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该说我们很有夫妻相。”林玲亮大嗓门打趣着,“很多见到我们在一起的人在心里都这样羡慕地说。”
“是吗?”收银员的脸色铁青,手背上暴起的青筋已经到了爆炸的边缘。
明浩不屑地对收银员说:“你不要把这些东西用袋子装起来吗?”
收银员的眼角在明浩冷冷的话语后闪烁出同样温度的泪光。看来又是一个多情的女人!
明浩提起沈甸甸的物品,林玲挽起他的手臂离开超市,嘴里小声地向他道谢。
两个人就这样安安静静地在热闹耀彩的大街上走走停停,原来他们也可以像其他情侣一样在漫无边际的夜色里散发出一股默契和温馨。
林玲的脸轻轻靠在明浩粗壮的胳膊上,呼吸比刚喝完奶的婴儿的呼吸还要润滑和甜蜜。
明浩默数着来来往往的跑车,心想哪一辆会是何里的。何里经过他们的时候会用迷离的眼对他们一扫而过,然后永不止境地哀伤下去吗?
“该死,我怎么又在想他了?”明浩自言自语,自暴自弃。
“怎么了?”林玲似乎还没完全听清明浩说了些什么。
“没什么,只是突然觉得有点冷。”明浩的手僵硬地拍拍林玲的头。
深夜的街景就是枯叶的叶脉,太多的脚在上面踩踏,它很快就会支离破碎,变成白天最普通的尘埃。
十二、同志情人日1
又一天,林玲打电话给明浩,问他在即将到来的情人节有什么打算。明浩反问她有什么打算。
林玲回答说:“只要说你想要做的,我都会接受,有些事情不妨在情人节里尝试一下,或许会有令人吃惊的成功机率。”
明浩是一个聪明人,他清楚林玲在暗示“求婚”这件事。
“你想去看电影吗,那天?”明浩问。
“我也是这样想的。”林玲在电话那头欣喜地拍起手来。
情人节真正落脚之前,明浩只是窝在家里吃饭睡觉,在极其无聊的时候他会光着上身练习倒立,也每在这种孤独侵蚀的氛围里他希望郭爱梅能在家陪陪他,哪怕她说一些腻味过分的话。
希望归咎是希望,明浩不可能抓住郭爱梅的手臂对她央求道:“你能别出去为之后的情人节找伴侣了吗?在家陪陪我好吗?”他在心里计划好这番说词就已经感觉胃里的酸水已经计划好在这番说词裸露在空气里时变成一场残忍的海啸。
这段时期的郭爱梅并没有把过多的注意力放在明浩的身上,而是一身艳丽地跟一帮较她嫩很多的年轻女孩混迹在一起,时间久了,连她的动作也倾向于罪恶的卖萌。
每一天漫长到极容易变质,再美好的记忆都会像老墙壁上的石灰成块地脱落下来。明浩不记得他的每个明天都该干些什么。
情人节的中午,卫雨晨第二次跑来明浩的家里,直截了当地道出来由:“我们酒吧今天有举办一个同志情人活动,重金邀请了一些在网络上较为红火的组合,他们都很支持同志事业。我要你也去参加,必须,否者我的钱就白出了。”说完,卫羽晨就拉着明浩朝屋外走。
明浩甩开卫羽晨的手,明确地告诉他他不想加入那种活动。
“你是没心情还是对同志圈存在歧视?”卫羽晨的眼睛通红,成网状蔓延的毛细血管将视线切成很多独立的块儿。
“不是,只是,有别的事情。”明浩支支吾吾地告诉卫羽晨。
“那件事情很重要吗?比我亲自跑来邀请你还要重要吗?”
明浩使劲挤压五官,收集大脑里还清醒的细胞来思考出一个合理明智的回复。
“很好,你或许从来就没有把我当成你的哥们儿,我在你的心里根本无关紧要。”卫羽晨狠狠踢了一下墙壁,大叫一声,跛着脚移出明浩的家,在他家门口啐了口痰。
明浩失魂落魄地站在原地,轻轻闭上眼,天黑了吗?
慢慢地,明浩缓过神来,艰难地挪动步子走去厨房,打开冰箱门,掏出冰箱里所有能直接食用的东西,蹲坐在墙角,大口大口硬咽下食物,直到胃部被撑扯到极限,他才掏出手机来。
“喂,是林玲吗?”
“是,我是,我马上就去你指定的那家电影院,马上……”
“你在干什么?”
“我刚从洗手间出来。你的语气有点不对劲,怎么了,不舒服吗?”
“有点,我想我们今天不要去看电影了好吗?”
“那去哪儿呢?”林玲平静的声线终于破裂开来,溢出伤口脓液一样的焦急和忐忑,“我来你家照顾你怎样?”
明浩沉思半会儿,硬生生地回答道:“不用了,我在朋友家。”
手机连接的远方是一片枯槁的沙漠,白骨残骸在苍茫的黄昏里发出撕心裂肺的叹息,还有一群一群骨瘦如柴的骆驼在沙漠里默默远去,前往不会有痛的记忆深处。
明浩关上手机,眼角的泪滴粘连在眼睫毛上,如此钝重和压抑。
从明浩的家到Crime酒吧只有10多分钟的路程,明浩却走了足足一个小时,其中的过程也只是他人生秘密中的其中一个拿不出手的秘密罢了。
今晚的Crime酒吧里的光线特别充足,激光投影设备和高质系统产生了让人瞠目结舌的照明效果,飘渺下沈的舞池吟诵起天上人间的烂漫,墙壁上的等离子屏蒸腾出抽象而唯美的画面,到处充斥着酒泡过的嘈杂声,仅有墙角的一流动瀑布将这种夜色里的张扬氛围敛收了几分。
精致的粉红色舞台周围被镶满了熠熠生辉的水晶,一种梦幻的欧式奢华。
明浩是今晚唯一一个不用出示邀请函便可以自由进入酒吧的客人,门童亲自把他带到贵宾区,这个地方有高档的牛皮沙发和免费的雕刻精细的水果拼盘,也是观看舞台表演最佳的位置。
明浩在贵宾区坐下,内心一阵感动涌起,并发的是令人窒息的自责。在此之前的不久他让卫羽晨受到了可能巨大的伤害,就算现在给他富裕的道歉时间都无法剔除这种扎根生叶的罪恶感。
卫羽晨跟几位朋友招呼了几句就径直走到明浩的跟前,食指抬起下巴,若有所思地打量了明浩一番,会意地点点头,一拍手,大赞道:“哇,今晚你更帅气了,脸上有点浅浅的络腮胡,看起来成熟多了。”
明浩刻意挤出一丝笑。就连笑也需要他牵动全身的肌肉,集合所有清晰的思想来完成。
卫羽晨故意耷拉着脸,撇撇嘴说:“没什么要说的吗?如果实在没什么可聊的就跟我道歉吧。”明浩刚要开口,卫羽晨连忙截住,“开玩笑的,如果你真的感到抱歉的话,今晚答应我一个小小的要求,你绝对办得到的。”
“什么要求?”淡蓝色的光线争先恐后地往明浩深刻的眼睛里跑,搅起一股浓浓的忧郁之美。卫羽晨再次被这道风景给迷住了。
“真让人不敢相信,一个男人也会有如此绝美诱惑的地方。”卫羽晨的这句话只是在口腔里回荡,接着他朝明浩神秘地眨了一下眼,说:“待会儿你就知道了。”
卫羽晨离开贵宾区后吩咐服务员给明浩上一杯含气葡萄酒。
明浩干喝了半口葡萄酒,坐在高台、卡座和散台的大部分人起身跑到舞池里,眼望向舞台上的三个打扮火爆和艳丽的男孩,齐声欢呼起来。
十三、同志情人日2
落在舞台一侧的DJ用充满磁性的嗓音简单介绍了一番舞台上的摇滚组合后一声“Come On”,舞池里的男人们和少量女性发了疯地随着台上的狂吼摆动起抹了一卡车润滑剂的四肢。
呵,手锤吉他,乱扯头发的“歌手们”似乎在主张史前文明,他们的身型让人想到了偷蛋龙,在爆炸边缘的扭曲五官仿佛是吃斯芬克斯猫的奶长大的生物。
“史前乐团”一连唱了5首歌,明浩也喝掉了整瓶葡萄酒,似乎体内挤满了愤怒的气泡。明浩跑进洗手间,他需要一个安静的环境来平息躁动的情绪。
明浩望着镜子里永远麻木的脸,怒不可遏,拿起带进浴室里的空酒瓶,使劲朝浴台上砸去。明浩看到么指根处溢出了鲜红的血液,不禁笑了笑,打开水龙头,眼睛木讷地盯着生气蓬勃的水柱看。
另一个水弄头被打开,浴镜里出现另一张脸,另一双白皙的手在水柱下搓动起来。
玫瑰洗手液的浓香闯进明浩的鼻子里,在他的脑壁里褪去红色的外衣,敞露出透明的肌肤。
“心情不好吗?因为你来错了地方?”
明浩猛地抬起头,往浴镜里看去,一张阳刚里丝游着温润的脸在镜子里淡淡地笑着,是何里,他今晚穿了一件亚麻色的棉质休闲衣,青春,阳光,靓丽,比汗水还有坚硬的气质。
“是卫羽晨邀请我来参加今天的活动的。”明浩拘谨得要命,他几乎不能正常呼吸了,他总感觉何里的嘴向他慢慢靠近,看似温柔的鼻息下达着他霸道的殖民政策。
其实何里一直很正经地跟明浩保持一定的距离。
何里高傲地提起嘴角,身子向另一方侧了侧,面无表情地说:“是卫羽晨逼你来的?你来这儿也只是对他的一种施舍?”
“不是,我,我……他是我的朋友,所以我应该接受,他也没有逼……”何里竟然从内而外地慌张起来,他的手死死地抓住一个碎玻璃屑。
何里低眉斜眼地看了眼明浩,嘲讽味十足地说:“别脆弱到因为我的一句误解就寻死寻活的,在马桶上还坐着一个老头,我怕他有心脏病。玩儿得高兴吧你!”何里从明浩的背后经过,顺便拍了一下他的肩。
明浩放开碎玻璃屑,把载了一条血河的手放到水柱下,这颜色和情人节的颜色一样,比玫瑰要芬芳得多。
明浩不知不觉地淌下泪,泪水顷刻便在他的脸上凝固成冰场,一个寂寞的裸体男人在冰场上静静地滑翔着。
明浩小跑到贵宾区,背对着舞台。t
“接下来,有请我们的钢琴王子为大家表演一曲他最拿手的曲子。”卫羽晨很高调的声音在明浩的耳畔绽放开来,他这才有所安定下来,毕竟他对“钢琴”二字也算情有独钟,如今,于他而言,所谓的钢琴也只能远观不可细摸!这种美在凝结的距离里表现得淋漓尽致。
“明浩,你没听到吗?老哥我欣赏你的才华,就帮老哥这个忙好吗?”卫羽晨点名要明浩上台为大家演奏一首曲子,是他所谓的“小小的要求”,明浩自己也是默认下来的。
明浩也算是个言出必行的人,不论再怎么提不起勇气和自信,也得拿出残余的生命力来完成任务。
至少他可以接触到钢琴,从手接触到古老的红木钢琴面时,他就觉得这个“小小的帮助”于他有大大的意义。
钢琴声本身就是一个无形的世界,这个世界有悲伤却没有疼痛,有欢乐却没有浮华燥热,是安全的,灵魂的,让罪恶的精神可以得到救赎。
舞台的灯光变得很朦胧很安定,似乎在积蓄力量等着长达一个世纪的流浪。明浩静坐在复古的钢琴前,台下的观众只能看到他错落有致的侧脸,这张脸本来就已经是一支具体的钢琴曲。
明浩很久没有练习过钢琴了,也没有做事先的排练,很多曲子他不敢轻易拿出来,但有一首来自Johann Pachelbel的名叫Canon的曲子他是无法忘记了。这首曲子打开了他与钢琴的不解之缘,在练习此曲的过程里他的爸爸是全世界最为慈爱的爸爸,用月光一样的目光注视着他的手在琴键上练习行走,直到奔跑。
明浩觉得这个曲子如果有大提琴来启奏会让它显得再完美一些,但这个恐怕是不能实现的愿望,他只能独自打破粗糙的氛围。
酒吧里的氛围逐渐被琴声打磨光滑,每个人的毛孔慢慢闭合起来,心跳和呼吸跟随着Canon的意大利式的节奏,一点点哀伤下去,一点点回旋而起,夹杂着丝丝甜蜜,如同宁静的村庄和黄昏的教堂。
明浩就像一个来自威尼斯的梦,散发可见的蔷薇香。
台下有人忍不住拍起掌声,紧接着一大片喝彩和叫喊碾碎了尾调。
明浩坚持把曲子弹完,起身,他无意看到坐在离舞台最近座位上的何里,他用一种不太明确的眼光看着明浩,没有丝毫怯弱地。
明浩想立马逃离现场,但他发觉自己无法挪动脚和视线,他恨不得立马撕破眼前这幅完美的情人节画面——一位身材高跳,五官小巧,黑发直长的女孩头靠在何里的肩上,手指伸进他的衣服里,在他神秘的胸脯上滑动揉捏。
一个满身酒气和狐臭的男人跑上舞台,拼命地抱住呆愣的明浩,乌青的嘴唇往他的脸上蹭。起先的3秒明浩还在渴望台下的何里能丢开那个女人把他从恶魔的怀里解救出来,之后的一秒明浩绝望了,之后的之后明浩才知道他得靠自己挣脱出来。
明浩有一个庞大的身躯,他的力气很大,他可以跃过那些灾难、意外和悲伤。
明浩跑出酒吧,回头看了一眼灯光闪烁的Crime酒吧,没有任何人追赶过来。
此时夜深人静,除了那些枯叶赶紧凋零为新叶腾出地方来。
一只温热的手扯住明浩的胳膊,“我送你回家。”
“不用,我自己可以走回去。”明浩尽可能地把脸藏在黑暗里。
“为什么不,卫羽晨担心你一个人回去会出事,叫我来用车送你回家。”
明浩怔了一下,挣脱开何里的手,“替我谢谢他的好意,我真的可以一个人回家。”
“你还好吧?”何里突然问。
明浩没有回答,身子孤独地向前移动,像失去了家的蜗牛,速度反倒更慢。
何里低头沉思了一会儿,手放在明浩的肩上,滑到他的手腕处,使劲一拉扯,明浩被迫转了35度。
何里能看清明浩的脸,像巴西的的海岸线一样美,美得让眼泪三番两次轻薄他的脸颊。
何里艰难地深吸了口气,好不容易磨开的嘴好不容易地关闭,挪动的喉结打出“苦涩”的哑语。他一把抱住明浩,手在他颤抖的脊背上拍了几下,说:“一切都会没事的,让它过去吧。还有,你的钢琴弹得很棒。”
明浩推开何里,用看起来自然的姿态拭干脸上的泪迹,说:“我先走了,祝你和她情人节快乐。”
何里揉了揉眼睛,点点头,看着明浩远去的背影。
“他只能活在夜色里,没人会想去和他一起蹲在黑暗里……”何里对自己说,一脸愤恨。
十四、在黑夜等待的蝶1
何里买了两瓶啤酒回到家,扭开郭爱梅的卧室门,她不慌不忙地关掉自己播放污秽视频的电视机,穿上一条深色睡裤走了出来,拿过明浩手上已经被开盖的啤酒,张嘴就喝。
郭爱梅喝了一大口,用衣袖擦拭掉嘴角外的酒液,好奇地问:“今天是情人节,还没找到过节的人吗?”
明浩暗自好笑,笑得很累很苦涩,“你不是也和我一样么?”
“我是对这样幼稚的节气感到腻味了,在家睡了一觉。你通常都不会在乎到我,就算我死在卧室里了,恐怕到灰飞烟灭了也不会被你发现。”郭爱梅摆出一骨子的委屈。
明浩一口气喝光了啤酒,打开电视机,调到他最喜欢的风云音乐频道,里面播放的是他不大感冒的日韩音乐,很漂亮的舞台,装扮很花哨的时尚组合,和他们不酷装酷的脸。
明浩觉得自己真的很可笑,他一平凡小子又有什么资格去评判站在高处的家伙,哪怕他们是货真价实的妖孽。
明浩走到洗手间门口,转脸漠然地看了眼郭爱梅,说:“我有女友了,我想和她马上结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