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烨霖对少年说道。他没告诉少年还有电痉挛疗法,这个方法可能导致记忆丧失和学习新知识困难,复发率高,最主要是听起来很惊悚。但实际上这是治疗重性抑郁患者的唯一手段。
然后他重重敲了敲桌子,对少年说:“先做题。”少年应了声,乖乖低下头写题了。他看着少年认真写题的样子,不知道在同一时刻,和少年年龄相仿的少女现在是怎样的心情。是否像夏天即将下雨的潮湿的空气一样,压抑、烦闷无处不在,那种压迫人就像气球一样快要爆炸。
——痛苦令我们承受了多少从未有过的不幸。
他突然想起在书上印着的托马斯?杰斐逊的话。
第三十九章:消极
不过一般这事放在谁身上谁也不愿去看心理医生,大多数人把看心理医生基本等同于是精神病了。就算清楚精神病医生和心理医生的区别也没有多少人愿意看,费钱、费时、耻于开口等各种原因放在一起,人们还是选择憋着自我调节一下。
所以当少年告诉万烨霖“她不愿去啊”时万烨霖料到了。
万烨霖不知道怎么办,心理咨询是“助人自助”。这句话老师强调无数遍,是他上大学以来记得最清楚的。说白了这和思想教育完全不是一回事。思想教育是叫人做什么不做什么,心理咨询是帮助人了解自己并让人自己解决困难的,难度和技巧就不一样。
其实这不是重点,重点是如何让一个也曾经不想活的人,甚至现在都觉得生死无所谓的人去“助人自助”。
万烨霖在小时候的那段日子里考虑过各种各样的方法。上吊、水、火、被车撞、割腕、跳楼……不是太难看就是过程太痛苦或者难度太大。他曾以为安眠药是最好的,像睡着一样的离开,但后来才知道安眠药不是随便能买到的,而且听说过程无比痛苦,呕吐不止,他不想被人发现趴在厕所死去。
多萝西?帕克的诗歌故事集里说过:刀片会刺痛你;河水会弄湿你;麻醉药会玷污你;而毒品会引起痉挛;枪支不合法;套索会松动;煤气太难闻;你还是继续活下去吧。
所以他就这么活下来了。
不过如果安乐死合法了,他可能也不在这了。
因为他现在还觉得,那是种解脱。
他之所以现在很少去这么想,大概是因为花了大量的时间和精力在其他上,而忽视了这件事罢了。
尽管如此,他还是认认真真的问少年了很多问题。
“她以前有什么兴趣爱好?”
“她朋友多吗?”
“性格呢?话多不?”
“经常出去玩么?”
“家里管得严不严?”
“家里知道她现在状况不?”
少年一一回答后他提了一些建议给少年提了些建议——虽然他知道这些口头上轻易说出的话做起来并不是那么轻易,也不知道是否有效。但他希望还是能有些帮助的,毕竟活着有些事还是很美好不是?
这是自我矛盾,他知道有自杀念头的人在有这个念头的那会并没有什么美好的感觉,对未来也不抱任何希望,他理解,但他却依然不想有人和他万烨霖一样,这般无所谓。
最后他想起来了个人,然后从手机里找出一个号码给了少年,信誓旦旦的说:“他能帮到你所说的女友的好友,决定没问题的!我当时候给他打个招呼。”
少年问他这个人叫什么,他说:“言墨,言语的言,墨水的墨。你叫他言老师就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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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烨霖本打算回家之后给言墨打个电话说声,但在半路上却遇见言墨,路灯下勉强看见言墨手里似乎捏着几个扁扁的盒子,像药盒。
言墨看见他也有些惊讶:“万烨霖?”
“老师。”万烨霖有礼貌的打了个招呼。
言墨只是像和普通朋友询问一样问他:“你怎么在这?”
“刚给学生带完课。正准备回去。”
“哦。”言墨应了声后犹豫了一会,有点疑惑的问,“车站不是在你身后的方向么?”
万烨霖回头看了看,身后的确有个车站,才反应过来言墨是以为他要回学校的。虽然不知道杜映雪给言墨有没有说过,但考虑到言墨毕竟是老师,说自己在外面住好像不太好,就说道:“去买点东西就回。”
“早点回。”
万烨霖点点头,像是突然想起来似的,喊道:“对了,老师,有个事和您商量下。”接着把那件事告诉了言墨,但没说已经把号码告诉人家了,只是问:“能把您电话给那个女生不?”
言墨倒也没表示什么不悦,干脆的点点头,说可以。
两个人说了几句后道别离开,万烨霖在和言墨擦肩而过的时候好奇的瞥了一眼言墨手中的盒子。
虽然阴影挡住了点,但模糊看见似乎是……西酞普兰?
他好像是在哪边心理学治疗方面的地方见过这个名字,但却想不起来,毕竟名字又长又怪异。
回去后万烨霖告诉了秦苍他遇到了言墨。
“我当时注意了一下,他手里拿的是……普兰酞西?西普兰酞?……我忘了,反正有个就是那几个字。”万烨霖依然没有记住那个又长又怪异的名字。
“西酞普兰。”秦苍想了想后回答道。
“好像是,是干啥的?”万烨霖好奇的探了探身子问道。
秦苍眉头微皱:“抗抑郁药物。”
万烨霖听到后吃惊道:“啊?他咋了?”突然他好像懂了什么,“他不是前一阵子调查咱们这的事么,不会是受啥影响抑郁了吧?”
“但也没听说查出来什么。”
也许是不愿意说。万烨霖想,但觉得这样没根据的猜测不太好,就没有说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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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次补课的时候万烨霖问少年那个女生怎么样了,少年两眼放光,狠狠的拍了下万烨霖的背,尽量压低了声音,说:“老师,你说的言老师真霸气了!当时她们说言墨要求见面谈她们还有些怕会不会是变态老师呢,所以拉我一起去了,就是你们学校里的一间空教室。他当时就说了两三句,说真的,我感觉没什么啊,就是平时我们鼓励人时说的那些话,但那个女生整个人就感觉不一样了,眼睛里都有神了很多,不像前一阵那样总觉得死气沉沉。出来的时候走路也不像前一阵老低着头、不说话,回来的时候和我们说说笑笑的。”
万烨霖感到震惊,他没想到言墨的能力这么戏剧化的夸张,他问:“那你们呢?有啥感觉?”
“没感觉!”少年摇头,又过了一会,说,“那老师声音挺好听的。”
“那个女生呢?啥感觉?”
“她说她觉得很有动力,对什么事都有信心了,觉得不知道为什么就很高兴,回想起来她也不觉得以前的那种小事有什么了不得的。”少年说着说着也高兴的笑了起来,“闹了半天她前几次都没考好,她平时都是前三名的那种,这几次到了十来名左右,家里人训她,她就是考不好,一想快中考了就难受。”
万烨霖长长的“哦”了声,点点头,然后问少年:“那你一想快中考了不觉得应该把我留给你的题赶紧做了么?”
看着少年埋头做题,万烨霖一瞬间觉得言墨这个人其实挺不错的,之前一直因为言墨的“能力”有点忌惮,他现在都想去找言墨让他把自己那轻微强迫和特殊社交恐怖症给改善一下——当然只是想想,事后给言墨打电话道了谢而已。
万烨霖想着秦苍也快高考了,不知道准备的怎么样,突然防盗门那边传来了打开的声音。
少年和其母亲都在家,万烨霖一瞬间不知道是谁到了这个家的同时听见另一边从卧室传来的往门走去的脚步声。但他没有表现出好奇,只是安分的看少年做题。
少年抬起头往门的方向望去,紧眉,鼻子微微皱了下,厌恶的表情一闪而过。
万烨霖听见门口男人说话的声音,听起来很急躁。
“家里还有钱没。”
接着是女人压低的声音里透着不安说:“你声音小点,孩子现在在上课。”
男人声音没有随之变小,反而有越来越大的趋势。
“钱呢!”
女人的声音里充满愤怒和无助:“钱都被你赌完了,你还要钱!”
眼前的少年将笔放下,看上去尽可能的控制了自己的愤怒,但万烨霖还是注意到他僵硬的全身和紧握的拳头。
“老师,麻烦你今天先回吧。”
少年低着头,没什么表情,只是眉头紧皱着。
万烨霖没说什么,点头,拍了下少年的肩膀后起身。离开的时候男人和女人已经进了卧室,然而愈演愈烈的骂声、尖叫声、喊声还是能传进他的耳朵。
其实这和他根本没有关系,但他听了却有无法抑制的恐惧感,飞快的离开了在那片争吵声所能覆盖的区域内。
在路上,听着车来车往的声音,人路过时的交谈或打电话声,他平静了一些,不禁想起少年现在在那片环境中是怎样的感受。
和他当年一样吗?或者比那种无助感多些愤怒?更敢于反抗?
毕竟少年基本上算是个男子汉的了吧。
不要注意,不要多想,置身事外,好好当一个旁观者就好。
他不断地告诫自己,一如当年。
到家比平常基本上要早了一个小时,秦苍看到万烨霖回来有些诧异。
“学生家里有点事,所以先回来了。”
万烨霖说道,和平时没什么区别。
后来他拿了本书跑到秦苍房间屋里,坐在秦苍的床上看书。
秦苍注意到了,放下笔转身看他。
他摆摆手,意思没什么事。
“你先学习,学完咱再说。”
“你先说,我作业差不多了。”
万烨霖听秦苍这么说就告诉秦苍,学生的父亲是个赌徒,长期不回家,一回家便要钱,学生的母亲说没钱,俩个人就吵起来了。
“这算是病理性赌博么?”
万烨霖想了想,问道。然后又把书上的内容念了一串。
“难以控制赌博欲望,虽然努力自控,但无法克制住;专注思考或想象赌博行为或情景;赌博发作没有个人带来收益,尽管个人、家庭、社会的价值观和义务造成不好的影响,但依然赌博;一年至少发作发作三次——怎么这么一说我觉得现在的赌徒都是病理性赌博?”
“病理性赌博是为了赌而赌,非病理性赌博可能是为了赢钱,可能是娱乐或嗜好。”秦苍解释道,“其实就是成瘾,他的重点应经不在于钱而在于赌了。”
万烨霖似懂非懂的点了下头,低头继续看书。
秦苍正准备转身继续写作业的时候突然听见万烨霖说:“我在你这看下书,影响不?”
“不,你在这里睡最好不过。”
万烨霖愣了一下,恨不得把手中的书砸到秦苍那看上去很正经的脸上,他红着脸吼:“滚你!我是怕一会又有问题再跑来问你,我懒得跑来跑去。问完我就回去睡!做你的作业!”
秦苍没说话,带着笑转回去继续写作业了。
万烨霖在床边看书,过了一会盘着腿坐在床上,又过一会趴着,趴着趴着又觉得有点累,又躺着看,躺着躺着就有点瞌睡。
他忍不住心中抱怨秦苍怎么还没写完作业,让他实在不好意思打扰问题。
“喂。”万烨霖喊了声。
“嗯。”秦苍转过身看着万烨霖。
“我睡一会,你写完作业叫我啊。”万烨霖看着秦苍,明显的瞌睡了的表情,他喊着,“一定叫我啊!”
“嗯,知道了。”
“一定啊!”
万烨霖喊完后把书一扔,滚到了床远离光线的那边。
秦苍看了眼提醒道:“把被子盖上。”
“就睡一会没事,不盖。”万烨霖的声音软绵绵的,已经快睡着了。
第四十章:自责
万烨霖被沉浸在昏暗中的早晨手机闹铃吵醒,一边好奇自己的闹铃声怎么换了一边还朦朦胧胧的想手机在哪响,当他意识到怀里抱着什么并被什么抱着的时候他才想起昨晚就没回房睡,瞬间就如电路接通般的清醒了。
身边的人松开他,翻了个身,关了闹钟,起身。整个过程万烨霖都没有睁眼,脑子里一直在想一会该怎么般,是默默的起身还是把秦苍打一顿。
之后是穿衣服的窸窣声,没多久就想起了秦苍有些沙哑的声音:“万烨霖,起床。”
万烨霖心中挣扎了两下后默默起来,在心里把语言组织好,大清早的也懒得喊。他刚起床的声音沙哑懒散,抱怨着:“不是让你昨晚叫我么。”
“你睡熟了,不好意思叫你。”
秦苍说完以后给万烨霖提醒了一下:“我开灯了。”
“不许开!”万烨霖这回是喊出来的。
秦苍的手便从开关上拿开了,疑惑道:“怎么?”
“眼睛会睁不开。”万烨霖一边嘟哝着一边下床,准备回房间换衣服。路过秦苍身边的时候还是报复性的一巴掌不轻不重的拍在秦苍背上。
“不好意思你妹,你就没觉得昨晚睡的不好意思?”
然后说完就回自己房了。
两个人还是和平时一样一起出门,到车站时路灯已经灭了,街边的一切都还只是朦胧,陷在混沌的黎明前的昏暗中。
万烨霖拍了拍秦苍:“行了,上学去吧。加油啊!”
秦苍并没有和往常一样离开,而是上前了一步,伸出一只手拖住万烨霖的脸,然后飞快的在万烨霖的唇上啄了下。
万烨霖愣了一下,正准备拍秦苍的头骂秦苍时看见秦苍注视着他,认真的说:“我没觉得不好意思,你呢?”
万烨霖不知道怎么说,他不知道秦苍怎么想的,但他觉得这并不只针对早上的事。
秦苍敢面对,他敢么?
就在这人来人往的街道,面对众人,像平常人那样。
他笑着说:“反正这都是你们这里的学生,又没人认识我,你没觉得,我就没觉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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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上上课万烨霖一反常态的一点也不瞌睡,听着讲台上的老师讲着自己完全不感兴趣的内容,脑内不断回放秦苍的话。
——“我没觉得不好意思,你呢?”
他到底还是有些怕。
他没想过如果这些暴露在大家眼前会是怎么样,反对会是怎么样。
会放弃吗?无论再有怎样深的情感,一如之前一次次割舍自己兴趣爱好,去看那些看不懂得科目那样?
但这回身边有一个支撑他的人,会不会和之前不一样?
在桌上的手机突然震了一下,是补课少年的信息:老师今天有空没?求开导。
短信的语气倒是和少年平时说话一样活泼,但万烨霖知道少年肯定不是自己想的那么有精神。他给少年回了短信,告诉对方自己只有早上有课,剩下时间都可以。少年周五没有晚自习,两个人便将时间定在了少年放学后。
万烨霖不知道这种事要不要告诉秦苍,他犹豫了一下,中午给秦苍打了电话说了这件事。
电话那端静了一会传来了秦苍的声音:“大概什么时候回?”
“不清楚,差不多在你放学那会。”
“在哪?我到时候过去。”
万烨霖想说不用过来了,少年见到秦苍他应该怎么介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