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就用第一个的吧。”我头也不抬地回答。晚10点就要播发,我得加紧写稿,待会儿还要和尼可编辑呢。
“哎,许老师,”我突然想起来一件事,扭头问值班责编许老师,“今天我和尼可还采访了城建大队的队长,但是我看《晚间》就不用他的采访了吧,多用点现场要生动活泼一些。他的采访留待明早《早间》重播时再用,这样内容上也不至于重复太多。你看呢?”
许老师想了想点点头表示同意。
不到半个小时,我的稿子就写好了,交给许老师时他问我现场围观的群众多不多?我明白许老师真正想问的是我和尼可搞群众采访没有,就赶紧告诉他作了群众采访的,放在消息的中间部分。
“不错,小未,这稿子写得很有新意。”看完我的稿件,许老师很满意。“改造旧城区可是我们这个百年名城在本世纪所做的最有意义的一件大事啊,政府重视,百姓关注。你从一两家老房主的家族变迁和面对老屋拆除的心态变化来写这篇稿子很有新意。我看,今天先发个动态,明后几天你和尼可再深入采访一下,就按照这个思路好好弄,说不定今年的好新闻大奖就看你们了!”
得到许老师的赞许,我心里自是很高兴,尼可也出来听到了许老师的这番话,我们就像两个小学生一样站在许老师面前。
“赶紧编去吧!”许老师将稿件递给我。
尼可坐在非编前,我坐在他旁边,透过大玻璃窗,我看见鹏飞在隔壁机房里忙着配音,几个编辑制作人员又在另外一间机房里忙着编片。新闻部总共三个编辑机房,这会儿都在使用着。
三下五除二配好音,我开始指导着尼可编辑图象。现在我和尼可越来越扣手了,有时候话还没有说出来,他已经把我想要的图象给找到了,真是心有灵犀点点都通啊,我拍拍尼可的小脑袋瓜忙里偷闲地开着玩笑。
不一会儿,鹏飞配完音出来了,坐在我和尼可的身边看我们编片子。看鹏飞一脸的疲惫,我问他:
“还没吃饭?”
“没!”鹏飞无奈地摇摇头,“要等《晚间》直播完了之后才能吃上饭。”
“今晚谁开棺哪?”我笑笑地问鹏飞。“开棺”的意思就是请客。
“今晚居然是许老师!”鹏飞做了个很夸张的表情。
“不会吧?!”我比鹏飞还要惊讶,因为新闻部的值班责编都挺正统的,平时很少跟我们这群小年轻在一起。
“可不就是真的!”鹏飞肯定地说,“要不要和我们一起去?”
“算了吧!”我赶紧表示否定,“我可不想受教育,我宁肯和尼可去吃碗阳春面。”
“那是!小两口在一块儿的感觉就是不一样哦!”鹏飞阴阳怪气的开我和尼可的玩笑。
“乱讲!”我一拳捅在鹏飞身上。鹏飞大笑起来。
“我听不见了!”尼可叫起来。我们一起大笑起来,感觉像苦中作乐。
自从尼可来到新闻部以后,秦老太太就老安排我和他出去采访,因为我可以在业务上带一带尼可。久而久之,在我的影响下,尼可的个性逐渐开朗起来,跟我也最要好。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新闻部的同事们就开始开玩笑地叫我和尼可是“小两口”,有时就连秦老太太安排工作的时候也这么叫。
“什么事情这么高兴?”许老师走进来问。我们赶紧打住笑声,鹏飞做个鬼脸出去准备化妆去了。“待会儿《晚间》直播完和我们一起消夜吧,小未,尼可?”
“哦,不了,我们还有事情。”我和尼可异口同声的说。许老师没有勉强。
大约9点30分,我和尼可将片子编完上传给制作人员,跟鹏飞他们道别后走出电视台。这个时候的这座城市已是灯火辉煌,大街上车流和人群来来往往,鳞次栉比的商厦蛊惑地闪着霓虹灯,各种音乐和人声含混不清地飘荡在城市上空。夜,充满着诱惑。
“我们小两口去哪儿消夜啊?”我斜睇着尼可。
“跟我走吧!”尼可的眼睛又乐成了一条缝。
尼可把手搭在我的肩膀上,我也很自然地搂住了他的腰,尼可的腰细细扁扁的,不盈一握,我们就这样走着。那一瞬间,我想,我们要真是小两口才好呢!
我微微侧过头拿眼角瞟尼可,他天真地开心着,像个孩子。我忍不住稍稍搂紧了尼可一点,又闻到了他身上那种很青春的味道。
我产生了欲望,在行人的注视下,我放下了搂住尼可的手,又稍稍往旁边一拐,尼可的手也从我肩上滑了下来。
唉,尼可,此生枉然矣!
(八)
尼可带我到得克士吃快餐。走上二楼,我突然看见厅堂上空交叉悬挂着的小彩旗上赫然印着“带最爱的人来得克士”的话语,而墙上张惠妹咧着嘴乐着。我笑着指给尼可看。
“什么时候我成了你最爱的人了?”我问尼可。
“从现在开始吧!”尼可回答得满不在乎的。
明知只是一句玩笑话,我听了心里还是有些感动,但更多的还是感伤。你还小啊,尼可,我们绝对没有可能的。
挑了个靠窗的座位坐下,我看着窗下来来往往的人群,在城市的夜景中,他们也扮演着风景。我静静地看着他们的来去,而他们的来去却并不因为我静静地看着。尼可去柜台点餐去了,远远地看着他的背影,我回忆着尼可到新闻部来的这几个月间所发生的一切,却怎么也想不起来我究竟是什么时候什么事情怎样喜欢上尼可的。尼可到我们台来工作也快有一年了,他在广告部时我没有一点印象,他刚到新闻部时是什么样子我也记不清了,那我为什么会喜欢他呢?
尼可不帅,不俊,也长得不乖巧,瘦长干瘪的身子,苍白缺血的肌肤,细眉细眼,说话声音也不够洪亮,整个就是满世界都找得到的小男生一个,可我怎么就喜欢上他了呢?!我喜欢看尼可的样子,不管是开心的样子还是受委屈的样子;我喜欢听尼可的声音,喜欢他高兴起来时也会说两句俏皮话;我喜欢闻尼可身上的味道,就像雨后的青草,闻多了会让我兴奋。唉,尼可,这难道是我和你的孽缘吗?
乱七八糟的想着,尼可端着托盘小心翼翼地从座位之间穿行过来。我看着他,没有动,没有想去帮他一下。就让他服侍一下我吧,我想。
“好香!”放下盘子的时候尼可傻乐着说,然后又去端第二盘。
其实我一点都不喜欢吃西式快餐,高油脂,高热量,但却没有什么营养,一点都不符合我这个地道中国人的口味。西餐本就不能与博大精深的中餐相比,更别说是西式快餐了,不过,只要尼可喜欢,我就算天天来假装喜欢吃也愿意。除了这样我又还能怎样呢?我又感伤起来。不知怎么了,自从发觉自己喜欢上尼可后,我就变得多愁善感起来,也许是这份感情的不能言传因而就只能自己感同身受的缘故吧!
不一会儿,尼可端来了第二盘,在我对面坐下,开始大嚼起来。看看尼可给我点的“美食”:炸鸡腿、三明治、炸薯条和一大杯可乐,除了炸薯条和可乐我还行以外,其余的对于我而言简直难以下咽。不忍扫尼可的兴,我也埋头努力往嘴里塞。
“怎么了?不好吃?”尼可嘴里鼓鼓囊囊地嚼着鸡腿,看我只吃了一小点炸鸡腿和三明治,尽就着可乐吃炸薯条,问我。
“没有啊,挺好的。”我掩饰着,“也许是饿过了吧。”
“你得再吃点,不然晚上会饿的!”尼可劝我。
我拿起鸡腿啃了几大口,吃给尼可看,心里温暖得想抱尼可一下。
正在这时,我突然看见程池和一个男孩走进来了。他们俩一人背一个小背包,打扮得很青春,走进来的时候还手拉手,状态很亲密。我正犹豫着要不要跟程池打招呼,程池已经看见了我和尼可,于是他向我招了招手走过来了。
“未!”程池高兴地一下子扑在我肩膀上,又跟尼可打招呼。“尼可,你好!好久不见!”
尼可有些不自在,含含混混地也说了声你好,就又埋头吃东西。
“到哪儿厮混去了,到现在想起来该吃东西了?”我扭头问程池。
“没有!”程池打我一下说,“跟朋友健身去了。”
“身材已经够好了,还健什么身嘛!”我故意训程池,“想勾引谁嘛?”
“勾引你啊,”程池趴在我耳边说,“帅哥!”
“没有那么夸张哦!”我笑着推开程池,看了尼可一眼,尼可也抬起头来笑笑。
“好吧!不打搅你们吃东西了。”程池放开我,“我过去了。”和尼可说了声再见后程池往他的朋友那边走去,走几步后又突然转过身来对我比了个打电话的手势。我也同样向他比划了一下。
“你跟程池很熟啊?”尼可抬起头来问我。
“我到他家吃过他妈妈也就是秦老太太包的饺子,”我点点头说,“味道好极了!”
尼可不置可否。自从看见程池,尼可的情绪就有些低落,我不好贸然相问,只好由他。
吃完饭,和尼可简单地商量了一下明天的采访怎么做,我们起身离开了得克士。经过程池身边时,我主动跟他比划了个打电话的手势,程池偏着头望着我笑,他的朋友瞪了他一眼。
(九)
一大早,我和尼可就驾车来到了城南区,这里的拆迁正进行得如火如荼,到处是机器、拆迁工人和住户们的声音,灰满天,尘满天。
城南区是我们这座数百年名城的平民区,历朝历代的手工艺人、小商人、城市小资产阶级和平民都居住在这里,有的已经在这里生息繁衍了几辈几代人了。这即将拆除的老屋,有的可以说是见证了一个家族的兴衰荣辱,可是在这世纪交替之时,它们不得不面对由于城市改造扩容而拆除的必然命运。虽然老屋的主人对此表现出了极大的理解和支持,可是当他们真的亲眼看见自己曾经居住了数十年因此也就承载了自己数十年喜怒哀乐的老屋在挖掘机的巨臂下和拆除工人的手中轰然土崩瓦解烟消云散时,内心的悲欢离合等种种复杂情绪还是如江河决堤般倾泻出来。在采访中,我经常被老人沧桑的因而也就干枯的因而也就弥足珍贵的眼泪所感怀得数次落泪,也经常被夫妇们复杂的心态所吸引因而就想问个究竟,更被孩子们不谙世事的发自内心的要去住大楼房的快乐所感染,这些被采访对象在镜头前的真情流露让我和尼可倍受鼓舞。结束大量的人物采访后,我情不自禁地对尼可比了个胜利的手势,尼可也咧嘴一乐。
“今年你想在省里拿个几等奖啊?”我问尼可。
“当然是一等奖咯!”尼可嘻嘻一笑。
“那就再去拍点拆除的镜头,”我笑着对尼可说,“待会儿还要拍点他们搬家的镜头。”
“好嘞!”尼可答应一声走开了。我走到一边继续和另外一些人攀谈,想多掌握点资料。
可就在这个时候,发生了一件让我一辈子都忘不了的事。
当我偶然一回头的时候,我发现尼可已走得太远,他只顾着拍镜头,竟丝毫没有发现身后的挖掘机正逼近着他,装得满满的大掘斗就要从尼可的头上掠过!
我惊恐万状地大叫一声:“尼可!让开!”
可是已经来不及了,那支大掘斗已然举到了尼可的头上。尼可莫名的回头看着我,我已吓得不能说话,只呆呆地指着那支恐怖的大掘斗。就在这时,一块砖石从掘斗中掉了下来,不偏不倚正砸在尼可的头上。
周围仿佛一下子安静下来,尼可楞住了,看住我,好象还不明白是怎么回事。鲜红的血从尼可苍白的脸上滑落下来,是那么醒目!
摄像机从尼可的肩头掉下来,尼可软软地瘫倒在地。
我只听见自己的血液轰轰地在飞速地流动着。
不知静了多久,周围的人群开始围拢上去。
我突然清醒过来。
“尼可!尼可!”我失声尖叫着冲过去,声音因为极度的惊恐而嘶哑。
挤进人群,我看见尼可的鲜血已流了一地,我的心在那一刻裂成了碎片。我跪倒在地,抱起尼可,亲吻着他,脸贴着他,决堤的眼泪和尼可的鲜血混在一起。
我哭着,喊着,痛着,怕着,悔着,恨着,尼可,醒醒!
“快送医院哪!”人群中不知谁提醒了我。
“让开!让开!”我疯了似的抱起尼可冲出人群,冲到马路上。我就抱着尼可站在马路中央拦车,我什么也顾不得了,要是尼可死了,那就让我此时此刻和他死在一块儿吧!
一辆疾驶而来的的士被我拦下了,司机被浑身是血的我和尼可吓坏了,赶紧下来给我们开车门。
“中心医院!求求你快点!”我哭着对司机喊道。
车刚一停稳,我抱着尼可就直奔急诊室,司机也跟着我跑了进来,忙前忙后地帮我找医生喊护士。由于伤口过大,又失血过多,尼可需要动手术,被很快地推进了手术室。
坐在手术室外,我就像虚脱了似的茫然。
“给他家里打个电话吧!”司机提醒我。
我木然地掏出手机,却又想不起尼可家里的电话。
“别着急,再想想!”司机宽慰我。
终于我想起来了,拨通了尼可家里的电话。
“尼可出事了!”我尽力想稳住自己的情绪,可还是哭了起来,我断断续续地总算讲完了事情的经过。
五分钟后,尼可的父母出现在急诊室门口。我像个罪人似的站在他们的面前。
“没事儿!这不怪你!”尼可的爸爸安慰我,可我仍不能原谅我自己,我怎么能让尼可就在我的眼前遭受如此大的伤害。
时间一分一秒不紧不慢地走着,我却遭受着有史以来最痛苦的煎熬。尼可,尼可!我的内心轻轻呼喊着,我爱你,我爱你!这句平日里我总不敢说出口的话,此时在我心里反复地响起。
大约一个小时后,尼可被推了出来,头上包裹着一圈又一圈绷带。我一眼就看见了尼可的脸,更加地苍白了,就连嘴唇也已没有了血色。尼可的父母扑了过去,他的妈妈哭泣起来:
“可儿!可儿!我是妈妈!你怎么样了?”
我没有动,站在一边。因为我知道,他们是尼可的父母,而我是什么呢?
尼可醒过来了,他虚弱地喊了声:
“爸,妈!”
尼可的爸爸紧紧地抓着尼可的小手,这位平时不苟言笑的某市局领导眼眶也湿了。突然,尼可头一偏看见了我,手一动,我赶紧走过去,握住了尼可的手,手好凉!
“未,”尼可的声音虚弱得很飘渺,他看着我,竟努力地笑了笑,“我没事了。”
到这份上了,尼可竟还想着先安慰我!我再也无法矜持下去,失声痛哭起来。我抓起尼可冰凉的手紧紧地贴在我泪已成河的脸上,我要用我滚烫的泪水温暖尼可的手!
我看着尼可,尼可也看着我,慢慢地,尼可的眼角也渗出了泪光。周围一切都仿佛凝固了,世界只剩下了尼可和我。
半晌,我止住哭泣抬起头来,却看见尼可的爸爸正深深地看着我。这是怎么样的一种目光啊!有疑虑,有讶异,有痛心,甚至,还有敌意!这是一种我今生都不愿再承受第二次的目光!
我心如死灰,从头凉到脚!我轻轻松开了握着尼可的手,就在尼可的指尖滑过我的指尖的一瞬,我的心里猛一激灵,是不是今生都再也牵不到尼可的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