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忘了,每次容清去调解都会让连晓然更加炸毛然后小陈被连晓然揍的更惨……至于容清眼中闪过的那份疑似是“似乎很好玩”的趣味盎然的光芒……
他才没看到呢!
“春化?有事?”笑的人畜无伤的友人歪着头问他。
“……没事!”宋春化慌忙摆了摆手,试探性的问道:“我们去训练室吧?”
顾容清转头看向连晓然和陈砚鸣,淡淡笑道:“等晓然过来一起走吧。”
……你只是想看戏吧!
看着笑眯眯一边看着不远处的单方面施暴,一边淡定的喝着牛奶、感慨道“味道不错”的友人,宋春化,更加,深深的忧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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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切都要从三年前说起。
堵连晓然的正是六年前的国少队选拨赛中、连晓然最终局的对手陈砚鸣。
六年前被连晓逆转,那种志得意满后猝然万劫不复的感觉,陈砚鸣刻骨铭心。在消沉了一段时间之后,陈砚鸣怀揣着一颗复仇的心,默默的努力着。因为家里出事错过了第二年的选拔赛,陈砚鸣在第三年终于一洗雪耻,以第一名的成绩入了国少队。
于是他进棋院的第一件事自然就是找连晓然。
那一局棋后来旁观的人回忆起来都心有余悸,无他,转换太多,刺激太大而已。陈砚鸣盘上力量极大,招招玩命,下的凶狠无比,连顾容清事后都忍不住问连晓然到底和陈砚鸣有什么深仇大恨,让陈砚鸣这么对他。而宋尘则是在私底下感慨,“这就一找掐的,什么招法都不要了。”
面对这种棋局,即便是泥人也有三分火气。再说了,连晓然本就不是什么脾气好的人。虽然和顾容清在一起久了也有所收敛,但这一刻,他实在忍不住了。
于是盘上大刀对砍,小刀子遍地飞,连晓然什么轻盈的招法都懒得祭出,直接欺身而上,以命相搏,但即便这样,在陈砚鸣杀红了眼之后,他还是冷静的抓住了陈砚鸣的漏洞,一个鬼手直接让陈砚鸣中盘告负。
连晓然那个时候极其轻蔑的对陈砚鸣说了一句“就你这样的棋,还没资格和我下”,这话着实说的有些过分了,陈砚鸣直接气红了眼,咬着牙连盘也不复就走了。
本来在后来被顾容清委婉说了几句,连晓然本是要找陈砚鸣道歉的,可还没等到他道歉,他的噩梦就来了。
从早晨一直到晚上,连晓然时时刻刻要提防着陈砚鸣时不时的突袭。一天在训练室里五盘棋还嫌少,到了晚上还要跑到连晓然寝室去骂架下棋,宋尘几乎都要崩溃了。终于有一天,连晓然在图书馆被陈砚鸣逮到。
那天天气很好,阳光很灿烂,但是连晓然的心却冷的如同冰霜。他缓缓的合上手中的书,抬头看向他怎么看怎么觉得欠揍的陈砚鸣,冷笑着把他拖了出去。
虽然连晓然长着一张娃娃脸,看上去很文弱,又显得气势不足的样子,但他的力气并不小,再加上每天适当的锻炼,他并非是什么手无缚鸡之力的少年。第一拳揍上去的时候,似乎他心中的怨气都发泄出来一样,连晓然心中一种爽快感油然而生。
而莫名其妙被揍了几下的陈砚鸣立马反击了,一拳头挥了上去。
“你妹!连晓然你打我干吗!”
“我告诉你,所谓的男人,就是要用拳头说话!”
那一次掐架之后的连晓然记得不太清楚了,依稀记得自己是把陈砚鸣揍趴在了地上,把他的脸揍得像个猪头,而自己也被打的全身挂彩,青青紫紫的非常好看。教练知道以后暴怒不已,差点没在气头上把他俩开除出队。他是在顾容清和艾思远的担保下只写了检讨书。顾容清只是默默的给他抹药,并叫他下次小心,而艾思远听完原委,则是大笑着鼓励他揍狠一点,不该那么小家子气,最好把陈砚鸣揍进医院,医疗费他可以全部支付。
……望着一脸认真的艾思远,完全没有听出反话意思的连晓然,突然一点也不怨恨陈砚鸣了。
……这不是我当初所见的那个安静忧郁的艾老师吗?
逐渐认识到艾思远本性的连晓然在心里默默的流泪。
本来以为这事就此揭过,连晓然也做好了陈砚鸣来找茬的准备。不久之后,看着笑的一脸谄媚跑到他面前的少年,在对局的连晓然放下棋子,挑挑眉要他说话,而始料未及的是,少年的一句话居然让他当场就定在了原地,完全无法动弹。
“老大~从今天开始我就和你混了~下棋和打架都那么厉害,我好崇拜你哟~你以后就是我老大了~”
惊天巨雷都不足以形容连晓然内心的震惊,望着陈砚鸣一脸崇拜的表情,他简直是心胆俱裂,呆若木鸡。和连晓然对局的宋尘直接揉着肚子笑倒在了地上,所有被惊动的棋手纷纷放下手中的棋子,围了上来。
“看什么看,有什么好看的!以后连晓然就是我老大了,你们谁和老大作对就是和我过不去!”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老大~”
“哈哈哈哈哈哈哈……”
“……”
“老大~”
沉默良久的连晓然终于拍桌爆发了:“宋尘你还笑?!陈砚鸣你再说一句?!再说一句我弄死你!”
“然哥霸气!”
“然哥威武,一根手指头摁死小陈!”
“尘哥你下次不能找然哥掐架了,你有啥感想?”
“噢噢噢噢是哦!小陈要做到一个小弟的职责哦!你看现在和你然哥对弈的那个就是最喜欢和然哥过不去的~!”
“滚滚滚我和老连那是友好交流你们懂个屁!”
“谢谢各位前辈,我知道了!宋尘四段我们来一局吧!”
“……你们都给我滚!!”
连晓然直接暴走了。
……
想到这些的连晓然眼皮跳了两下:和陈砚鸣在一起,他这三年到底是怎么过来的,他完全无法忆起。当然,他也不想回忆,因为这本来就不是什么美好的经历。
从阿含·桐山杯结束后的这四年,连晓然在棋坛中也闯荡出了一定的名气。随着棋艺的提高,连晓然的成绩也越来越好——新秀赛冠军,烂柯杯八强,围甲十连胜,在国际比赛中也有打入本赛的经历,不久前更是一鼓作气闯入了建桥杯新人王战的决赛,2:1险胜对手,拿到了人生中的第一个头衔。
艾思远笑着说连晓然实现承诺,已经可以正式成为他的弟子了,而连晓然则是摇摇头,坚定的告诉艾思远,只有拿到天元名人一类比赛没有限制段位和年龄的头衔,他才能真正称得上是艾思远的弟子,才不辱艾思远弟子的这个称呼。
艾思远笑笑,什么也没说。
连晓然在围棋的这条道路上坚定的行走着,从不回首。
他要实现他的梦想,实现他和顾容清的约定。
在这四年,顾容清的状态越发的好了,尤其是今年,不光是通过了好几个国际赛场的预赛,国内也屡屡夺冠,有人预言今年的顾容清至少会拿到一个冠军,不得不说这是很有可能的事情——这段时间顾容清的状态实在太好了,好到难以置信的地步。
顾容清对棋的理解越发的深了,每次和他对弈,连晓然都能感觉他在长棋。
而他,也必须努力才行。
为了那份约定而努力。
“老大~”
……只要这个人不在他身边就更完美了……
“老大我跟你说最近有个地方新开了个店子东西特别好吃下次我们一起去看看怎么样对了老大还有一个地方——”
“滚!!!!!!!”
……连晓然终于能理解那么冷静的李维为什么对宋春化的阻止方式只有一个单纯的击脑了。
因为那是多么方便快捷的方式啊!
连晓然吹了吹自己的拳头,乜了一眼在蹲在地上抱着脑袋嘤嘤啜泣的陈砚鸣,淡淡说道:“还傻呆在那干嘛,不去训练室?”
“去!”陈砚鸣“啪”一下站了起来,屁颠屁颠的跟了上去。
……有时候有个小弟,也许是件挺不错的事情啊~
按下心里莫名其妙浮现出的满足感,连晓然带着尾随其后的陈砚鸣和顾容清宋春化李维汇合。
顾容清微笑,连晓然面无表情,李维淡然,宋春化活跃的和陈砚鸣说说笑笑,五个人一起走上楼去。
“对了,好像容清你和连然然每天都会早起跑步?”宋春化歪着脑袋问道。
“嗯。”顾容清淡淡应了声,他垂下眼睑,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棋手的体力很重要。”连晓然点点头。
——在下棋的时候,棋手消耗的不光是脑力,在座位一坐就是七八个小时,还得保持高度的集中力,体能的消耗,是巨大的。
棋院里的棋手或多或少都会抽出时间锻炼身体,像国少和国青队还有足球队,定期的和其它棋类的队员踢球。
“我也去了我也去了~”陈砚鸣挥动拳头道:“和顾七段老大一起跑步什么的很好玩~”
“……”连晓然抽搐嘴角。
——只要你别在我旁边喋喋不休我觉得会更好玩!
“诶~和容清连然然一起挺无聊的吧……这两人是闷葫芦一样的存在啊~”
“不无聊啊~很好玩!”
“……”
李维淡漠的脸上出现了一道裂痕。
——等会……刚才小陈说到我也去了容清眼中的那道寒光是什么……对着小陈发出那一道杀气是什么……
李维望了眼犹自聒噪个不停的宋春化和陈砚鸣,还有完全没意识到刚才发生了什么的连晓然,他默默的移开目光。
再联想到容清对小陈那奇怪的表现……
咳……他似乎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
继宋春化之后,李维七段,也深深的忧郁了。
20.诘棋
四月中旬的北京下起了雪。
已经在北京生活了快六年的连晓然是第一次看到这个时候下雪,明明昨天还穿着一件单衣,今天出门却不得不穿上棉衣了。
连晓然住在棋院,并不像李维宋春化还有陈砚鸣他们是搬出去住的,也不像顾容清一样直接住在家里。双人间的寝室,他刚搬进去的时候刚好唯一住在里面的棋手搬了出去,所以只有他一个人住着。
今天不用训练,连晓然偷了点小懒,便独自一人打着伞在北京的街道上溜达。
前段时间漫天飘扬的柳絮因为这场雪的洗礼不见踪影,鹅毛般的雪花纷至沓来,如网成片般飞舞在京城的各个角落,彤云密布的天空源源不断的降下洁白的绒絮,雪在凛冽寒风中被席卷飞扬。
吐出一口白雾,连晓然搓了搓被冻得通红的手。看了看时间,他意识到得回棋院里去了。
如果没有人在训练室的话,他就去网上练棋。
这几年参加了大大小小的比赛,对局费和一二名奖金,加上围甲的收入,连晓然也算是小有积蓄了,在艾思远的帮助下,他买了台电脑,在寝室里有空就在网上练棋。
随着网络的迅速发展,在网上,棋手能与各国的高手相互切磋交流棋艺,可以说网络是棋手长棋的一种重要渠道。
转过一个弯,连晓然匆匆忙忙的向棋院走去。
目前中国最有名的对弈平台是忘忧,不光有本国棋手,还有日韩等其它国家的棋手在里面对局,连晓然注册了一个有些文艺的ID,叫做“式微”,日韩平台也是直接用了式微的拼音“shiwei”做ID。他的胜率还不错,虽然有输棋,但是也不算太多。
连晓然有和日韩有名的棋手下过棋,比如说源秀真七段、小林彰九段、星川诚九段、柳文闵九段、李永皓八段之类,各有胜负,同时他也期待着能有一天真正在棋盘上与他们对弈。
——那必是令人热血沸腾的时刻。
停住脚步,连晓然已经到了棋院大门口。
刚一进门,迎面而来的暖气就让连晓然忍不住打了个喷嚏,他脱下棉衣,搭在肩上,径自走向四楼对局室。棋院里空荡荡的,因为是周末的缘故,也因为有些棋手要参加比赛的缘故,连晓然看见的只有小猫两三只。
本来以为没人了,路过研究室,连晓然就被人拍了拍肩。
“晓然。”
听到熟悉的声音,紧绷的连晓然一下放松了下来,他转过身,果不其然就看到了身后的顾容清:“……容清。”
“进来吧。”温和青年让开身,连晓然向内一看,惊讶的发现居然有不少人在研究室里:抱着靠枕的宋春化压在同坐在沙发上一脸嫌弃表情的李维背上,口中念念有词;谢贤摆下一子,向旁边的一个不认识的青年询问些什么;宋尘百般无赖的转着茶杯;王林看着电脑屏幕,用手中的扇子敲着手心,一起一落,间或叹息几句。
连晓然刚走进去,王林就注意到了他。王林一展开扇子,露出漂亮的隶书字体,庄重的“正心”跃然纸上,他笑道:“小连也来了?今天是日本的十段战挑战赛的第五局,很有意思,大家研究研究。”
——日本有七大头衔战,分别为棋圣、名人、本因坊、十段、天元、王座、碁圣,十段战正是其中的一个。
而连晓然在意的并不是这个。
见连晓然看他手中的扇子,王林挤眉,晃了晃扇子:“你们年轻一辈都不怎么用扇子了~那时候的我们可是流行的很~一看日本棋手的比赛我就喜欢拿扇子出来晃晃~看来我果然是老了~”
“王林老师……”旁边的谢贤尴尬的从桌上拿起一柄折扇:“我比赛也是一直是拿着扇子的啊……”
谢贤旁边的青年也无奈的从口袋里拿出折扇,展开,上面有着正楷的“如临于谷”四个字。
王林沉默了两秒,打了个哈哈:“快来看,小林这手下的很妙啊!”
宋尘“切”了一声,被王林一扇子打中脑袋。
一时间研究室内鸦雀无声。
而连晓然想的却不是王林拿扇子这件事——他早就在杂志上看过了。他疑虑的是,王林手中的扇子的题字……怎么看怎么像……
“题字是你老师写给我的。”好像看穿了连晓然的所思所想,王林直接说出了他想听的话:“我以前下棋很散漫,远哥就送了这个扇子来激励我,想想都快二十年了。”
“……那老师……”他以前翻阅报刊,知道艾思远也是有柄折扇的,而且几乎是到了寸步不离的地步。可是,这么些年来,连晓然没有看到过一次。
“你老师的扇子……大概是被他……丢弃了吧。”王林摇摇头,转过身看屏幕上的棋盘:“如果远哥想告诉你,他会说的。小范你还不认识吧?这是范白辛,五段,我新收的弟子。”
青年向连晓然点头示意,连晓然也点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
深吸了口气,连晓然知道王林是不可能继续老师的话题了,于是他也把目光投向屏幕。
——对局者是曾经在阿含·桐山杯中日冠军对抗赛上不敌李维的小林彰九段和刚夺得棋圣头衔星川诚九段,十段战是每方六小时,五次一分钟读秒,在国际比赛上,已经难觅这种用时的慢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