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果除了宋尘之外,其余五个人都进了16强。
宋尘被一群人嘲笑,于是暴跳如雷,跳脚不已,却毫无用武之地。
“欺负我,你们就知道欺负我!嘤嘤嘤嘤嘤!”
众人掉了一地鸡皮疙瘩。
第二轮,16进8。
残酷的淘汰赛绝不会给弱者机会,在战场之上,非输即赢。
连晓然对阵的是去年被击败的天元,薛立七段。
从一开始连晓然就知道这是一场硬战,对弈之时,他一改常态,下的极其平稳慎重,没给对手一点机会,最后因为对手大块被吃,转换亏损,连晓然中盘便取得了胜利。
这一轮,晋级的只有宋春化、陈砚鸣、李维,以及,连晓然四人。
高雪倒在了现任名人的手里,对这样的成绩,虽然遗憾,但她也很满足了。
——“两年以前,我连本赛都入不了……这样说来走到这里算是不错了……不过,我还有很长一段路要走……慢慢来吧~”
那个哭着跑出门外的少女,已经成长了。
越往上走,竞争越发的激烈。4强赛,陈砚鸣对连晓然,宋春化对李维。
年轻的棋手行列,意示着新老队伍的交替。
中国棋界,即将是年轻人的天下。
陈砚鸣连晓然,宋春化李维,彼此都是老对手,也都是老朋友了,尤其是李维和宋春化,两人相处近十年,友情之深厚,常人无法想象。
即便是同室操戈,他们也不会对对方手软。
怜悯,只会践踏棋士的尊严。
这两局,一方是陈砚鸣执黑,一方是宋春化执黑。
陈砚鸣选择了目前围棋界下的很少的布局,三连星;宋春化则是选择了迷你中国流,没几手便下了一个相当“复古”的变化。两人显然是不希望对手识破自己的意图和战略,毕竟,他们之间再熟悉不过,某些变化几乎是手到擒来,行棋模式双方也几乎能推测大半。
这样,拘束的下法反而是不明智的选择。
敏锐的察觉到了这一点,连晓然很快就放开了手脚。
连晓然的棋飘而近诡,这样的下法反而正中他下怀。李维的棋属于大开大合的“暴力”型,在宋春化布局的刺激下,他也大胆去攻杀。
必要时筑立厚势,薄棋所在,以弱杀强。棋盘的转换直叫人心惊胆战,连晓然空投治孤也大胆的让人惊诧佩服不已。
而另一局,宋春化的细腻冷静逐渐体现。若说李维的棋是刚的话,宋春化的棋就是刚中带柔,均衡派棋风。李维在猛攻之后逐显颓势,被宋春化一举擒获。
那时陈砚鸣和连晓然的对局还没有完,棋盘上这个时候连晓然凶险万分,他空投的棋,就如一叶扁舟,在白浪滔天波浪凶险的海面纵横起伏。
而在大风大浪当中,连晓然依旧是站稳了脚跟。
黑棋厚势被破光,陈砚鸣只得认负。
结束比赛之后,不管是那方,在记者也好裁判也好都走光了之后,还在一直复着盘,直至夕阳西下。
……
天元的挑战者,将在连晓然和宋春化之间产生。
天元战挑战者决定战,于2月19日,正式开始。
宋春化对连晓然的成绩不是很好,4胜11败,连晓然是他在国内少有的几个苦手之一。
这次能否突破,不仅是其他人所想知道的,也是宋春化想要知道的。
如果在棋盘上畏惧一个人的话,那么从一开始就输了。即便连晓然是他的苦手,他也要认认真真拼尽全力下好每一盘棋。
连晓然和宋春化都不是踩点党,一早便到了对局室。
裁判记谱员都没来,记者也没来,宋春化一推开门,就看到一身米色毛衣的连晓然闭目养神,一副老神在在的样子。
“早~”
“……早。”
宋春化坐了下来,习惯性的将棋盘上的名牌放在自己和对手的右手边,看到连晓然漫不经心的靠着椅背,垂眸似乎在想着些什么,宋春化忍不住出声逗他:“连然然,这次我有护身符,绝对会赢你的哟~”
言毕他献宝一般把自己的短信翻出来,得意洋洋的将屏幕对准连晓然。
上面是顾容清发来的打气的话语。
连晓然漆黑的眼古井无波,淡淡的盯着宋春化好一会,几乎把宋春化看的发毛,他才慢慢腾腾的也掏出手机,按了两下,亮在宋春化面前。
——加油打败春化呢^_^ From:顾容清
“……”
“……”
“容清真是太狡猾了啊。”宋春化悻悻的嘟嚷道,又坐了回去。他想了一想,又向连晓然挤了挤眼:“现在我们开始各自积累气势如何~”
“幼稚。”连晓然斩钉截铁的否决了宋春化,他微微翻了个白眼,面无表情道:“我觉得这个比赛和队里的训练赛没什么区别……顶多再上升一下,就和围甲差不多。”
“废话。”宋春化也忍不住翻了个白眼:“每天都在棋院里下棋,在赛前还有紧张感就怪了。只不过……反正一到棋盘就翻脸不认人了对吧。”
“废——话!”连晓然回呛道。
“输的人请赢的人吃饭。”
“那你自己准备好钱。”
“……”宋春化瞪他一眼,连晓然撇过头不去理他。
——要和连晓然去计较口头上的东西,那自己就是真的犯傻。
宋春化深谙此道,于是闭口不言。
时间一点一点的流逝。
比赛,开始。
连晓然猜对。于是连晓然执黑,宋春化执白。
黑棋星小目,白棋二连星。
挂角,两者分投,局势进行的有条不紊。
在右上角的定型中,黑白奕出了一个不常见的变化,宋春化似乎是对这个变化有所研究,下的非常轻快。
连晓然蹙眉,这个变化他也是第一次见,在比赛中几乎没有用到这样的手段,他略略思索了一会,依旧决定采取积极的下法,直接拆了一个。
宋春化选择了从外侧挂角,这里的定式是形成白外势黑实地,连晓然顺势而为,自己占了实地,让宋春化拿了厚势——比起外势,他更喜欢实地,也喜欢在别人的一篇大模样中出棋。
顾及到实地不足的问题,宋春化还是选择了肩冲一下拐进去,冲击黑棋的实地。
连晓然黑棋一跳一飞,悠悠然的飘向了中腹,连带着削弱白棋对中腹的影响力。白棋轻灵而富有弹性,不易受攻。
看似薄弱,却有厚味,连晓然这样的棋让很多棋手头痛,宋春化自然也不例外。
全局的势地要均衡,连晓然再怎么喜欢实地也不会全在三路线上布子,宋春化亦然。仗着左下角的厚势呼应,白棋在右上角一挖,锐利,逼着黑棋挡回去,然后一跳安定,使自己的厚势不至于变成孤棋。
征子上有利,黑棋不能马上就冲一手,连晓然有些无奈,不好下的地方不如不走,连晓然果敢脱先了。
直接跳进右下角白阵,一番缠斗以后,一个单片劫被做了出来。
将该走的地方都走了之后,连晓然果断开劫了。
开局就开劫,无关大块生死,连晓然的意图宋春化也明白,就是先要拿到先手权利。
算了一算,白棋劫材少了一点,宋春化挑挑眉——即便是这样他也不能太吃亏啊!
要拿到的东西,必须都拿到,这样才能回归平衡。
劫打到最后,两人想要的东西已经拿到,连晓然退让一步,让宋春化粘了劫。
宋春化在左侧一跳,连晓然闭着眼都知道他想要干什么了,左侧要成了大空,他也只能走上屠龙这条路了。这里贸然逼住不好,连晓然想了想,还是浅吊一下削弱白势影响,然后再回来处理这颗想要围空的白子,就方便多了。
宋春化并不傻,棋手在计算自己的棋的同时还揣测着对手的思路,连晓然这个在目前看来是最正确的手段他也考虑在内了。退让联络上方是可以,但是宋春化不愿意退让。退让实在太缓了,这样的缓手或许只有顾容清才下的出来,并且利用的了。宋春化深知自己的棋风,果断的挑起了纷争。
这里白厚,硬碰硬不是明智的选择。连晓然一边向中腹出逃一边意图破坏白棋的联络,最后的转换,白空被压缩,但黑也被吃住五子,就这个转换而言,黑还是亏损了。
棋盘上的大场已经被悉数占尽,现在算算目数,是黑棋实地占微弱优势,但就整个盘面而言,白棋还是稍好下些。
侵消是必须的,但也不能贸然打入,黑棋还需要考虑出头问题。白棋则是要考虑如何将厚势转换成实地,黑棋飘在中腹的一串棋如鲠在喉,难以动手。
就局面而言,似乎又是一局漫长的官子局。
中途封盘,下午一点续奕。
在午餐时间,两个棋手默不作声,食不知味,彼此都在思考着行棋思路。
——早一步算到对手的意图,努力把握自己的方向,这就是他们要做的!
重新开始棋局,连晓然如闪电般动手了。
依仗着中腹已经成功联络的黑子,他竟是想要把白阵洗个一干二净!
宋春化此时却是笑不出来,右边有一个劫争的隐患让他不得不重视,要准备劫材,这里的转换必定会亏损。
是转换,还是不转换?
宋春化毅然选择了转换。
——白子多,不惧应战。
该乘胜追击时追击,该见好就收时就收,太过贪婪只会把自己搭进去。连晓然没有脑袋发热,冒冒失失去攻击白棋,相反的,他也开始准备起了劫材。
溪云初起日沉阁,山雨欲来风满楼。
劫使棋生,亦使棋死!
果然没过多久,右边的劫很快就被走了出来,这个劫对双方来说都很重,该如何取舍,两人的心中都在衡量。
一来一回,双方开始打劫。
最终,连晓然牺牲了他的右上角,艰难的取得了这个劫争的胜利。
宋春化佯攻了黑棋一下,先手开始收官。
连晓然不甘示弱,也开始抢占官子。
细棋,又见细棋。
连晓然一立,眼瞧着要扳一手逆收,宋春化不能不应,逆收实在太大,连晓然一举获得先手权,并一直持续到了最后。
因为进入读秒,两人都来不及算目数,最后阶段两人都感觉不太妙,拼的都很凶。
裁判数子。
两个人下了6个多小时的棋,下棋时神经绷紧还没感觉,下完一松懈两个人都差不多瘫了,默默的等着裁判数子的结果,连晓然拧开矿泉水瓶,试图去拯救一下他几近冒烟的喉咙。
——“黑棋,1/2子胜。”
听到结果的宋春化默默闭上了眼睛。
他对连晓然的成绩,变成了4胜12败。
——到底,输在了哪里?
说不难过是假的,宋春化目光黯淡,低眸看向棋盘。
半晌,他才呐呐道:“……恭喜。”
声音干涩如刀割。
连晓然沉默了片刻。
“……我请你吃饭。”
宋春化愣愣抬起头看向连晓然,望见娃娃脸少年变得不自在的表情,宛如雨过天晴,他突然一下就笑了起来。
“说了是我请啊~”
“赢的人请。”
“明明是输的~”
“你好啰嗦!”争论两回,他的对手突然一下暴跳如雷:“我爱请客关你屁事啊!你的嘴用来吃饭就够了,其它时间统统给我闭嘴!!”
“……霸道,居然那么霸道……”
“不服滚!”
“嘤嘤嘤嘤人家才刚刚输棋居然吼我~好伤心~”
“……烦、烦死啦,等会记者要来了,快点走人啦!”
“好吧好吧~遵命~”
宋春化撞撞跌跌和连晓然一起跑,一起笑。
他看着连晓然的后脑勺,手感很好,很想摸。
——但是会被报复。
将近十年的岁月啊……
“说不羡慕,大概是不可能的吧……”
宋春化的喃喃消逝在风里。
——羡慕他的棋才,羡慕他能下棋能专注到这个地步。
但是。
如同八年前一样。
也是,喜欢的。
宋春化笑着把手伸向连晓然的头。
——我的友人啊,请努力前行吧。
36.所谓弟子
五月榴花照眼明,枝间时见子初成。可怜此地无车马,颠倒苍苔落绛英。
江南古镇同里,又一次迎来了天元战的决赛。
——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
古色古香的小镇,阳光和煦,在街道上行走着,空气干净而温暖。行进路上,一座座砖石古桥从众人眼前掠过,水波粼粼,两岸的杨柳依依,柔软纤细的枝条左右摇摆,鸟语林荫,安静的宛如一幅画。
实际上,连晓然是第二次来同里。
他在前年的五月份,也曾经获得过挑战权,只不过三番棋,他1:2输给了那次的天元。
一步之遥。
连晓然这次来同里,除了必需品外,他还带过来的,是一支毛笔。
那是一支狼毫笔,红色木杆因为长期写字光滑晶莹,原本上面的字也被磨去。
确实是用的很久了,笔尖已经分叉,笔毛也掉了许多。
“老师……”
连晓然无声的呢喃。
这,就是八年前艾思远送给他的那支笔,虽然已经不用,但他还是好好的把这支笔收藏了起来。
……一晃已经八年,他长大了,老师也已经老了。
这八年来,老师没有再收过弟子,全心全意的教导着自己。
下棋也好,为人也好。
一日为师,终身为父。
在他很小的时候,他的父亲就离开了,随着时间的流逝,他连父亲的脸都快记不清了。
可是提到父亲,他脑海里浮现出来的只有艾思远的脸。
父亲也好,老师也好。
他永远是自己最重要的人之一。
这一点,从一开始就没变过。
——成为艾思远的学生是他此生最幸运的事之一,他一直是这么想的。
这算是……幸运符吧。
连晓然微弯嘴角。
想赢啊……想要……赢下这次比赛。
一次也好,两次也好……
我绝不会……被打倒——!
******
这是五月的第四天。
小屋里,刷过桐油的柱子晶亮,进门的左侧是几扇木格子花窗,咖啡色,雕刻精美,此时窗户正敞开着,向下可以看到小桥流水,柳条舒展。
棋盘两边是漆黑棋罐,不远处的桌子上,贴心的摆了矿泉水和水杯,还摆有一些小点心和凉面。
连晓然一贯的早到,坐在椅子上闭目养神。
在比赛开始前十分钟,他的对手也终于来了。
“早上好。”
“早上好。”
连晓然的对手是他曾经有过几面之交、王林的弟子之一,范白辛七段。
“……范七段,上次宋尘天元的那盘棋,王老师看了以后发飙了吗?”连晓然冷不丁冒出一句来,范白辛一愣,旋即苦笑了起来:“……老师扭着师兄的耳朵不放……”
“啊,还真是这样啊……”
连晓然心中先是蹦出一句“果然,这勺子丢人到连王老师也发火嘛”,然后对范白辛的称呼感到微妙的复杂起来了。
范白辛比宋尘后入门,按辈分来说叫师兄是没错,但是范白辛比宋尘大了三岁,叫着师兄又显得怪异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