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会再有下次。”顾纯非停下脚步,淡淡道。
“你不如担心一下自己,谋害太子的元凶?”临珣笑着讽刺,“哦,还是救出公主的英雄呢?”
公主在骚乱中绊倒,脸不慎被地上从火盆里散出来的木炭烫伤,那个时候顾纯非在找临珣,根本没有想到公主。
如果他先把安然公主就出来的话,也许就不会发生这种事。
临珣看了一眼男子,若说顾纯非还有什么没算到的,应数被毁容的安然公主了,不过他知道面前的人才不是什么怜香惜玉的风流才子。
顾纯非握住临珣的手,“别忘了,你可是共犯。”
望着临珣眼中的笑意一点点变冷,顾纯非微笑,“我说过,你我是同一条战线。我也不会对你见死不救的,这点你放心,因为我们是合作伙伴。”
“错了,只是互相利用的关系而已。”
临珣挑眉道,抽出自己的手转身进朝岚宫。
几日后太子下葬,左相被揭发私用官银收兵,革职下狱,则承帝痛失皇子,病倒在床,四皇子临珣奉命待批奏章。
第 17 章
安宁宫中,寂静无声,宫女小心给坐在床边的女子拆开脸上的绷带,白布粘着药膏黏在布满伤痕的脸上,看得宫女有些胆颤,不敢蛮扯撕开。
便让边上端着水盆的宫女过来,手上沾了点清水,用水将它慢慢软化,小心翼翼地把全部绷带拿了下来。
女子在水盆中看到了那张脸,一张无比丑陋的脸。
“滚!!!”横手打翻脸盆,“你们都给我滚!”
宫女知道自己不小心让公主看到水盆中的倒影了,吓得立刻捡起地上的盆,轻声小步地跑出去。
安宁宫最近不平静,公主喜怒无常,经常打坏房中饰物,迁怒于下人,谁来探访都闭门不见,连则承帝病倒也足不出户,至今没有去苍澜宫床前看过父王一眼。
人都出去了,外面好不容易出现的冬日阳光照进来,即使紧闭房窗也还是挡不住光线,安然公主看着满室的明亮,却觉得空荡荡的。
走到梳妆台坐下,上面还放着花钿,粉盒,唇脂,眉笔……唯独少了一面铜镜,自从自己前几天醒来后就再也没有照过镜了,知道是父王有心让人收起所有镜子。
那么,这些胭脂水粉也已经不需要了吧,还怎么对镜梳妆点唇描眉呢,不管画得如何精致,也不是从前那张脸了。
女子抚摸着梳妆台上的饰品,华光流转的珠钗,越鲜艳越刺痛人心,如今这些看来全部像在讽刺,嘲笑着昔日风光今日衰败。
打开一边的抽屉,拿出里面反放着的那柄执镜,是宫女在玉露台的残骸中找到的,现早已失去之前的光泽,反面的雕刻暗地云纹被火烧成黑色,还有冷器划过的杂乱痕迹,如一张怨怼扭曲的脸。
当日筵席上的所赠之物,却每看一次都痛彻心扉,硬生生地又将人拉扯到那场火中,眼前烟雾呛鼻,脸上被烫伤的痛不断加升热度……
想到这些,安然公主捂着胸口终于忍不住哭了起来。
一只手扶着自己的肩膀,安然公主猛地站起身,哭喊道:“出去!全都不许进来!”
“公主,是我。”
容妃把公主按坐下,努力平复着她的心情。这些天她一直都担忧着公主的状况,今天得到则承帝恩准没有令人通报就进来,不像前几次都被安宁宫的守卫拦住不得见面。
安然公主得知是容妃后并无抵触,呆呆地坐在椅子上,接过背后容妃递过来的手帕擦着泪水。
同是女子,也许她最能明白此刻安然公主的心境了吧,对她来说,的确残忍。容妃轻拍着她的后背,道:“你父王很担心你。”
安然公主听到这句话哭得更厉害了,肩膀不住颤动。
容妃心中生出怜悯,伸出双手环住女子的双肩,感受她传递着自己的一份关切。
“哭吧,”
安然公主侧过身低头抱住容妃,宣泄着几日来的积郁。
抚摸着她的头,轻声道:“哭完就好了。嗯?”
两个被卷入宫廷斗争阴谋的女子,此刻抚慰的心,是多么不真又难得可贵。
容妃命人拿太医开的药膏进来,亲自帮公主上药,安然公主很配合,细细涂好花了一炷香的时间。
“等再好些的时候去看看你父王吧,他很想你。”容妃握住公主放在床沿边的手,“再加上你皇兄……”
太子临烨的死是谁都没有想到的,带给世人的冲击远远比公主毁容要大得多,则承帝并不知道左相在太子事件中也有隐情,顾纯非只是按私用官银的罪行将他定法。
而那次乱变,大家都以为只是行刺皇帝这么简单。
“嗯……我会去的。”
皇弟的死的确也影响到了安然公主,这几天她每晚都睡不好,有时睡着了也会做梦,一时梦到自己好好地照着镜子突然变了一张血淋淋的脸,一时梦到皇弟躲在角落里说自己发烧了全身烫。
醒来想到临烨死去时还在玉露台,那时一片混乱,谁也没有发现倒在宫女太监中的太子,等到太子尸身被找到时早已被烧成得面目全非,则承帝一气之下把那次事件中负责救人的御林军全部处死。
想到这里公主就会觉得特别心寒,她的皇弟连死去都不得安宁,尸身也无法保全,太子!这个称号不过是生前虚荣而已。
“嗯,这样我就放心了……”容妃看了一眼还放在梳妆台上的执镜,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道:“顾少相他……来看过你没?”
公主闻言低头,看着地面,“来过一次,我没有见他。”
女为悦己者容,由此可见女子在心仪男子面前是多么在乎自己的容貌,如今成了这样,还有什么面容去见他?而他,还是惊才风逸举世无双的顾少相啊。
有那么一点点的介怀,然后慢慢拉开两人的距离。
虽然知道是他救自己出来的,带了感谢,却无法回报,就连婚事也被搁置了。
“我想顾少相应该是来跟你道歉的吧,也是,居然放着受伤的你不顾,先去救了四皇子呢……”
“什么?”
看来安然公主没有听说过顾纯非在之前还救了临珣的事。
“哦,也不是什么大事……”容妃摆摆手,生硬地挤出一个笑容,“我只是想,如果他早点找到你,也许你就不会在慌乱中受伤了。”
安然公主沉吟,抿着唇不说话,容妃拍拍握住她的那只手,道:“别想那么多了,嗯?”
“他和临珣早就认识?”
容妃故作掩饰,“他们好像是通过将军沈言认识的,不过二人倒是相投,听说还结伴出宫游玩呢……呀,只是些宫中传闻而已,你看我,好久没看到你话说的太多了。”
对比自己,只是跟他有过几次照面也没说过什么话的人而已,可是……
公主微笑道:“没事,我这段时间大概是不会出去了,你经常来我这里坐坐陪我说说话也好,顺便告诉我父王的情况。”
“那是一定的。”容妃揉揉公主的头,站起身,“那么我也差不多该走了,下次再来看你。”
“嗯。”
“好好休息吧。”
“嗯,帮我多留意一些外面的事……”安然公主坐在床边,手指抓住床沿,“特别是……他的动向。”
容妃眼中闪烁,明了地一笑道:“我会的。”
第 18 章
“逆子!!”
顾南斐扇了儿子一个耳光,气得发抖,顾夫人急忙上前劝道:“老爷,别动手啊……”
“哼,我今天就是要好好教训他!你出去。”
顾夫人看了眼顾纯非,一边脸微红肿,心疼地皱了眉出去。
只剩下父子二人,顾南斐满脸厉色,不减怒气,道:“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想想你自己的身份 !!”
顾南斐听说他在玉露台事件中先救的四皇子就有些不满,再知道公主被毁容后怒气更甚,他已经笃定公主受伤是因为顾纯非没有及时带她逃离火海所致,不但毁了公主的一生,还断送了与皇家结姻的机缘。
顾纯非冷冷看着他,似无声的反抗。
“你和四皇子的事情,知道别人都怎么说吗?!”
如今顾纯非与四皇子的绯色传言,早已传得沸沸扬扬,严谨如顾南斐,怎会允许自己的儿子有这种污点。如果说上次只是怀疑警告,这次就是确定训斥。
“不知道,我也不需要知道。”
听到他这样的回答无疑是火上浇油,“你这个不知廉耻的混帐!!”抬起手又要打,却被顾纯非抓住。
“你!!……”
瞪着突然忤逆自己的人,有些诧异,从小到大,就算是被自己教训得如何难堪,也绝不会反起的人。
回应的是握住越来越紧的手,和一双冰冷刺骨的双眼,交织着敌意与不甘。顾南斐从来没有见他用这种眼神看自己,实际上他也并不了解顾纯非,除了教训和问话,他们很少交流,而那些少有的对话时,顾纯非也只是垂着眼淡淡的模样。
“已经够了。”男子开口,直视顾南斐的眼,“如果你还想我叫你一声爹的话。”
“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你我都再清楚不过。”
松开手转身,身后的人什么再出声,可以感受他死死盯着自己的眼神,呵,他大概已经气疯了吧?想到这里,顾纯非不自觉地微微一笑,扯痛了左边被打红的脸。
正在用打湿的手巾捂脸,就见沈言风风火火地赶来,跟他倒了茶水,问道:“什么事这么急?”
沈言坐下拿起水喝进完,盯着顾纯非,语气怪怪的,“还不是宫中都在传的那件事吗?”
“你想问什么?”
“那次,就是秦大人儿子得罪你的那次,你是不是单独和他一起出去的?”
“是。”
“那你还骗我!”
沈言激动站起身,顾纯非知道他生气了,拉住他的手,“坐下说。”
“哼!”坐下后发现好友的一边脸有些红肿,旋即问道:“这是怎么了?”
“没事。”
“是伯父……?”
沈言小心问道,心里更加对顾南斐疏远了,堂堂三尺男儿!怎么说打就打脸呢!一直以来就觉得顾纯非的爹太过严厉极端,虽然知道是为了这件事,但总要试着换种方式吧。
“还能有谁呢。”
“我来帮你吧。”
沈言拿起桌上的手巾,在水盆里揉了揉,拧干后又跑到外面盛起一些新雪包在布中,顾纯非看到他里外忙的身影,笑道:“我还真是荣幸啊。”
“那当然,不过我以前也经常在军营里为将士包扎伤口。”
“比起我这个来,应该是大巫见小巫吧。”
“你和他们不一样。”
沈言坐在旁边帮他敷脸,沾了雪水的手指有些冰冷,丝毫不在意认真看着那张红肿的脸,有多久,没见过他伤一分一毫了?
不由低下头吹了吹脸颊,像羽毛轻轻扫过,顾纯非感受到嘴唇传来的温度,看向沈言皱眉质问道:“你在干什么?”
语气有些不太好,沈言小声抱怨道:“小时候不是经常这样么……”
儿时沈言就好动,一刻不闲着,经常打坏东西也伤到自己,不敢回去让爹娘知道。每次都是顾纯非帮他在外面偷偷包扎。
“很痛吗?”小纯非看到小沈言咬着牙,额上全是汗,吹了吹涂过药的手臂。
“嗯……我娘说吹一下就不会痛了。”
小纯非不知道有这个说法,他的娘亲从没有为他亲手包扎伤口,被爹打受伤时也是命人来给自己送个药。看到小沈言那么痛苦的样子就亲了下伤口周围处。
“还痛吗?”
“嗯……真的没那么痛了。”小沈言傻傻地笑起来。
对他的话保持怀疑,怎么可能会有这种神效?小纯非虽然这么想,但此时看到伙伴松了口气的样子,也没有说什么。
“下次你受伤我也帮你治疗吧!”
看到小沈言似乎有点期待的样子,小纯非泼冷水道:“你以为我和你一样吗?笨蛋才经常把自己弄受伤。”
“你……!可恶!!”气得抬腿踢小纯非,却被轻易制止。
“好了好了,很晚了,回去吧。”笑着化解伙伴的怒气,“路上给你买个红豆糕吃。”
“好!”
小孩子就是纯真简单,不需要太多东西就可以换来笑颜。
小纯非没有给小沈言机会为自己处理伤口,因为他唯一的受伤来源是自己的父亲。他想,自己是不会让自己受伤的,因为那样太痛太笨了,不会有人为自己的伤口心疼,他也不需要。
儿时的片段浮现在脑中,顾纯非没了之前的生硬,微微苦笑着道:“你还是和小时候一样呢。”
谁知这句话不知道哪里刺激到沈言了,一张呆呆的脸突然变色,“和小时候一样有什么不好!”
莫名其妙地发脾气,顾纯非却没有和从前一样让步,反问道:“那你说和小时候一样都什么好?”
突然泄气了般把手巾放在桌上,赌气道:“我不知道!但是……你变了。”
“哦?”
“不对,不是你变了,只是……”沈言支支吾吾起来,“只是……”
“只是什么?”
这一刻就要面对自己的心,只是什么?只是你自从与临珣相识后就不太一样了,虽然你还是会经常找我,你的眼睛却开始注意另一个人,虽然你还是会听我聊天,但却隐瞒了自己那么多事情。
我可以感到你对我还是如从前那般好,但这份好不是特别的,正确说起来,是我变了啊。
为什么变得如此自私,奢求着你只在我一个人的身边呢。
第 19 章
苍澜宫暖气充足,容妃坐在宽大床边端着碗,对着朱唇吹了吹,将勺子递到则承帝嘴边,“陛下,快喝吧。”
则承帝喝下汤药,苦得皱眉,容妃立即示意身边的宫女端上糕点,“这是臣妾命御膳房做的点心,甜而不腻,陛下尝尝。”
“嗯,爱妃费心了。”口中糕点将之前的苦涩埋没。
“哪里,臣妾只希望陛下的病快些好起来。”容妃低声道,满脸担忧之色,用手帕帮则承帝擦嘴角。
“朕何不如此希望呢,诶,强求不得。”则承帝又想了到什么,问道:“你去看过然儿,她还好吗?”
“公主比先前好些了,也肯让大夫每日查看伤势,只是……”
“怎么?”
“只是我看公主似乎还是有所介怀,关于顾少相没有及时把她救出火海的事……”
则承帝病倒在苍澜宫,外面的那些消息几乎都被临珣和容妃封锁,没有传到他的耳里。再来,作为一个帝王来说,顾纯非的作法没有不对,如果四皇子临珣在里面出事的话损失更大。
比起一个安然无恙的公主,他更需要一个完整的皇子来继承皇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