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当司邈醒来的时候,第一眼就看到了餐桌上路黎留下的钥匙和钱财,还有一张写有“勿念”字样的纸条。
他不会想到别离竟是这样简单。
在面包和爱情之间,司邈选择了面包。
路黎像是一只蝴蝶,翩迁而来,现在他又悄无声息的离去了。干净彻底的让人怀疑这会不会只是一场梦,一个真实的梦。
司邈不后悔自己的选择,只是叹息还没有好好告别。好聚好散,那该有多好。路黎这种不告而别,虽然潇洒,可是下次见面的时候,说不定,两个人都会很尴尬。
心里暗笑,应该不会再见面了吧。这座城是这么拥挤,还有什么机会再见呢?没有好好的珍惜,就注定了要成为陌生人的结局。
司邈开车来到医院,今天是神经外科内部开会自我检讨的日子。既然已经选择了面包,那就不能再放任自流。
“上次的患者,怎么又要起诉啊。”主任满脸的无奈。
“没办法,谁叫他运气不好,那么小的手术,居然还会发生意外,我这可是头一次见。”司邈恢复了以前那种犀利的口气。
“师兄啊,不能这么说。患者年纪大了,身体脆弱,是我们没有引起高度重视,做手术的时候才导致了患者的肠穿孔。不能说是运气不好。”科里的和事老,司邈的师弟魏鸾出来打圆场。
“什么身体脆弱,要怪就只能怪她自己平时没有好好照顾自己,被推上了手术台,一大推问题,又要引流脑脊液,又要忙着照顾她的肠壁,这医生当得也太憋屈了。”
“师兄啊,身为医生,怎么可以不为病人着想,反倒埋怨起来呢?”
“魏鸾,这句话,你可以暂时保留意见。等你在这医院里呆上个三五年,见惯了病人反咬医生的例子,我估计你就不会这么说风凉话了。”
“什么叫风凉话啊,师兄,你怎么可以这么说啊。”
“够了。这像什么样子,整个会议难不成是你们两个的辩论会吗?”主任已然青筋暴起,怒发冲冠。一个是科里最有才华却是最难以管教的主刀医师,一个是心地善良对救死扶伤无比热忱的实习研究生。主任被夹在中间,确实是无能为力。
不可否认,司邈的话是对的,患者的这次意外,不能完全归咎于主刀医师。可是问题是现在患者已经准备要起诉司邈了,而司邈要是继续保持这种态度的话,那么法律的判决不会十分有利。
遣散了其他医生,主任单独留下司邈,对其进行思想教育。
“我知道,你感到很不公,可是你不能反对魏鸾的话啊。难道你当初学医,就不是为了救人民于水火吗?”
“主任,您应该知道,我学医到底是为了谁。我爷爷是市卫生局局长,爸爸是这所三甲医院的院长,我妈虽不是医生,可好歹还是个护士长。您说,这“三长”压在我头上,我敢不学医吗?”
“小邈啊,老实说,你要相信他们的眼光。你出生在医学世家里,骨子里流着医学天才的血液,你看,你进咱们医院还不到四年吧,就已经是能够被病人指名的主刀医师了。你的成就有目共睹啊。所以,你的前途不可估量啊。千万不能赌一时意气,而毁了自己。”
为什么又是这句话,又是“不能毁了自己”。司邈不知道自己到底是为了谁而活着,为什么似乎所有人都可以用一个前途来压着自己。
而自己从小就是被人约束的那个。
凭什么?为什么?难道我为了前途放弃的还不够多吗?
我放弃了童年,去背熟那些鲜为人知的骨骼名称,在七岁的时候,所有的小孩都在描绘梦想的时候,我却已经知道呆在房间里,要把人体骨架拆了装一遍,父母会很高兴。
我放弃了少年,去研读那些医学史上划时代的巨着,尽管,我根本不懂那些东西究竟是什么意思。当别的小男孩都被怀疑有早恋倾向的时候,我妈自信的和亲戚炫耀,我家的小孩除了喜欢他爸年轻时用过的手术刀,其他的对什么都不感兴趣。
我甚至放弃了我唯一悄悄留存下来的弹钢琴的梦想,只因为我爸的那一句,你的手生下来就是为了动手术的,其余的不要幻想。
当何漫庭以前途做赌注找我问话时,我都懦弱的不敢承认对另一个人抱有的好感。
前途,这个面包的代名词,它以一种更为体面,更为光鲜亮丽的形式出现在我的面前。而我除了丢盔弃甲,缴械投降,竟没有任何抵抗的办法。
这就是我的悲哀。
17.血浓于水
“你去哪里?”半躺着的男人,嘴里叼着一支烟,盯着路驎。
被问话的男人刚刚沐浴,从浴室出来。用一块印有米奇老鼠的浴巾包裹住自己。他的身上纹着妖异的图案,那是两朵莲花,那种并不媚俗的殷红色中透着些许藕荷色,莲花的红色茎叶从他的左肩开始生长,在心脏的位置开出一朵,栩栩如生,另外一朵和这一朵似乎是同一株,只不过那一朵一直蔓延到男人的小腹上去,接近于肚脐的位置。
他叫路驎,路黎的弟弟。路驎和路黎都是比较削瘦的那类型,只不过,路驎更为高挑,比起路黎清秀的面庞,路驎长了一张和他的纹身一样妖异的脸庞。只不过,路驎却执着的喜欢米奇老鼠,那种卡通人物的布偶几乎摆满了他的房间。
“我去接我哥,少来烦我。”路驎拿起吹风机把他那一头酒红的头发吹得乱七八糟。
米卿络实在看不下眼,接过路驎手中的机器,另一只手里拿着一条毛巾,帮着他打理那头发。
“说到底,我还是比不上你哥。”
“喂喂,能不能别像个女人一样和我说话。我听了烦。”
米卿络很无奈的笑了。别人都说他脾气不好,可是自己偏偏还喜欢上了比自己脾气更不好的路驎。这是不是就是一物降一物啊。
“我告诉你啊,米卿络,你和我哥没法比。”
没法比,究竟是什么意思呢?究竟是米卿络好到路黎比不上呢,还是米卿络永远都比不上路黎呢?像这种界线暧昧的问题,还是留给米卿络那种人去思考好了。
“啊,你怎么变成这样了!”路黎无法相信眼前这个酒红色头发的混小子还是自己那可爱无敌青春的弟弟。
“我给你三个选择,你可以挑一个作为我的答案。一,我是路驎,二,我是你弟弟,三,我是和你相依为命一起长大的人儿。”路驎说完随即绽放一个颠倒众生的微笑。
路黎见到路驎本来很有生疏感,可是路驎的话让他觉得熟悉,眼前的人就算外貌上改变多少,可是本质里,他始终还是自己的弟弟。没有改变真的好幸运。
就算一切都变了,自己的弟弟都会是永远不变的人,这种安慰让路黎觉得世界并没有那么糟糕。
这就是所谓的血浓于水吧。
“欢迎来到我的领地,我亲爱的哥哥。”
路驎优雅如同中世纪的绅士,弯腰牵起路黎的一只手,真真切切的吻着路黎细若凝脂的手。
这是他们儿时经常玩的游戏。路驎的征服欲很强,还不到十岁的时候就要吵着要小女朋友。那时候,路黎没有办法,被人收养的他们不可以有太多的任性。可是身为哥哥,他还是纵容了路驎。放任路驎把自己当成小女朋友,行吻手礼。
想到这里,路黎莞尔一笑。那是他们共同珍惜的回忆。尽管生活总有苦涩,可人类还是愿意去美化记忆。仿佛那时候,他们还是无忧无虑的小少爷。
“哥,好久不见。你倒是和我说话啊。”路驎凭借身高优势轻轻敲了一下路黎的头。
“我是太久没见,突然忘了要和你说什么。”
“你可不可以别这么神经大条啊。”
回了家,路黎就看到了米卿络那种似笑非笑的表情。恭敬的喊了声,“七爷”。米卿络很客气的回答,“九爷知道你要回来,特意办了家宴,就在今天晚上。”
路黎点头笑笑,把时间和空间充分留给弟弟和米卿络。
路驎的这档子事儿,路黎在离家之前就看出了原委。只是当时路驎好像并不是特别中意米卿络,路黎也就没点破。要是被米卿络知道一路上,路驎和自己都保持着极其亲密的关系,路黎就觉得自己别想有好日子过了。
路黎拔腿上楼。惹不起难道还躲不起吗?
“哥,等我哎,不声不响就溜了。”
“路驎,你哥哥累了,晚上还有家宴,他需要休息。”
“你给我闭嘴。我还不知道你在想什么。你就不能放我一会儿自由?”
米卿络笑的诡异,“我还真是不愿意。”
路驎没有理会米卿络的吃醋,直接跟在路黎身后上了楼。
“你怎么和七爷那么说话,没礼貌。”
“要我对他有礼貌,还不如给我一刀算了。那个无耻之徒,每天都派人监视我的行动,我快要疯了。哥,还好你回来了。你不知道,你不在的时候,我每天都念叨你。哎,你有没有被我念得耳朵痒啊。”
不管路驎在别人面前,尤其是在米卿络面前有多嚣张,只要路黎在,他都会变成一个智商不足15岁的少年,处处想要在自己哥哥面前表现一下,只为看到哥哥的一个笑容。
“是啊,每天每天耳朵痒,就知道又是你在碎碎念。”
“哥,怎么样,找到你的梦想了?”
“梦想?”
“对啊,三年前,你离开这个庞大的家族,不就是为了你口口声声的梦想吗?把九叔气的差点拿枪把你崩了。”
“哎,梦想都是喂狗的。我只是不想永远都被别人安排我的人生。所以随便找了个借口而已。小屁孩儿,那种鬼话,你到现在还信啊?”路黎一副很鄙视的表情。
“喂,是你的借口太过冠冕堂皇好不好,再说了,你连九叔都骗了,更何况,我当时只有十六岁而已。”
路黎说了好多话,从一个话题扯到另一个话题,第一次发现,自己可以讲这么多话。开始写东西之后,自己就没有好好的和别人像今天这样说过这样多的话了。这都是在路驎的带动下才发生的。路黎想,也许自己早应该回来了。
18.平静的表象
如果有一天,有一个人可以对我说,白首不相离,那么我可以拼尽全力的爱那个人。
已经有多久了,没有梦见记忆里的母亲。可是今日不过是小憩,却梦见了。梦里的女人依旧是娴静的喝着红茶,仿佛她从来都不知道自己的丈夫和自己最亲近的朋友正在背着她鬼混。
白首不相离,在她年轻的时候是她最喜欢听的情话,而到了中年却变成了凌迟。一刀一刀的割在她的心上。不知道她当时有没有痛到流血,还是说,其实,她也早就厌倦了自己的丈夫那恶心的言行,所以,他的出轨给了她自由的借口。
路黎站在穿衣镜前,仔细端详自己的脸,这张脸没有母亲好看,却也丝毫不差的继承了她的那种温柔美。而路驎活脱脱就是一个母亲的翻版,当然性格上除外。
“白首不相离吗?”路黎扯出一个难看的笑容。拿出了今晚家宴要穿的衣服。一件普通的白色线衣,宽松肥大,一条笔直的休闲裤,是他最钟爱的驼色,搭上一双过脚踝的小皮靴。有些随意,不过应该没关系吧。如果是家宴的话,九叔应该不会苛求他的穿衣。
“哥,好了吗?差不多该出发了。”路驎在门外喊着。
走出房间,看到路驎穿着黑褐色的军装风的外套,一双类似于军靴的黑靴子,更是让他格外出挑。难怪米卿络那只老狐狸舍不得路驎。米卿络还是刻板到一成不变的范思哲西服套装。胸前的一朵黑玫瑰代替了领带,刻板中又有邪恶。
“天啊,你就穿成这样。九叔会被你气死的。”
“怎么可能,我的穿衣眼光很不错啊。”
“不是这个问题,今天有外人到场,你这样随便,又是主角,你让九叔怎么想?”
“放心吧,不会有问题。”
路黎不知道有外人参加这次家宴,心里寻思,如果有外人到场,那还算是什么家宴啊!
到了。路驎轻快地说着。
九爷为了迎接路黎回来,把酒店的这一层全部包下来了。老人家虽然总是说路黎不听话,可毕竟还是自己亲手带大的,路黎是他的牵挂。现在可好,这野小子在外面飘荡了三年终于肯回来了。九爷的心情格外好。
路黎见到九爷,大为震撼。九爷在这三年里,真的老了很多。两鬓斑白早已不能用来形容,面部肌肉日趋松弛,甚至开始离不开那只龙头拐杖。
“九叔,我回来了。”路黎眼角湿润,但他知道九叔不喜欢优柔寡断,妇人之仁,九叔不需要那种看待老人的眼光,那是一种种同情却又强忍的目光。所以路黎收敛心中的感慨。
九爷,有一样东西没有变。那就是那双锐利的可以穿透人心的眼睛。但此时,这双眼睛竟有些柔和了。他那皮肤褶皱的手狠狠地揉着路黎的头发,那棕色的头发瞬间变成了鸡窝。“我有个人,要介绍你认识。来。”
路黎都来不及整理被弄乱的头发,就被面前的人吓到了。
莫言很痞的坏笑着。黑色的衬衫,领口处精致的绣着路黎看不懂的图案。路黎脑子里闪过N种想法。难不成这家伙是九叔的奸细,一直在自己身边跟踪?
“喂,你们今天是不是商量好了的,集体穿黑色。”路黎接过侍者盘中的一杯马提尼。
“怎么会?你都不吃惊吗?我在这里。”莫言点了一杯血腥玛丽。
路黎小小的喝了一口,略微不满这种口感,顺手拿过莫言手里的血腥玛丽喝了起来。
“你不是早就说过你是富二代吗?这句话应该是我来问你吧,你为何不吃惊,像我这种没身份没地位的人怎么会在这里。”
绕了一个圈,路黎把问题扔给莫言。
“你还真是伶牙俐齿呢。”
“别打岔,请你正面回答我的问题。莫先生。”
“想听我的答案,可是要付出代价的。路黎。”
莫言叫路黎为路黎了。这句话也许有些拗口,不过,这是莫言第一次正确并且心甘情愿的喊了路黎的名字。路黎定定的看着莫言。莫言的眼睛虽然总是笑眯眯的,可是今天路黎直觉在那双从来温和友善的眼睛里躲藏着秘密。那是充满魔力的眼睛,吸引你去一探究竟。
“那我还是不要知道了。”路黎把手中的血腥玛丽还给莫言。转身走了。
没来由的,被那样认真的莫言盯着,路黎第一次有了心跳加速的感觉。
站在不远处的路驎将哥哥的窘迫看在了眼里。他敏锐地察觉莫言对他的哥哥有一种特殊的执着。莫言对着路黎背影发呆的原因,路驎已经猜的七七八八吧。只是他不知道自己老哥到底是扮猪吃虎呢,还是天然呆到一直没发现。不管是哪种,反正他只要老哥不受伤害就好了。其余的,他可以一概不过问。
“你一直在盯着你哥看。”米卿络像幽灵一样站在路驎身边。自从路黎回来后,他就被他家路驎彻底冷落了。作为帮里仅次于九爷地位的“七爷”,米卿络很不爽。
“你也是一直在盯着我看。我就那么好看吗!”路驎白了米卿络一眼。在这两人的相处中,路驎是占绝对的上风。米卿络总是很宠他。只要路驎不犯原则上的错误,“宽宏大量”的七爷还是很好脾气的。
“喂,莫言你不要总是这样缠着我,这又不是在出版社,我不是你负责的作家,你也不是编辑,我们之间没必要保持这么近的距离吧。我又不会拖稿。”
对于路黎的抗议,莫言已经自动屏蔽了。莫言身上的Boss的香水味道,随着莫言的一举一动都弥漫在路黎的身边。让路黎觉得自己已经被他包围了,无路可退。而莫言也似乎没有给他逃跑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