表面看上去,酒店的盈利一直不错,可事实上,写在账务上的这一部分,大概只是真实收入的一半。再往前推算,安洛更细心地发现了漏洞,几乎是每个月的盈利都比他预计的要少那么一点点,单独看来并没有问题,可是一月又一月,一年又一年,积少成多,那就是一笔非常可观的天文数字了。
安光耀年纪大了,身体又不好,大概从来没去仔细核查过儿子公司的账务……
安郁冬每个月都会从酒店拿走一笔钱,时间长了,那部分钱已经成了他不入账的私人财产。他从公司拿走那么多钱,显然是为了贩卖毒品……
安洛忍不住深深皱起了眉头,想要把掌握的证据通知安扬,可考虑到安泽的心情,却突然有些犹豫起来……毕竟在安泽的心里,安郁冬一直是个很好的父亲,自己来到这个世上,已经取代了他的哥哥,如今还要毁灭他父亲的形象,这相当于彻底击垮了他的世界。
……他还是不知道的好。
安洛在心底轻叹口气,把那些资料用碎纸机毁掉,扔进了垃圾桶里。
就让这一切都结束吧,安扬要查的案子,让他们警方自己去查,他不想再插手这件事,更不想进一步毁掉安泽平静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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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班的时候,安洛带着申请资料到出入境管理处办理手续,拍完照片,填完表格,接下来他要做的就是等半个月签证到手,然后永远地离开这里。
天色渐晚,安洛不想回安家,就在这个城市里漫无目的地走着。
在这里生活了一个多月的时间,他对这个城市依然很陌生,去过的地方也是寥寥无几。不知不觉走到了一座陌生的桥,站在桥上放眼望去,突然发现这个城市的夜景极美,远处的高楼大厦灯火辉煌,街道两旁的路灯串联在一起如同两条金色的链子。
安洛一个人站在深夜的街头,感觉着夜风冰冷的凉意,好让自己的思绪慢慢沉淀下来。
也不知过了多久,手机突然响了起来,安洛接起电话,就听到耳边传来安扬的声音:“安洛,你现在方便吗?我有点急事想跟你谈谈。”
安洛沉默了一会儿,才说:“可以,我过来找你?”
“你对这里不熟,还是你说个地方,我来接你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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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个小时后,安扬的车子开到了安洛所在的桥边,看他站在桥头吹冷风,安扬忍不住微微一笑,走上前说:“大半夜站在这儿,你不会是迷路了吧?”
“……”安洛被他一语道破,不禁有些尴尬。
的确是迷路了,到处乱走的结果就是分不清方向,也不知走到了哪里,附近没有公车站,没有地铁站,甚至连路过的出租车都没有,安洛暂时不想回家,更不好意思打电话回去说自己迷路了叫司机来接,于是就站在桥边,无聊地看了一会儿风景。
安扬看他被夜风吹到全身发冷的样子,觉得这人有时候实在固执得让人无奈,赶忙打开车门说:“快上车吧,小心冻感冒了。”
安洛坐进车里,被暖气一吹,脸色这才好看了些,低头仔细系好安全带,再回头看着安扬,疑惑地问道:“你找我有什么急事?”
安扬并没有发动车子,沉默了一会儿,才说:“你的怀疑并没有错。”
“什么?”
“安郁冬的确跟贩毒集团有关。”
安洛的脸色微微变了变,“查到证据了?”
安扬点了点头,“去年七月份第一届旅游节期间,本地外来游客的数量暴涨,知名酒店全部客满,可唯独华安酒店的50层楼有几个房间自始至终都没有客人入住,据说那几间房是给至尊贵宾预留的。”
安洛沉默片刻,说:“酒店给贵宾客户预留房间,这不是很正常吗?”
“给VIP客户预留房间是很正常。只不过,曾经入住过华安酒店预留客房的一个客人昨天突然死在了家里,死因是吸毒过量导致的心脏骤停,这就不正常了。”
“……”
“我相信这不是简单的巧合,我们怀疑安郁冬利用酒店做掩护,在酒店的某些客房里暗中进行毒品交易。华安酒店的内部,或许已经被他改造成了一个毒品流通的据点。”
“……”
安扬回头看着他说:“安洛,我希望你能协助我们调查这件事情,安郁冬一直以为你失去记忆,现在对你还没有太多防备,你可以找机会接近他,看看他的身上到底有没有六芒星的纹身,再去酒店查一查那批最高机密的贵宾名单。”
“……”安洛始终沉默着,直到安扬说出这个要求后,才轻轻皱了皱眉,低声说,“我不想再参与这件事。”
安扬惊讶道:“你之前不是一直想查清真相吗?怎么现在又改变了主意?”
“……”安洛没有办法回答。
他只是不忍心、更不想亲自查出这么丑陋的真相去打击安泽。安泽刚刚失去了最爱的哥哥,已经够难过的了,如果知道他的哥哥是被他父亲害死的,他一定会痛不欲生,一想到那个画面,安洛就觉得特别揪心。
见安洛冷着脸不答话,安扬也暂时没有多问,发动引擎打算开车,却听口袋里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
“喂……你说什么?!”安扬震惊的语气引起了安洛的注意力。
安洛回头问:“怎么回事?”
安扬挂上电话,轻轻吐出一口气,神色复杂地说:“安郁冬出事了。”
“出事?”
安扬点了点头,说:“是车祸。”
“……”安洛的脑子突然间一片空白,怔了怔,回过神来,想也没想就开口说道,“马上去医院!快!”
Chapter52
“马上去医院!快!”
似乎是下意识地开口说出了这句话,安洛也不知自己为何要急着赶去中心医院,或许是担心安泽,又或许是想知道安郁冬受伤的具体情况。
一路上,安洛的脸色一直很难看,安扬也是一脸严肃地加快了车速,赶到医院时已是凌晨十二点半,一楼的急诊大厅里乱成一团,安洛拉住一个年轻的护士问道:“请问刚刚出了车祸的安郁冬被送去了哪里?”
护士想了想说:“应该送去七楼的急诊手术室了……”
话还没说完,安洛便转身一阵风似的跑到电梯口,按上行键的手指甚至有些微微的颤抖。
好在深夜里用电梯的人并不多,刚一按键电梯门就开了,安洛赶忙走进去按了七楼,安扬也跟了进来,见安洛脸色难看的样子,忍不住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低声安慰道:“别着急,没事的。”
安洛没说话,一直沉默地看着头顶的楼层数字。
电梯终于到达七楼,安洛快步走出去,按照箭头的标志找了夜间急诊手术室,在走廊尽头转过弯,突然看见一个男人正坐在手术室的门前默默等待着,他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是握在一起的双手因为太多用力的缘故,连手背上的青筋都爆了起来。
看着他蜷缩起身体的那个样子,安洛的心脏猛然一阵紧缩,想要开口说些什么,却发现喉咙似乎被卡住了一样,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安扬倒是十分镇定,走上前问道:“安泽,情况怎么样了?”
安泽抬起头看了安扬一眼,又把目光移到安洛的身上,沉默了片刻,他才低声说道:“你来了?”
“嗯。”安洛顿了顿,轻声问,“手术做了多久了?”
安泽说:“已经一个多小时了。承平说,我爸的头被撞破,脑部出血非常严重,妈妈的腹腔脏器破裂,送来的时候已经因为出血过多而休克了。医生让我……做好心理准备。”
看着安泽表情平静地说出这些,安洛只觉得心脏像是被一双无形的手揪了起来,可是,他也不知该说些什么来安慰现在的安泽。
安洛也曾经历过车祸,前世的那一场车祸中,哥哥安扬为了救他差点死掉,被送去医院抢救的那几个小时里,安洛一个人坐在手术室的门口,等着最亲最爱的人在生死线上挣扎,他什么都不能做,只能等待,再等待,等待命运的宣判,等待医生给他一个生与死的结果,那种无助又绝望的感觉,只要经历过的人,永远都不会忘记。
所以,他现在根本想不出安慰安泽的台词,因为他很清楚,在这个时候,任何语言上的安慰都显得无济于事。
沉默片刻后,安洛才轻声问道:“通知安岩了吗?”
安洛只是觉得,有安岩在身边,能够替安泽分担一些压力。在路上的时候,他一直以为到医院会见到安家一群人等在手术室外的场景,可没想到,只有安泽一人。
只有他一个人坐在那里等着。
安泽摇了摇头,低声说:“安岩在外地拍戏,现在是深夜,肯定睡了,即使通知他也没办法立即赶回来,等明早有了结果再告诉他。”
安泽跟安岩虽然自小不合,可毕竟是亲兄弟,即使到了这个时候,安泽还在为安岩考虑……
安洛心里一酸,接着问道:“那安陌呢?也没通知吗?”
“安陌晚上睡觉会把手机静音,打他电话一直没人接。”安泽顿了顿,又补充道,“爷爷我也没叫醒,他心脏不好,到医院来……说不定会出事。”
安泽的表情看似平静,可声音却十分沙哑,显然,他很累,很难过,父母同时出了车祸送往医院抢救,安家的人里,能守在医院抗下关键时刻的重担的……在大哥安洛去世之后,也只剩下向来最懂事的四弟安泽。
见两人都沉默下来,安扬只好说:“你们先在这里等,我去问问交警那边调查的结果。”
“好。”安洛点了点头。
等安扬走后,手术室门前突然静了下来,安洛走到安泽的旁边坐下,虽然安郁冬和周碧珍都跟他无关,可看着安泽这么难过,安洛实在不忍心丢下他一个人。
安泽一直不说话,安洛也就没有说话。
也不知为何,似乎是下意识的,安洛突然轻轻握住了安泽的手,或许是为了给他传达一点支持的力量,又或者是为了给他一点行动上的安慰,直到手指相触的瞬间,安洛才猛然反应过来自己行动的突兀,好在安泽并没有介意,反而轻轻反握住了安洛的手指。
什么话都不用说,这样握住手的动作,似乎已经解释了一切。
他需要人陪在身边,而他也愿意陪他度过这艰难的时刻,至于是不是亲哥哥,是不是另一个灵魂,是不是所爱的人,这一切都已经不再重要了。
安泽只知道,这一刻,他很感谢安洛能来医院。
在最艰难的时候,忽略了一切恩怨的,单纯的陪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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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术室的门一直紧闭着,医院走廊顶部的电子时钟上,时间已经从00:30到了02:00。
安扬回来了,看见兄弟两人紧握在一起的手,安扬有些惊讶,想开口说点什么,沉默了一会儿,还是决定暂时把心中的疑虑收回去。
就在这时,手术室的门突然被推开,周承平走了出来,他摘下口罩,脸上的神色是长时间手术的疲惫,还有……难过和歉意。
一看他的脸色,安泽的心里就一片冰凉,紧接着,他的话让安泽彻底绝望——
“对不起,你父母都没能……”
安泽没说话,只是握住安洛的手指突然收紧,指尖开始忍不住地颤抖。
“对不起,安泽……我们尽力了……只是伤得太严重,根本就没办法……”
明明是能容易理解的话,可安泽的脑海里却一片空白,他甚至不敢相信这样的结局。等了这么久,等来的就是父母一起离世?上午还见过妈妈的面,下午还和父亲通过电话,他们听起来都是那么的健康和愉快,可转眼间,两人竟然变成了医院里冰冷的尸体。
安泽僵硬了很久,才回过神来,放开安洛的手,抬起头,红着眼睛说:“我能……看看他们吗?”
周承平说:“当然可以。”
尸体很快就被推了出来,遮盖着两具尸体的是刺眼的白布。
安泽掀开白布,看见母亲周碧珍的脸,原本年轻美丽的女人,此时因为失去了生命,一张脸变得僵硬而苍白,看上去有些吓人,安泽却毫不在意,俯下身,在她额头上印下一个轻轻的吻:“妈妈,走好……”
后面一具尸体是安郁冬,平时看起来温和亲切的男人,死的时候,脸上的表情看起来也十分平静,安泽伸手轻轻摸了摸父亲花白的头发,低声叫道:“爸爸……”
突然哽咽得说不出话来。
在手术室外连续等了三个多小时,他的精神已经紧绷到了极限,此刻,得知两个最亲的亲人相继离世,眼睁睁看着他们的尸体,安泽没有崩溃已经很难得了,在跟父母遗体告别的时候,他强撑着的平静也终于彻底瓦解。
安泽颤抖着手指替父亲盖上了白布,看着两具遗体被医生推走,消失在走廊的拐角处。
他一直站在那里目送着父母远去,僵硬的身体仿佛是一尊冰冷的雕像。
安洛看他这么难过,突然觉得心疼不已,父母同时丧生的意外换成是任何一个人或许都已经哭疯了,安泽到现在还没有流一滴眼泪,显然是在拼命的压抑。
安洛终于控制不住心疼的情绪,走上前去轻轻抓住他的手,说:“安泽,先回去休息吧,别把自己累坏了……你需要好好睡一觉……”
话还没说完,突然被他用力抱进了怀里。
那是种几乎让人窒息的绝望的力度,被他紧紧抱进怀里,感觉到他轻轻的颤抖,安洛根本不忍心挣扎,只好伸手回抱住他,就像一个兄长在安慰弟弟一样,慢慢地抚摸着他的脊背,在他耳边低声说道:“难过就哭吧……别忍着了……”
滚烫的液体突然一滴又一滴落到了自己的脖子上,安洛更加心疼地抱紧了面前的男人。
那一刻,他们都忘记了彼此的身份,忘记了所谓的真相,他们只知道,在凌晨深夜医院的走廊里,这样的拥抱,是他们仅剩的、唯一的温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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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承平本想去安慰一下安泽,可看见他们兄弟两人在那里紧紧相拥,周承平反而觉得自己此刻去安慰会打扰到他们,抬起头来,见安扬正冲自己使眼色,周承平上前轻轻拍了拍安泽的肩,然后转身跟安扬一起走到了走廊的拐角处。
“你是?”周承平有些疑惑于面前陌生男子的身份。
安扬说:“我是安洛的朋友,职业是一名警察。”
“……警察?”
安扬点了点头,“周医生,他们两人送到医院时你在现场,刚才你也参与了手术的全过程,是吗?”
被警察问话,周承平的脸色立即变得严肃起来,“是的。”
“能跟我描述一下他们送到医院时的情况吗?”
“嗯,其实当时我小姑父,呃,也就是安郁冬,他还有一点意识,他认出了我,并且跟我说了一些话。”
“什么话?”
“他说……替我跟小洛,说声对不起。”
安扬轻轻皱了皱眉,“除了这句话之外,还有没有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