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生?同居人?好友?……男朋友?
他想起上午秦苍坚定认真的表情,不禁为自己的懦弱而感到羞愧。
他想拒绝,但秦苍应该会明白他的心思,毕竟那么近的距离也没有什么的不方便,作业什么根本也不是借口,而那一刻秦苍又会是怎样的感受?所以最终他还是将地方告诉了秦苍,补充道:“要是作业多没时间就不必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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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和万烨霖约得地方是两个中学之间的肯德基。因为少年说暖和、舒服、离得近。
万烨霖在肯德基里转了一圈看见了在窗边坐在正在吃鸡腿的少年,旁边放着一个红色的已经空了的饭盒。
少年嘴里嚼着,向他招手。他坐到少年对面,说:“你到来得早。”
少年喝了口可乐,说:“饿了。”看到万烨霖什么也没买便问:“老师你不吃?”然后把薯条往万烨霖那边推了点。
万烨霖推了回去,说:“我回去吃。”
“食堂里的比较便宜么?”
万烨霖没回答,转移了话题:“你赶紧吃,吃完了咱俩聊。”
“我正在吃。”少年两三下把薯条解决了,拿纸把手和嘴擦了擦,“老师你急不?”
“也不是很急,但得在八点前走。”
“哦,时间差不多够了。宿舍那么早查人?”
万烨霖忍不住无奈反问:“你今是要做调查问卷么问的这么细?”
“谁稀罕问你一样,好奇而已。”少年撇撇嘴,不再追问。
少年沉默了一会,看了看万烨霖,又将视线偏向了窗外:“其实,你昨天……你也听见了。”
万烨霖没说话,认真的看着少年,点点头。
“其实他以前也不是这样的,人很好,从来不打我妈和我。”
“什么时候这样了?”
“两年前吧,本来我们不知道,后来才知道他在外面欠了一大笔钱。他当时难过的痛哭流涕,说再也不赌了。家里给他把钱还上,过一阵他又是老样子了。他老说再不这样了再不这样了但最后还是这个德行!”少年皱着眉头气愤的说道,拳头紧攥,嗓门不知不觉提高了。
万烨霖拍了拍他肩膀,稍微压低了点声音:“我理解,但你不觉得你的声音有点?……”
少年愣了下,“哦”了一声,稍微平静了下情绪后继续说:“我妈不敢给他钱了,把钱给我让我存上,告诉他没钱,他就四处借,借不到就卖东西。吵架、打我妈,他不敢打我,毕竟我现在这么大了他也打不过,所以现在他一回来我就要在旁边护着我妈,怕他又打。”
少年叹了口气,皱着眉头望着窗外,路灯和广告灯已经断断续续的亮了起来,又低下头:“其实我也不知道说这些有什么意义,也不知道老师你帮得上什么忙,但我……很烦躁。真的,很烦。”
万烨霖看了一眼旁边的窗户,上面印着少年的倒影,现在的少年与玻璃窗上的倒影对比起来显得已经平静很多了。
——那倒影甚至可称之为血腥了。
万烨霖不知道少年到底是多恨自己的父亲,以至于到想杀死父亲。
“你恨他么?”万烨霖盯着少年问道。
少年稍稍挺直了身子,看着万烨霖,眼神飘忽,踌躇了一下,说:“恨有什么用,改变不了事实。”
“就说恨不恨?”
少年不说话,肩膀看起来有些僵硬。他看着桌面,狠狠地点了点头。
“多恨?”
少年咬着嘴唇,继续沉默着。
“有没有想这样?”万烨霖眉头也不知不觉皱起,他看着少年,手在脖子那里比划了下。
“谁?”
“你爸。”
少年低着头,半晌说:“没。”
“我不会给别人说。”万烨霖压低了声音道,“你到底怎么想的,说出来。你不是找我开导么?你其实希望有人帮你的不是?”
“有想过。”少年沉声说道。
“那是什么让你克制住的?”
“我在想我要是被抓了怎么办,我妈她怎么办,我不想让她受罪。”
“你有没有想过计划?”
少年没说话,但万烨霖认为他是默认了。
“别真的那么做,如果你真那么干了现在科技那么厉害你逃不过的。想想你妈可是还盼着你上大学呢。除了这个比较极端的方法还有没有想过其他的?比如建议你妈离婚啥的?”
“有,但她说不想影响我学习,高考完后再说。现在我才中考,还得三年呢,那会谁知道都成什么样子了。”
“你知道你父亲那是赌瘾。”
“那肯定啊!很明显的。”
“那其实是冲动控制障碍中的病理性赌博,你知道么?”
万烨霖将这句话说出来的时候少年有些茫然。
“啥意思?你是说就是神经病吗?那这样说现在很多人都是这个问题啊!”
“不是,和你想的‘神经病’不是一回事,是心理问题,不是变态或者疯子,你明白?”万烨霖之后将书上的几条大概给少年讲了一下,少年似懂非懂的点点头。
“也就是说,其实可以治好么?”少年睁大了眼睛,诧异的问。
万烨霖点头:“但是不要来找我这种半吊子的,找专业的心理医生。”
少年望着万烨霖感激的点点头,刚想说什么,却将视线挪到了万烨霖的身边,然后又看看万烨霖。
万烨霖疑惑的转身,看到秦苍,有点吃惊。他看了下表,匆匆起身。
“抱歉,我以为还早。”
“没事。你继续,我一会再来找你。”
少年这时也拿着书包起身,对秦苍说:“不用不用,我们已经说完了。”然后对万烨霖说:“那谢谢老师了,我先走了?”
万烨霖点头,在少年走前说道:“记得做作业!”
短短的过程,并没有出现他之前猜想的那幕。
少年走后,秦苍问他:“你们真的说完了?”
万烨霖看着他点点头,然后又看了看少年离去时的方向:“咋说呢……差不多,我已经把我能帮他的告诉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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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三天后本地报纸上登出一则夜里五个人聚众赌博却突然冲进一个人拿着刀将他们砍死的消息。
万烨霖当时是在网上看到的新闻,大概扫了一眼,就关闭了页面。
他虽然没有什么“自作孽不可活”的那种想法,但也没有大的感觉。毕竟是赌博这种事而造成的死伤,不是什么善事而造成的。
但当他再次到少年家的时候他不再这么想了——他从少年凝重的表情和手臂上戴着的黑纱多少明白了。
万烨霖觉得也许少年和他的母亲现在沉浸在沉痛中,但他们以后不会再为为争吵、钱还有一个赌徒而生气、伤心、恐惧。然而他又感到自责,忙碌到最后少年却没有得到最好的结果,没有生活在一个完整且和睦的家庭。也许他该早点告诉少年去找言墨或让秦苍帮忙,但已经晚了。
自责、震惊、惋惜、同情,包围着万烨霖,他甚至觉得自己脱离别人“能力”的帮助外基本上是无用。
秦苍察觉到了万烨霖的沉闷,询问之后万烨霖才告诉了他。
秦苍紧紧的抱住万烨霖,亲吻万烨霖的额头:“你不是说你已经把能帮助他的都告诉他了么?如果没有‘能力’的存在,结局也是这样的。”
实际上如果没有“能力”的存在就不会有这样的结局,秦苍在那天夜里就接到了一通电话,打到了自己的另一个电话上。
电话里就赌博斗殴的事件做了更详细的说明。秦苍一边听一边皱起眉头。
“作案人和以前那些作案人一样,安分守己,作案之后都沉默不语。最主要的是这些人都曾经因外界各种各样的事而造成了心理阴影。而这个人的父亲就因赌博和他的母亲离婚,在那之前常常殴打母子两人,欠下大笔外债,是他们不得不不停搬迁,生活安全得不到保障……”
第四十一章:笑
春季雨水的增多,万烨霖拿一把伞撑一把伞去接了好几次秦苍。秦苍也接了几次给学生补课的万烨霖,只拿一把伞,搂着万烨霖的肩膀,在前面有水潭时搂对方绕开,每次到家身子都湿了快一半,万烨霖说了不止一次让他拿两把伞,他依然如此。
室外的景色的不再像黑白照片那样单调,绿色以及更多的色彩出现在视野内,万烨霖周末有时和作业写得差不多的秦苍去旁边的公园赏花。
秦苍有时候就以为他是个普通的高中生,为越来越近的高考准备——如果没有一些报道及电话的话。
最主要的是又出现被吓死的人了。
依然是劣迹斑斑、经常闲晃的闲杂人受害,性别均为男性,但与之前不同的是之前的地点似乎是随机的,而这回更多的是小路,比如光线不足、摄像头较少或没有、人较少的地方更多。
如果说之前还有几个人或摄像头模糊的看见,那么这次线索就少的可怜了。除了死者惊恐的表情,打斗的痕迹也没有。
秦苍打算万烨霖代课的晚上去接万烨霖,但万烨霖考虑到来回一下也挺浪费时间的便拒绝了。两人争了半天,但万烨霖不告诉秦苍他代课的地方秦苍也没有办法。
最后秦苍只好说:“那你晚上多注意些。”
万烨霖点头认真道:“我会尽量把那个人抓住的。”
“不,我是说安全。”
“哦,那应该没问题,我是好青年。”
之后万烨霖又问秦苍:“还是言墨调查么?”得到了肯定的回答后他点了点头,没说什么。
秦苍怀疑这回和之前是不是同一个人导致的,毕竟一般连环案在起初会小心,到后面会愈演愈烈,手法熟练,作案频率增加。而这则相反,凶手从有些肆无忌惮变得谨慎,作案次数也很少,像新手小心翼翼。
他已经觉得这和其他类似的几起并不是同一个人干的了,虽然说是各个地方近期依然有莫名其妙死亡或“为民除害”的人出现,但这边更多的死亡在于“恐惧”,而不是其他的方式。最主要的是其他地区依然保持着“肆无忌惮”,而这里却突然变的“小心翼翼”。
由于调课,万烨霖一直上完晚上的课才回家,没走两步就开始掉雨点,便返回宿舍向舍友借了雨伞。
撑开伞不久地面就被水浸成了深色,在灯光下可以看见细密的雨像紧绷的丝线一样反着柔和的光。秦苍来了电话,让他在附近的店面避会雨,马上去接他。他告诉秦苍他借了伞,不用接他,让秦苍在家里秦苍便嘱咐他路上注意安全。
雨夜撑着伞在路上走得感觉很特别,随着雨的笼罩喧嚣似乎消失了,剩下悠长的沉静。
坐在公交车上,这个时间点人已经很少了,坐下后把窗打开一条缝,风夹着零星的雨点飘进,带来清新的味道。虽然有些冷,但却不至于让万烨霖想关窗。
公交车开一会到一站停一下,再接着前进,摇摇晃晃,反正不着急,又淋不到雨,坐在也倒是惬意,只是在这么下去万烨霖就要睡着了。
一路上都是红灯,万烨霖看着窗外老旧的居民楼群和前方大十字路口的上方红色的倒计时,想着为什么遇到一个红灯接下来的都是红灯,却看见街边走着熟悉的身影。
他曾见过两面,连名字也忘了,但印象却依然深刻的女生。
她的头发比之前的齐肩的长度要长不少,虽然穿着春季的衣服但在雨天里却显得有些单薄——更何况她居然没有打伞。她已经和这场雨融在一起,外套已经淋湿了,刘海顺着雨水有些混乱的贴在额头上,她似乎却一点也不急,和饭后的散步一样。她依然像以前一样精致美好,却不再像公主带着那样让人觉得无法靠近气质,不知为何让人觉得孤单凄凉。
红灯转绿,公交车发动,她笔直的站在人行道的交通灯旁边,静静等着,盯着前方的红绿灯。
带着笑。
他转身想再看两眼,但离得已经远了。
女生的形象和他以前看见的不太一样。在他的感觉,她精致的像摆在高档专卖店里的模特,在现实中格格不入,但刚才她却和普通人一样露出了纯粹的、高兴的笑容。
也许是他看错了,也许对方突然想起来什么好玩的也说不定。他没有多想,也没放心上。一是他不是女生,实在很难揣测女生的心理;二是女生并不认识他,两个人什么关系也没有。只是有些好奇这么晚了为什么女生还独自一人在外面。
第二天晚上秦苍给他说:“昨晚又发现了一具。”
“没见报纸上有啊。封锁了?”
“封锁了,再报出去民众会惶惶不安。”
“这应该是属于连环案吧。”
“实际上我不确定之前的那些案件和现在的到底是不是同一个人。”秦苍将自己的疑惑告诉了万烨霖。
万烨霖听后也觉得有些蹊跷,便问了受害者和犯罪现场的一些资料。
秦苍告诉他被害者均为男性,身体健康,青年居多,多数无业,只有一小部分有工作。这些人都曾偷盗、抢。劫、斗殴、强奸。死者表面没有伤或捆绑痕迹,面露恐惧,身上财物没有丢失。但以前更多的是转移尸体,现在更多的是在被害人活前带到偏僻的地方。
“是有组织犯罪吧?但我确定凶手不是物质寻求型。”万烨霖想了想说道。
根据作案动机不同而将凶手划分为幻想型、任务导向型、享乐型、权利支配导向型、认可寻求型、物质寻求型。幻想型被必须消灭某个特定人群的幻听或幻视所命令,这种类型被认为患有精神病或精神障碍。任务导向型认为某一特定人群必须被消灭,没有异常心理或幻听幻视。享乐型受到快乐和兴奋的趋势,认为被害人是自己享乐的对象。权利支配导向型从彻底支配被害者的生死中得到满足,主要动机是对无助的被害者进行极端的控制。认可寻求型认为杀人是一种挑战而他们能从媒体报道中得到认可。物质寻求型是为了金钱和物质。
他突然想起来了什么,皱起眉头急急喊道:“你是不是之前说,有些人看见同一个女生在现场附近出现过?”
“对,监控录像也有,但是看不清。但这次的没有发现。”
“你不觉得不对吗?一个女生,在人活着的时候带走就算了,移动尸体的话,一个身强体壮的大男人她怎么挪得动?”
秦苍听了也认真了起来:“你的意思?”
万烨霖犹豫了一下,说道:“除非她经常体育锻炼,要不然我猜她不是一个人。”
秦苍点了点头,过了一会问道:“那你昨天有没有发现什么异常?”
万烨霖想了想,问:“异常?下雨算么?”
“不,就想问问。”秦苍说道,“因为你昨天只是路过那。”
“到底是啥啊?”万烨霖着急的问道。
秦苍告诉他了发现尸体的地方,是他昨晚坐公交路过的那片老旧的居民楼群的巷子里。
他突然想起了被雨水淋湿的女生,一个人笔直的静静站在那里,看着红绿灯,微笑。
现在想起来,不知道为什么,他觉得那女生依然像一个小公主一样,笑容里不只是愉悦,带着些许的高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