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尧甫的叹息，形成一道白雾发散在空气中。他觉得，苏俊彦既然都坦诚相告了，自己就不该回避问题。但他问到快乐与否，他仍是茫然。最后，杜尧甫只能回答：「……我不知道。」
「你不快乐，不然你就不会玩网路游戏了。」
苏俊彦的话有如利剑般直穿杜尧甫的心头，本来不肯细想的问题，刹那间轰然而至，憋在胸口闷得难受。
「……也许就如你说的吧……」杜尧甫起身，却被苏俊彦抓住手臂，拉扯着坐回石头上。
「豆腐……你不该是这样的人，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记忆里那个意气昂扬的男人，不该这么轻易妥协，不该如此颓靡消沉，就此逃避在虚拟世界。虚掷在游戏里的时间，根本是灼伤生命换来的！
「你还记得，你的梦想吗？」
说到梦想，杜尧甫还是有感情的，他像是在吊念过去的自己，缓缓地回答：「怎么可能忘掉……那时，你们都还笑我，说什么这种梦想太卑微……」
「那时年轻不懂事，现在就懂了。让身边的人都能过得富足、幸福，那必须要多大的努力才能完成。」
当年大家都笑杜尧甫的愿望好简单，将来一定是恋家的好男人。等到真正出社会工作，才知道这个愿望的难度，薪水少得可怜，自己都快养不活了，遑论养家。
「是啊，当年想得很简单。努力读书，考上研究所，进科技业分股票，就可以实现梦想，而我也一直朝着这个目标努力。可是等到我当完兵出来，却发现世界已经风云色变。二○○八年，分红费用化正式实施、雷曼兄弟连动债引起世界金融海啸……」
杜尧甫说不下去，也不用说了。
苏俊彦很清楚，这些事情新闻都曾大幅报导，繁华虚浮的高塔轰然崩毁，竹科新贵已成传说，杜尧甫面对的是工作机会瞬间消失、科技人沦为廉价劳工的大环境。命运开了所有年轻学子的一大玩笑，尚未踏上这途的青年可以及时转向，但是已经学有所成，正准备展翅翱翔的这一群呢？还没有起飞，便已折翼。
「对不起……豆腐，其实你已经很了不起了……真的……」
苏俊彦突然很想给杜尧甫一个拥抱，下一秒，他便付诸实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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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晚之后，两人间彷佛有些隐微的东西在发酵。他们聊天的时间变得更多，而那夜的谈话就如船过水无痕般，不复出现在他们的话题中。
苏俊彦的角色操作越来越熟练，走位和招式时间差的拿捏都很不错，配合杜尧甫攻击补血，相当有默契。千山独行终于可以不必担心，自己跑去吃王，结果补师被打趴的问题；而在打部落战的时候，浮生若梦偶尔也会从观战者转为参与者。
帮会里的人也将千山独行和浮生若梦看成一对，不时开些玩笑。对此，杜尧甫倒是相当坦然，偶尔随声附和，却不觉得有丝毫暧昧。苏俊彦刚开始还不习惯，久而久之也会跟着大家一起玩闹。
只是他们的交集，又从现实回到网路，让苏俊彦觉得非常不安。他原本是想拉杜尧甫离开这虚拟世界，而不是和一起他越陷越深。
一个多月过去，苏俊彦有些按捺不住，他想自己一定要制造点机会，总不能拖到明年，两人都还只能隔着网路接触吧？这位摄影师翻了许久的工作行程历，又向客户了确认所有的事项，终于主动提出邀约。
【队伍】浮生若梦：豆腐，你下个礼拜六有空吗？
【队伍】千山独行：基本上没事。
【队伍】浮生若梦：我有个拍自助婚纱的case，你要不要一起去？
【队伍】千山独行：不懂。
【队伍】浮生若梦：就是陪我工作，顺便去玩啦！难得有钱人想去清境和合欢山拍照，
两天一夜，还会帮忙出民宿的钱。
【队伍】千山独行：我越来越觉得摄影师很好赚了……
有客户帮忙出钱去玩，没有主管乱发飙，这种工作，真的太让每天窝在机台前的杜尧甫羡慕了！他前两天才因为作业员的小疏失，造成自己手上的一批货出问题。不但被主管狠狠骂了个狗血淋头，还为此连续加了两天的班，连副本都没时间打，这才把货救回来，心情极度欠佳。
【队伍】浮生若梦：我多半是接到婚礼摄影，自助婚纱的比例不高。两天一夜游拍，这
是我入行以来第二次遇上好吗？
【队伍】千山独行：好像真的机会难得，可是我又不会摄影，跟去不会很奇怪吗？
【队伍】浮生若梦：一点都不会，你就当帮忙拿反光板的摄影助理就好啦！
【队伍】千山独行：你都帮我想好了嘛！
【队伍】浮生若梦：呵呵，我很贤慧滴……
【队伍】千山独行：是是是，老婆大人英明。
杜尧甫没有察觉到自己嘴角牵起的微笑，只觉得苏俊彦的安排相当窝心。来到荒城工作，他几乎和以往的朋友几乎都断了联系，仅有在游戏里才能找到小小的归属感，他现在能和同事以外的人出去玩，内心其实非常喜悦。
第六章：生活
杜尧甫的个性有点死心眼。虽然苏俊彦一开始说，外拍时帮忙拿反光板就可以了，但他却觉得自己浪费了新人的一个床位，该恶补一下所谓的摄影助理到底是什么，否则就太对不起人家了。
上网查了资料，网友们的评论和苏俊彦说得差不多——大抵就是负责拍照时调整客人姿势，注意服装头发等细节，打反光板、打灯、搬道具，外拍时帮忙提东西、背东西——反正就是打杂。
打反光板杜尧甫是知道的，当年被苏俊彦抓去当模特儿练习拍人像，还曾经一边捧着反光板，一边让他拍照。至于打灯，他是个大外行，只好在游戏里不断追问。
【队伍】千山独行：小彦，我不会打灯啊，到时候不是一下就穿帮了？
【队伍】浮生若梦：我会帮你弄好的。
【队伍】千山独行：什么意思？
【队伍】浮生若梦：如果要用到离闪，我会抓好位置，你只要拿着闪灯就可以了。
【队伍】千山独行：还有其他需要我控制的地方吗？万一角度不对怎么办？你有没有入
门的资料可以看？我上博客来查到几本书，入门看《国家地理摄影精技》适合
吗？我想恶补。
【队伍】浮生若梦：……
【队伍】浮生若梦：你家地址……
四十五分钟后，杜尧甫便看到苏俊彦气喘吁吁地拎着一大袋卤味，背着相机袋，站在自家大门口。
「真受不了你耶！没事把事情弄得那么复杂。」苏俊彦一边脱鞋一边埋怨，他知道这家伙固执，却没想到连这点枝节都在意。
「我只是想请你开个书单而已，没想到你还真的杀过来。」苏俊彦的行动力已经完全出乎杜尧甫的想像，在冬夜里出门，即使穿上羽绒衣都嫌太冷，更何况还要骑车经过海岸线再爬上半山腰。
「我有现成的，没必要买。」
杜尧甫从苏俊彦手中接过卤味，在柜子翻了好一阵子，才找到一个泡面碗。又把床清出一块能坐的空间，让苏俊彦坐下。
「这是摄影书，还有我的备用装备，机身、镜头、闪灯都有。」苏俊彦把相机包递出去，因为他发现自己找不到一个可以安放这些器材的地方。
「这些器材会不会太贵重了？你确定我会使用？」杜尧甫小心翼翼地将相机包捧在怀里，然后环顾房间——显然他也发现了同样的问题。
「所以你要好好保管，万一坏掉，你只好欠债肉偿了。」
「讲成这样……」杜尧甫差点笑出来，「我绝对会小心的！」
「不是我在说，你的房间真的该好好整理了！我会担心镜头发霉好吗？」苏俊彦苦笑，如果早在一个小时前让他看到这个房间，他绝对不会将器材带过来。
杜尧甫租屋处是五坪左右的套房，不知道为什么放了张双人床，占去一半的空间，衣柜、电脑桌、三层柜、冰箱、电视排完，没剩下什么活动空间。比较糟糕的是衣服和小东西随处乱放，这边一件毛衣、那边三只袜子、左边两本摊开的书、右边一团纠缠的电线、门口两大包还没丢的垃圾……
他们曾经是室友，苏俊彦自以为对杜尧甫的生活习性已经很了解，没想到几年不见，他竟然变本加厉。
「你来得太突然，如果事先通知，房间绝对整齐！」杜尧甫被说得相当不好意思，摸着后脑杓起身，打算收拾环境。
苏俊彦挥了挥手，示意杜尧甫坐下：「算了吧！趁热先吃卤味比较实际，反正等我回去，你房间大概又会乱了。」他嘴里说得干脆，内心早在盘算，该找个空档帮杜尧甫整理房间。
「工作太忙……」杜尧甫尴尬地笑了几声，递上筷子，再将椅子拉到苏俊彦身边。当年他没少被苏俊彦叨念过生活习惯，不过到后来，还是抱怨的那个人做完公共区域的整洁工作。
「我看是忙着打电动吧！早点把游戏戒了，那东西……」苏俊彦本想继续吐槽，只是虑及杜尧甫的苦闷心境，还是硬硬生将剩下的半截话吞回肚子，转移话题说道：「我记得你喜欢吃高丽菜，特地买了两份。」
杜尧甫也知道一直玩游戏不是办法，但是自己是创帮元老，帮里的人三天两头就向别人宣战，如果他们几个高等的不练快一点，要怎么胜得过敌方？基于这一点责任心，他只能持续被制约。
他还算识趣，顺着苏俊彦的语意夹了一口高丽菜，问道：「亏你还记得，这边多少啊？」
「小钱，不用了啦！不过，你不觉得那两袋堆在门口的垃圾，很不卫生吗？」苏俊彦指着门口的两袋垃圾，他不在意房间乱，之前同寝，东西也是他在收的，但是他讨厌脏。
说起垃圾，杜尧甫激动了，他指天画地表示：「你说我房间乱、东西乱堆乱放，这点我承认。但垃圾问题，真的是非战之罪。我们公司大概要到八、九点才下班，垃圾车却是六点二十分经过，也就是说，我只有礼拜六才有办法倒垃圾。一般垃圾和资源回收的又要分开装，最后就变成这样啦！」
「按照你的工作情况，应该找间有管理员帮忙倒垃圾的房子租。」苏俊彦暗暗叹了口气，生活真的有太多无奈和妥协，连倒垃圾都可以如此困扰。
「你为这里是多大的乡镇？这里出租的全都是透天厝改建的套房，专门租给工业区的上班族，很多都是在坑人。这里还算好的，我听同事说，他那边连洗衣机都没有，要用外头的自助洗衣。」杜尧甫说起荒城的租屋情况，难免大发牢骚。
「唉！房东没有不黑的，只有更黑的。我租的地方，一度电竟然收到4。5元，简直没天理了。要不是那边吃东西和交通都还算方便，我早就搬家了。」苏俊彦也是长期在外租屋的人，对此深表同感。
于是两个人东拉西扯，把学生时代到现阶段遇到的房东，全都拿出来讨论。除了列举房东的黑心事迹之外，还延伸到租金问题。他们一致同意，两间套房的租金加起来，根本可以直接租一整层的公寓，除了自己住，还可以空出一两个房间来分租，比单租套房划算多了。
两人边吃边聊，正研究如何省房租的时候，杜尧甫赫然发现：「糟糕！已经凌晨一点了！我明天还要上班！」
「那么，我回去了，竟然不知不觉聊了这么久。」
「太晚了！你要不要在我这里过夜？」
苏俊彦确定自己没有脸红、没有心跳加速，只是脑海里冒出许多幻想的泡泡，他异常冷静地问道：「你确定你的床睡得了人？」
「睡觉前把衣服堆到椅子上，就有位置了。」某位宅男答得天经地义、理所当然。
「床上的衣服是干净的还是脏的？」
「干净的啦！穿过的都在那边。」杜尧甫指向墙上，一排壁钩挂得乱七八糟，一个钩子上就有两三件衣服，随时都有可能过重脱落。
苏俊彦有种深深的无力感，尤其是环顾周遭之后，「……借我睡衣。」他默默地坐在床上收拾，就像妻子帮丈夫叠衣服一样的自然。
「自己拿。」杜尧甫正忙着帮人物做睡前设定，指挥着千山独行回城，补好各式药品、确认修理装备的捶子数量，才挂回练功点。他头也不回地问道：「要不要我帮你挂浮生？」
「那就挂吧！」
苏俊彦已经折好衣服，抓起一套灰色运动服到浴室更换，努力将脑海里浮起的泡泡扑灭，不断提醒自己，现在遇到的是块木头，千万不能有太多的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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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个男人一起过夜，有人会忍耐不住、辗转难眠、以致于跑去厕所消解；或是干脆天雷勾动地火，作出些翌日起不了床的勾当，这一定是耽美小说看太多的结果。
毕竟杜尧甫隔天要上班，他们各自洗完澡，也就安然睡下。
开玩笑，他可是苏俊彦，和杜尧甫同寝过一年的苏俊彦。别说是看过杜尧甫穿着内裤乱晃，就连裸体也曾在帮他拿浴巾、递沐浴乳的时候看过好几回。所谓「心脏强度是被锻链出来的」，这句话在苏俊彦身上获得充分的验证。
只是，苏俊彦虽然和杜尧甫同寝，却没同床过。以致于他隔天醒来，发现自己被当作填充娃娃搂得紧紧的时候，还是忍不住脸红心跳了好一阵子。早上起床升旗本来就是生理现象，被杜尧甫这样抱着还能忍下冲动，除非是性冷感。
杜尧甫对于自己造成对方的困扰毫无自觉，他转身切掉闹钟，叫了几声：「小彦，起来了，我要上班。」就看到苏俊彦蹭地从床上跳起，直冲浴室。
「怎么回事？」
杜尧甫还在半梦半醒间，就听到浴室内传来的怒吼——「杜尧甫你睡相可以再差一点没关系！」
十五分钟后，苏俊彦终于从浴室出来。
「我睡相很差？」杜尧甫十分纳闷。
「去刷牙洗脸啦！」某部位终于消下去的某人，狠狠瞪着罪魁祸首，他一直觉得自己很有定力的，真的。
「大师别生气，早餐我请可以吗？」罪魁祸首虽然不清楚到底发生何事，但是先道歉总不会有错，反正睡相再差也引起不了什么大事。
「大师？」
「摄影大师。」
摄影师的虚荣心小小地被满足了一下，颇为愉悦地接受了这个称呼。当然，早餐狠狠敲了杜尧甫总汇三明治、铁板面外加一杯热奶茶，也是苏俊彦好心情的原因之一。
他哼着歌，披上外套，目送杜尧甫离去，才跨上自己的机车。
第七章：暗潮
苏俊彦回到家，伸着懒腰、换上居家服，泡了杯乌龙茶，这才开启电脑工作。只是他一把浮生若梦开上线挂练，就发现有人敲了一条私聊——帮会里的人正急着找杜尧甫，向他要手机号码。
他陷入两难。
苏俊彦不希望杜尧甫和游戏里的人牵扯太深，而且杜尧甫也不见得愿意将手机号码留给这些素未谋面的「朋友」。但是他也知道，虽然不是会长，但啸天破和千山独行都是长老，被帮众戏称为左右护法，杜尧甫不可能不管帮会的事。
【私聊】啸天破：昨天晚上大家讨论到一半，千山就突然消失。后来帮主和副帮主都快
吵起来了，我劝不动，千山的话他们多少会听，麻烦给一下号码吧！时间很
赶，真的！
好像有部分原因是自己造成的，苏俊彦呷了一口茶，用手敲着桌子想了一会儿，终于让步。
【私聊】浮生若梦：我公在上班，不一定有办法接。到底什么事？我帮你传简讯问他。
【私聊】啸天破：官方不是要办帮会联赛？奖励还蛮丰富的。我们帮人不多，打联赛没
什么胜算，群雄乱舞就跑来跟我们谈合并。
【私聊】浮生若梦：合并打联赛还蛮常见的啊。
【私聊】啸天破：合并的话位置会不够，要踢人。不败说我们帮人虽然少，但大家常
上，几乎没有潜水的，为了打联赛踢人，给人的观感很不好。非关觉得合并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