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炎芒,还不明白吗,即便我相信,但你所犯下的滔天罪孽,已容不得你所想的结局。”
“容不得?是觉得这结果太便宜我了?!谁说上天慈悯?为何连弃恶从善的人亦不能容?!难道我们就没洗心革面的机会?抑或根本就是上天假慈假悲!”
“炎芒!”沉天斥止,“正是上天慈悲,不忍众生苦难,才定下了天规地律,惩恶赏善,匡正六界。能容之罪者,已收服于神界渡化,或已送往六道轮回,所以……”闭一闭眼,又然睁开,“被囚禁于此的,其罪深重,已是不容拯赎。封魔冢,不是忏改之地,它本就是个终结一切的坟冢,进来那刻就已被叛为永亡。因此这里的囚徒结果只得一个,而我的职责和权能,亦只有唯一一个。”
“你莫再说!”
炎芒暴怒,手中剑光陡然大盛。远在阵中的落枫,看到有红光数度变化,不禁驻步阵前,凝神观注。
红光激烈,沉天手中白芒当亦不弱。丝丝锋利的雪光剑气,活了般萦绕刃上,弹指即发。他平剑而立,功架已开,“好,我言尽于此,你是闯是归,决定吧。”
“沉天!既然你执奉因果报应,那么告诉我,这事情到底因谁而起,为何受苦伏罪的,从头就只我一人?!你说!若不是我,嘲邪早已亡了!”
沉天看着他,一丝异色在眼底划过,声音,却是清冷平静。“他创造了我们,便有处置我们的权利。我们既为嘲邪之剑,此生唯一意义便是降魔护主,除此之外,都是非份之想。况且,天地六界,谁都没有为复仇而伤世的特权。炎芒,世间本就没有绝对公允的事,但可惜有着不可妄犯的大规大律。如何身份,如何待世,便就这么简单。”
对面听言之人,幽幽发出两声悲笑,冷得切骨,“想不到,我为天下征战了数千年,最后连求个留名安身也不能……”他长长一声唉息,望着无尽的天顶,目光似又散落在昨年,只是,这次没能拾回。
“沉天,你可见过真正的「天熔」倾世?”
忽然,他莫名问了一句,如此的突兀。沉天没有回答,此像他确未曾遇过。炎芒凄凄冷冷的笑着,“我见过。倘若真到「天熔」倾世那日,你觉得自己能全身而退吗?包括,你那个徒弟。”
沉天脸色变了变,神情虽依旧平静,但长剑在指尖下仍是一动,锋芒跳脱。
炎芒笑意更深,兀自呢喃似,“别总以为,上天总是慈悯、怜生;即便是,它也不可能对每一个人,都慈悲。”随之,目光聚拢到沉天身上,眼神却仿佛一下子空了,“沉天,最后我只想问一个问题,你答我:若我俩易地而处,你是被遗弃在尸腹的那把断剑、那缕残魂,你,会成魔么?”
沉天眉宇一动,眼睫微颤。待瞳光再凝时,一字亦同时自齿间而出:“会。”
未等对方开口,他又淡淡说:“然后到最后,你便像现在这样,杀我。”目光不重不轻,落在对面那把丹赤之剑上。
正邪永不两存。即使身份互置,结局终必是一样。
有那么一瞬,炎芒垂眉无话。忽然,他抬头仰空大笑,笑得狂浪,笑得衣发翻飞,但这副邪异无比的模样,却莫名让人心酸。
没人知道他笑的是何,笑天笑地,嘲人嘲己,还是觉得哭怨咒骂已然无用,只有笑声才能渲泄自己,一生的悲狂。
沉天刚想开口,那笑声忽然敛尽,一片奇异的红光随即疾速散来!沉天当即挑剑,红光登时被白虹削成碎片,在身周飞溅盘旋,纷纷坠落,释散着灼脸的高温。
真火?!
他剑之下,激发的竟是真火?!
沉天心中大惊:应知魔物都是阴邪之身,只可操使冰冷漆黑的阴火,断断不该是这种灼热金红的真焰!
炎芒剑,难道,这就是炎芒神剑……
第二十八回:杀意
正邪永不两存。即使身份互置,结局终必是一样。
有那么一瞬,炎芒垂眉无话。忽然,他抬头仰空大笑,笑得狂浪,笑得衣发翻飞,但这副邪异无比的模样,却莫名让人心酸。
没人知道他笑的是何,笑天笑地,嘲人嘲己,还是觉得哭怨咒骂已然无用,只有笑声才能渲泄自己,一生的悲狂。
沉天刚想开口,那笑声忽然敛尽,一片奇异的红光随即疾速散来!沉天当即挑剑,红光登时被白虹削成碎片,在身周飞溅盘旋,纷纷坠落,释散着灼脸的高温。
真火?!
他剑之下,激发的竟是真火?!
沉天心中大惊:应知魔物都是阴邪之身,只可操使冰冷漆黑的阴火,断断不该是这种灼热金红的真焰!
炎芒剑,难道,这就是炎芒神剑……
即便成魔,也依旧不改那份真灵之力。
当沉天还在惊惑,火光尽处的炎芒却在冷笑,“既然彼此言尽,你说我是罪不可赦的魔,那我就只能以魔孽的方式走到最后了。”
“炎芒!”沉天双目一凛,瞬间冷冽。
对面那人却依旧阴森的笑,“你知道被困在荆山的魔,统共多少吗?”
这话一出,沉天脸色骤变,心头顿然涌起一阵不安,但此同时,雪亮剑光经已抢先射出,直取对方眉心!
炎芒识势翻身,那动作快得竟让白虹亦刺了个空!
转瞬起落之间,金红灼热的火焰又再燃起,熊熊热浪直往沉天扑去。烈焰张狂,触者成灰,席卷着炎芒那阴嚣而飘渺的声音,在这阴冢里煞是惊心:
“沉天,现予你十二时辰,若不允我要求,我便驱动牢底地火!即使玉石俱焚,亦要看你如何怆惶狼狈!”
随即连串悲狂的笑声,颤惊了整个地牢。千重声浪,回音不绝,似是双无形的手,撩拨起漫天热火流光,那满空扭曲涌动的雾瘴,便就是那些被惊动而起、仓惶不安的魔魂。
整个牢冢都在火光中躁动呻吟,而沉天依旧持剑静伫,凝神注视,眼睛穿透火舌,当即寻着那狂笑中的人,挺剑挥出!
白虹登时斩碎漫天红焰,烟火陡然溃崩飞散,半空开明。然而,却已不见了那魔踪影,只余四周残存的高热,纷纷扰扰,烫人发肤。
炎芒……
沉天暗念着此名,神色复杂。在原地静侯了半晌,直到不见异状,才返身阵中。
落枫当即迎上去,“师傅!”
沉天摇摇头,以示无恙。落枫松口气,转眼望向他身后,那片被烟雾重新裹上的幽暗之地。
“他走了。”沉天低声说,身上犹自沾着烟火的灰屑。
落枫收回目光,忧心的问:“师傅,你脸色不太好,方才满天火光厉害。”
沉天点头,沉默了片刻,随之便将与炎芒的对话,述了一遍。
……
听完之后,落枫神色深重,久久无话。
邪魔,当诛,再简单不过。或许在从前,他根本就不用去感想。但现在,不然。
其实易地而思,他们又有多少,是自甘成魔;而成魔之后,他们原本想要的,又要得了多少。
为何人与魔都一样,永远无法悟透。
瞬间,脑海又掠过了许多。
「若我俩易地而处,你是被遗弃在尸腹的那把断剑、那缕残魂,你,会成魔么?」
「会。然后到最后,你便像现在这样,杀我。」
思绪骤然在此停下,落枫只觉得心头莫名一痛,将之生生止住,不愿再假设下去。匆匆敛回游走的神思,他去看沉天,却见对方正仰着头,望着头顶那巨大的洞口出神。
那是直达地冢出口的通道,是他们死守之地。漆黑而深邃,宽阔而绵长,沉天就这样一言不发的望着它,仿佛全部神思已被头顶这团无底黑暗吸去。
落枫唤了一声,他依旧没有反应。落枫惊惑,正想去拉他,沉天却忽然抬手,修长的二指在虚空中轻轻一夹,捏住一片东西。
落枫微诧,探首去看,很快便认了出来——竟是,荆藤上碧绿的叶片。
沉天捏住叶片,看了一眼,脸色陡然大变。落枫见状,也紧张起来,“师傅?”
沉天沉默许久,才一挥手,叶片自指尖飘脱,没入了黑暗。他开口道,“天锁说,东天上空呈现异象,该是时辰将至。”
“是,是「天熔」?!”落枫脱口惊呼,脸上一阵狂喜,“终于给我们等到了!”
沉天轻轻点头,情却依旧复杂,喜忧不辨,“虽是如此,但具体时辰还无法知准,许是片刻之后,亦许数月之时……落枫,”他忽然转向他,凝重起来,“我要再入牢底一趟。”
“师傅?”落枫惊错,除了要面临两人再次分离,更因为他看到沉天眼里,竟有了罕见的杀意。
沉天将此目光,投向地冢深处,“「天熔」将降,成事在即,倘若这时荆冢被他攻破,我们便功亏一篑,是以要赶在他驱动地火之前,将之击灭。”
“但师傅,你不曾说邪魔惧火吗?那炎芒又有何能力驱使得了地火?”
沉天淡然一笑,“有,只要他愿玉石俱焚,便有。”此时,他眼神深了深,续道:
“「炎芒」此名,不是随意撰来。他未成魔之前,是火象神铁,之后亦非从肉身成灵,因而即便成为阴邪之物,本性与能力却不灭、不改,更可作用于真火,这是我与他最后交手时才悟得的。现在,他虽为断剑残魂,灵蕴不全,但倘若抱着鱼死网破之心,不留命地施手,那确实可驱动牢底的地藏真焰,惊起这里所有魔物向我们狠狠冲击。要知道,最可怕的人便是一心向死之人。”
落枫紧紧皱着眉头,思量他的话,“若真是这样,我们全力应战即可,此等状况又不是没经历过。即便余下这些冥军全部殆尽,我俩并肩,亦然能够应付。况且他若真的激起地火,不是正好助我们焚妖袪邪吗?”
无论自己这话分量多少,他希望能说服得他。
沉天闭了闭眼,却苦笑摇头,“地藏真火的能量,不足以将所有魔物焚尽,否则又何需等待「天熔」倾降。这地牢到底有多少蛰伏、沉睡或胎变的魔种,我亦未知,也尽量不敢惊动。落枫,你且试想,它们往日袭击,都是在平常状态之下,且攻且退,可缓可急,随意自控。但倘若情势大变,它们是在遭受夺命之灾的状态下争相逃亡,那时局面,又会如何?”
落枫垂眉,背脊陡然生起一道寒气。群魔共发,全状癫狂……
沉天叹口气,“许是,我将他逼得太紧了。”
落枫刚想说话,沉天忽然举起长剑,唤道:“落枫,拿出「镶珑」!”
“师傅?”落枫愕然,但见对方却只是横着剑,等他。于是便一翻手腕,抽出佩剑,平举身前。
雪光流转的「沉天」,击碰在青芒闪烁的「镶珑」上,缓缓擦过……所触之处,当即溅起璀璨耀目的星火碎芒……
“师傅,这是?!”落枫惊叫。
“抓紧剑,莫脱手。我将「沉天」三成灵蕴渡入「镶珑」,此后,你要好好把守这里。”双剑摩擦,飞溅而起的星火流光,将沉天的脸映照异常俊凛,凌厉。
落枫大惊,“师傅!为何这么说?!你不是……”
“牢底之下诡秘莫测,状况难料。而那炎芒到底多少实力,不交战是不会得知。所以若我有何差池,你在此处的作用便重极之重。为了谨慎,我现在必须这么做。此后「镶珑」的力量溢增,诛邪护身,助你迎对大局。”
“师傅!但你少了三成力量,又能否一定对付得了……”
落枫忽然身体一震,说了一半的话生生梗在咽喉——手中灵剑刹那变得如烙铁一样,烫得他整截手臂都在发痛!
不明白自己为何已为灵体却痛感犹在,只知道未及反应过来,又是一股巨大的力量如洪潮袭来,自剑身、剑柄、掌心、手腕,经脉络一路激发,透体而入!手抖得更加厉害,满眼乱光激闪,已经分不清究竟是自己的手不听使唤,还是那剑兀自在激烈颤动,只看得两把剑剧烈摩擦,喷发出愈发盛大的火花与精芒!
焰光灼眼,手又烫又麻,却不得将剑脱开。此时嗡鸣的耳际,传来沉天仿佛极为遥远的声音,“专心,切莫松手。”
只是这低低的一声,却如一股清流,压了压他满身躁火与剧痛。落枫当即狠狠吸口气,闭上眼睛,念动起心诀。
从剑透入的那股巨力,瞬间通达百骸,直抵七窍,在他体内不绝流转、伸张,感觉着这把从没离手的「镶珑」,慢慢蜕变,新的剑气灵蕴,正与自己具这魂体竭力磨合……
突然,臂腕一震,手中「镶珑」沉甸甸的,重新真实起来。那满手灼热,亦在缓缓地褪却。
落枫张开眼睛。
掌中,依旧一把熟悉、青芒淡淡的长剑,只是……中央多了一线白光,荧荧闪耀,淬在笔直的峰脊上。
这道白光,便是「沉天」的精蕴。
“落枫,”又听沉天带点虚幻的声音传来,“现在感觉可好?”
落枫吸了口气,凝神纳息,才将浑身意识聚拢回来,遂点一点头,“可以。”
身体还感觉有些异样,但较方才已好转不少,以自己这凡胎魂体,要驾驭天剑之气可真不是片刻就能适应。
沉天闻言,又细察他神色,才放下心说:“你比我懂战识兵,好好守住这里。记着,倘若再见我回来,无论如何,必先刺我一剑。”
“师傅?!”落枫一惊,却旋即明白过来,他看着沉天:“我相信师傅定能战胜炎芒,无论如何,我也不能伤你。”
沉天轻笑,“勿虑,现在「镶珑」有我三分灵慧,偿若来者是我,自会做出反应。”
落枫听罢,稍加心安。此时,沉天已敛起手中剑,拍了拍他肩膀,“好好在此,守到最后。”
“师傅!”落枫伸手拉住正要离去的沉天。
他不惜将天剑三成神力渡给自己,不知为何,自己心里反倒很不踏实,甚至有些不安。
沉天却笑了笑,只是拍拍他手背,重复方才的话:
“好好在此守到最后。等我回来。”
落枫沉吟半刻,才终点头,松开了手:
“好。”
第二十九回:失错
手中「镶珑」,峰脊一道白芒完全嵌入精铁,贯穿了整把青剑,本就非凡之物,现在更是灵气夺人。
掂一掂长剑,落枫深深吸了口气,稳住体内被崭新剑气牵引而起的气息。自从撷了天剑的力量,「镶珑」便似乎沉重起来,到底还是自己太弱。
沉天音信未知,落枫当独守阵中。最近的魔物竟似收敛了不少,也不知是否炎芒那片真火惊吓而得的效果,想着真讽刺得可笑。但这样倒好,自己有了更多精力去适应新的「镶珑」,去专心等待,那个要归的人。
光阴悠悠,面对前方那个几可吞噬一切的深渊,有时自己会翻来覆去想着一个问题:
倘若这次真是「天熔」降世,当然是该高兴。但一切完结之后,与此事有相关的所有人,又将何去何从。
师傅继续留守荆山?似乎已经没有意义。或许被召回天上,回到他真正所属之地?
落枫心里忽然一空。没错,其实那处才是师傅真正所属的地方,他并非孤生于世,更并非无国无家,只不过一直在自己意识中,沉天只该属于荆山,师傅只该永远做他的师傅罢了……
他不露形迹的叹口气,便又想到了自己。
王族本命又如何,终归是肉体凡胎,当一切终结,还不要么烟消云散,要么轮回易世,忘却今生。望封仙立位,能与师傅并途?那是可笑,且不说需个数百年的积德修行,现在自己也不过赎罪之身而已,又谈何功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