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静的声音却又带了一丝感慨,“不过一位故人,存者且偷生,死者长已矣。况且,这里埋葬的并不是她的骸骨,只是衣冠冢罢了。”
“她一定是公子所爱的人吧,不然,又如何能吹得出如此哀怨凄凉的韵律呢。”
韩庭静静地仰望天边的夕阳,“可以这么说吧,毕竟,这么多年了,我一直想念她。”
远处山川绵延,峰峦汹涌,经历了岁月沉浮,世事沧桑,依然巍峨屹立,苍凉深远。
纵使你惊才绝艳冰肌玉骨,惠质兰心遗世独立,恰如今,终究一捧青黄土。
即便你艳冠天下儒雅风流,运筹帷幄傲世绝尘,到头来,不过一滴伤心泪。
“世人只道文皇后才敏高洁,忠夫爱子,殊不知,她为了儿子,放弃了自己的幸福,而为了燕国,她放弃的是自己的生命。”
说完,不管伊蕊惊异的眼神,韩庭自顾自吹起了箫,风卷起他的衣摆,仿佛要乘风归去。这一次,伊蕊听出来了,这曲是挽歌《离世》。
曲声萦绕在林间,飘洒于墓前,飞翔于蓝天。为这世事沉浮,人间沧桑,无奈地奏响着一曲悲歌。
第六章:柳絮纷飞天上泪
朦胧中,女子美丽的面庞是那样的哀伤绝望,将手中的玉佩放入他手中,耳边传来低泣的声音,却仿佛带了一丝希望。
愿我儿远离烦忧,逍遥天下。
声音不住地回荡在耳畔,如烟雾般散去,眼前再次出现的是父王哀伤失望却又怀念的眼神。
景象一转,是那些即将被杀的人最后挣扎的不甘无奈而又恐惧的眼神,那些人绝望的叫喊声在火光的映衬下,如同修罗地狱。
可是,在火中伫立的竟是皇宫。
哥哥,救我,救我……
绝望中仿佛听到了这样的声音。
“不,不要!”
“哥哥,你怎么啦,快醒醒!”
猛地从黑暗中醒来,流涯按着自己的额头坐在床上,一身冷汗把衣服都湿透了,旁边一双手连忙伸过来,轻柔地帮他摁着太阳穴,转过头,对上一双关切担忧的眼眸,遥歌体贴地问道,“哥哥是不是又做噩梦了,衣服都湿透了。”
流涯苦笑一声,没有回答,放松自己躺在遥歌怀里,任他摩搓着自己的太阳穴,轻轻合上眼睛。
有多久没有做过这样的梦了?
仿佛从决定要守护的那一刻起,就刻意将这些记忆一同埋葬,可是如今,这些心底的记忆又被翻了出来,看来,自己还是不够坚强啊!
自嘲一笑,旁边传来遥歌少年略带稚气的声音,“哥哥有没有后悔?”
流涯睁开眼睛望着他。
“后悔要将王位让给我,后悔立誓要帮我扫除登上皇位的障碍?如果你愿意,这皇位定会是你的。”
低低的声音,寂静忧伤,又带了一丝不确定。无奈地摇摇头,流涯坐起身,伸手抚摸着遥歌一幅可怜兮兮的小脸,小脸上是生怕被人抛弃的表情。
“哥哥发过誓,只要是遥歌想要的,哥哥一定倾尽全力为你做到,只要你一直叫我哥哥。”
“那,哥哥你会永远爱我吗?”
流涯一愣,这个太子弟弟,就是太缺乏安全感,凡事总要依赖他,一定要听到自己对他保证才肯罢休,是自己以前对他保护过度了吗?
“当然了,做哥哥的自然会永远疼爱弟弟。”
遥歌的小脸顿时绽放出的光彩,仿佛得到了自己最心爱的宝贝一样,猛地扑进流涯怀里,撒娇地闷声笑着,“哥哥说话一定要算数哦,即使遥歌做了哥哥不喜欢的事,哥哥也一定要原谅我,继续爱我!”
“好,哥哥答应你。”流涯宠溺地摸着遥歌的头,这是自己一手带大,从小保护的弟弟,是自己在皇宫中除父皇外最重要的牵挂。他的愿望,自己怎么可能不顾。
遥歌的母亲是莫族的公主,在早年的平叛中,莫族为保皇室正统,立下了汗马功劳。叛乱平息后,燕皇智崎迎娶莫族族长的女儿为后,被世人传为佳话。三年后,莫皇后因难产驾崩,年仅二十。遥歌从小缺少母爱,又因父皇忙于政事,故而对这唯一的哥哥极是依赖。兄弟俩在这冰冷的皇宫中相濡以沫。遥歌小时候怕打雷,流涯便经常来陪他,二人经常同榻而眠。这种习惯延续至今。
“哥哥,明天你该去给父皇请安了……”
遥歌小心翼翼地看着流涯,有些心疼。
他最爱的哥哥,从小在心中追随的身影,为了满足他的愿望,甚至不惜瞒住父皇的眼睛。
流涯一阵静默,半晌,低沉说道,“不用担心我,我会去的。”
“哥哥,父皇的身体越来越差了……”
“……我知道,不用担心。”
想起父皇望着自己哀伤失望的眼神,流涯一阵心痛,自己这辈子最对不起的就是父皇了。那样疼爱自己的父皇。
勤政宫
“儿臣给父皇请安,愿父皇龙体安康。”
“罢了罢了,起来吧,难得你有这份心,还知道来看看父皇,咳咳……”说着,智崎一阵猛咳。
“请父皇莫要太操劳,要保重龙体啊。”说完,流涯抬起头,毫不掩饰眼中流露的关心忧虑,还有一丝自责。
父皇是从什么时候起两鬓全白的。记忆中的父皇总是一幅高大威武的雄姿,仿佛就是父皇给年幼的自己撑起了一片天空。
智崎看着眼前他最疼爱的儿子。
还是那张肿胀的脸,几乎看不清五官,脸色黑黄,只是那双眼睛……智崎盯着那双眼睛一阵愣忡,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那双眼睛仿佛能将人吸进去般……就跟她的一样。平时那双总是眯着的眼睛,今日却满载关切。可刚想仔细看一下,那双眼睛就垂了下去。
“你要是平日里也能让朕少操点心就好了。”智崎微微叹了口气。
流涯听了,心下不禁一阵心酸自责。父皇为了母后的死一直沉郁,将大部分精力都转到国事上,以至积劳成疾……而自己却又……
“行了,不说这些了,难得今天你还想着来看看你父皇,今儿个天好,咱爷儿俩也去御花园坐会儿,晚上,你就跟朕一块吃吧。”
不似朝堂上的威严,脸上慈爱平和的笑容就如平常人家父亲对待儿子般,流涯心中一阵悲伤,风雨漂泊这么多年,自己又何尝不渴望着平常百姓家的幸福呢?
“儿臣遵旨。”
花园深处,柳絮翻飞,几株迎春花在风中轻笑。
智崎屏退左右,看着柳絮纷纷扬扬地下落,陷入了沉思,不久,他凝视远方,轻声浅笑。
流涯惊讶地盯着他的父皇,飘扬的柳絮,飞扬的神采,时光仿佛一下子退回到二十年前,青年帝王,名门闺秀,一个意气风发,一个绝代风华,临风而立,温柔微笑。
“知道我第一次见到你母后是什么时候吗?”智崎沉浸在自己的回忆里,仿佛是说给他听,又好像是说给自己听,温柔幸福地轻叹。
“是我十岁那年,那个时候,她才五岁,第一次进宫给母后贺寿,在花园中迷了路,走累了,竟然在一块大石上睡着了,你知道吗,那个时候,她穿着一件大红色的礼服,身边落满了兰花,她就像是兰花中的仙子,被我吵醒后,还努力要做出大家闺秀的风范,你都不知道,那样子可爱极了。”
讲着讲着,智崎的眼睛有些湿润了,“对她,我爱慕了十年,幸福了三年,又悔恨了二十年,最后,终于发现,原来,我已经想念了她这么多年。和你母亲在一起,是我这一生最幸福的时光,”说着,智崎转眼望向流涯,“流涯,流涯,别后不知君远近,暗随流水到天涯……那个人何其幸运,能够让你母后这样的倾心相爱,朕纵使能给她入主后宫母仪天下的荣耀,却终究给不了她心里一直渴望的流水天涯……流涯,你可知道,当朕终于找到你的时候,看着你,朕对自己说,朕一定要好好珍惜这个孩子,这是朕跟皇后的孩子,是皇后最后留给朕的东西,朕一定要好好保护他,给他最好的生活。”
“父皇……”流涯哀伤地看着眼前的人,此时此刻,他已不是那个威震四海的燕国皇帝,只是一个怀念爱妻的丈夫。
“你小时候长得多像你母后啊,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你变成了这个样子呢?是朕太宠你了,就因为这样的爱才会害了你,是朕对不起你,你说,朕要是见到你母后,该怎么说呢?她定会怪我吧……”想着,智崎一声苦笑。
“父皇……是儿臣对不起您,是儿臣太自私了,没有考虑到父皇的感受……”流涯说着,不禁泪流满面。自己选择的路,他从没后悔过,可是今天,他却无颜面对悲伤的父亲,更无法面对天上的母亲……
柳絮依旧纷纷扬扬地下落,仿佛天上落下的眼泪,为着地上的人们而流着眼泪……
许多时候,当你以为自己早已失去它的时候,其实,它一直就站在你的身边默默守护着,而当你终于意识到的时候,它却已行将枯萎……
第七章:碧海擎天贯长虹
夕阳西下,花园里一片静默的金黄,唯有清风拂过,花木发出沙沙的响声,仿若叹息。
突然,园外传来一声大喝,“有刺客!”紧接着,一阵兵器交接的声音响起,流涯猛地站起来,是谁竟胆敢光天化日之下行刺!突然,一柄飞刀直朝智崎飞来,目标正中心脏,说时迟那时快,流涯一个漂亮的旋身,二指夹住了飞刀,紧接着,从外面冲进来一个黑衣人,长剑如虹,直朝智崎刺去,智崎慌忙躲闪,无奈刺客实在太快,智崎虽有武艺在身,但毕竟年岁已大,身染疾病,动作已不再如从前灵活,手中又无兵器抵挡,眼看就要刺中,突然,一道白光横在了智崎胸前,堪堪挡住了刺客致命的一击,剑花轻挽,流涯与刺客缠斗起来,智崎惊呆了,这还是那个众人眼里朽木难雕,不成大气的流涯吗?
美丽的剑花在他四周织起一片亮丽的光晕,二人动作极快,几乎看不清他二人是如何挥剑的,只感觉四周剑气大作,门外的刺客已渐渐被制住,御林军冲了进来,侍卫统领抱拳行礼。
“属下救驾来迟,请皇上恕罪。”刚说完,听到上方还有打斗的声音,吃惊地抬头看着眼前的景象。
黑衣刺客剑贯长虹的一刺,被流涯轻飘飘地闪开,落在屋檐一角,清风灌袍,仿欲乘风归去,一个潇洒俊逸的转身,底下不禁有人赞叹,“好俊的功夫!”
飞身上前,与刺客在树下缠斗起来,白光过处,茶桌立时遂成两截,刺客见状,挥剑一扫,一盏茶水猛扑过来,来不及挡,被茶水扑了个正着,流涯暗叫一声不好,不顾眼中进水,一招‘碧海擎天’直直插进了刺客的右肩,换来刺客难以置信的眼神。
“你,你是……贪……狼……”
话没说完,御林军已经上前,制住刺客。
“留活口!”流涯说完便转过身,不再面对他们。
将刺客清理干净,侍卫统领向智崎请示。
“将刺客关进大牢,严加看管,今天的事,不许泄露出去,若是让朕听到任何风声,格杀勿论!”
“属下领旨。”
“全都下去。”
一干人等全都退下,花园里寂静得有些异常。
“流涯,过来让朕看看方才有没有伤到。”虽是命令的口气,却透出一股焦急担心。
“回父皇,儿臣没事,儿臣告退。”
“站住,咳咳……为什么不回过头来?”
流涯停下脚步,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
夕阳已被群山淹没,月光渐渐探出了头,微风吹过,衣摆随风舞动。
“转过头来,看着朕,你还有什么瞒着我的?刚才那个刺客叫你什么?”
流涯一言不发,半晌,缓缓转过身来,微风吹开了覆在面上的长发,月光照在他的脸上,越发得清丽皎洁,宛如梦幻,仿若在月下发光的鹅卵石。
“他叫我‘天枢贪狼星君’。”
第八章:月下诉幽情
世人怎样想与我何干
我只是守护着最想守护的东西而已
智崎震惊得听着这熟悉却又陌生的名字。
天枢贪狼星君……
多少人心中的噩梦。没有人知道在他的剑下到底滴着多少人的鲜血。几十年前,人们只能在鲜血中见证他的辉煌。三十年过去了,人们如今又能在深夜将他的名字流传。三十多年前,先皇就想将这股势力收为己用,可这“七宫”竟在一夜之间消失殆尽,只留下了一个古老而神秘的传说。
此刻,站在他面前如同他的名字般熟悉却又陌生的脸庞,究竟是谁?是天枢,是流涯,抑或是那一段自己永远无法忘记却也不想忘记的过去?
轻轻地走上前碰触眼前真实的梦幻,指尖触到的一霎那,时间仿佛一下子回到了过去,回到了那个兰花芬芳,临风轻舞的日子。多少次午夜梦回,梦中女子巧笑倩兮近在咫尺,却又远在天涯。
“寒婷,是你吗?你还是,不愿意原谅我吗?”
智崎喃喃道,眼神仿佛专注眼前,又仿若凝视远方……
“父皇,是儿臣。”
眼前的梦幻消失了,几乎一样的脸庞五官,一样的清冷出尘,只是眼前的人多了一份肃杀,一份英锐。
智崎看着眼前的少年,少年眼中有着与年龄完全不符的沉重与冷凝,这,真的是流涯么?
看着智崎错愕的表情,流涯心里一阵无奈,今天逼不得已,和自己的父皇坦诚相见,可这之后,又该如何呢?
智崎盯着流涯,眼中渐渐由迷惑到震惊再到不敢相信,最后眼里是一片了然。
“都是为了他,对吗?”
流涯无言,只是点了点头,可那眼里却是决然的不悔。
智崎突然仰天长叹,眸中似有泪光,“朕早就应该察觉的。朕和皇后的孩子怎么可能会是平庸粗俗之辈!好,好,不愧是你母后的孩子。你跟你母亲一样,一旦认定了,可以牺牲一切,甚至是你们最渴望的自由。可笑,朕一直以为将你保护得很好,让你能够远离烦忧,可是到头来,却是你一直在替朕分忧。”
“父皇……”
“可是朕不明白,朕已经将太子之位给了遥歌……”
“父皇,遥歌虽才华横溢,可毕竟年纪小,很容易成为傀儡。还有一些人,打着立嫡长子的旗号,妄想扶上我做他们的傀儡,所以儿臣要让他们失去精神上的助力,一步一步将他们铲除……”
“那么这之后呢?你自己没有想做的事吗?”
流涯眼里闪过一丝哀伤,半晌,抬起头来,“恕儿臣不孝,无法完成母亲的希望。”
智崎一声轻叹,缓缓摇了摇头,转身离开。
那神情,是流涯从没见过的哀伤。
声音从哀伤的背影处缓缓流泻出来。
“其实你的母亲只是希望你能幸福。”
离忧王府
夜里
“怎么会这样?皇上他知道了对吗?”
流涯接过婉姑姑递来的毛巾,擦着脸上未干的药泥,面对婉姑姑焦急忧心的神情,安心一笑,“放心,父皇已下令御林军不得透漏今日之事,否则格杀勿论,今日之事,应该不会泄露出去。”
“其实,总这样瞒着,终归不是长久之计,更何况,这药的缺点实在太明显了。”韩笑在一旁叹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