“说什么废话,动手!”曹禹冷静地命令。
大刀猛力劈下,曹禹闭上双眼。
只闻哐的一声,紧挨曹禹头顶的桌案被狠狠劈开一道裂口。一声清脆的响声,绿玉铜簪子缓缓地从劈坏的抽屉里滚落到地上。齐卡洛猛然瞠大虎目,望着那支嫩得能滴水似的绿簪子,心潮激烈地涌动。
曹禹睁开了双眸。
一股奇异的沉默在漫天火光的房中散开。
——以后要是有人欺负你,你就来找老子。只要老子还活着,一定保护你——
齐卡洛想起那夜芦苇荡中自己对阿绿的承诺。那夜他毫无戒心真诚发着誓言,甚至为阿绿收下了簪子而窃喜。
曹禹别有深意地望了一眼簪子,慢悠悠将它拾起,握在手中。
齐卡洛惊慌地看着他,欲言又止。
烟雾弥漫在两人身前,几乎把二人的身影消融在火焰中。齐卡洛低声咒骂,心中烦躁。曹禹看了看簪子,又看了看紧张的齐卡洛,说道:“齐卡洛,你我相识不过是一场荒唐,”他闭上眼睛,淡淡道,“动手吧!”
曹禹要他动手,齐卡洛却不知所措,曹禹的那句“你我只是一场荒唐”更是将他乱成一团的心思激得火烧火燎。曹禹的坦然求死,甚至不提他过去的誓言反而成了齐卡洛心中的障碍,使他难以再次举起手中大刀。
齐卡洛提着刀,虚张声势地在他身旁走了一圈。最后,他苦痛地咬牙道:“他奶奶的,老子从没把它当个笑话!老子……老子带你走!”
突然,他擒住了曹禹的手,恶狠狠地说:“趁老子还没改变主意,走!”说完,齐卡洛拽住曹禹奔出屋门。
雨点打在寺外积水处,弹起一个水珠,啪地又摔下,砸出一个浅浅的圈儿,再打下再弹起再摔落,砸出更大的弧波。
齐卡洛系妥马缰,脱了湿漉漉的上衣,坐在昌青城外一座被弃的寺庙中,默默看着眼前身靠廊柱盘腿席坐的曹禹。出逃前,齐卡洛替他加了斗篷,借着曹禹所指的暗道逃出昌青。雨水打湿了曹禹的衣襟,细软黑发上垂挂着的水珠正一滴一滴顺着肩膀渗浸到皮肤。
他该杀了曹禹,在知道他身份后,他应该毫不犹豫地把这个害死那么多夏国兄弟的男人送到地府。可却他放下了手上可以了结他的大刀,甚至冒着危险把他带出昌青城,齐卡洛厌恶地把头埋进双膝间,沉默的夜里他可以听见庙外的雨水嘲笑他的声音。
还来得及挽救自己今夜的愚蠢举动,齐卡洛抬头看着双眸紧闭的曹禹,他现在就能把这个罪无可恕的男人送到夏军营地,用他的血来慰籍死去兄弟的亡魂,齐卡洛不停在内心催促自己!可是自己为何还坐在这里,不上前扯住他的衣领,将他拖到那个该让他去忏悔的地方?齐卡洛无法催动自己的双腿。
让曹禹坐在这个寒风颤栗的寺庙里自生自灭?
齐卡洛霍得站起身,披起从凉兵身上拔下的外衣,大步走入雨中……他故意踏出的沉重脚步声,渐渐消失在寒冷的寺庙里。
许久,曹禹睁开眼,默默望着佛堂上的佛像。寒风一起,枯卷的残叶转到寺庙,佛堂上几挂蒙尘的黄绸狂乱地拂动。不知不觉已是腊八,寺庙和尚本应煮粥为客,喜迎来年。而今除了这尊断手的佛像外,数十里地内已人烟绝迹,草木不生。佛像双目低垂,不见凡尘。曹禹只想一人在这庙宇中结束生命。尽管他一度也想有人可以陪他在寒冷中走完最后的人生。曹禹摊开手掌,那支镶着绿玉的簪子应声落地。
“啪——”门口传来的异响惊动了曹禹。
“他奶奶的,什么破门!”残破不堪的老旧木门抵不了齐卡洛脚下的蛮力,吱呀一声倒下。注意到曹禹投来视线,齐卡洛更是心浮气躁:“看什么看!外头雨下得太大,老子要先在这破地方凑合一宿。”
曹禹静静坐那儿像座石像般庄严。
齐卡洛在后院找到一口水缸,扒了衣裳,摇起一勺水从头顶浇下。他哆嗦着快速冲了个澡,伤口的裂痕更叫他呲牙咧嘴。他打着冷战,在腰间系上一块挡布,冲回庙内。
雨顺着屋檐一滴滴滑到地上敲出孤寂的节奏,肆无忌惮的冷风猖狂地从门中闯进入。
齐卡洛夺过曹禹手中落下的簪子,躲到佛像后升起篝火,将湿漉的上衣挂在一旁。他在火堆边坐下,缓缓转动着手里的铜簪子。起风了,让人战栗的寒风冻得他浑身发颤。火光下,他看见依旧穿着湿衣靠坐在黑暗里的曹禹。
冷风在破旧的寺庙里怒吼着,曹禹抖得厉害,齐卡洛甚至可以听到他血液在血管里凝结的声音。
“老子一定是在发疯!”齐卡洛霍然站起,转身在这个被遗弃的寺庙里翻腾可以保暖的东西。他到处走动,弄得庙里不时有东西倒下,发出巨响。有时他感到背后有道锐利的视线在注视他,猛回头,曹禹仍闭着眼不动如山的坐在角落。
齐卡洛找到两条棉被,看起来很久没人用,有些肮脏。他把被子团起放在靠近火堆的地方,朝着廊旁的人影喊:“过来!把衣服脱掉,睡觉!”
说完,齐卡洛手脚并用快速钻到一条被子里,两眼一闭就准备睡觉。半天没有动静,齐卡洛半眯缝着虎眼瞧过去,曹禹有些费力地解衣带,试了几次没解开,垂下手,再次静静闭起眼不动弹。
“他奶奶的,连睡觉都要老子伺候!”低声咒骂了句,齐卡洛从棉被里钻了出来。
“鸟!老子是不想和冻死鬼呆在同个破庙里,”齐卡洛蹲到曹禹面前,骂骂咧咧,“老子帮你脱衣服,你别像个娘们儿似的扭扭捏捏。” 齐卡洛伸手解开衣带子,把那件看得他直起鸡皮疙瘩的湿衣服脱下扔到一边。
“脱完就到被子里去,你在这里冻得牙齿打颤,闹得老子不好睡觉。”曹禹老看着他,让他莫名奇妙地发慌,一用力差点扯破曹禹的衣裳,虎目忿忿瞪上曹禹的漂亮眼睛,“你别这样看着老子,老子一紧张就做不好事情。”
红色火光衬饰着曹禹白皙光洁的身体微微泛红,焰色照在他胸前悬挂得玉饰反射出若隐若现的光晕,碧绿翱翔的玉雕飞鹰停在锁骨上煞是好看。齐卡洛喜欢草原上自由高飞的雄鹰,眼睛直愣愣地盯着玉饰,替曹禹退下紧贴身体的衣服,没留神,粗糙的手指擦过对方嫣红的嘴唇。
曹禹好看的身体顿时敏感地抽搐了下。
“老子不是故意的!”齐卡洛尴尬地看着自己的手,酥麻的触感还留在指尖。
不敢再看曹禹,齐卡洛手忙脚乱地替他脱了湿透的衣裤。深怕再碰到什么,齐卡洛一路变换姿势将曹禹带到火堆旁。几次扯住了对方的长发,曹禹吃痛地皱眉。
拉起地上的棉被把曹禹从头到脚裹了个严实,齐卡洛终于长吁了口气。
“你真是……”虚弱的声音从曹禹薄唇中断断续续传出,齐卡洛反射性凑了过去,“真是笨手笨脚!”
齐卡洛闻言怒目圆瞠:“他奶奶的!你个曹禹,居然还敢嫌老子!”
齐卡洛拉上被子在曹禹身边躺下。翻着身无法入眠,他无聊地睁开眼看着篝火,火焰四面都在窜,窜了就陷,陷了又窜,接着再向一边倒,忽的又腾起。木料燃烧的声音吱吱作响,火光乱了周围的黑暗,可以清清楚楚看见斑驳的墙头,以及身边的曹禹。“喂!老子之前问你出去的路,你不告诉老子。你要出去,这路就有了。你是不是就那么想老子死在昌青?”
“你是逃逸的战犯,没有理由告诉你出路。”曹禹回道。
“他奶奶的,”齐卡洛愤愤然质问,“老子如果在官署那儿砍了你,老子今夜也得死,是不是?”
“是。”曹禹毫不犹豫地答道。
齐卡洛牙齿咬得咯嘣响,侧翻到曹禹身边,挥动拳头:“老子现在也能弄死你!”
曹禹毫不躲闪,齐卡洛被他看得心头乱跳,急忙收势。他虎目圆瞠,面如猪肝地低斥:“你找死?”
曹禹没有理会齐卡洛,眼眸射出锐利锋芒问:“发带哪来的?”
齐卡洛瞬间没有了声响,别扭地回道:“老子在辰阳河边捡的,就是咱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老子以为那是阿绿姑娘的。要是老子知道是你,老子早就把它砍成片了。”齐卡洛脸红地解释道:“老子是喜欢阿绿!不是喜欢你!”
“为什么不杀我?”曹禹盯住他的眼睛。
“他奶奶的,老子怎么知道!”齐卡洛气急败坏地说,“你别惹老子!把老子惹急了,没你好果子吃!”
一簇火焰往上窜,再往上窜,窜的太高被拦腰斩断,上边的火苗消失在空气里,下边的一会儿又被拉长。
“你们夏人痛恨我害死你们的兄弟,”曹禹漆黑的双眸中闪着深深的坚定,“我们汉人也痛恨你们胡人侵我大凉的土地、杀我国人。在这样的夜里,很多女人还有他们的孩子在寒冷的角落中哭泣、忍受饥饿,不止他们,还有所有失去故土、家园,失去养家的父亲、儿子的人。我做得是要把你们这些胡人赶出大凉的土地、还他们田地、家园。你真的要杀我,就动手。”
齐卡洛默默地看着身边的男人。许久的寂静,只有篝火燃烧的声音。
“老子的阿妈……”齐卡洛低哑的声音打破静默,“草原常有天灾。老子离开的时候是冬天,她在毡房里,没有火。找不到可以烧的东西,她盖着很薄的毯子,缩在角落里发抖。刚才看到你冻得直哆嗦,就让我想到她。草原上还有很多和咱们一样人,咱们也只是想找块少点灾祸的土地,让他们好好过日子。”
曹禹侧过头,目光落在齐卡洛充满回忆的脸上,再一次沉默。
篝火渐渐暗了下去,齐卡洛从被里伸出手,伸长了勾到一段木头,把它扔到火堆里。火焰飘忽了下,呼地又腾了上来。
“今晚把老子从地牢里放出来的,到底是不是你?”齐卡洛问。
“两方交战,各为其主,在战场上我们之间没有感情。”
曹禹说他们之间没有感情时,齐卡洛突然感到内心很失落。“是谁放了老子?”他问。
“李政。”
齐卡洛恼道:“李政完全就是个狗娘养的!他掌老子的刑!掌刑的事你也有份儿!不过老子宁可受你恩惠也不想受他恩惠!”
“为什么?”
“不知道,”齐卡洛摇头,“老子就是那么想,不管怎么说老子和你之前也算好过!”话一出口,齐卡洛又觉得“好过”这词别扭:“老子的意思是,老子和你好歹认识。老子今晚也算救了你,如果是你特意放老子出来,老子会觉得你对老子还有点感情,那样老子心里舒服。李政!李政算个鸟!他是个彻底的畜生!”
“此话怎讲?
“他对你下毒,还栽了你一个通敌叛国的罪名。”
“你怎么知道这是个罪名?”曹禹专注地望着身旁的齐卡洛。
齐卡洛提高嗓门道:“一块石头会通敌叛国?太阳都能当饼吃!”
曹禹大笑,转而又一脸肃穆。
“你笑什么?”齐卡洛问。
曹禹道:“笑信我得是个蛮子。”
“蛮子怎么了?蛮子比你们汉人强!你们汉人阴险狡诈,没个好东西!老子和你说过,你信他们,早晚要吃亏!”齐卡洛气愤道。过了一会儿,齐卡洛又问:“咱们出城的时候,有人开了城门,还放出了老子的奥奇,那也是李政?”
曹禹思索片刻道:“那是赵胜。”
“这又是怎么回事?”
“不好说。”曹禹沉默。
庙外胡杨高大参天,随肆虐寒风猛烈摇晃枝桠。屋内一团篝火好似红云泛着朦胧暖意。
“你老实告诉老子,”齐卡洛闷闷地问,“你知不知道老子真的以为你是个女的,把你当姑娘喜欢?”
“知道。”
“知道你为什么不告诉老子?”齐卡洛转向曹禹,一脸忿然,“老子是真的喜欢阿绿!可你居然耍老子!你是不是觉得老子傻乎乎围着你转好玩?”
“没有。”曹禹回望他。橙红的火光映在粗汉气乎乎的鼓脸上,曹禹忆起两人在渚马山顶时的快乐时光。顿了片刻,他又道:“有一点。”
齐卡洛恼羞成怒地大吼:“曹禹!老子一定要砍了你!老子非砍了你不可!” 他握拳的关节过分用力而隐隐泛白。忽地,齐卡洛翻身而起,卷着棉被压在曹禹身前,高高地举起拳头威胁道:“让你这混蛋再笑话老子!”
曹禹看着齐卡洛呲牙咧嘴朝他怒吼的滑稽摸样,轻轻地笑了起来。
齐卡洛盯着微笑的曹禹,突然顿了下来,望着他的眼睛呆呆地痴吟:“老子终于知道为什么这些日子天上都没有星星。”齐卡洛不由自主地凑近那双迷人的眼睛:“它们都跑到你的眼睛里去了。你一笑,星星就跳呀跳的……”
曹禹慌忙别开眼。齐卡洛也吃了一惊,紧张地滚回一边。围绕在两人周身的笑意淡去,只留彼此尴尬的呼吸声。
昏暗的光火下是二人一动不动的影子。
“等出了寺庙,咱们就各走各的路!”齐卡洛佯装凶恶地说,“别让老子再看见你!再让老子遇见,老子就捅死你!”
“我也正有此意。”曹禹冷冷地回道。
齐卡洛回头瞪他,本还想咒骂几句,见曹禹脸色发青,双唇泛白,想想便不再说话。他丢了一句“睡觉”翻身而去。
齐卡洛闭上眼,神志开始抽离身体的辖制,摇动的火光照在身上,他很享受那股温暖。梦里也在下雨,他站在屋檐下,看雨顺着屋檐的缝缝里滴下,一滴,两滴,突然成了瓢泼大雨。
水珠飘在他脸上的时候,齐卡洛醒了。
曹禹在一旁痛苦的蜷缩着身体,血从他捂住嘴的指缝里不断淌下。他不时咳嗽,血猖獗地从他口中涌出。齐卡洛吓了一跳,揭开被子,冲到他跟前问:“你怎么突然这样了?”
曹禹闭着眼不说话,等待这一阵气血乱腾平息。体内一股阴毒的寒气正不停侵入他的血脉,仿佛坠入冰天雪地中,到处是尖锐的冰刺,戳进他每一处穴道。撕心裂肺的疼痛激得曹禹低吼了一声。他用力擒住齐卡洛的手臂,狠狠地掐了进去。齐卡洛被他抠地生疼,皮肉显出紫血淤青,差些滴出血来。他咬紧牙关。曹禹很快瘫软下来,向后仰跌,身体不住颤抖。
“你是不是冷?”不待曹禹答话,齐卡洛大手拉开他身上的棉被。曹禹赤裸的身体一下暴露在寒风中。曹禹瞠开眼睛,警惕地看着赤裸的齐卡洛。齐卡洛也朝他看了一眼,犹豫片刻,将两人包裹在棉被中。齐卡洛的手臂在曹禹腋下穿过,将他抱了个结实,宽实温暖的胸膛紧紧靠住了他的背脊,身下双腿交换着热度,甚至齐卡洛裆部的隆起也紧密地贴在了对方光裸紧实的臀上。曹禹不自在地挪动身体,不可避免地摩擦到身后柔软的后穴。齐卡洛立刻用力按住了他。
“他奶奶的,你别动!”齐卡洛厉声道,“老子警告你,千万别乱动!”过了许久,曹禹毫不动弹。齐卡洛又惊慌地问:“曹禹?曹禹!你怎么不会动了?”
曹禹将手抚在齐卡洛手背上,齐卡洛立刻翻掌握住他。心在止不住地古怪跳动,齐卡洛面红耳赤,很快渗出了汗。
耳边是淅淅沥沥的雨声。“老子烦死这鬼地方了!老子和你说好的!明天就各走各的路!对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