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惟安也很奇怪,他对自己心知肚明,即使是天天一起上学的同学他也很少假以辞色,不耐与他们多说,但对郭罗二人却耐性出奇的好。面对他们的滔滔不绝不仅不会烦,反而会不时的接上两句,颇有相谈甚欢的样子。他想,他们可能也算是患难之交了,一起在那冬冷夏热的小铁皮房里住了几个月,有些共事和互相照顾的情分。
郭罗二人聊得高兴,吃的开心,带来的酒也一点不带浪费的都进了他们和方惟安的肚子。穆清不喜欢白酒的味道,觉得太冲,就喝了点啤酒应景。所幸郭罗二人认为像他这样的高学历文化人自然不能像他们这些粗人一样喝酒跟喝水似的,反而一个劲夸他自制力高有修养,听得方惟安在旁边直瞪眼。
他自然不是认为穆清不好,只是对郭罗二人看穆清像看天人一样很无语。看的出来,穆清也被他们的一箩筐夸奖弄得失措,一开始还会谦让几句,后来听的麻木了,便回个微笑。
看得出郭罗二人很尽兴,一开始的拘谨也在方惟安的热情和穆清的微笑下消失于无形,一顿饭吃了两个多小时。走时,方惟安一直把他们送到小区门口。
回家后穆清正在收拾饭桌,看着那个低头忙碌的身影,方惟安心里霎时涌上一股难以言喻的情感,忽然上前握住那个细白的手腕,嘴唇蠕动了半天也没说出一个字来。
穆清诧异的看着他,像读懂了他想说的话似的笑了笑,又转身去忙了。
方惟安皱着眉头愣了半晌,烦躁的揉了揉头发,端起桌上的盘子进了厨房,“一块吧。”
自那日之后,两个人的相处更加融洽和亲密,彼此毫无顾忌的开着玩笑。
方惟安经常对穆清做出些很亲密的动作,看电视的时候挨着肩靠在沙发上,或者干脆哥俩好似的跨过一只胳膊搂着他的肩,有时候工作累了就直接靠在他肩上睡着了。方惟安也很少再去自己的房间睡觉,常驻在穆清房里呆的心安理得。经常是睡的时候好好的,两人各睡一边,早上醒来时是他跨越半个床,把穆清搂在怀里的状态。
现在方惟安最爱玩的一件事就是抓着穆清的一只手,捧在眼前翻来覆去的研究,嘴里还念念有词:“我看你做家务也不少啊,几乎是你包办了,可是你这手怎么又细又白的?”
穆清的手属瘦长型,比长度不会比方惟安的短,但他的手骨纤细,指骨细长,看起来总比方惟安的要小巧许多。他的手皮肤白皙,骨节分明,指甲总是修剪的短而平滑,椭圆形的指甲非常漂亮,底部是个浅白色的月牙,指甲盖是淡淡的粉色,从侧面看非常平滑,光泽透亮,像是涂了一层透明的指甲油。一双手唯一的不完美之处,就是右手中指第一个骨节的侧面有一层薄茧,是常年握笔留下的,虽然不明显,但细看就能清楚的看到,颜色比其他地方深一些。方惟安看到时无比遗憾,叹道:“现在你都不上学了,不用老写字,这茧子怎么还下不去?”
穆清任他捧着手,笑道:“画图还是要用笔的。”
方惟安听了后不说话,只是细细的摩挲着那一点茧子,像是要把它磨去一般。
穆清对方惟安表现出的亲密自然不会讨厌,也不会放任自己多想。像方惟安这个年纪的男孩,好朋友好兄弟之间勾肩搭背的笑闹成一团都是很正常的事,他很高兴能与他成为亲密无间的朋友。他虽然对方惟安有不同寻常的感情,但不需要给自己找更多的烦恼,能和他这样快乐的相处已经是很开心的事,其他的,顺其自然就好。而事情一旦顺其自然,也就成了习惯了。
他几乎放任方惟安的一切,就好像他们本应如此。
方惟安就像是一团徐徐燃烧的火焰,在确定了前进的目标之后燃烧的更加炽烈。虽然终日忙碌而疲惫,但周身都充盈着一股阳光的味道,社会的历练使他多了一些沉稳的气质,变得更加吸引人。
穆清知道,自己的性情是不健全的,就像历史教师身份的父亲说过的那样,他的心少了一窍。方惟安让他觉得自己充盈了许多。
方惟安经历了半个冬天和一个春天的忙碌,终于显得轻松了一些,虽然还是早出晚归,神态间也能看出日子比以前好过了不少。今天下午还难得的给正在上班的穆清打了一个没有营养的电话,表达了晚饭很想吃小鸡炖茶树菇的想法。穆清有求必应,虽然计划今天至少要加两个小时班,但还是准时下班去了超市买了最嫩的小鸡和一些辅料。
听到开门声时,穆清已经做好了看到一张开心笑脸的准备,却听到“哐”的一声门响,方惟安眉头皱的紧紧的,负气的把一个袋子扔到沙发上呼哧呼哧的喘粗气,这个样子明显是在生气,而且是很生气。
穆清看清楚后没说什么,只让他准备吃饭。
看到桌子上香气四溢的小鸡炖茶树菇,正是今天下午自己打电话点名想吃的,方惟安阴沉的脸色总算缓了一些,默不作声的吃饭。
饭吃了一多半时,穆清给他盛了一碗色泽清亮的鸡汤,随意的问道:“今天怎么样,工作顺利吗?”
方惟安喝了一口鸡汤,一听穆清的话马上把碗“咚”的一声放在桌子上,气愤道:“哼,别提了,遇到一个纠缠不休的老妖婆,把我气死了。”
“怎么回事?”穆清心里有些奇怪,他还从没见过方惟安这么生气的样子,看起来有些好笑,像个长不大的孩子。但他此时可不敢笑出来,表情显的很关心又不会太过分。
方惟安一脸嫌恶,好像连提到那个女人就郁闷无比似的,憋了半天才道:“这两天一直在跟一个老女人废话,我的口水都快干了。她儿子要结婚,找我们装修新房,只有八十多不到九十平的房子,她又要上档次又要看起来宽敞,我们提的方案她不同意,就按她的想法来。结果她还是不满意,一连让我们返工了两次,今天还一个劲冲我们发脾气,说我们磨洋工没本事,耽误了他儿子结婚的时间。哼,明明就是她太挑剔嘛!”
“那怎么办,时间赶得及吗?”穆清问道。
方惟安显然还在气愤当中,瞪眼道:“管她呢,大不了我们不干了。” 顿了顿又道:“他儿子五一结婚,还有十来天。”
穆清看他气的快要冒烟,心里觉得好笑,他可是清楚方惟安最近的涵养得到了多大的提高,看来那个女人真的不一般,竟然能把他气成这个样子。“先别生气了。你们接了活就应该做完,要不然对店的信誉影响不好。而且这样的人认识的人多,万一她给你做些负面宣传就不好了。”他想了想又道:“既然你们的计划不行,就按她的意思来好了。你跟她多沟通一下,看她想要什么样的效果,问详细一些,你们做起来也有个方向。”
方惟安也知道甩手不做是不行的,重重的叹息一声,继续闷头吃饭。
十点钟穆清洗完澡出来,擦着头发踱进卧室,看到的大灯和床头灯都开着,房间一片明亮,方惟安罕有的还没睡觉,正靠在床头上低头看东西。
“看什么呢,怎么还没睡?”穆清走过去一看,原来是几张房间的照片。
方惟安揉揉发昏的脑袋,无力道:“是那个老女人儿子的新房,我拍了几张照片,希望能想出她要求的那样既现代又高贵,既宽敞又实用的点子。”
“给我看看。”穆清靠在另一边的床头,擦着头发道。
方惟安盯着那几张照片足有半个小时,不仅一点感觉也没有,反而看的头脑发昏,闻言毫不犹豫的把照片交给穆清,像扔掉一个烫手山芋。
穆清边看边问道:“她家装修预算是多少,喜欢什么样的风格,都计划安置什么家具和电器?”
方惟安一一回答,看到穆清看照片忘了擦头发,水滴顺着发尖滴下去,把衣服湿了一大片,就起身拿了吹风机给他吹头发。
穆清又详细的问了房子的面积和空间结构,以及客户对装修的具体要求等好多细节,方惟安已经做了很多功课,对这些都十分明了,一五一十的说了。
一边摸着细软的发丝,一边看着头发下面露出的小半边脸,方惟安有些心不在焉,看着穆清专注的神情,忽然心中一动,问道:“这房子能装成她想的那样吗?”忽然想起穆清就是专业做设计的,或许有什么特殊见解也不一定,虽然他认为客户的目标是痴人说梦,做建筑设计的也不一定对室内设计在行。
“我试试看吧。”穆清起身打开电脑,开始用绘图软件画图。
方惟安觉得奇怪,看他的样子像是有什么想法,也站在电脑旁边看着。但他对绘图软件一窍不通,看着那些形状各异的线条和面不得其解,而穆清的速度又很慢,他看了一会就眼皮打架,坐到床边远远看着。但身子挨着又软又暖的床,睡意更快的泛上来,慢慢就躺了下去。迷糊中听到穆清让他躺好睡觉,他也就不知道怎么的钻进了被窝。
第二十章
小鸟“布谷、布谷”的声音把方惟安从睡梦中唤醒,一只手从被窝里伸出来胡乱摸了一通却什么也没摸到,而“布谷、布谷”的闹铃声持续着讨厌的旋律吵个不停。
方惟安的睡意终于崩溃,“腾”的翻身坐起,顶着一张臭脸,正要大叫为什么是这讨厌的鸟叫声而不是穆清温柔的声音把他叫醒,却发现身体触到了一个温暖的物体。
穆清?他怎么还没起床?
在方惟安的印象里,还从没见穆清起的比他晚的时候,甚至他都没见过穆清睡觉的样子。
猛然醒悟到这一点,方惟安正在心中愧疚,耳边响起一个温柔的声音,“昨晚的饭还有剩,你将就一下热着吃吧,不然就去外面买点早餐,我再睡会。”声音里透着还没睡醒的含糊,眼睛半睁半闭的看了他一眼,“我做了两套方案,在电脑桌面上,你看一下吧。”说完又沉睡了过去。
方惟安倒是彻底清醒了,看着眼前的睡颜发呆,半晌才轻声下床,坐到桌前的椅子上。
显示器的指示灯还亮着,他试着动了一下鼠标,黑漆漆的屏幕慢慢变成了亮丽的桌面,显然电脑一直开着。
桌面上有两个命名为新房一和新房二的文件夹,他随手打开了第一个,一秒钟之后难以置信的呆住了。
文件是一个房间的动态展示图,虽然发生了很大的变化,但他还是马上认出了那就是老妖婆儿子的新房,里面的装修风格简约而不简单,处处透着主人高贵的品味,老妖婆要求的东西一样不少,但空间丝毫不显拥挤。
方惟安震惊了,原来老妖婆的想法不是天方夜谭。
他急切的打开第二个文件,同一套房间的装修设计图,风格偏向田园风,看起来典雅而舒适。这无疑也是一套绝佳的方案。
慢慢平复稍显激动的心情,关掉文件,鼠标箭头放在文件的图标上,显示出来的文件信息上的修改日期是今天的6:18分。电脑右下角的时间是7:35分。
床上那个清瘦的人还在静静的睡着,盖着的被子随着呼吸规律的起伏。清秀的脸庞微微侧着,眼睛下面两片淡淡的青影在过白的皮肤映衬下更加明显,呼吸声轻的几乎听不到。方惟安小心的伸出手指,轻轻的划过他的鼻子和嘴唇,描摹着脸部的线条,最后停留在眼睛下面的青影上,打着圈的摩挲着。
过了一会,他慢慢的站起身走出房间,门轻轻的关上。
方惟安和同事来到这几天频频光顾的小区,见到那个被他称之为老妖婆的女人后,脸上露出适宜迷人的微笑:“刘太太,你好。”
刘太太对他们的造访并不意外,脸色不佳的抱着胳膊,嘴里哼出一个字:“嗯。”
方惟安保持着礼貌的微笑,像是丝毫不介意她的怠慢。“刘太太,我们为您儿子的新房又做了两个方案,您先看看是否满意?”从包里拿出打印好的彩纸递给她。
刘太太不置可否的接过,快速的瞄了两眼之后双目一亮,又翻回来仔细看,声音里透着欣喜:“诶?这个看起来不错诶,蛮上档次的。”边看边笑着瞥了方惟安一眼,笑道:“你说你们,有这么好的设计怎么不早点拿出来,简直把我急死了。你年纪还小,哪里知道娶个儿媳妇有多难。”
方惟安的微笑更加亲切了几分,“这是我们的设计师连夜做的,就是为了能为您节省时间。设计师一共做了两个方案,您先决定用哪一个吧,我们也好尽快施工。”
刘太太坐在沙发上,翻来覆去的看着那几张设计图,足足琢磨了二十分钟,才一脸犹豫的说:“就用第一个吧。”
“好,我们马上就施工。”方惟安早已等的焦急,见她决定了马上应是,看她一脸不舍,又道:“我看刘太太你们现在住的这套也该重新装修一下了,第二套田园风格的也很不错,很适合您这套房子。”
刘太太面露喜色,明显有些动心,“好、好,要是重新装的话,就照着那个装。”
与方惟安同来的店里的伙计见此情景,不由得都放下了高高提起的心。他们可是深知这个女人一张嘴的厉害,想起这几天受到的荼毒就心有余悸。今天他们是抱着‘必死’的决心来的,本想最多再忍受一堆臭骂,憋死几百万个脑细胞,没想到峰回路转,这个难缠的女人竟然被方惟安搞定了。伙计们自然非常高兴,同时对方惟安也又是好奇又是佩服,本来对年纪轻轻的他有些不屑的也收敛了轻视的态度。
刘太太儿子的新房里,正在叮叮当当的施工,几个小伙子忙成一团,气氛紧张而热烈。
小吴比方惟安小一岁,在店里已经干了一年多了,算起来比方惟安的资格还要老。小吴边仔细贴着壁纸边道:“方哥,你怎么突然想出了那么好的设计啊,真厉害。”
方惟安呵呵一笑,“我说是我了吗?”
r>“那是谁?”小吴一脸好奇。他也有点不信那是方惟安做的,毕竟共事了一段时间,方惟安虽然会管事,手艺不错,有时候也能冒出很有新意的点子,但要说能做出两份几乎完美的完整设计图,水平还是差了好大一截。
“一个高人。”
“高人?”小吴还待继续追问,方惟安拿刷子敲他的脑门,“别啰嗦了,快干活,想想我们还有几天时间。”环视一圈都好奇的看着他的伙计们,提高声音道:“哥们们听着,如果我们能在四月二十九号把活干完,五一就给你们放五天假。”
众人欢呼一声,干的更卖力。
穆清一直睡到下午,精神恢复了很多,当方惟安回来时正在书架前看书。
看到那个略嫌瘦弱的身影,想起今天发生的一切,方惟安抑制不住的想抱住他,却在身体触碰到时改为揽住了他的肩膀,闷声说道:“谢谢你。”
穆清知道来人是谁后放松了身体,温声道:“我也是一时手痒,有几个月没做这样的活了。”他顿了一下,沉吟道:“其实那个图也没什么的,只要会软件会绘图就行。你看看这几本书吧,是专门教软件和绘图的,非常实用,学会后能省不少力气,做出来的立体图效果也很好。”
方惟安接过书翻了一下,皱眉道:“嗯,你既然这么说那就肯定错不了,只是,我现在空闲时间不多,一点点看书得花多少时间才能看完?”
“哦”穆清想了想,道:“那我教你吧,这样快一点。”
方惟安心中高兴,不露声色的担忧道:“那会不会花你太多时间,耽误你工作?”
穆清摇摇头,微笑道:“没关系,其实这主要是靠自己练习,我告诉你方法就行。而且,我的时间貌似比你的还要多一点。”
方惟安并起两根手指在脑袋旁边比划了一下,敬了个四不像的礼,嘴里一本正经的说道:“是,穆老师,坚决好好学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