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毕竟有什么不一样了。
在严冬为了救一个兄弟而挺身迎向子弹的那刻,在严冬负伤剧痛仍咬牙切齿地发誓自己要活下来的那刻。
程医生,有什么东西,已经不一样了。
“严冬……”子青微微湿润了眼眶。
“起来吧,不要坐在地上,海边很凉。”严冬将手递出去,溅上血的唇角轻轻扬了一下。
子青将手交到他掌中,由着他猛一用力,拉自己起来。
“严冬,”子青嗅到他身上浓重的血腥味,心中一阵紧缩,“你哪里受伤了?”
“不知道。”严冬笑了笑,“医院验伤报告出来后,我会把诊断书寄到你家里。到时候你再来判断我死不死得成,下一步再如何折腾死我,好不好?”
子青一怔:“你……”
“我知道,你做事认真,生怕这次弄不死我,甚至亲自跑来检查。”严冬耸耸肩,“不好意思,看到我没死,你是不是很失望?”
子青的头像被什么猛击了一下,耳中嗡嗡作响。
不,不是我干的,不是我要杀你。
“严冬……”子青有些乞求地看着他,却发现,以往他眼中的那些宠溺和包容,竟然全变成了赤裸裸的鄙夷和愤恨。
“对,我很失望。”子青冷笑一声,咬着牙,一字一句地说道。
严冬,既然你连一个解释的机会都不给我,那我又何必拿我仅剩的自尊来哀求你。
“那不好意思了,只怕今后我会让你更失望。”严冬咧开嘴,露出一个充满挑衅的笑容,然后转身朝杜三那边走去。
走了一半,他忽然转回身来,轻轻地叫了他一声:“子青。”
仅仅一声,就让子青的心仿佛阴霾的天空般,瞬间被阳光照亮。
他应声抬起头,屏息看着他。
“我以前犯傻,以后不会了。”严冬挑起眉,对他做了一个告别的姿势,“程医生,拜拜。”
42
老九被一枪打中左胸,万幸子弹卡在肋骨之间,所以虽然浑身是血,可送到医院却还有救。
从手术室推出老九后,严冬就一直不眠不休陪在他病床边,谁劝他去休息都被他冷冷地赶出来。
小弟们没办法,找到杜三那里,杜三也叹了口气。
小弟们不了解其中的猫腻,他却清楚得很。
严冬的确心疼老九为自己受伤,但他更心痛的,却是程子青竟会对他的兄弟下手。
可当兄弟,尤其是心腹兄弟的,存在价值就要此刻体现。于是杜三把手中的事交代下去,飞车来了医院。
其时已近深夜,医院中早过了探视时间,杜三事先跟医院方面打过招呼,所以进来得并不困难。他走到病房门前,伸手推开门,室内一盏灯也没有,唯一的光亮来自曲线闪动的监控仪器。
弓着背的严冬,正坐在那一闪一闪的仪器前。
“冬哥。”杜三心中一揪,脚步也放轻了许多,“这么晚了,去睡会儿吧。”
他敢开门见山的说话,就是吃准了严冬对别人都能疾言厉色,唯独对自己,是绝对撂不下狠话的。
果然,严冬既没有反对也没有同意,仿佛没有听到一般,仍旧弓着身,仿佛很疲惫地坐在椅上。
杜三见自己果然猜对,趁热打铁走近了几步,劝道:“冬哥,从下午到现在,你一点东西也没吃,不饿吗?这里我替你看着,你去吃点东西好不好?”
严冬仍旧不理他。
杜三无奈,刚要接着劝,恰好仪器上绿光一闪,正映亮了严冬左臂上的伤口。
厚厚的纱布微微透出了浓厚的血色。
下午老九被送来时人已失血过多陷入昏迷,严冬一路跟随,哪怕自己也伤得浑身是血都不肯离开半步,逼得医生不得不在抢救室外给他草草包扎伤口。
这种就地包扎,自然消毒措施做得不到位,包扎得也不完美,到现在会再度挣裂开也是难怪的事。
杜三一阵心疼,走到严冬面前道:“冬哥,我知道你心疼老九,可再心疼,你不能拿自己身体开玩笑啊!兄弟们肚子里都压着一股火,就等你伤好了带咱们抢回地盘,给老九报仇,你要是这个样子,让兄弟们怎么办?!”
“我什么样子?”严冬忽然有了回应,“杜三,你觉得我现在是什么样子?”
杜三本来满肚子话要警醒他,被严冬这样淡淡一问,反倒没了语言。
严冬毫不在乎他的窘态,轻声一笑,道:“你以为我会就此颓废,像条丧家犬一样灰溜溜地逃回东南亚?不,不会的,我这个人从来不害怕跌倒,从哪里跌倒,当然要从哪里爬起来。”
“那你……”杜三想问那你为什么不吃不喝不眠不休地坐在这里让人担心,想了想,终究吞掉下半句,“那你也吃点喝点,睡一觉再爬起来,成不成?”
他的语气太过急切,那架势,严冬今晚要是不肯去休息,他简直就要叫人进来绑他出去了。
杜三为人向来和善,何尝跟人这样动气过?
严冬敏锐地察觉到其中的不对劲,直接了当地问道:“出什么事了?”
杜三一怔,下意识否认:“没事!”
看他这欲盖弥彰的反应严冬也知道自己是猜对了。
“跟我出来。”严冬豁地站起身,走出病房,将杜三叫到走廊上。
“说实话,是不是子青又做了什么?”他轻轻合上老九病房的门,转过身,温柔的动作便立即冷硬。
杜三咽了口口水。
他无法说谎,也不能辩解,犹豫再三,只能说出实情。
“与程医生无关。”杜三说,“傍晚我接到消息,香山大哥病愈出山,重掌大权了。”
病愈出山?
严冬冷笑一声,只怕是石诺困不住他,被他逃出来了吧。
怪不得杜三如此为难,一个程子青就已经害得己方吃了大亏,再加上一个叶香山……
严冬微微牙疼,事情如今会变得这么棘手,其实有他早些时候消极不抵抗的功劳。
还真是自作自受。
“冬哥,接下来我们该怎么办?”杜三毫无头绪。
他们实力大减,手中唯一的筹码只剩下拼死保护下来的三号仓库。如果要动用到严冬在东南亚的势力,势必影响到那边好不容易稳定下来的局面。可如果不用,那眼前对他们而言,已经是死局。
严冬思考良久,刚要张口,不远处却传来清晰的两个字。
“合作。”
这个声音在寂静的夜中仿佛炸雷般击打开来,让严冬不由自主地抬头,看向声音的方向。
“石诺?”
石诺无论何时出现都西装革履风度翩翩,即便深夜逛医院,也穿得仿佛出席慈善晚宴。
不过此时此刻,他就算穿得再堂皇,也不会讨得严冬半分欢心。
严冬只冷冷地扫了他一眼就转过头,目光还没定稳在杜三身上,石诺已经开口。
“跟我合作,我们一起吞了谨义帮。”石诺道。
严冬讥笑:“以你的实力,收服谨义帮只是时间问题,用得着来找我合作?”
他说得不假,之前所有人都认为石诺的实力最多与叶香山拼个平起平坐,待他一点点露出獠牙众人才知道,原来他早就具备吞并谨义帮的实力。
这样的情况下,石诺还要找他合作简直是多此一举,难怪严冬怀疑他另有所图。
况且于严冬而言,东南亚的产业是棺材本,绝不能有一点闪失,除此之外,他就只剩下三号码头一个筹码。
石诺要是想要三号码头,从自己手里抢过去都比说服自己跟他合作容易。
石诺也明白其中关节,于是撇唇一笑道:“正因为是时间问题,所以我才要找你合作。谨义帮是百足之虫,我没那么多时间慢慢布局,我要的是尽快。”
严冬皱眉,忽然脑中灵光一现,脱口道:“叶香山的病已经严重到不能再拖了?”
石诺不答,等于默认。
“那你还让他逃了?”严冬不解。
“谨义帮是他心之所系,不让他彻底地尝到失败和挫败,他绝不会放弃。我强留他在身边,也没什么意思。”石诺坦承道,“严冬,我求的是什么你知道。只要你同意跟我合作,条件随你开。”
43
严冬皱眉。
石诺的话说得决绝,如果自己说事成之后要他所有产业,只怕他也会二话不说答应。
在严冬眼里,叶香山为人不过如此,难为石诺竟肯为他做到如此地步。
看来老话是话糙理不糙,一个萝卜一个坑,谁也跑不了。
恰如自己与……
想到那个在心中百转千回的名字,严冬心中难以抑制地绞痛起来。
“可我如今这个样子,也没什么能帮你的。”严冬说道。
“你能。”石诺道,“而且这件事只有你能帮我。”
严冬一怔。
“本市最赚钱的就是走私生意,而走私又主要有日韩和东南亚两条线路。三号码头之所以重要,就在于它是最快也是最安全的东南亚走私装卸货码头。”石诺道,“严冬,与其说我要找你合作,不如说我想求你帮忙。因为你不仅手握三号码头,而且是东南亚走私业翘楚。”
说到这里,他防备地看了杜三一眼。
杜三下意识地要出去把风,严冬却拦住了他。
“自家兄弟。”严冬道。
石诺仍旧有些戒备,但严冬已经这样说,他也不能做得太过分,只能简单将他要求的事对严冬说了一遍。
一件事说完用不了多久,待石诺话落,严冬也不得不承认,这件事石诺真的只能求自己帮忙。
况且,如果自己答应帮忙,于自己也是稳赚不赔的买卖。
“如何?”石诺道,“还是那句话,条件随你开,我要的只是结果。”
严冬略略低头,沉吟不答。
一旁的杜三盘算来盘算去,怎么也想不到有什么理由拒绝,但严冬不发表意见,他也不好插话,只能心急火燎地等严冬的答复。
等得心都快炸了,严冬才抬起头,轻轻地“嗯”了一声。
“我对谨义帮没有兴趣,所以事成之后,谨义帮归你,但三号码头,五号码头要交由我控制。”严冬道,“除此之外,我要程子青。”
三号和五号码头一个是东南亚方向走私码头,一个是日韩方向走私码头,严冬要这两个码头用意明显。
倒是程子青……
石诺毫不惊讶,仿佛早料到他会如此要求,耸肩道:“我又不是人贩子,程子青一个大活人归谁不归谁我可没法管。不过,到时候如果他寻求帮会帮助,我可是无能为力,要是不巧,他莫名失踪,只怕我也是找不到的。”
以他对叶香山的执念和叶香山对子青的在意程度,他是绝不可能公然对子青下手的,能保证这些已经是他的极限。
严冬颔首道:“可以。”
合作这便算达成。
石诺心中一颗大石放了下来,言语间也多了些轻松,道:“咱们还需要签个合同么?”
严冬也不禁微扬唇角:“不需要。”
如果他不认账,严冬自然有办法让他知道厉害。
石诺笑着摇摇头,目光扫到他手臂伤口,颇欲言又止了一会儿,最终将所有的话咽进腹中,道:“那具体细节,我们改日再详谈。时候不早,我先走了。”
严冬目送他大步离去,直到看着他走入电梯,缓缓下降,才对杜三道:“联系东南亚那边,同时从现在开始,三号码头过的每一笔货我都要亲自过目。”
吃一堑长一智,从今往后,他不会再轻信谁了。
严冬经此劫难,与谨义帮是彻底撕破脸面,加之他与石诺合作这件事根本没有刻意隐瞒过谁,所以不出三天,全市黑帮已经震动。
谨义帮在本市呼风唤雨多年,从未遇见敌手,胆敢向其挑战的人无论多么生猛,下场都只有一个。以至于当初张立北放话要跟叶香山死磕时,全市黑帮连眼皮子都没眨,就等着看他哪天死。
事实证明,他的确是死了,南山江家坟地,被石诺指使余城一枪毙命。
但今时不同往日。
石诺与严冬虽然都是新秀,但二者合作,实力不俗。再加上两人原本归附谨义帮麾下,熟知谨义帮七寸,下手更加有的放矢。
而且叶香山患病,程子青不问江湖事,在外人看来,于领导这方面,谨义帮已经先输了一半。
事实证明,大家的猜测基本正确。
石诺与严冬联手,不过半个月,谨义帮已经失落半壁江山,众多堂口被迫易帜,挂了石诺的牌子。尤其是城东区水街这块赚钱宝地的控制权,石诺方面竟然用了短短两天就胜利拿下。
结果一出,全市哗然。
本市多年的黑道平衡终于被打破,无数势力蠢蠢欲动——既然谨义帮不再是霸主,那新霸主可以是谁?
对于发生的一切,谨义帮内也是人心惶惶。叔伯年纪大了不管事,全靠着帮会庇护自己名下产业,才能颐养天年,出了这么大事,他们恨不得住到叶香山家逼他想对策。
叶香山一概挡回,叫人挨个安抚,承诺有惊无险,这才缓缓压下叔伯们的质疑声。
三天后,东区水街控制权被他用强势手段收回旗下,被搅乱的水面再次回复短暂的平静。
但所有人都知道,平静只是暂时的。
严冬早前在国内发展势力从房地产业入手,在城南风水宝地给自己留了一套别墅出来。当时他私心里希望往后能跟子青搬到这里来住,空气清新,景观也好,所以所有的装修摆设无不揣摩子青心意,如今住进来,看到一花一木,都是说不出的讽刺。
讽刺也好,他欣然住下,越是讽刺越是心痛,越能叫自己记得。
既然自己对他好,他不领情,那自己就只能对他坏一点。
反正自己在他心里已然是千刀万剐的坏人,那就索性再坏一点吧。
放手?这个词,在他八年后回国见到他的一刹那,就已经不会再出现在他的字典里了。
严冬坐在办公桌前仔细核对完一份文件,刚打算查看下一份,忽然,门被敲响。
他头也没抬,道:“进来。”
他挑了个信得过的兄弟跟在身边,帮他管管杂事。这兄弟长得瘦小,心也仔细,跟在严冬身边,大事小事从来安排妥当,被杜三他们戏称为管家。
如今进来的就是管家。
“冬哥,有人来访。”他说。
严冬抬起头看了他一眼,问:“谁?”
“那人没说。”管家道,“那人说只是来找您聊聊天,您要是忙,他等您忙完。”
什么人这么神神秘秘的?
严冬最反感别人卖关子,况且那人要是真有要事还这么故弄玄虚,也活该他干等。
“那就让他等着吧。”严冬道,“我忙完再过去。”
这一忙,就忙了一个多小时。
他从如山的文件中抬起头,看看墙上的钟,早前约了城中李氏连锁店的老板吃饭,已经是动身的时间。
严冬整理了一下衣衫,迈步出门,走到楼梯上往厅中看,却看到一个有些眼熟的身影背对着自己坐在自家沙发上。
他这才想起来,刚刚管家说有客来访。
这人竟然真的等了自己一个多小时,他究竟是谁来着?
严冬一边走一边想,直到右脚踏上平地,终于想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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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诺)我爱的人爱别人 看我只是贼子乱臣
任凭我好的坏的手段用尽
他的爱却只给了一个没心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