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幕看了低自己半头的厉朗,不由笑道:“怎么这么矮?”
厉朗道:“生长停止了。”
苏幕一愣:“长生不老?”
厉朗自嘲道:“谁知道呢!”
苏幕把厉朗带回家,密密已经睡着了。
半夜苏幕听到声音,翻身下床,客房的门开着,洗手间里是一阵压抑的咳嗽声。
苏幕推开门进去,厉朗单手扶着流理台剧烈地呕吐,却是一地鲜血,厉朗的脸已然变得苍白,他用水扑了扑脸,靠在墙上,有气无力地笑着:“大医生,麻烦给输点血。”
凌晨两点,病房里
苏幕问靠坐在病床上闭目养神的厉朗:“这就是后果?”
厉朗虚虚地打了个手势:“这是,最终的结果。”
“停止生长,器官停止运作?”
厉朗“嗯”了一声,补充道:“血液不能再生。”
苏幕皱眉想了一会儿:“不对,那呼吸系统呢?”
厉朗崩溃:“大医生,你是学傻了么?”
他拿起苏幕的手捂住自己的嘴和鼻。
三分钟分钟之后,苏幕看着脸不红气不喘的厉朗,倏地起身,快速走了出去。
病房里传来烟味儿,门外是护士呵斥的声音:“先生,医院禁止吸烟!”
厉朗眼皮动了动,微叹一口气躺下去睡了。
第七章:愤怒
醒来已是中午,发了一会儿呆,苏幕就进来了。
苏幕穿着一身白大褂,很经典的金丝边眼镜,他一手端着查房记录,一手握着钢笔。
“封子,你必须把你知道的都告诉我。”苏幕道。
“以后叫我厉朗”厉朗烦躁地低声道“我会告诉你,问吧。”
“你是,什么时候开始的?”
“五年前。”厉朗靠坐起来。
“五年前?”苏幕抓住这个敏感词汇“段沧死的那年?”
厉朗看他一眼,低头道:“嗯。”
苏幕推了一下眼镜,沉声问:“厉朗,段沧是不是没死?”
厉朗眯了眯眼,嘴角微微勾起道:“我他妈怎么知道。”
苏幕皱了皱眉:“好,下一个问题。你是一夜之间变成这样的,还是?”
“一个月,爆炸后一个月就什么也吃不下,喝不了,停止生长,淤青也要将近一年才能恢复。”
苏幕停了笔,捏了捏眉心问:“厉朗,你为什么来找我?”
厉朗愣了下,笑道;“那你让我去找密密么?告诉他那个该死的替代品不是我,我已经死了?”
苏幕道:“换句话说,你是什么目的?”
厉朗静默一阵,抬头缓缓笑了:“没什么目的。”
苏幕一半是不信的,却仍是走到病床边坐了下来。
“想知道我的情况么?”苏幕道。
厉朗诧异地看他一眼:“怎么一个两个都这么问,要说就说!”
苏幕轻笑:“情况你应该是知道的,高一时候的车祸,嗯,那时候只断了不要紧的几根骨头,胸口只有淤青,高考那年,体检前自己先去做了检查,然后心脏发现了裂痕。”
厉朗道:“嗯,知道,为了保护密密那个家伙。”
苏幕笑道:“也没有,因为这个,后来才去学了医,这两年发现裂纹扩大,食量减少,感冒或是受伤都要很久才好,恢复时间越来越长,一直在吃药控制。”
厉朗斜他一眼:“有用?”
苏幕笑容淡了下去,摇头道:“没有。”
两人俱是沉默,后来又说了会儿这些年的事,苏幕出柜了,和家人断绝关系已经三年。
厉朗问:“密密呢?”
苏幕淡淡道:“没有,他是个孝子。”
厉朗问:“你就打算这么一辈子?”
苏幕道:“哪里还能挨一辈子。”
厉朗嗤笑一声:“挨一天是一天吧。”
苏幕笑得眼睛都眯了起来。
厉朗随着苏幕回到他和密密的公寓,密密还没回来,苏幕倒了杯茶和厉朗坐在沙发上。
厉朗见他没有让自己避开密密的意思,有意提醒:“密密快回来了吧。”
苏幕“嗯”了一声:“怕他不认你?”
厉朗“嘿嘿”笑了几声,看着挂表的指针一点一点移动,腾地跳起来飞速在各个房间转了一圈,然后跳到苏幕面前:“你家有口红么?”
密密回家后,边换拖鞋边道:“幕幕,我回来了。”
“累么?”苏幕走过去拿过他的外套挂起来。
两人走到餐桌旁,密密愣了愣,指着餐桌那头的一个脑袋问:“这是?”
厉朗抬头,露出涂得红红的嘴唇,偏长的头发用随便找来的绳子系上,他无比傻缺地裂开嘴笑:“你好。”
苏幕惨不忍睹地偏头。
密密道:“封子,你怎么来了?”
苏幕:“……”
厉朗:“……”
他们到底是低估而来密密的智商,还是高估了。
密密吃饭的时候不时“封子”“封子”地叫,厉朗的动作便一分分僵硬起来。
最后厉朗只是偶尔敷衍一两个字,低着头拿筷子一粒一粒地扒饭。
最后把碗一推,道:“我去看电视。”
密密惊讶地看他一眼。
晚饭后,厉朗和苏幕各自倚在沙发的一边看电视,厉朗随口问道:“密密呢?”
苏幕拿着遥控器不断换台:“卧室,打电话。”
新闻联播时间,换来换去也就那几个节目,苏幕扔了遥控器靠着沙发发呆。
他此时换了一身居家服,浅黄色的V字领毛线衫衬得整个人越发修长。
厉朗不禁悲愤:“为毛你长这么高?”
苏幕斜瞥他一眼:“我高一的时候就比你高。”
厉朗抑郁。
过了一会儿,密密从卧室出来,明显兴致不高的样子,看向苏幕的时候勉强扯了扯嘴角。
厉朗立即起身道:“我去睡觉。”
听见客房的门砰地一声关起来,密密拖着步子走到沙发旁坐下来。
他扯过抱枕窝在沙发角落,苏幕看了他一会儿,便转过头去。
又过了几日,厉朗傍晚七点多回到苏幕和密密的家,拿备用钥匙开了门,喊了两声,没人回应,想来是苏幕和密密都还没回来,这两天他恪守自己的本分,一回来就窝进客房里,绝对不打扰苏幕和密密的幸福生活~
换了鞋,走过苏幕卧室的时候,看见里面有灯光,是苏幕坐在床边吃药。
厉朗道:“苏幕,我回房间了。”
苏幕好像是“嗯”了一声,又好像没有。
厉朗也不分辨,径自回了客房。
隐约听到苏幕接电话的声音。
接下来密密连着四天没有回来,偶尔给苏幕打个电话,苏幕有时不甚在意,有时却带着依稀的嘲讽,好几次苏幕在说的时候,密密就吼一声挂了电话,苏幕就会发一阵呆,接着该干嘛干嘛。
瞥见苏幕吃药的次数逐渐增加,厉朗也不言语,两个只有单纯友情还是很多年前的事的大男人呆在一个屋里,有时候聊聊过去,然后就是无话可说。
没人做饭,厉朗吃不了,苏幕也不想吃,夜晚就端着杯红酒看新闻联播。
第五天,密密终于一脸倦色的回来了,提着一大包土特产。
苏幕走过去接过包,放在厨房,然后走出来轻轻拥抱住密密。
密密任他抱着,遮掩不去的疲惫。
然后密密推了推苏幕,苏幕放开手,看着密密径自走到洗手间,水流的声音。
小别后的日子还算甜蜜,总之在厉朗眼里,两人进了房间就没出来过。
听苏幕说,前两天是密密的爸妈来了,密密跑去订了酒店接待二老。
至于为什么苏幕这个准女婿没有到场,答案不言而喻。
密密的工作最近也很不顺利,公司借经济危机的名义,刷掉了一批应届生,剩下的人承担着比以前多两三倍的工作量,自然很是辛苦,再加上密密刚进公司不到两年,常受到上司的打压,种种不如意。
苏幕自是心疼,安慰几句,或是劝密密辞了工作,密密是个很传统的男人,自尊看得比什么都重要,当即爆发,吼了几句,苏幕一言不发,眯着眼睛听了片刻,平静地摔门走人。
厉朗正好遇到了一脸阴霾的苏幕,见他一副惨淡的模样,当即跟在他身后,苏幕进了酒吧,点了杯酒坐下,厉朗走过去坐在他对面。
酒很快端了上来,苏幕仰头灌下,又摘了眼镜扔在桌上,拿起酒瓶。
酒顺着下巴滑落下来,苏幕的眼神有些茫然,喉咙下意识地吞咽,不留神咳了起来。
厉朗静了片刻,拿起纸巾递给他。
苏幕这时才看了厉朗一眼,惨淡地笑了笑。
厉朗的印象里,苏幕的眼睛很大很好看,在男生里是极其漂亮的,而九年不见,当初的锐利如今被内敛所取代,就算摘了金丝边的眼镜,他的眼睛还是半眯起来,有些迷茫。
隔壁桌的声响大了些,一帮人哄笑起来,厉朗转过头去,一个长相俊朗的男人抱着个妖艳的女孩吻得沉醉。
刹那间厉朗眉间闪现出一股冷意,他看了看兀自灌酒的苏幕,转身走向洗手间。
倚在墙边不过片刻,就有一个醉醺醺的男人被女人半扶着踉跄走了进来,厉朗沉默地跟在其后,男人独自进了洗手间,晕晕乎乎。
厉朗在门口站定,平静地叫出那个名字:“封子。”
“嗯?”男人迷蒙回头。
一道银光闪过,血顿时喷涌出来,厉朗的手仍握在刀柄上,极其用力。
男人的眼神已有些清醒,看到厉朗的面容,忽然笑了笑,右手不甚在意地放在胸口,全然不似刚才纸醉金迷的模样。
厉朗看他片刻,松了手,男人仰面倒了下去,血晕染在瓷砖上。
厉朗背后的门忽然打开。
苏幕怔了怔,进来反手把门锁上,看厉朗一眼,蹲下来检查男人的伤势。
刀插在左胸口偏上,用力极大,连刀柄都有些没了进去,不过是瑞士军刀,刀刃不长,只是血流得过多。
厉朗冷漠地看着面前的两人,然后转身走了出去,沾了血的右手放在牛仔裤口袋,压了压鸭舌帽的帽檐,走出酒吧,只听得后方传来一声尖叫。
看厉朗离开,苏幕拨了急救电话,救护车到了的时候警车也到了。
苏幕在警局做了笔录,只是说进去的时候就看见男人倒在地上。
此时酒意早已泛了上来,苏幕坐在关押室的角落,一手支着头,一手按着胃,本来近日状况日益恶化,饭也吃不了半碗,今天却连着灌了几瓶酒。
他扶着墙站了起来,痛得忍不住弯下腰,酒一滴不剩地被呕了出来,最后就是大口吐着鲜血,警察不慌不忙地走过来,看了一眼,又叫了法医来临时看看。
法医皱着眉粗略判断是胃出血,苏幕却知道不是,是胃逐渐开始停止运作。
他无力地倚在墙上听法医给警察讲大致的情况,隐约又听见一名警察带着个熟悉的声音过来。
密密半扶着苏幕出了警局的门,苏幕走了一会儿又开始干呕,眼眶通红疲惫不堪的样子。
密密走开一阵,回来的时候带着瓶矿泉水,苏幕漱了漱口,扶着树休息。
苏幕听见密密开始别扭的道歉,他抬头笑了下,走到街边拦了出租车
打车到了医院,手术室旁就看见封子的妈妈哭个不停,警察蹲在一边询问最近封子有没有惹到什么人,封子的妈哭着使劲摇头。
密密扶着苏幕站在一旁,苏幕眼神复杂,看了一会儿,挣开密密的手,兀自靠着墙滑到,右手遮着眼睛,不知在想什么。
余光中,一个穿着黑色T恤的人影一闪而过,胸口的脸谱在白光的照射下更显狰狞。
厉朗独自走出医院,忽然发疯似的跑了起来,眼泪顺着眼角滑落,也不去擦,任凭水
厉朗倏忽冷起声音:“与你无关。” 珠在狂风里风干。
已是深秋,站在海边,凛冽的寒风呼啸而来,鸭舌帽被吹飞了,稍长的头发在风中狂舞,他已迎着风泪流满面。
穿着长风衣的男人走近,他抚开厉朗的乱发,露出那张满是泪痕的脸:“厉朗,还认得我么?”
第八章:背叛
厉朗烦躁地抬头,继而愣住:“……沈玉?”
沈玉面无表情,靠向栏杆,望着大海:“没礼貌啊,不叫声沈师兄?”
厉朗不理,转头看向海面。
沈玉扯了扯领带:“怎么着,忍不住了?”
沈玉无声地笑笑:“知道我今天去哪儿了么?”
厉朗嗤笑一声,不作回答。
沈玉接着说:“齐弈的婚礼。”
厉朗垂在身侧的手握成拳。
沈玉侧头道:“没什么想问的么?”
厉朗转头冷笑:“能有什么么?”
沈玉拖长了声音:“段沧……”
厉朗的拳头紧了紧。
“没来。”
厉朗转身就走。
沈玉站在原地,看着黑色T恤越走越远。
折腾到凌晨两三点,急救室的灯终于灭了,苏幕和密密打车回了家。
苏幕疲惫地躺在床上,手臂横在眼前遮住刺眼的灯光,微蜷着身体。
密密张了张口,终是什么也没说出来,皱眉看手机上写着“爸”字眼的未接来电,片刻后撂了手机,关灯睡下。
黑暗中,身后的人动了动,双手伸过来圈住自己,密密往怀抱里缩了缩,安心睡着。
受伤第三天,凌晨,病房里:
脚步声逐渐靠近,不急不缓,然后在床头停了下来。
人影站在床头,片刻后,抬起手握成拳,按在病床上那人的胸口,缓缓施力。
那人额上满是冷汗,微微睁开眼睛。
人影笼罩在黑暗里,看不清面容,看到病床上的人醒来,遂放开手,冰凉的手缓缓上移到那人的喉咙处,捏紧。
白宇抬起胳膊死死抵住用力的手,哑着嗓子:“别这样。”
冰凉的手像一条蛇,紧紧地缠绕住,粘腻而令人心生恐惧。
厉朗凑到白宇的耳朵边,轻声道:“你,知道些什么。”
声音虽小,却沙哑无比,像童话里的巫师一般。
白宇看着他道:“我什么都不知道。”
喉咙上的手倏忽收紧,白宇挣扎起来,四处乱蹬。
一直趴在床头的中年女人动了动,像是要转醒。
白宇满头大汗粗声喊:“厉朗!不是你一个人变成这样,我呢?谁为我负责!”
厉朗抓着他的脖子狠狠往床头的栏杆上摔去,“砰”地一声,女人惊醒,迷茫片刻,跑出来歇斯底里地大叫:“是谁,到底是谁?我儿子怎么惹着你了!”
厉朗闪身到拐角处,侧头听见叫喊声,眼睛红了,继而变得血红……
半夜警车呜呼着,一声急刹,停在医院门口,女人挨在病床边号啕个不停,白宇蜷缩在床上咳嗽。
警察在一边作笔录,检查了白宇脖子上的瘀伤,和一个女警讨论几句。
女警去调这天晚上的录像。
苏幕到医院后才听说这件事,飞奔到三楼住院部。
他停在了走廊,厉朗站在病房门后,走到厉朗身边,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白宇的那张病床上,厉朗的妈妈带着泪痕,轻声细语地给白宇喂汤。
厉朗终于换了衣服,天蓝色的薄毛衣外套着毛茸茸的鹅黄色马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