围棋之黑白之所在 下——聆烨

作者:聆烨  录入:02-14

交换之后,黑棋在里面做活。

白棋被黑棋分断,一串孤棋飘向中腹,而在黑长隐隐施加压力,白棋却直接打吃,像是不惧黑压过来似的。

压长之后,左边还是要处理,黑一跳,白也跟跳。

连晓然挽回了局面,白棋便宜了。

——棋局还长。

范白辛靠,连晓然扳住,进程白愉快,白需要在中腹整形,黑断进来长拐,是弃子的意图。连晓然没思索多久就在下方占了大场,范白辛左思右想,干脆打入下边,白不好处理,回到右边想要消除味道,黑棋不闻不问,在下方捞起了实地。

走出一个双飞燕的变化,连晓然按定式,普通白尖,黑占好实地,白一飞想要联络,棋形却薄了。

范白辛不愿意放过这个地方,他飞靠上去,要追究薄味。

连晓然察觉到了,这里是胜负的关键处了。

他毫不客气的用的很强:你认为我薄,我也认为你棋形有缺陷。

黑棋也不能服软,用的也是最强手。

白棋左边一占大场,黑棋决不能让白棋在左边围住,靠托后一粘,白棋有些左支右绌不知如何是好。连晓然静下心来思考了几分钟,拈子粘上。

这是正手,硬杀黑棋是不可行的,他必须徐徐图之,等待时机。

黑尖准备渡回家,要保证黑棋的净活。

黑在下边一长,想要围住下边,这样白棋无法忍受。连晓然思索了半晌,白扳,好手,黑不好应,若左下被白先手阻渡,黑棋不好。

无奈,应完下方,黑棋后手阻渡实在不好,黑棋只好转身点入左上三三,觅求胜机。

这里白棋味道不好,白棋无法轻易吃住黑棋。

角落的变化是打劫的变化,这里让黑棋做活,白棋实地断然不够,然而,这个劫却是在所难免。

白棋开劫了!

黑白的劫材都有限,但连晓然认为,还是自己优势。

单片劫提来提去,眼花缭乱。

借机补厚中腹,黑棋心一横,走了右下角。

这里看谁能够抢到左上角的先手了。

转换之后,白棋抢到了先手点进去。

黑棋只能虎住。

中腹还有些空旷,黑棋先手抢这里的官子,顺便破白空。

点了点目,是白棋优势。

论官子,范白辛稍胜一筹,白棋虽然领先,但倘若最后阶段出了勺子,那么,再怎样也无法翻盘。

范白辛的官子下的非常漂亮,差距在不知不觉中减小。

中央白棋的空被破了个干净,连晓然一边点目一边思考,此时两人已是读秒。

右上又挑起了劫争,白棋迫不得已屈服了。

然而黑棋撑着所有的劫争收官,味道相当的不好。

连晓然抿着唇,心脏“砰砰”跳个不停。

默念了几句平常心,连晓然沉着应对。

——他今日已非吴下阿蒙。

黑303手,棋盘上已经没有棋子可以落下。

连晓然仰着头靠着椅背,等待着裁判的判决。

裁判点着子。

范白辛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白棋,1/4子胜。”

连晓然静静的坐在位置上,不说话。

心中有一丝的喜悦,也有一丝的惆怅,更多的是淡然。

即便,这是他长期的夙愿。

古井无波。

他似乎,明白了一些东西。

……容清,这样的我,够不够资格,站在你面前?

“……恭喜。”对面传来声音,连晓然回过神,看见范白辛虽然脸色有些苍白,但笑容却是真挚的:“年轻的小天元。”

连晓然嚅动了下嘴唇,最后只是淡淡的说了一句:“我们复盘吧。”

“好。”范白辛点了点头。

两人继续坐在棋盘前,开始复盘。

连晓然回绝了任何记者的采访。

此时此刻的他,只想好好的复盘罢了。

天元也好,怎么也好。

只有这盘棋,是完完全全属于自己的。

……还不能在这里止步。

还不够……还不够啊……

连晓然拈起棋子,重重的拍在棋盘上。

我要走的更远,我要在围棋的这条道路上,走的更远才行。

蓦地,他看向自己手中的毛笔。

年轻的天元微微勾起唇角。

——艾老师……

——谢谢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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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棋谱】

LG杯16强古力九段执黑对崔哲瀚九段[韩]

解说参考韩尚勋七段[韩]

38.星河灿烂

在闭幕式上,面对记者的采访,连晓然表现的颇为淡然。

只是被老一辈的棋手表扬作“后生可畏”、“现在是年轻人的天下了”的时候,连晓然耳朵也稍稍有些薄红。

宋尘吵着让他回去请客;高雪则叮嘱他一定要把采购的东西全部带回来;陈砚鸣则在电话里崇拜的说着“老大V5”,连晓然可以想象他眼睛里冒着星星的看着他;宋春化在那头一边笑一边说好样的,说到他的对手名字还是老毛病,含糊不清;李维一如既往的简短,说了句“下的很好,回来好好休息”就此作罢,连晓然却能从中听出那份关心。

这就是他的友人们,让他心生温暖。

颁奖仪式后,他和他的母亲通了一次电话。

母亲在电话那头哽咽着说“崽崽有出息了”,连晓然也眼圈发红。

而他疑惑的是,顾容清和艾思远并没有打电话来,也没有发短信。

也许是有事耽搁了吧。

连晓然这样安慰自己,心中却隐约有一丝失望。

回到北京的第一天傍晚,连晓然带着几瓶酒,提着礼物登上了艾思远的家门。

那是一个阴天,瓢泼大雨似乎要倾覆而下一般,连晓然按下门铃,没过多久,门应声而开。

“晓然哥哥~”穿着粉色连衣裙的少女欢快的围着连晓然转了一圈:“给我带了礼物没有?”

“嘉丹,你晓然哥哥一来就问着要礼物,太不懂事了,赶快把你晓然哥哥请进来。”不远处传来女性的嗔怪声,少女撅撅嘴,抢过连晓然手中的东西帮着拿了过去。

连晓然无奈的看着一溜烟跑掉的艾嘉丹,很自然的脱鞋走了进去。

八年来,他呆在艾思远家比呆在自己家的时间都还要多。

这是他的第二个家。

老师是父亲,师母是母亲,嘉丹是妹妹。

“晓然,又拿那么多东西……哎,你这孩子。”师母摸了摸他的头,又仔细打量了他一番:“瘦了。”

“……”连晓然笑着摇了摇头。

师母总是非常关心他,即便岁数再长,在师母面前,他就像个小孩一样。

——如在母亲面前。

“我把老艾叫出来,他还在书房里打着你和小范的那两局谱。”

“不用了师母,我去书房找老师吧。”

“都不用了。晓然,你来了。”

刚提出要去书房就被打断,连晓然有些吃惊的看着走出来的艾思远,艾思远笑了笑,走向连晓然,拍了拍他的后背:“好小子,真是给我长脸了。”言毕,他走到沙发上,拍了拍沙发:“今晚我们不醉不归。”

连晓然瞅了眼茶几上的酒,意思不言而喻。

艾思远顺着他的目光看了过去,笑了起来。

“可别喝得太醉。”平时不允许艾思远多喝的师母破天荒破了例,拿了两个玻璃杯,放在茶几上。刚要转身,就听见连晓然叫住她的声音,疑惑的转过头,连晓然努了努嘴,一指桌上的那几袋东西:“师母,那个红色袋子里的是给嘉丹的,别让她一次吃得太多了,她贪吃,怕吃坏肚子。”

“你这孩子……”师母无奈的笑笑,而后走开,顺便拉走了围着礼物袋子看个不停的艾嘉丹。

客厅里只剩下了艾思远和连晓然两人。

茶几上有师母留下来的开瓶器,连晓然迅速的开了瓶酒,满上,递给了艾思远一杯,自己拿了一杯。

“老师,谢谢您八年来的教导,我敬您,这是第一杯。”连晓然对艾思远举杯,一口饮尽。

“第二杯,感谢您八年以来的照顾。您如我父。”连晓然斟满一杯,喝得有些急了,他小小咳了几声,扭过头去,又把头扭回来,给自己又倒了一杯酒。

“第三杯,老师,您八年前对我说我什么时候能拿到国内的头衔,我什么时候就是您的弟子,如今,您觉得我有资格、可以成为您的弟子了吗?”

——三句话,三杯酒。

——如何能不动容?

艾思远坐在沙发上没有动。

那一刹那,他想到了太多。

连晓然绷着脸,站的笔直。

面对着自己的恩师,他有太多的话想说。

倏忽,艾思远动了,他迅速的拿过茶几上的酒瓶,提起,灌入喉咙。

连晓然从来没有看过艾思远这种粗暴的喝酒方式,在他的记忆里,他的老师一直是彬彬有礼温文雅致的,这样的老师,他没有见过。

艾思远呛得满脸通红,而咳完之后,又继续灌酒入喉。

连晓然没有阻止艾思远。

老师似乎在发泄什么一般,而他,无法阻止。

灌入半瓶酒后,艾思远将酒瓶往桌上一放,脸上浮出一抹笑容:“好酒,我已经很长时间没有这么痛快的喝过酒了。”

言毕他看向连晓然,目光明亮,如星璀璨——连晓然很少见到艾思远拥有这样的目光,他所见的艾思远,目光都是忧郁深沉的:“当年我和你一样,赢棋和朋友们一起喝酒,输棋和朋友们一起喝酒。喝完酒就把酒瓶随手一扔,有时候在棋院里太吵闹还会被训斥。年少的岁月,真是……很久之前的事了,我和阿林,南辛,阿金,都老了。到底时间是怎么一晃而过的呢,我完全糊涂了。”

艾思远转向连晓然:“看到你,我就想起年少的我。桀骜,锐气,一点不缺,只不过我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该说是岁月的沧桑呢,还是别的什么,连我自己也不明白。”

“我年少之时一帆风顺的令人艳羡,十一岁入段,自从夺得名人头衔之后,国内的冠军几乎被我拿了个遍,打压的其他棋手都抬不起头来。”说到以往的事情,艾思远笑了笑,连晓然似乎能看见年少的老师,驰骋棋场,神采飞扬的样子:“可惜在国际场上没有建树,被批评为外战外行内战内行,我很不服气。终于,到了那一年。”

“那年我心高气傲,认为所有人都不是我的对手,的确,我在富士通杯上一路高歌猛进,最终杀入决赛,面对韩国老将江映仑,所有人都觉得冠军是我的囊中之物,连我也是那么想的。”

“结果那一次的决赛,我被完胜,从头到尾一丝机会也没有。我就宛如从云端上摔下来,摔的茫然。”艾思远闭上眼,像是想到了什么不堪的事情一样,“到现在,我时常做梦都会梦见当时的情景,那样的绝望,那样的痛苦,毕生无法忘却。”

“要怎样才能忘记输棋的痛苦呢?没有一个棋手知道。即便是阿林这种大大咧咧的人,输棋之后也会把自己锁在房里。但,他比我能够忘却,我不行。实在没有办法忘记,我一转身,就好像回到了那次对弈的棋盘前,黑子白子,没有一丝逆转的机会。”

“那局棋对我的打击是致命的,我拼命的下棋却摆脱不了那局棋的阴影,慢慢的,我的精神状态开始不对劲,最后严重的不可收拾了,才去看医生,发现我得了严重的抑郁症。”

“这样的我,已经无法在棋盘前对弈下去了。连阿林和阿宛都劝我不要再下棋了,可我不愿意,不停的下棋折磨自己,最后我被强制劝退修养了,这期间,如果不是阿林阿宛,还有我的朋友,我根本撑不下去。”

艾思远静静的看向连晓然:“之后……我就不常打比赛了。再之后,我遇见了你,我看着你努力,笨拙的一步步向上走,我真的,很欣慰。晓然,你就像替我走着我没有走下去的路一样,我既忐忑,又欣喜。”

“你拿到天元的时候,我就想起了你当时站在我面前倔强的说不拿到天元名人西南王之类的头衔就绝不认为自己有资格成为我艾思远徒弟的时候,老师真的要流出泪来。”

“我想,即便你如我一样,一生拿不到冠军又如何,你是我艾思远的弟子,一直是,永远是。”

“你知道吗,这些年来倦怠的我,在看了你这次的比赛,也想要再次拾起棋子了啊。”艾思远的泪水一滴一滴流了下来:“我想回到棋坛,下名人,下天元,下国内国外的所有比赛,比起下棋来说,那局失败到底算什么,为什么我会执着于那次的失败,而放弃了最重要的东西,二十年后,我终于在今天醒悟过来了,晓然,你说,迟了吗?”

连晓然抖动着肩膀,哽咽着,强忍不让自己的眼泪掉出来:“老师,不迟,一点也不迟,下棋是一辈子的事情,哪个时间再次执起棋子都不迟!”

“晓然,我这些年,活的太窝囊!”艾思远再次拿起酒瓶,流着泪喝起酒来,连晓然红着眼开了瓶酒,跟着灌。

艾思远把酒瓶丢的远远的,眼神有一丝迷离:“所以我明白容清,他就和那个时候的我一样,不一样的是,他能走出去,那孩子比我有勇气的多,我就是一个懦夫!”他顿了一顿,继续说道:“但是看到你,我才明白,什么叫做对围棋的执着。晓然,我问你,围棋对你来说是什么?”

连晓然抹了把眼角,大声道:“是生命!”

“那好,你记住了,不管在什么情况下,都不要放弃围棋,即便有再多次的失败,都不是你该执着的。你该执着的是下棋本身,不要像你的老师一样懦弱无能,明白了没有?”

“老师才不是懦弱无能呢。”连晓然的说话声带着哭腔:“我的老师,是天底下最厉害的棋士!”

“你这孩子真傻。”艾思远苦笑着站起来,揉了揉连晓然的头发:“你,是我艾思远最引以为傲的弟子,我以你为荣。”

连晓然的泪水突然决堤了。

“真是傻孩子,人都长那么大了还哭。”

“老、老师不也是吗?”

“可老师已经忍了二十年了啊。”

艾思远任眼角划过的泪水淌过嘴角,似乎是不想再让连晓然看到自己的眼泪一般,他稳住情绪,对连晓然说道:“晓然,去我房间把我的笔墨和桌上的扇子拿来。”

连晓然点了点头,此刻的他也必须让自己稳定情绪才行,他转身走向艾思远的书房。

看着自己的弟子走远,艾思远重新回到沙发上,看着玻璃杯,自嘲一笑:“真的是老了啊……泪腺都控制不住了……”

……

连晓然走进艾思远的房间,艾思远的房间依旧是一尘不染,就如同他八年前所见的一般。

笔砚,墨锭,以及一把崭新的折扇都在书桌上,连晓然拿起来,抱在怀里准备离开,而他没想到的是,他胳膊肘一拐却碰倒了一旁叠起来的书。连晓然慌忙放下怀中的东西,蹲下身把书一一捡起来,蓦地,他的动作凝固了。

眼前是再熟悉的不过的东西,可,为什么会在艾老师家?

——随着书的跌落,散落一地的是好几个信封,上面有着幼稚的手书:【好心人(收)连晓然】

这是他在他家出了极大变故、棋院老师找来的好心人赞助他、他每个月写给那个人的信,因为那个人不肯透露地址,他就只好让棋院老师帮忙寄给那人。

推书 20234-02-13 :焦妻 下——禽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