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了酒坊,已有多人落座,小厮不停在厅内转,忙着续酒送菜,只听着不时传来的阵阵哄笑醉言,衣着艳丽的胭脂女子倚在男人怀中,添杯布菜,媚声耳语。
上了百花酿点燃小灶文煮,二人也不在意着周围嘈杂,一言一语搭着话。
“怎么不把那出戏看完?”
“右少相无心赏戏,何必勉强。况且结局已定,毫无新意。”明明是自己觉得索然无味闭眼小憩,临珣却把理由推倒了顾纯非身上。
“戏里的结局不过是人们给自己的一个慰藉,故事始终是由他人撰写,不是说更重要的是过程吗?”丝毫不在意临珣前面对自己的评论,拿着酒盅倒上热酿递给他。
临珣接过,一饮而尽,冰冷的身体不像之前那般僵硬,苍白的面色立刻浮出血色。听着顾纯非那老套说辞,虽然心知他言不对意,也懒得接话了。
不知过了多久,邻桌一位锦衣公子拿着酒壶玉杯走过来,含笑对临珣道,“阁下貌美非常人能及,在下早已为之倾倒,不知能否赏脸与我碰杯同饮呢?”大胆直白的赞美着美人,一点没有因对方为男子之身而有所顾及。
邻桌的那些人全都兴致勃勃往这边看,实际上从临珣和顾纯非进来的那一刻他们就已经注意到了,为首的这位锦衣公子更是在后来目光不断往临珣身上跑,开着玩笑心猿意马,友人便打赌伺机,让输了的人去找在场最美的人敬酒三杯,正遂了锦衣公子的意。
“承蒙公子赏识,我可不做毫不利己的事。”临珣朝他一笑,那沾着酒水粉色的唇勾起,足以摄魂夺魄。
锦衣公子微怔,朗笑声道:“金银珠宝,只要你愿意随我,赠你何妨!”
“不过是金银珠宝,这些俗物谁会稀罕。”
男子听罢更生兴趣,走进了伸手按着临珣肩膀道:“只要你说,在下为美人甘之如饴。”
酒气喷在面前,临珣嫌恶地皱了眉,站起身拿开放在肩头的手,道:“就要这只手吧,公子可给?”
坐在对面一直没说话喝着酒的顾纯非闻言而笑,停下来看着他,好似欣赏着他此时的表情一般
。
“哈哈哈,真会开玩笑。”
临珣早已失去耐心,拿过他手中的酒壶将杯子倒满,锦衣公子以为美人妥协,喜不胜收,谁知杯盏的溢满的酒水堪堪往自己这边倾来,洒了一脸。
“现在,你还认为我是在跟你开玩笑么?”临珣带着讥讽笑道。
男子抹了一把脸,顿生怒容,反手掴掌,却被人抓住手臂反扣于背后,顾纯非一脚把他踢倒在地。这么大的动静引得厅内的人纷纷停下动作,围观看戏。
“你们好大的胆子!我爹可是当朝兵部尚书秦大人。”有些气急的对围在邻桌边的家仆大吼,“你们还愣在那里干什么!还不快给我教训他们!”
家仆这才缓过神来,上前准备捉住二人,酒店小厮见都是达官贵人不敢得罪,一时杵在那里,这时从人群中走上前来一个男子,有些诧异地的叫道:“这不是右少相吗?”
顾纯非认出此人是卫尉杨笃,点头回应道:“杨兄。”
虽然在场人等都是权贵子弟,但知道顾纯非是乃当今丞相后都不由惊讶,一来听说右相青年才俊不可多得,以为是传言美化,没想到言所属实,甚至连绝多人数的父亲官品都在他之下。二来相传右少相为人沉着,气正廉洁,谁会想到在这种寻欢作乐之地见到他?
那个宾部尚书之子见此情景,自知事情已闹到不是自己可以收拾的地步,回去父亲知道后指不定怎么处罚,可自幼骄纵惯了,也不愿强笑赔礼,咬咬牙,瞪了顾纯非临珣一眼,挥手大步离开了。
众人立即又恢复到之前的状态,推杯换盏,刚才发生的事情也不过是酒桌上一个意而不宣的资谈。
杨笃与顾纯非只是在一些臣子公宴上有过几次照面,互相并不熟悉,方才冒昧出声也只是一时好奇,现在事情了结,反倒觉得有些尴尬。
倒是顾纯非无所谓地笑笑,先开口道:“让杨兄见笑了,”
杨笃赶忙摆摆手也乐呵呵地笑道:“哪里哪里,分明是秦尚书之子无礼在先,仗着父亲有官衔就目中无人,右少相不必顾虑,我想秦大人应该不会错怪你的。”
一旁的临珣听着两人的对话,冷冷一笑,径自走出酒坊,杨笃不明所以,看向顾纯非道:“你的好友……”
“他出去透透气。”
顾纯非显得丝毫不在意,和杨笃叙话不久,才道别出了酒坊。
黑夜早已来临,四周却明亮无比,一路信步到画舫尾,因为后面是仓库,鲜少有人。顾纯非负手立于船沿边,看着湖中远处的夜色,忽转身抬头望向画舫二楼,一身玄衣溶于墨色天际,倾身依靠着围栏,那张脸微笑着与他对视,发丝衣袂翻飞,在忽明忽暗的光线里飘摇不定。
不远处的丝竹管弦之声传来,被风吹得断断续续,顾纯非伸手把临珣肆意分散的发丝拨到耳后,更加清晰地看到那双渐渐变冷的眼睛。
他却还是微笑,温言道:“怎么了?”
临珣闻声不动,深深凝视着顾纯非,旋即明媚笑道:“没什么,只是突然有点厌烦了你的虚伪”
看着眼前的人没有接话,临珣转过身,面迎着风,“刚才你是故意的吧,故意等到那么晚才出手,早就知道他是兵部尚书之子,事情闹大对你是有好处的。”
兵部尚书秦儒属左相一派,朝堂皆知,这次秦儒之子秦飞玉在外当着众人与右相结怨,算是欠了一个不大不小的人情。
“没错,我的确利用了他。”
“你何止利用了他?连我都在你的算计内,通过杨笃想必不久众臣都会以为你我暗中结盟。”
皇室宗亲与朝堂重臣间由于身份特殊的原因,约定成俗避开私交密切,太子临烨因为身为储君自然被允许来往于大臣间,在这样的情况下,四皇子临珣还和左丞相对立的顾纯非在宫外单独会面,难免让人生疑。
“那何不把它变为事实?”
临珣抬头,试图从那双波澜不惊的眼中找出一丝痕迹,“我好像没有拒绝的理由,连酒楼小厮都施恩善待人品绝佳的右少相。”
“不,我需要你,临珣。”
这似乎是顾纯非第一次直呼他的名字,淡淡的口吻却清晰坚定,放在身侧的左手被他握住,感受到内力传递过来的温度。明明是漠然的眼神,此刻凝聚着含义不明的深意,如这过耳的夜风。
“好。”
听到回答,顾纯非将男子揽入怀中,轻声在他耳边道:“我和你,站在同一战线上。”
从画舫下来回到陆地,街边店铺已准备打烊,小摊忙着收拾一天的成果,街灯灰黄,游人三三两两结伴同行,这样的情景之下,竟有种安逸的错觉。
两人沉默不语,谁都没有打破这种微妙氛围。看着不慌不忙走进的一位老人,肩上挂着一个小竹笼,待走到他们身边后和蔼地笑。
“两位公子,今天还剩下一个彩头没有赠出,有兴趣试试吗?”
临珣虽觉得“正春风”这个活动只是迷信,但此时看到顾纯非笑着答应也就抱着无所谓的心态也抽了一张,打开看,空空如也。
“果然还是没有那个运气啊。”顾纯非扬扬手中的素筏。
老者呵呵笑道:“不过是个无伤大雅的小游戏而已,两位公子不要在意。”说完又背上竹笼准备走。
“师傅可否赠一句妙言?”顾纯非道。
老者转身看了他们一会儿,捋着胡须,道:“比目连枝,顾盼难行。”
“听起来没有什么好寓意呢。”
“呵呵,良恶与否,从来都是根据境况改变。”老人摇摇头,丢下这句话离开。
看着老人走远,临珣才开口道:“不过是随口的一句,右少相倒较真了。”
“是吧。”
夜深最是寒处,两人一路走到宫门前才分手。
第 8 章
华服美人轻舀汤匙,水润朱唇贴在瓷碗口吹了吹,巧笑着递给对坐的人。
“陛下,慢用。”
则承帝尝了一口,点点头。道:“明明是同样的食料同一碗汤,在爱妃这里的喝的口感却不一样。”
容妃低头一笑,别韵风情。“陛下过奖了,臣妾能为您分忧实属荣幸。只想陛下何时倦了累了,能想到在这后宫里还有臣妾愿为您尽稀薄之力。”
则承帝听到此话也没回答,笑着握住那双柔荑轻拍掌背,喝完桌上的汤。容妃静静坐在一旁,她不需要做什么,只等皇帝先开口。
“爱妃你有空去然儿那里坐坐,下个月生辰该准备了。”
容妃虽不是安然公主的生母,论年龄也不过三十,但好在性子贤良本分,也懂得与人相处之道,亲疏拿捏得当,很难让人心生反感。安然公主又见容妃处处体贴父王,不同深宫中的其他妃嫔,一来二去萌生好感,两人关系也融洽起来。
“是,正巧臣妾最近学了个花茶泡法,也可以给安然公主试试如何呢。”
嘴上应着,心下不禁疑惑,安然公主每年诞辰都有礼部置备,自己也都会提前去祝贺,为何此次皇帝会特意提点
翌日,容妃带着糕点干花去了安宁宫,正巧赶上礼部送来生辰庆典上穿戴的饰品供公主挑选。
玉花簪,红玛瑙手镯,雪贝链,金步摇……宝玉华光铺列在绯色丝缎上,琳琅满目,应接不暇。
安然公主让容妃帮忙挑选,容妃一件件看着饰品打趣道:“如此盛重,看来这次生辰定不同寻常了。”
女子但笑不语,可容妃怎会忽略那眼中的期盼与一丝羞涩。拿了件镂空兰花珠钗给公主试,兰花幽静典雅,白珠玲珑剔透,的确衬着公主温婉大方。
“这样去见心仪的人再适合不过。”容妃赞道。
命人收拾好退下,容妃拉过安然公主坐下喝茶,干枯花瓣在滚烫热水的浸泡下有了生气,像待放的少女噙着粉色微笑。
“陛下已经决定了吗?”
“嗯。”
本来只是含着一半试探,听到这样回答容妃已经确定了自己的猜测,抿了口茶水媚眼一弯,呵呵笑道:“这当朝文武百官中,让陛下满意的驸马候选者恐怕也就有那个人了吧。”
“的确,让父王挑不出毛病的人很少呢。”
女子低头喝茶,淡淡的茶花香扑鼻而来。
看得出安然公主对这个决定也相当满意,想来早已芳心暗许,的确是不可多得的青年才俊,当然,也是一个举足轻重的强劲对手。
容妃小坐一会儿就回去了,公主吃了些点心想到该给父王请安,便也收拾了出寝宫。
看到地上的雪不免有所触动,脚下拐了弯,便从园中小径绕着岔路去苍澜宫,安然公主领着一行侍从悠闲走在雪地枯枝中,却没想到会在这样的情况下遇到那个人。
男子一袭白色狐裘,黑发高束,肩头有些雪屑,英姿勃发却还是那样温润如玉的笑容,不卑不亢行了礼,淡淡看向安然公主。
“公主是要去给陛下请安吧。”温暖和煦的口吻。
“嗯。”
“公主心意难得。只是寒风凛冽,出行还是多加衣物保暖才行。”
女子下意识地去拉了拉大氅的帽领,本想戴上却不小心碰歪了发髻上的珠钗,没想到出了糗安然公主不禁颦眉。
顾少相看到公主羞赧的摸样便走上前解围,重新插好了珠钗,小心为她戴上衣帽。
“臣冒犯了。”
些微暖意缓缓升到心腔浮上面颊,淡淡的红晕,女子假装镇定直视着面前的人道:“无妨。”
“那么不耽误公主了,臣告退。”
说罢便径自离去,安然公主看着渐远的背影,想这样一个风华无双的男子,让人如沐春风,却不轻易停留。
但因一召皇书,不久便是朝夕相对荣辱与共的人了。女子并不是信自己,而是坚定着人们所攀附着的强大权势。
习儿原本在院中练剑,看到来人立刻收剑迎拜。
“我去通报四殿下。”
却被来人叫住,顾少相抚掌夸道好身手,便说想与习儿过几招。
少年有些惊讶,推脱道:“顾公子贵为朝廷重臣,习儿不过是一个小小侍从,这样不太好吧……”
顾纯非笑道:“不过是当暖身而已,哪里来那么多理论。”
习儿支吾道:“可是……刀剑无眼……”要是不小心伤到眼前这位帝王身边的红人,可是大罪。
“那不如这样吧,你用枝干,我使剑。”
顾纯非脱下狐裘放到一边的石桌上,折了旁边一支树干扔给习儿,习儿看到他兴致勃勃也不再拒绝,把手中的剑递了过去。
顾纯非虽不是武将,但从小家中管教严格,要求文武双修哪边都不轻忽,曰文能辅国武可保家。请来的武师也是一流身手,剑法颇为正宗传统。
而习儿长年身居宫中,哪里有那么好的老师。不过从小跟着侍卫一齐练习武功而已,好在他勤奋好学乖巧有礼,偶尔也会得到一些统领的用心指导,再加上平日里自己花费的时间钻研摸索,剑法虽杂却也有一套章法。
原本习儿无心比试,只是应邀而上。但白衣男子步步紧逼,招招险增,逼得少年不得不反而出招攻其利害,却仍留了几分回旋余地。
顾纯非的剑式不多,内力远在习儿之上,习儿出手的每一招都是应对之举,还要顾及身份,无法全力相向,身形也渐渐钝缓起来。
此时,白衣男子持剑而上,脚下却突然一拐,移步往习儿左身后去。习儿回头看到站在那里的人,不正是四皇子!
“呯——”
两截枯枝落地,顾纯非收剑而立,含笑看着挡在临珣前面的少年,坚定的眼神与方才截然相反。
“一旦心中有了犹豫,纵然是高手也会落败。记住,面对敌人之前,首先是正视自己。”
说罢便牵过四皇子的手进了屋内。
第 9 章
“你还是真是好兴致呢。”
四皇子自顾自倒着清酒。顾纯非来的时候他就听到动静,直到外面响起打斗声才出去,没想到二人在比武过招。临珣虽没有学武,但每日看习儿练剑也懂得一二,在他看来顾纯非并没有使出全力,却轻而易举地把习儿逼退。
虽然顾纯非从政,但他若穿上盔甲领兵带队,定也是横扫千军。再加上运筹帷幄,不似其他将士有勇无谋,想来封侯万里与今日地位恐怕也不相上下。
顾纯非拿起桌上的酒杯一饮而尽,笑道:“过几招而已,我也很久没有习武了。”
临珣呵呵一笑,直视白衣男子道:“不知大忙人顾少相来这里有何贵干?”
“的确有正事。”放下酒杯,却不改笑意,道:“益州疫事,拨款遣食全权由太子处理,而前日据我的探子回报,益州城内除了死于恶疾的百姓,还有因几天没进食而活活饿死的人。”
“这么说,运送干粮途中出了事故?”四皇子别有深意的笑。
“的确是人为事故。大部分官银都到了左相手中。”
左相乃六省之首,每月俸禄丰裕,根本不差这些财。如果说真的有什么地方要用大把的银票的话,看来应该是招兵买马未雨绸缪了。
“这是太子的意思?”
“这不重要。”顾纯非给自己添了一杯酒,“对我们是个好机会,不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