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纯非想到几天前看见各地官员送上来的折子,有一个上报的是最近出现很多兵队人马的现象,立即提笔给在当地的舒亲王写了一封信,他与舒亲王私交甚好,况且这事最适合他不过了。
现在,只要等最后的证据了。
房间内燃着淡淡熏香,袅袅升起间,只见朱色华服美人颦眉道:“殿下,您真的答应跟顾纯非合作了?”
“是的。”看出女子的担忧,临珣笑道:“没什么,你放心吧。”
“那我们的计划……”
“照样行使,两者没有冲突。”
容妃低头不改忧色道:“我还是觉得不妥。”女人天生的直觉告诉他,顾纯非将会是影响他们计划成败的因素,她有些害怕,因为一旦失败,就再也无法补救了。
“容姐姐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犹豫不定了。”
临珣玩笑般说道,女子立即抬头反驳道:“我是怕殿下……”生生止住还未说完的话。
“放心,我不会改变心意的,也不会出事。”
看到对方露出难得的认真之色,容妃不再纠结,她只要听命于四皇子就好。
点点头,不忘提醒:“顾纯非不是什么值得信赖之人,殿下小心为妙。”
“呵,你以为他真会把我当合作伙伴吗?我们之间,不过是互相利用的关系而已,等到时机成熟,最先反过来指剑相对的,非彼此莫属了。”四皇子笑道,眼底冷意凛然。
正是因为这样所以才危险,要时刻提防这么一个人,更要在他之前一步做出还击。不能留下一点把柄不能有一丝信任相托,周旋在他身边,想要全部做到实属不易。
容妃清楚四皇子的实力,和他坚决的心。有时不免生出几分心疼,如果不是因为母妃在宫闱斗争下枉死,或许今日的四皇子就不会是这样了的,至少一定不会是被恨意浸泡过的一颗冰冷孤独的心。
容妃乃临珣母妃的贴身婢女所出,梅妃虽性情孤傲,但对身边的人都宽容以待,不像其他得宠妃子一样颐指气使,对刚进宫就开始服侍自己的容妃生母更加亲近。
得知容妃生母与宫中侍卫珠胎暗结,不但没有怪罪,还成全二人脱离宫廷在外生活,可惜天不作美,容妃生父到了外面的世界,整日流连花街赌坊,女子因劳成疾,临死前托宫中熟人将女儿送进宫内。
梅妃婉转打听到此事,此时她已经诞下四皇子,同为人母,不忍心年幼的容妃待在后宫内整日劳作,便用关系将她调到自己身边为婢女,同四皇子一起长大。
容妃对梅妃娘娘一直以来都心存感激,甚至在她心里容妃已经等同母亲的地位,她会教自己识字画画,会手把手教自己弹琴奏乐,那样美好如仙的人……
后来梅妃离世,自己又被放逐出宫,但他与四皇子之间还有断断续续的来往,直到十九岁那年,四皇子安排她用新的身份出选秀女,成了现在的容妃娘娘。
没有人知道他们之间的过往联系,容妃和四皇子,在别人眼里只是身份的高低不同,而对于他们彼此,却是在最重要的年岁里相伴成长过的两个人。
沈言回来时约在顾纯非家中相聚,临珣大老远就听到他的声音,笑着推门而入,“什么事让你这么激动?”
沈言看到来人,一拍桌走过去拉住临珣,道“你说说,现在的官是不是都这样?!”坐下将桌上的酒一饮而尽。
“益州现在啊,水深火热!我这次去了才知道,原来之前送去的干粮有一大半都是给官兵自己吃了!少数粮食分给百姓还要用钱买!简直太可恶了!”
想到百姓的不易和官兵的嘴脸,沈言就一腔愤怒。他是武将,没有文臣那些深思谋算,看到的东西比较直接,在表达上更不会拐弯抹角。
“当朝右相不是坐在这里吗?问他不是更清楚。”临珣看一眼顾纯非回答道。
未等右相开口,沈言立刻拍着他的肩膀接话道:“你这家伙,肯定也做了不少昧着良心的事吧!不然怎么会做到现在这个位子。”
四皇子饶有兴趣看着顾纯非,等他回答。
“不要以偏概全,何况对我来说走到今天,还根本不需要踩着这么多平民百姓的安宁与性命。”
顾纯非这话的确不假,凭他的能力,无需见血也可以在百姓心中竖立正面形象,他也做到了,成了京城百姓心中敬仰的右少相。
沈言定定地看着他,眼中深意不明,“我就是太了解你。”
顾纯非将他手中酒盅拿走,微笑道:“你醉了。”
他了解从小到大的伙伴,宁愿在战场上冲锋杀敌,也不愿为官与那些迂腐之人周旋,拉帮结派活在尔虞我诈的肆斗里,他看到同伴的鲜血尸骨,也一定好过看到平常百姓在官场腐败下成为牺牲品。
“我没醉!”抢过酒盅,也懒得一杯一杯地倒了,仰头喝完。
四皇子一手支着头,有些漠然道:“随他去吧。”
临珣接触沈言时间很短,但他善于洞察人性,知道他是一片赤子之心,出生名将之家又年少无忧,见到那般民不聊生的情景自然会起不平。
他将要懂的事情太多,现在看到的只是冰山一角。
沈言没多久就倒在桌上,喃喃着不知道念些什么……他一定不会知道此时正在他身边的这两个人,眼底从来没有那些无关痛痒的平民百姓,他们关注着的,是凌驾于一切之上的最高权力。
顾纯非将沈言扶到自己床上睡,回到茶厅见临珣正在书桌那里随手翻看着书籍,听到自己走来转身一笑道:“我还以为有什么新奇玩意儿呢,翻来看去全是些庸书。”
随即把手中一本书扔到桌上,径自拉开椅子坐上,一只手撑着头,另一只手无聊地翻弄着书页。
顾纯非笑笑,站到椅背后将他的头发执起,插上那天从他头上取下的白玉簪挽成髻,芊芊丝发顺于手,跳脱成一个利落的结。
“我没想到你会用它。”
指的是那晚沐浴后用来盘发的白玉簪,是当初两人在亭中饮酒,顾纯非取下来临时奏乐的那支,本以为临珣会随手扔放,想不到竟完好无损地出现。
他有保留着的。顾纯非还是想试探一下。
“只要不是毫无用处的废物,就有发挥它的价值。”
漫不经心地回答,桌上的那本书被他翻到最后一页,看到案上放置的笔墨干脆拿起,自己寻了纸写起字来。
“别有千金笑,来映九枝前。”灵动的字体跃于纸上。
“怎么想到这一句?”
“只是不知道写什么了。”
手中未放下的笔恹恹涔出一滴墨,落在白纸处,一点点晕开,成了一个黑园点。临珣愣愣地看着,后背上有人用指尖行云流水写下一行字。
转身抬头,对上一双深深沉沉的眼眸,带着柔和的笑意。阖眼接受着他俯下身而来的吻,冰凉单薄,却似初雪般清澈透骨。
不知是否酒香醉人,承诺的确是出于那一刻的心意,但在后来两人的争锋相对中,一点点真情和着假意愈来愈浓,浓到最后谁也分不清楚其中真伪,只有一饮而尽品尝着全部的苦涩寒冷。
来年与君往,应笑此门中。
第 13 章
沈言醒来时已经暮色暗垂,头脑有些昏沉,扶着脑袋摇摇头走出内室。顾纯非命人将醒酒汤端上,指着桌上瓷碗,道:“快喝吧。”
坐下端起来一股脑喝完,才看见坐在旁边的四皇子。
本以为他早就回宫了,总觉得此时的临珣有些不一样,白皙的脸庞染了樱色般,喝着茶水的嘴唇异常红艳妖娆,注意到自己的视线而看过来的眼睛,莫名有种浅浅风情。
“我怎么觉得你和开始有些不一样。”
沈言眯起眼盯着男子看,试图找出一点蛛丝马迹,无奈酒后的胀痛让他无法理清思绪。
“是么,我看你还没酒醒吧。”
欢爱后的痕迹很明显,临珣也没有加以掩饰,仿佛没发生般笑道,“我该回宫了。”
“我送你。”
顾纯非放下茶盏起身,沈言见此也草草整理了自己的衣服,一同回去。
三人走过回廊来到大厅内,光亮满堂,坐在首位上的人正端着茶,精神矍铄。
沈言有些生硬地叫了声“伯父”就没后话,他从小就有些畏惧这个人,虽说是好友的父亲,但没有半点的慈颜善目,对好友的严厉更是让人无法生出好感。所以他小时候很少来顾家玩,一般都是两人约在外面见面。
顾南斐点点头看过来,认出临珣后立即欠身行礼,“老夫见过四皇子殿下。”
“顾老丞相不必多礼。”说着走过去扶起老人。
四皇子和顾南斐曾经就见过的,那个时候顾南斐为当朝右相,偶尔会去宫中学堂查看皇子们的课业情况,小小的四皇子聪颖过人,给他留有很深刻的印象。
等接触后发现他不喜近人,性格阴沉乖张,便慢慢改变了起初的好印象。之后有闻传言说他乃妖姬梅妃所出,定也是惑众的邪魅逆子。顾南斐不是信鬼妖之说的人,但他严以待人,觉得之所以有这些传言定是四皇子的本身问题。
他还头脑清明,四皇子此时的模样怎么逃得过他的观察,单单一眼,就知道一些传闻并非空穴来风。
“不知殿下光临寒舍可否尽兴?”
看到四皇子发上的白玉簪,微微一凛,似乎注意到老者的视线变化,临珣笑容更甚,露出宣告的姿态。
“当然,纯非和我志趣相投,以后还会来打扰府上的。”
“老夫荣幸。”
临珣与顾南斐告别一声便走了,三人一同出府。沈言吁出一口气,“唉,还好伯父没有说我喝酒的事。”
最怕顾南斐的严肃说教,沈言想想就觉得惊险。他哪里知道那个时候顾南斐的注意力全在四皇子身上了呢。
“今天是你侥幸,以后注意点。”顾纯非提醒道。
“知道了,头还有痛,我先回去了。”
沈言跟他们告辞后坐上自己的马车先行离去。在外面等待四殿下的习儿看到他出来,立即抱着大氅凑过去给临珣披上。
“我走了。”
大门前的灯笼照亮一片雪地,悉数染上昏黄色的光晕。临珣走上前亲吻顾纯非的唇,蜻蜓点水而过,末了凑到他的耳边,低声笑道:“好好跟你爹解释吧。”
他有意表露二人的暧昧关系,纯粹是想看看正气君子的顾纯非如何应对。想想就觉得有趣,到底要装到什么时候呢?
唇边还挂着得逞的笑意,待两人拉开距离时,却被白衣男子一把搂入怀中。顾纯非但笑不语,临珣安静地把头靠在他肩上,感受此时的分别。
依稀的暖意将时间无限延长。
一旁的驾车的侍从瞠目结舌,转过身不敢惊呼。习儿看着两人,心里涩涩的说不出滋味,他明明是觉得顾少相和四殿下很相配的啊。
“路上小心。”
临珣点点头上车,习儿跟着进车内。
“今天在外面玩得怎么样?”
临珣在顾纯非家中的这段时间,特意让很少出宫的习儿独自去玩。
“嗯,很好。”
少年见到外面的热闹繁华十分喜爱,本有很多新鲜玩意准备和四皇子说,但被刚才一番情景扰了心神,恹恹地憋在腹中。看着闭目养神的四皇子,也没有把买好的小吃糕点拿出来,低着头想东想西也没有头绪,只好作罢。
大厅内的仆从都不在,只有张管家站在顾南斐身边,弓着腰给他泡茶。看到顾纯非走过来便把不慌不忙地把茶水倒好,恭敬退了出去。
“什么时候认识四皇子的?”
顾南斐直入正题,一双精明的眼看向自己的儿子。
“最近。”
顾纯非站在厅内,就算是对着自己的父亲,语气也是淡淡的。
“这么快就好到赠送随身饰物了?”
“我不觉得这样有什么不妥。”
“混账!”手中的茶杯在地板上碎裂,溅出一块水渍。
淡淡的语气在顾南斐看来是莫大的挑衅,他隐忍着怒气,绝不会允许自己的儿子做出离经叛道的事。
“你是臣他是龙子,身份有别,你却还不自知?!”
顾纯非丝毫不为所动,他从小到大都这样,被父亲责骂的时候,站直腰身垂着眼,不辩解也不开口认错。这幅逆来顺受的模样有时往往更加激怒顾南斐,动手体罚也是免不了的事。
“回房去好好反省。”
没有再继续下去,说到这里他也应该明白了,今后要和四皇子保持距离。等顾纯非转身的时候,开口道:“你娘那边已经准备的差不多了,只等诏书下来赢取安然公主了。”
回到房间,走到自己书桌前坐下整理,拿着临珣写下的那句话看了看,放进书柜中。重新确认了一遍舒亲王的回信,心中想法渐渐分明。
清理了桌上有些凌乱的文件,突然发现那本有关武州兵马突增的奏章不见了。
第 14 章
左相从秦大人那里听说顾纯非知道益州真实情况后,立即联系武州兵马领队,确认无异动才松了口气。
虽然皇子临烨已是储君,但谁又能保证一定会顺利登基呢,他待在朝廷已久,见过皇室倾轧太多,随时都要提高警惕,没有人是值得完全信任的。
他拥护太子走到今日,绝不会允许有任何差错,那将是没有退路的。
此时家仆在门口通报,当朝右相顾纯非求见。
“带他来书房吧。”
左相心里有些忐忑,顾纯非除了每年自己寿辰设宴以外是不会登门拜访的,今天突然来,莫非是还是因为那件事?
青年男子一袭纯白狐裘,进入房中也不会脱下,打算说完就立刻走似的。脸上带着微笑站在书桌前,在左相看来那个笑容都虚假得仿佛在宣告着阴谋般。
“我在想你来我这,到底有什么要事相告?”
除了贺诞才出现在家中的人,已经没有什么好寒暄一番的必要了,几乎所有官员都了解他们不和的事实。
“的确是非常重要的事,因为是关于左相你的,所以我才来了。想必你也很有兴趣听吧。”
左相看着对面的人,不可置否。
顾纯非拿出袖中的信封,放到桌上,示意左相打开看。
是舒亲王的亲笔,写着有关在武州收兵买马一事,巨细无遗记录在其中。左相拿着信的手有些虚浮。
“这一份,是你亲手签上的款条,支出多少官银,上面写的清清楚楚。”顾纯非拿出另外一张纸摊开道。
左相可以清楚看到落款上印着自己的官印。他没有算到这一出,根本没有料到舒亲王会出面为顾纯非办事,最大的失误是,低估了眼前的这个人。
“你想要什么?”
掂量着筹码,他相信顾纯非特意前来并不是告诉他这么简单,拿到这些证据不好好利用一番可不是他的风格。
翌日,太子的马车停在左相府外,没有等人通报就带着侍从进去了,一路走到大堂中,左相看到来人上前跪拜,太子退下大氅挥手道:“急着找我有什么事?”
“太子请。”
左相示意借一步地方说话,太子命身后的随从站在大堂等候。
两人来到书房中,左相给坐下的临烨倒了杯茶水,便走到书柜那拿出舒亲王的那封亲笔给他看。
“老臣愚昧,本一心想为太子尽绵薄之力,牢固储君之位,却没想到被舒亲王查出此事……”左相垂着头,悔恨道。
“这件事你之前怎么没跟我说?!”
私自收兵可是犯了大忌,太子也有些慌了阵脚,大声质问道。实际上他能当上太子,左相功不可没,经常为他出谋划策,原本是三皇子的他才能胜过皇兄,也经常把许多事情全权交给他处理,两个人早已是同一阵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