辜慎拼命压抑着剧烈的喘息声,说道:“现在,以前。我觉得我没有任何用处,这辈子我可能只能平凡的过下去,没有你的成就。但是我不想这样,我想学习音乐,我想找到自己的乐趣。”
“如果你真的……”喜欢我的话。“想想你所拥有的,能不能,拜托你放开我?”
辜慎盯着辜自明那个方向,仔细想看辜自明脸上的表情,一字一顿的,说:“求你了。”
辜慎的骄傲只允许他说道这种地步,说完像是受辱一般,紧紧地抿着嘴,一句话都不说。
‘我是你的养子,不是你的棋子’辜慎想说的,不过如此。
整个酒宴静悄悄的,像是都被这个少年的举动吓呆了一般。
辜慎低头看辜自明。
没有想象中的表现。并没有突然潸然泪下,或者突然冲上前给辜慎一个耳光。让人心惊的是,辜自明的表情很平静,眼睛里面毫无波澜,甚至连呼吸的起伏声音都没有,安静的像是一潭死水。
不知道为什么,辜慎觉得心惊胆张,却想,也许这次,也许他会放手。
辜自明的表情很平淡,半晌都没有任何动静,良久,才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像是自言自语,声音非常小,莫名其妙的,辜慎却听得一清二楚。
“……你都这么说了。”声音像是苍老了二十岁,“我还能怎么办呢。”
辜慎紧紧地握住了拳。
晚宴过后,自然而然的,辜慎乘上了辜自明的车,默认和他一起回家。一路上辜自明都显得非常平静,将头后仰靠在座子上,寂静无声。
虽然是和辜慎坐在同一条水平线上,两个人却没有任何的眼神交流,一句话也没有说过。
辜慎暗自觉得庆幸。这种情况,还真的是没有什么好说的了,一边回想刚才在酒宴上男人说的话,他的意识是,同意自己专门学习音乐的吗?
辜自明在酒宴上喝了很多的葡萄酒,此刻闭着眼睛,脸上却有淡淡的红色,不正常的病态的红色。想起辜自明说自己身体抱恙,便有些好奇,担心这个男人究竟怎么样了。
辜慎清了清嗓子,开口说:“如果可以的话,我希望明天就从家里搬出来。不知道你同意不同意。”
那人半倚在车上,一点都没有动。
辜慎皱眉,说道:“辜自明?”
“随你便。”男人很是疲惫的说,“你想怎么样就怎么样,——我管不着你。”
“……”辜慎顿了顿,说道,“既然如此的话,那我今天晚上就收拾东西。”
谢谢。
辜自明皱眉,僵直的手指动了动,像是很难受的样子,说:“——好。”
回到家之后,因为喝了很多酒,辜自明腿脚不稳的走回自己的房间,很是生气的关上了门,发出了巨大的声响。
辜慎看着他摇晃的背影慢慢消失,顿了顿,开始收拾自己的衣物。
想搬出去住,因为不想自己练琴的时候打扰他,或者是因为练习的时间太长被辜自明叨扰。又或许是,单纯的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
自己真是一个糟糕的儿子,辜慎想。
办完所有事情之后,时针不偏不倚的指向十二点,辜慎却仍旧没有一丝困意。
像是第二天就能得到自由的野兽。
闲得无聊,辜慎拿起了上次看了四分之一的那本《慎思自明》的书。
往事一幕幕的回忆起来。
辜慎刚从医院回来的那几天,开始每天都要涂抹眼药膏,后来渐渐好了起来,却不能见到太刺激的强光,所以辜自明就把家里的窗帘都换成了黑色隔光的,整间屋子打扮的像是一个鬼屋。辜慎经常看见辜自明一个人搬着凳子到外面去晒太阳,或者睡觉或者写文章。这才知道,辜自明到底是有多么喜欢阳光,却为了辜慎的眼睛放弃了享受太阳的大部分权利。
【我还记得,辜慎来之前,这所房子一半以上的地方都被阳光覆盖,夏天非常的热,却又有猛烈地风刮起窗帘。】
【我还记得,那时的阳光,透彻的照在人的身上,能清楚地看到血液流动的轨迹。】
【我还记得,从房间任何一个角度,都可以看到外面湛蓝的天空,偶尔有飞机画着长长地线飞过。邻居家的小孩子笑嘻嘻的含着冰棒,卷着舌头说话。】。
【只是,自从辜慎来了之后,看到他迎向阳光就流泪的模样,心底竟然有些痛恨这些光芒。】
【没有阳光,好像也不那么难受了。】
【后来才发现,痛恨的不是阳光,而是伤害辜慎的东西。】。
第十九章:尴尬至极
辜慎的手指在书页上稍微停顿了一下,弄出了一些细小的褶皱,连忙放手,揉了揉眉间,抬起头。
现在是凌晨两点钟,那本《慎思自明》的书只看了四五页,在这过去的两个小时里,很长时间辜慎都是在回想。
像是小时候,上辈子小时候的事情都一幕幕的在眼前上演。
和辜自明写的一点都不一样。
在辜自明的书中,‘辜慎’是一个异常乖巧内敛的孩子,不愿意和别人说话,却又很懂礼貌,有问必答。治疗的时候不哭不闹,让人看着就觉得疼痛的那些治疗手段放到辜慎身上就像是没事一样,从手术台上走下来眼睛三四天都不能睁开,辜慎就淡然的躺在病床上,也不焦躁,更不会问辜自明‘什么时候才能拆开绷带’这样的话。有一段时间,辜自明甚至以为他是的了自闭症。
辜慎微微勾了勾嘴角,脸上的表情有些阴沉。
那时的自己,当然不是因为自闭症。辜慎叹了口气,闭上了眼,慢慢的回想。
来自孤儿院的孩子大多肠胃不好,到了辜慎那里就表现的更明显了。刚被送到医院的时候,辜慎甚至没办法吃很多固体食物,慢慢等到可以自己吃一碗饭的时候,出现了更明显的病症,让人难以启齿的病症。
辜慎来到医院两个星期,体重不但没有增加,反而变得更加消瘦。辜自明很担心的看着辜慎依旧苍白的脸色,详细的询问了医生体重不增加的原因,并且很快就弄懂了。
当时医生是这样对辜自明说的。
“大概还是肠胃病。”医生的表情依旧是冷淡的,说道,“至于体重无法增加的原因,还要继续观察一段时间。”
辜自明若有所思的表情。
“不过有一点很需要注意。”医生补充道,“这样的孩子大多都会出现便秘的情况,辜慎很有可能也会这样,我看他也不小了,我们也不方便给他直接治疗。出现这种情况,只是因为肠胃一开始无法自主吸收,很快就会好的。我给他开一些药,下个星期如果他不再继续瘦下去的话,就应该没问题了。”
辜自明点点头,说:“您把药给我就行了。”
“外敷。”医生仍旧冷着脸,“如果方便的话,你能帮忙,会好得多。”
没什么好奇怪的,正常的生理疾病而已,况且只是个小孩儿,估计还没到完全记住事情的年龄呢。辜自明心想,自己帮帮他应该也没什么的。然后就发生了让辜慎觉得像是噩梦一样的事情。
辜自明很快就发现,有时候辜慎从厕所走出来的时候,走路的姿势都是不对的,很快的联想起医生说的那个病,心中了然,也不管辜慎是否是个‘有自尊心的人’,就是直接把辜慎扛了起来,抱到厕所就扒了裤子。
辜自明当然不会知道,辜慎早就不是一个八岁的小孩儿了,记忆力也超乎常人,以至于每次回想起之后的事情,全身的汗毛都会竖起来。
那时辜慎瘦的可以,因为长时间的营养不良经常是走两步都喘,背朝着辜自明没什么杀伤力的,吼:“你干什么?”
辜自明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干脆就不解释了,蹲下身把辜慎摁在自己的膝盖上,然后用手肘压着辜慎的后背,从书包里拿出消毒纸巾,一边擦手一边好声说道:“听话。”
辜慎只觉得自己下半身凉飕飕的,后背上的汗毛都竖起来了,挣扎着想从辜自明的腿上爬起来,说:“你放开我。”
还没等辜慎怎么挣扎,辜自明的手指就已经伸到后面去了。
上辈子二十年和这辈子八年加起来辜慎都没被人这么对待过,一瞬间的惊讶之后,整个脑袋像是充血一般,拼命的开始挣扎。太阳穴的血管发出‘突突’的声响,心脏好像都要跳出来一样。
像是被侵犯了领土的野兽。
辜慎眼角泛红:“放手!”
这是最后的警告。
辜自明看身下的小孩儿脖颈上的青筋都冒了出来,只得软下声安慰道:“这没有什么的,医生说因为肠胃病,突然恢复正常的饮食,你可能会出现一些病状,抹了这些药就不会了。”
辜慎感觉那人坚硬的手指都有探进去的可能了,不由自主的提高了声调:“我没病。”深吸一口气,“你让我先起来。”辜自明坚硬的膝盖顶的辜慎喘不过气,气急之后,只觉得胸口阵阵发疼。
见辜自明还在犹豫要不要继续下去,辜慎压低声音,喊了一声:“——父亲。”
因为是名义上的父子,所以不必做到这种地步。
辜自明将他扶起来,看辜慎提起裤子一脸愤怒的表情,觉得莫名其妙。
思路回归到现实。
那些让人窘迫的不行的往事像是卡在喉咙的一根鱼刺,吞也不得,咽也不得。
辜慎猛然想起了什么,拿起那本书,继续看下去。
辜自明果然提到了这件事。
【辜慎的早慧我很早以前就知道了。送他到医院的时候,他表现出了惊人的冷静,除此之外,还有属于成年人的羞耻感。那时他八岁,我以为他患了一些私人疾病,听从医生的指示想帮他抹一些药。因为是比较隐蔽的地方,当我碰到他的时候,说的奇怪点,我甚至感受到了莫名的恨意,像是我只要把他放开,他就会立刻把我撕成碎片。】
【虽然知道这是不可能的,但是我手上的动作还是放慢了。心想,原来像是这样小的孩子就有自尊心这种东西了。】
【也可能辜慎是特别的。就我所知,想他这样的岁数,有无数孩子可以赤身裸体行动如常的,更有当着别人面随便大小便的。】
【我很庆幸辜慎的早慧。他让我首先意识到了‘一个幼小生命的自尊’,那时的我对‘平等’的概念很模糊,然而看着年仅八岁的辜慎,我却自然而然的萌发出了想和他站在同一个等高线的想法。】
【辜慎,从很小的时候就呈现出了与众不同的姿态。】。
【养他育他的过程,异常困难。】
辜慎双手用力,‘啪’的一声,将书本合了起来。
一夜无眠。
第二十章:不能拒绝
第二天辜慎早早的起床。尽管一夜无眠,因为心情很好,辜慎的精神还是不错的。将行李从卧室拉出来,闻声的保姆从厨房走出来,忧心忡忡。
保姆说:“……你这就要走了吗?先生还没起床,不和他告别了吗?”
“不了。”辜慎看看手表,刚刚六点钟,不是辜自明起床的时间。
保姆犹豫,吞吞吐吐的问:“……那你以后什么时候回家来看看?辜慎?”
回家吗?辜慎不露声色的皱了皱眉,说:“到时候再说吧。”
拉着行李箱向外走。他已经想好了,手上有些钱,可以租一间房子,听音乐,谱曲,然后,练琴、练琴、练琴。
虽然心情很好,但屋外却并不像他的心情一样明朗,恰恰相反,屋外乌云密布,阴沉的像是要下雨一样。
辜慎不得不停下了前进的步伐,返回房间,从抽屉里取出雨伞。想了想,将书包里的课本都腾出来,装上辜自明的那本《慎思自明》,然后背着书包,走了出去。
刚一踏入客厅,辜慎的脚步一滞,半秒,继续向前走。
辜自明坐在客厅的正中央的沙发上,宽松的睡衣几乎遮不住他的大腿,单手撑着下巴,抬起头好像是在看天花板,但是余光却又是追随着辜慎的。
辜慎低着头快速走,小声说:“您起了。”
陈述一个事实的口吻,似乎说完了这句话就会从家门口狂奔出去。
甚至用了‘您’这个敬称,足以看出辜慎的心情有多好。
然而辜自明却并没有顺着台阶让他出门,反而淡淡的说了句:“站住。”
辜慎的脚步渐渐放缓,快到了门口的时候才停住,充分显出了不耐烦的气场,这才转过身,飞快的说:“怎么了?”
辜自明套上拖鞋,从沙发上站起来,说:“你去哪里?”
“……”辜慎闭了闭眼睛,复而睁开,“我先找到住的地方,然后去找工作。”
上辈子他虽然没有从事音乐方面的事业,却也一直在关注这方面的事情,凭借以前的信息网络,他有自信能在第一天内找到工作。
辜自明点点头,沉默。
就在辜慎以为自己可以走的时候,男人突然低声说了句:“吃完早饭,再走吧。”
听到这句话的时候,辜慎还以为是自己出现了幻觉。辜自明说话的声音太低,像是不想让他听见一样。
莫名的,这样并不强势的男人,他却拒绝不了。
辜慎阴鸷的坐在餐桌上,看着保姆跑来跑去的端菜,面色非常不好。
像是角色颠倒一样,刚才还显得非常颓废的男人瞬间恢复了原有的气质,仔细看,竟然能发现辜自明的嘴角都微微的向上仰起了一点。
“辜慎。”男人叫了一声,说,“你今天从这个家里出去,我就不会在做干涉你的事情。无论你去哪里住,去哪里工作,我都不会打听,我不会给你任何援助。既然是你自己选择的道路,你就该自己负责。”
“嗯。”辜慎点头,这当然不用他说。
“但是,”辜自明话锋一转,补充说,“我必须确保你是安全的。如果你不愿意我调查你,无论你有多忙,每天晚上你都必须给我打一通电话,让我知道你还活着。”
“一天一次?两天一次吧。”
“不,这很重要。”
“……”辜慎举起牛奶杯,眯着眼睛仔细打量辜自明,良久,点头,“好。”
很明显的男人的肩膀突然就放松了,叹了一口气,说:“你什么时候打电话都没关系的。”
“如果是凌晨三点呢?”辜慎说,“年轻人熬夜生活很正常。”顿了顿,补充,“就是因为要熬夜,所以才想从家里搬出来的。”
辜自明的口张开,过了一会儿又闭上,像是想要说教却又无法对着这个‘追求独立’的男孩儿说教些什么。欲言又止,突然笑笑,说:“我很怀疑,辜慎,你到底是不是我教育出来的孩子。”
“……”
这又从何说起。从上辈子开始就一直是他培育的自己,又有什么值得怀疑的地方。
辜慎不动声色的将问题推了回去,说:“此话怎么讲。”
“我第一次去欧洲的时候,”辜自明说,“看到那里的孩子,觉得莫名其妙,总想着独立自由,很像现在的你,辜慎。”
“……”辜慎皱眉,“这只是一种权利的追求,并不是教育的问题。”
辜自明淡淡的笑,说:“我以为我能把你培养成中国典型性的‘乖孩子’,像你八岁的时候一样。”
“之前的事情不要提了。”又想起了以前种种尴尬的往事,辜慎咬紧牙关,啧了一声,摇了摇头,将牛奶一饮而尽,“我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