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忌贫?!”
忽的联想到什么,萧小笑急忙看过去,只见胸口剧烈起伏着的小奴隶侧过头,不言不语却避开了他的注视。
再无法从摇曳的火焰中汲取温暖,萧小笑看着这处于深山的墓室,浑身发冷。
第二十九章:闹别扭
萧小笑永远忘不了初来这个世界时忌贫的样子,正如他无法忘记忌贫为了逼问这个狗屁王爷的下落而色诱他上床。
曾震撼于他这种不惧孤独、不畏死亡的忠诚,现在想来却满心苦涩。纵然海枯石烂、沧海桑田,为了他的大王,忌贫不惜至任何人于死地——哪怕他深爱着那人人。
忌贫从未说过爱他的话,连喜欢都没说过,可萧小笑就是知道忌贫喜欢自己——就像自己喜欢他那样。
感情来临的时候,双方都懵懵懂懂感觉不出。直到情爱里掺入杂物不再纯粹,彼此才觉出别扭来。
不是没有谁不行,而是离了对方,过得就比原先差。
可这又能如何?
虽想不明白忌贫为何现在还跟着他,可再怎么也不会是出于愧疚。被扔下后,爱钻牛角尖的小奴隶或许信了他那番胡诌的话,以为萧大王生气了才追来安慰;或许是不放心大王这具皮囊才巴巴的跟上来。
但无论怎样,忌贫的目标都是死了半年多的萧啸萧大王,而不是穿越了时空的他。
忌贫永远是为了大王不惜牺牲一切的忠心奴隶,连自我都没有,又何谈爱别人?
而他的大王早已泯灭于尘世,徒留下一具躯壳被自己占用。当爱情和忠诚混于一具躯体却代表着两个灵魂的时候,萧小笑不希望被他搂在怀里的恋人想的是这个身体的前主人,却又不想因噎废食与恋人一拍两散。
前世他虽然乐观开朗爱胡扯,感情经历却相当贫乏——如果说恋爱次数是比失恋少一次的话,他可以说没谈过恋爱。
墓中的战士强势地把他从虚妄中拉回现实,单寒的话又唤醒了曾被他刻意搁置的东西。
若不是他莽撞的到来,忌贫也会变成个没有意识只会战斗的怪物,住在不见天日的墓地里,寂寞地守护他的大王。几千年后,墓地重现于尘世,他的身体就会在墓地打开的瞬间化为齑粉。
前世的他算是个老好人,却又有着自己的固执。
无论身处何地,他都无法接受恋人透过他的眼睛想到别人,无法接受恋人被一种名为信仰的力量完全掌控。忌贫掐他脖子的时候或许有一丝丝挣扎,可若再来一次结果会如何,萧小笑想过多次,始终无法骗自己选择那个最和他心意的答案。
苦笑着挪到单寒身边,萧小笑指指倒在地上的殉人:“死了?”
似乎不清楚该怎么表述,寡言的男人皱眉思忖着。然而不待他回答,忌贫已整理好墓室,接过话道:“殉人随主下葬后,照例先以血肉躯体守护主人,待驱除掉墓中邪气,方可抛却杂念,安心守墓。”
驱除邪气,安心守墓……
萧小笑一下子想起地宫里那些壮阳药。空空荡荡的地宫里,行尸走肉一般的小奴隶一颗接着一颗地服下那些损害身体的药物,直到彻底把自己毁掉。而在那之前,还要趁着回光返照进行最后的仪式——把灵魂献彻底融入阵法,身体却因为吃了太多防腐剂而依旧鲜活……
难怪刚刚他探不出异常,殉人早没了魂魄,真正与桌椅刀剑无异。
忌贫……该死的,除了补阳气的东西,鬼知道那药里还有什么!
好在那药他只吃了四个月,不是四年。好在那药的剂量是慢慢增大的,一切都还有缓解的余地。
“没错,”单寒奇怪地望了明显逾矩的忌贫一眼,补充道,“殉人真正死前会穿上这身盔甲,借由墓中阵法维持肉体鲜活。阵法因地形和主人生辰八字而各有不同,阵法不破,殉人不灭——至于他本人,则在融入阵法的时候就已魂飞魄散。”
萧小笑犹豫着,卡住战士下颌,将其扳成正脸朝外的姿势,仔细端详。
“也就是说……等他从墓里吸够能量了,他就能重新站起来?”
纵然战士皮肤已变成丧尸样的青白,还是能辨认出那刚毅的五官和明朗的脸部线条。这个人死的时候,一定也无怨无悔。
如果不是自己的突然闯入,若干年后,忌贫大概就是这么个样子。萧小笑想着,左肋深处涩涩的疼。
得赶快给他检查身体,免得……
“殉人是最坚强的战士,魂灭身不毁,会永远守护主人。”忌贫单膝跪下,望向殉人的眼中满满的全是狂热。
就像最虔诚的信徒,在崇拜神灵的守护骑士。
忽然泛起的无力感令萧小笑松了手,殉人脑袋撞在地上,发出一声闷响。
他憋得几乎喘不过气。
就在刚刚,他所牵挂担忧的忌贫用无比平稳的声线,粉碎了他的同情。
小奴隶不但不认为这么做有什么不对,反而视其为此生最大的光荣。忌贫的意思再明白不过,无非为了要他正视现实——是的,萧小笑已经知道,忌贫再次把他当成了那什么鬼大王。这么说除了再次宣示效忠外,大抵还存了哄萧啸开心的意思。
可现在不肯正视现实的,明明是小奴隶自己。
单寒看着一下子变得黯然的萧小笑,小心地靠近一步,解释道:“阵法会引动天地灵气修补殉人身体,假以时日他就能重新站起——除非割掉首级。”
忙着纠结感情问题的萧小笑骤然听见砍头毁尸这么暴力的东西,不禁打了个冷颤。视线从忌贫身上挪开,他强笑着望向单寒,问:“那么,我们要割他头吗?”
忌贫身子一僵,单寒也皱了眉。打破僵持的却是在一边干活的和玉。
和玉顿了顿,忽的指着萧小笑鼻子骂道:“他忠心耿耿守护他的王,为何要割?下墓扰主人清静已是不该,你竟还想害他永世不得安宁?传言不假,你果然残暴荒——”
萧小笑只是挨骂,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忌贫,可忌贫却避过了他的注视。
曾几何时,小奴隶宁可自己受伤难过,也会死死维护他。可现在,忌贫得一得到否定的回答,就自欺欺人的缩了回去,任他……自生自灭。
“和玉!”
在单寒的呵斥中,和玉讪讪闭上嘴。
天知道,单是看在忌贫份上,他就没想过割掉这人的头。可现在,他只觉得做什么都没了意义,懒得再解释自己那随口一问。
“那算了,”不愿摆出副失恋男的苦逼脸,萧小笑咧着嘴晃悠过去敲敲和玉脑袋,“小屁孩别这么凶——当心将来嫁不出去!”
和玉脸唰一下黑了,他反手拧住萧小笑手腕,炸毛道:“眼瞎了?我是男人!”
“废话,这儿谁不是男人。看你咋咋呼呼的,显然是个被压的货。”
萧小笑很孩子气地拒绝表现出一切符合大王身份的动作,装得吊儿郎当——除了传达出个“我很好,我没事”的信息,还有恶心忌贫的意思。
他知道这个举动有多幼稚,却想不出别的方法来维护那点可怜的自尊。
“你——”和玉果然恼羞成怒,指着他你你你说了半天,忽然道,“你看不起被压的?”
萧小笑一愣,险些笑喷。
“和玉!”单寒厉声呵斥,和玉讪讪闭嘴。
霎时间,墓室里一片寂静。
单寒冰碴子般的视线扫过众人,最后落在萧小笑身上,淡淡道:“走吧,还得赶路。”
******
方才只注意房中的殉人,这会儿危机暂时解除,颇觉无趣地萧大王将注意力转向屋中,才发现这间充作前殿的墓室小的可怜。
同样有石床矮几,可从墓室规格到陈设器物都与他那件相差太远,石柱屋顶的雕纹也相当简陋。似乎这间屋子存在的意义,就是为了放那极具战斗力的殉人。
雕纹?
“等等!”萧小笑指向头顶一处凸起,“那是什么?”
石柱顶端,零星排列着数个鼓包。鼓包如倒扣的碗,却更像女人的乳头,却排列地毫无规律。萧小笑闭眼驱使灵力探去,顷刻间送出的灵力就被吞噬大半。
“噗——咳咳——”
突然的眩晕感令他跌倒在地,萧小笑坐在地上缩成一团,痛苦地咳嗽着,只觉得脑袋就要炸开。
“大——”
“兄台?”
忌贫刚抬脚,眼前一闪却见单寒已冲过去,正一下下安抚般拍着那人的背。眼中黯然之色转瞬即逝,忌贫收回迈出去的腿,定定站住。
第三十章:棺室
“没——咳咳没事。”萧小笑撑着单寒的胳膊站起来,随手擦掉嘴边血迹,断断续续解释道,“有点累。”
消耗过度了……
他还记得上次这样时,灵魂完全脱离身体的感觉——如我又死了次一般。是个人都受不了只出不进的纯消耗,传说中x尽人亡的滋味实在不好受,可此时此刻,他别无选择。
“那东西有古怪,我探过去……灵力被吸收了。”
“应是阵法,”单寒仰头望向那些石包,眉头时松时紧,最后道,“我破不了。兄台以后切记小心行事,我们先休息一时辰。”
视线从石包移向他嘴角残余的血迹,单寒淡淡说着,神情却是与口气不符的凝重。他们原打算天亮前出墓,可进墓时就已耗了不少时间,这时候别说一个时辰,一刻钟都耗不起。
萧小笑只是在单寒担忧的目光中用衣袖抹干净嘴巴,尽可能瞪大眼,道:“没事,你们先开锁,我坐几分——我坐会儿。”
单寒反复确认他只是累了后,只得命和玉开门。萧小笑这才发现和玉手上戴着双乌黑的手套——方才他就是用双手摘掉了殉人的头盔。
现在,他正用这双手摸索石门机关。
单看材质,能在开锁时起到保护作用的手套并不是由布帛所制,却又保持着不错的柔软度。萧小笑一遍调息,一遍看和玉开门,思索半天终于决定不耻下问。
不知是不是被那个割头的问题激怒了,萧小笑得了和玉一记白眼后作纯良状找单寒求助,可惜一路上对他关怀有加的单寒大哥也无视了他。
被鄙视了的萧小笑不再问,然而正当他准备全心修炼时,一直沉默忌贫忽然低声答道:“应是兽皮,宫——忌贫曾在家中见人戴过,虽然稀奇,却、却算不得珍贵。”
萧大王给出一个赞赏的笑脸,换得小奴隶两颊绯红。
男人,还是自家的贴心。
心里刚冒出这个念头,笑容立时僵在脸上——哪怕再穿越十次八次,忌贫都不会是他家的,小奴隶只属于那个死了的大王。
他收了笑脸,转身时却见忌贫脸色惨白,眼中似乎涌动着千种情绪,却又显得无比空洞。
就算是借尸还魂,萧小笑也不愿当谁的替代品,显然,忌贫已经明白了他的拒绝。
萧小笑本该高兴,却被这忌贫煞白的脸色伤到。他讷讷避过忌贫的注视,走去帮和玉开门。
“嘶——”
和玉的抽气声立即吸引了众人的注意。视线穿过和玉,射入那只开了一半的石门,萧小笑跟着发出一声惊呼,瞪大眼死死盯住悬在屋子正中的玉盘。
******
几人手中火把同时熄灭,再回头时点在前殿的灯也灭得无声无息。墓室内莹莹绿光清晰地照出每个人的轮廓,甚至连面部表情也是清晰的。
丝丝缕缕的荧光从房顶和四周的石柱上投射到中央的玉盘,静谧而和谐。几人沉默着,似乎不忍打破这里的宁静。
这里的灵气比外面浓郁数十倍,只是短暂的吐息,萧小笑便觉头脑清明起来——原先的消耗也尽数补上了。害怕这灵气有什么问题,他不敢再吸,而是决定打破这沉寂。
每次都是这样,体质问题让他每次都最先醒来,可同样是体质问题……不中用的身体很难扛住僵尸的肉搏攻击。生怕如在自家地宫里那样惊动什么东西,萧小笑没出声,而是悄悄伸手去掐——
“又干什么?”
单寒钳住他伸向腰间的爪子,冷冷喝问。
萧小笑抽回手:“咳咳,还以为你们又被迷住了。”
“白痴。”和玉又瞪了他一眼,踩着诡异的步子走到玉盘前面,摘下手套罩住玉盘半边。
正在为古代人也会骂“白痴”二字而好奇的萧小笑转瞬间便看见更值得惊奇的景象:手套吸收了从石柱投来的光线,却依旧有光芒投向房顶。除此之外,还有不少光芒中途消失了。
消失?
光线穿过黑暗,硬生生被截断在石室里。
按理说穿过前殿就该进到棺室,可这间屋子……萧小笑环视四周,整个石室空荡荡的,只有个玉盘悬浮在半空中。
“噬灵盘,”单寒拦住伸手去摸玉盘的萧小笑,脸上多了几分凝重,“此物以生魂练就,吸活人灵魂和天地灵气,维持阵法运转。”
生魂……
空旷的原野上,衣衫褴褛的奴隶们麻木地跪伏着。一队士兵打扮的人从他们中间穿过,为首的兵手中托着个木盘,每经过一人,盘中的玉器就会吸掉他的魂魄……
反抗的被尽数杀死,顺从的则能在仪式前吃一顿饱饭,奴隶们饱食后的餍足直直传到玉盘中。
萧小笑盯着噬灵盘,一幕幕影像浮在脑海中浮现出来。
“灵力经由石包投在墓主人身上。至于这,”单寒适时开口,望着射向墓顶的光线,揣测道,“大概是供给别处……能量?”
萧小笑拧起眉头指向那些断成半截的光线:“这个呢?”
不知是不是幻觉,他似乎听见单寒笑了声。
单寒敛下笑意,徐徐道:“这里是石棺。整座墓穴由高人布下阵法,石棺隐于阵内,方才单寒所为即是要触动这个阵。阵法做出回应,将石棺移了位置。”
“激活它?我们……”见单寒不急不缓走向玉盘,萧小笑好不容易把“还有命么”四个字吞回肚里。
单寒沿着边缘抚摸着那玉盘,光芒照得他麦色的手也如玉一般莹润。
“兄台可否助在下一臂之力?”
怔愣间忽然听到单寒喊他,萧小笑点点头,摆出个热情的笑容。单寒犹豫片刻,道:“兄台看得见棺材么?”
萧小笑一愣,随即反应过来他是要把自己当导航雷达。只是措辞……实在……咳咳。
萧大王先摇摇头,随即阖眼做出一副庄重的样子,散出魂魄在墓中飘荡。浓郁的灵气下穿行并不方便,灵气密度最高处不是那玉盘,而是肉眼中的一片虚无。
灵体状的萧小笑探过去,果然摸到个四四方方的东西。
“看到了,”他眯着眼,缓缓抬手指向一处屋角,“在那儿。”
“叮”地一声,萧小笑睁开眼,却见单寒已经重新点燃火把,正站在棺材边上,含笑望着他。
要开棺了?萧小笑突然想到什么,收回伸向棺材的手,飞快地跑到角落点起根蜡烛。感受到几人疑惑的目光,他立好蜡烛,尴尬地挪回去:总不能说受《鬼吹灯》影响太深啊啊啊。
走了一路,直到进入棺室,他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这里葬着的不是前任楚王同志,而是他的王妃。汉代王侯夫人死后合葬,只是同室不同穴,规格相同规模却小。这副棺材里睡着个老女人,萧小笑忽然就没了开馆的兴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