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7.雨中的电影院
赵衍一曲《宝贝》一夜成名，S大内部论坛校草排行榜转眼就换上了他的名字，女生们抢疯他当晚表演的照片，讨论他的帖子已经翻了N页，走在学校里都被拦住认出来，当真是新新冉起的一颗明星。
而许景陌则开始上美术课了，景观设计从大一开始就要学素描，继而水彩、钢笔画等，虽然对美术的根底要求不高，但是手绘太烂，也做不好一个好设计师。
对于需要静下心来做的事情，许景陌一向比别人游刃有余。他现在可以在画室呆一天，画的不好不坏，也懒得一遍遍练习，只是在画室呆着清净，何况还可以上网。
春末夏初的五月，一个月里连续下了六场雨，堪比梅雨季节的南方。许景陌没有打伞的习惯，他太懒，所以连续淋了五场。
快要淋第六场的时候，赵衍来了。
桌上的手机嗡嗡响了两声，许景陌立马抓过来看。
[赵衍：在哪？我在你们学校了。]
许景陌拨过电话去：“赵衍。”
“景陌，你在哪？我过去找你。”
“哦，我在C区502画室，你从右边的草坪上走过来就到了。”
“好，我一会到。”赵衍挂了电话，许景陌猜不到赵衍来做什么，但是谁管呢，他反正是来了。
不过半刻，赵衍就走进了这间画室，画室里一个人都没有，遍地摊着半成品的素描或者水彩，桌椅板凳一片狼藉。讲台上半块不灰不白的幕布遮着一只苹果、几个西红柿、一块香蕉和一个褐色坛子。西红柿已经紫红的熟过了，窗帘半开着，外面依旧阴沉沉的，仿佛还要下雨，到处散发着水彩冷硬了的味道。
他没有看到许景陌，刚要叫人，许景陌从一片狼藉里站起来了，他用桌椅拦了一个小空间，靠近窗台，还算干净。
赵衍蹦跶了半天，终于找到一个勉强可以落脚的地方坐下。
“你闷在这里干嘛呢？”赵衍皱着眉，颇觉不适应。
“上网。”许景陌一派坦然。
赵衍顿时一脸黑线。
赵衍不说自己来干嘛，许景陌也不问。两人没话可说，只能沉默。赵衍四处打量这间画室，许景陌照旧沉浸在游戏里。
赵衍是来睡觉的，他在学校被一堆事催的烦不胜烦，不知道怎么就想到了许景陌。许景陌是有一种催眠功能的，在他身边，时间缓慢悠长，仿佛坠进了梦境里，一看到他就觉得心安想睡。
所以，他来找他了，却没想到他在的这个地方实在不适合睡觉。
他困扰的看了一眼盯着屏幕飞快按动鼠标的许景陌，叹了一口气。
许景陌头也不抬的问：“怎么了？”
赵衍懒懒的：“困了。”
许景陌看了眼电脑下面的时间，下午三点，困什么呢。
他又想尽量满足对方的要求，于是从座位上站起来道：“你过来这边睡。”
赵衍看了他那边一眼，没想到许景陌那地方还算有模有样，靠窗放着一张长椅，随意放着一个抱枕，软软的，还是蓝色海绵宝宝的图案，他不禁笑了一下。原来这画室虽乱，却是什么都有。
许景陌忙解释：这是班里女生留下的。
赵衍无所谓过去，坐在那张长椅上却不想睡了，他把抱枕放在脑袋下面，趴在窗台上发呆。
许景陌和他挨得近，听到他悠长的呼吸声就觉得如坐针毡，也不想玩游戏了，望着电脑不知所措。
两人相对坐着发呆也不觉得尴尬，许景陌坐久了也就开始随意浏览起网页来，不时回头看看赵衍。再看第三次的时候，赵衍果然趴着睡着了。
外面黑云密布，不久豆大的雨珠就砸在了玻璃上，许景陌忙站起来关严窗，把灯打开，灯光照着赵衍的半张脸。即使是睡觉，他也维持着家教很好的严谨摸样，明明是别扭趴着的睡姿却被他摆出一副轻松潇洒的姿态来。
安静的，一呼一吸间，绵延悠长。
外面隔窗啪嗒啪嗒的下雨声，温温凉凉的，浸的人心里也溢满了水。
赵衍睡着睡着就醒了，许景陌没防备，还来不及撤开凝视他的目光就被抓了个正着。
两人目光相碰，赵衍望着他慢慢笑了，许景陌被一箭射中，热血上涌，红了脸。
他只觉得脸上热热的，尴尬的忙转身掩饰：“该吃饭了……”
赵衍伸了个懒腰，也没觉得异样，重复道：“嗯，该吃饭了。”
于是两人收拾东西下楼，出来了才意识到雨还没停，许景陌一向是不带伞的，赵衍这回却也忘了带伞。两人互相看了对方一眼，赵衍观望了下雨势，也不算很大，但走到餐厅的话就一定会淋湿。
他脱下衣服外套罩在头上，对身边的许景陌说：“快进来，跑两步就到了。”
许景陌一愣，他还真没觉得这个办法会更好。
赵衍看他不动，一把拉过他，半揽着就冲进了雨里。
许景陌顿时就傻了，赵衍这个人竟这样大男子主义，把他当成女生了吗？被迫挨得他那么近，呼吸就响在耳边，雨打落在身上湿哒哒的，脚下一蹦一跳的越过水洼，背后贴着的胸膛却很温热。
赵衍比他高半个头，正好可以举着衣服罩着他往前走。赵衍想的很简单，尽量不要淋湿就对了。
两个大男生用衣服罩着一口气跑到餐厅，仅仅裤脚溅上了水。
许景陌当先撤出一步，逃脱出来，也不管他，率先进去买饭去了。
赵衍拧了一下湿哒哒的衣服，也进去了。
许景陌要了一份糖醋排骨、鱼香茄子和一碗米饭，把饭卡给赵衍，自己找了个位子坐下。两人见过几次，赵衍对这还算熟悉，也就不拘束了。
今天是周末，来吃饭的人本来就少，一下雨，人更少了，偌大的餐厅稀稀疏疏的只坐了几个人，大多是男女朋友一对对的。
赵衍回来，手里端着一份蘑菇炒肉、番茄炒蛋、一碗米饭和两份汤。
他坐下，先把一碗汤推给许景陌说：“猜到你就没买这个。”
许景陌没说话，低头喝了一口。
赵衍没注意到他的不自在，自顾自继续道：“被我妈训习惯了，饭前一定要喝一碗汤。挺好的，以后你别嫌麻烦。”
许景陌说：“你的规矩还挺多。”
赵衍挑眉：“是我妈妈规矩多。不过我觉得挺有道理的。”
许景陌夹了一块排骨放他碗里说：“你找我什么事啊？”
赵衍欣喜的咬着排骨，正是好吃，忙中偷闲说了两个字：“没事。”
许景陌顿了一下，继续给他放排骨：“你今天挺闲。”
赵衍笑：“我可不闲，这是偷跑出来的，明媚知道了肯定要杀了我。”
说着，他把那盘蘑菇炒肉往前推了推，对许景陌说：“你怎么不吃蘑菇？”
许景陌说：“我不吃蘑菇。”
赵衍好奇：“你为什么不吃蘑菇？”
许景陌看了他一眼：“我从小就不吃。”
顿了顿又说：“不爱吃。”
赵衍夹了一块蘑菇放嘴里，疑惑道：“不爱吃？挺好吃的啊，为什么不爱吃？”
许景陌望天。
赵衍又夹了一块蘑菇给他，说道：“很好吃，你试试。”
许景陌摇头。
他不甘心，又往前递了一点：“试一下，就吃一块。”
许景陌往后撤了撤身子，继续摇头。
赵衍无奈，把蘑菇放嘴里，咔吧咔吧咬的很响，像吃萝卜一样，说着：“以后和我一起吃饭，每次都给你点一份蘑菇。”
许景陌觉得赵衍有时候像一个孩子，天真又满怀诡计。从前他在外面遥望他的时候，觉得他像一座温柔善良的男神，站的贴近了，才发觉他是个天真孤独的男孩。
大概家教很好的家庭走出来的孩子，总是比旁人正派规矩些，家里管得严，又是独子，身边围着男男女女，待人却总隔着一层，朋友不多。
他是素来规矩惯了，孤独也不自知，看事情都很乐观明了，本能的拒绝纠缠烦恼。
许景陌不吃蘑菇，排骨又被自己吃了大半，他颇觉不好意思。
只好扯别的话题：“景陌，待会去哪？”
许景陌没想法：“不知道。”
赵衍咬了一口排骨，利落的剔除骨头：“要不我们看电影去吧。”
许景陌觉得赵衍的脑子就是个潘多拉。
他不置可否的吃了一口米饭，没说话。
于是两人好好吃了一顿饭，便又去看电影。这时天色已经黑了，雨滴滴答答的下，不大，不用打伞。
两人闲闲散散的往影院走，赵衍心情好，一向不淋雨的他也不怕了，渐渐头发就潮湿湿的，眉睫上好像也酝满了细小水珠。
两人走到学校附近的商场，到了三楼影院迎面便看到一张色彩浓郁的海报，女人着一身墨绿色丝绸旗袍半倚在桌上，看不到脸；男人坐在她身后的摇椅上，若有所思蹙着眉。李安，《色戒》，大红的字十分显眼。
许景陌一眼就看中它，对身边的赵衍道：“就看这个吧。”
赵衍问了问前台，正好二十分钟后就有一场，便买了票。赵衍又去买了两杯可乐，递给景陌一杯，自己喝着进了场。
在外面还不觉得，进去才发觉整个厅里的观众就他们两个人。
空荡荡的大厅里，屏幕上变换着各种颜色，映在人脸上影影灼灼的。赵衍心情很好，这不就是传说中的包场吗？还免费的！
许景陌手握着那杯冰冷的可乐，没有喝，盯着屏幕不动，不久电影就开始了。
影厅里空荡荡的没有其他人，他们也没有说话，只是沉默的看电影。
女人穿着一身灰色风衣坐在咖啡厅等人，在耳后细致的摸着香水。她坐在教室里，一脸明媚的望着台上满腹抱负、热血高昂的同伴。她在西餐厅谨慎的诱惑，和对面的神秘男人紧张角逐。她沉默的做出可笑牺牲，她不得不将一场荒诞的谋杀进行下去。她害怕，同时又聪明的一步步吊住了男人的胃口。旗袍在屏幕上转来转去，男人坐那听她唱《天涯歌女》，“郎呀患难之交恩爱深，哎呀哎哎呀郎呀……小妹妹似线郎似针，郎呀穿在一起不离分……”他抹了一把脸，落下一滴泪来。她躺伏在他腿上，仿佛是一对平民夫妻般的恩爱意味。后来，鹅子蛋大的钻石下的两难抉择，她看着他低头审视戒指的摸样，遑论值不值得，一念之差就放走了他……
许景陌暗自落下泪来，天涯歌女她唱的那样艰涩，不过是求普通夫妻般的相处，感情在紧张恐惧的节奏里却显得那样脆弱。
人生呀谁不惜呀惜青春
小妹妹似线郎似针
郎呀穿在一起不离分
哎呀哎哎呀郎呀
穿在一起不离分
他似乎也感到了那种恐惧下的无可奈何，他似乎也对那鹅子蛋的钻戒下的最后一眼感同身受，爱便是不论值不值得，一瞬的温热就足够了。
电影太沉重，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直到他和赵衍一起出了影院走在细雨的大街上，他还是觉得沉重，沉重的呼出一口气都困难。两人谁也没有说话，赵衍也像是没从电影里缓过来，他们只是慢慢的往回走，空气里弥漫着沉甸甸的悲哀。
雨凉凉的落在头发上，眉睫上，脸上，钻进了脖颈里，冻得他颤了一颤，心里却滚烫的翻滚着。
许景陌被汹涌的潮水一下一下激的想落泪，他很想就这么问一问赵衍，你到底知不知道呢？你到底知不知道呢？你到底知道吗？……
话涌到了嘴边，又被他咬唇狠狠咽下去，他落后赵衍半步，跟在他身后，望着他身后的一个个黑色的水洼，直到两人分手都没有再说一句话。
08.赵衍出事了
许景陌说不出口，就只能继续沉默下去。他惯常忍耐，一瞬的躁动后转眼又沉匿的无影无踪。
积蓄的暖在六月份突然爆发，热的理直气壮。许景陌怕冷却不怕热，大热天的他也穿着长衣长裤，扣子直扣到脖颈最后一个，拘谨的像中学生。许景陌长得就显小，不仅性子慢，发育也似乎迟缓，还保持着高中时候的做派，仅仅个子窜了一窜。他还是喜欢穿亚麻衬衫，土黄色布裤子或者蓝色牛仔裤，简单干净的样子。还是喜欢戴着耳机滑着滑轮上课，搬着电本钻到图书馆里不出来。还是喜欢吃炒茄子和糖醋排骨，就连成绩也是高中时那样不高不低，在人群里毫无存在感。
许景陌就像被玻璃盖子给罩住了，时间在他身上了然无痕，他固守在一个地方毫不动摇。身边的人长了个子，改变发型，换口味，兴趣爱好更新不迭，身边女友来来去去，擦着他的衣衫边角都过去了，他却还是那副老样子，像是老态龙钟活了很久。
赵衍开始经常往R大跑，想偷懒的时候就去，他素来善交际，人缘好，不多时就和许景陌宿舍的人打成一片。孟向翔见他会玩篮球，更投其所好，每回都要在篮球场上较量几下。两人在夏日炎阳下打的大汗淋漓，许景陌穿着长衣长裤坐在树荫下看。
每当这个时候，赵衍就觉得他像从冬天直接穿越来的，在夏天的大太阳下面一不小心就晒化了。
许景陌无聊，就拉着小正太秦阳一起过来无聊。秦阳看着技术顶级的两大帅哥对决，不时还拉帮结对的打比赛，早兴奋的跑前面观战去了。孟向翔一看有观众，更牟足了劲炫耀球技。赵衍却是打的漫不经心，打一会玩一会，再转身看一眼百无聊赖的许景陌，突然觉得夏天更漫无边际了。
又一场对决下来，孟向翔赢，秦阳立马欢呼着迎上去，赵衍无所谓的摇摇头，往许景陌那走去。
他一口一口的喘着气，身上黏黏腻腻的，T恤贴在身上怪不舒服。他走了两步，站在景陌面前不动了。
许景陌仰起头来看他，被阳光刺得睁不开眼，手半遮着还是看不清他的面容，也就算了。
许景陌问：“完了？”
赵衍看他懒得抬头懒得动的样子，便说：“我渴了。”
许景陌把怀里抱着的矿泉水递给他，也不费劲仰头了，盯着他的裤子发呆。裤子贴着肉，汗津津的，散发着年轻男子的浓烈气息。
赵衍仰头灌水，感觉小腿那热热的，仿佛是感受到了景陌的目光一般，进而热气窜上大腿，窜满四肢百骸，暖融融的。
赵衍一把拉起许景陌，说：“走，吃饭去。”
许景陌渐渐学会了吃蘑菇、番茄萝卜、冬瓜汤等一系列他从来不吃的东西，发现也不是那么难下咽。赵衍和他吃饭，一顿教他吃一样，不久便把许景陌往日从没吃过的菜吃了一遍。许景陌大大长了见识，但是赵衍一走，他又回去吃他固定的那几样套餐了。
赵衍叹气：“许景陌，你真是个小孩，竟这样挑食。”
许景陌不置可否的看看他，一切照旧。
许景陌无聊到六月底的时候，陶京来了，他彻底不再无聊。
陶京本来在邻省的那座二流大学好好呆着，不想早考完了试，他一想回家谁也不在，就果断的跑到S城来找许景陌。
他像一只大狗一样粘住了景陌，吃他的、用他的、晚上还要挤一张床，折腾的景陌一点空闲也没有。
许景陌扔了电脑，带他逛校园、吃饭上课，还要兼职打篮球玩游戏，晚上被他暖烘烘的贴着，一个星期后，饶是景陌这样耐心好脾气的人也撑不住了。
赵衍忙了一个星期，了结手头上的事跑到R大，看到的正是疲惫不堪的许景陌，和身后英姿飒爽的陶京。
他愣然的一挑眉，没动作。
陶京冲上来拍他一下肩膀，“嘿，赵衍你也在这啊！”不知道他是惊讶赵衍也在S城，还是惊讶赵衍在R大。
许景陌打了下哈欠，打电话把孟向翔叫来，他们三个比较有共同语言。
篮球场上，三个人你追我赶，轮流往篮筐里扔球。许景陌打着哈欠流着眼泪，还是一副懒散神游的做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