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逸静静地听白渺说完,然后也看着她,回了一句。
“不行。”
白渺终于忍无可忍,一掌拍了下去,那么厚实的梨木嵌汉白玉大桌,愣是被她震得劈成了两半儿。“轰隆”一声,倒是把旁观的离玥给吓了一跳。
“你这么没完没了地问我要花种干什么?我要是还有,我会不给你?我要是能从那只铁公鸡身上在拔一根毛儿下来,我会不去给你拔?颜宸那家伙才刚醒,意识都不怎么清楚呢,你如此贤妻良母地苦情给谁看啊?!”
“你认识我这么久,我是那种啰嗦的妖么?”
白渺下狠劲儿地点了一下头,无比肯定地道:“你平常是不会跟别人啰嗦,但事儿一旦沾到那家伙身上,你就绝对能活活把人给啰嗦死!”
解逸似乎还想为自己辩解,不过最终只是微叹了口气,算是认了。
“所以,现在摆在你面前的只有两条路。要么被我烦死,要么去找你师傅,拔毛儿。”
白渺几乎都要哭了。
“所以什么啊所以……你到底能不能听懂妖话?我说了这么这么多遍,我没有花种,我师傅也不会再给我花种了。不带你这么欺负花花草草的啊,你要是再说,我会哭的,我真的会哭给你看的啊!”
一直从头听他们吵到尾的离玥终于从栏杆上跳了进来,决定去帮帮白渺。
“我看你们都是认识很多年的朋友了吧,她要是能弄来花种,肯定早就给你了。孔雀精,大家都知道你厉害,你就别再强人所难了。”
解逸斜瞅了离玥一眼,道:“我还以为你准备一直坐在那儿欣赏风景呢。”
“我那是不好意思打扰你们。”
白渺凑到离玥身边,可怜兮兮地道:“被你打扰死,也比被他烦死好。”
“花妖前辈,你这么说我应该感到高兴么?”
“小离玥,我现在耳朵里还全都是那家伙跟念经一样的声音。闹得很,腾不出脑子来回答你这个问题。”
“不想下半辈子都伴随着‘经声’活过,就去找你师傅要花种。”解逸平平静静地继续威胁道,“还有,死狐狸,再让我听见‘孔雀精’三个字从你嘴里说出来,你的舌头就别想要了。”
白渺都要疯了,彻底无力:“……你又开始了……解逸,先别管小离玥的舌头,麻烦你先让我死了吧死了吧死了吧!”
不是亲眼看见,离玥还真是想不到,这只尾巴恨不得拽到天上去的不让人叫他孔雀精的孔雀精,竟然真的可以如此这般的啰嗦。
“你这么执着地要花种干什么?给他治伤用的?”离玥听到现在,也知道他们是在纠结什么东西了,但还是很奇怪,又问道,“我看那花种肯定不是必须的吧,不然当初你绝对不会让花妖前辈把它给潋岚吃。”
解逸大方地承认道:“自然不是必须的,但再帮助恢复方面是非常好的灵药。”
“恢复嘛,只是时间早晚的事。反正那位前辈也没什么急事要做,有的是时间,你犯不着为了这个把花妖前辈给逼哭吧?”
解逸凉凉地瞥了离玥一眼:“你倒是不着急。”
放到平时,离玥根本不会对解逸这种浅显水平的挖苦有感觉,但现在……
白渺以为离玥一定会马上说点儿什么给顶回去,可等了半天也不见离玥有动静。伸头一看,竟在离玥脸上看出了一些之前从未见过的东西。
他,好像再也不是那只可以不对颜宸背负任何责任的小狐狸了。
白渺轻咳了一声,打破沉默:“死孔雀你乱说什么,不要诬陷我们家小离玥!他要是不着急还会过来这儿看颜宸么?”
解逸似乎哼了一声,有些轻蔑。刚准备开口,就被白渺给堵回了嘴里。
“行了行了,不说话也没人把你当哑巴。”说着,白渺拉上离玥就往内屋方向走,“咱们别理他,走,我带你去看颜宸。指不定他一见到你伤就全好了,省得那孔雀再啰嗦。”
离玥跟着白渺往外走,有点儿担心:“喂,我看那家伙表情不对啊,你是不是说的有点儿过分了?万一又把他给惹入魔了,咱俩加起来都不一定是他的对手啊。”
“你当我不知道啊,所以才要你走快点儿。”
“那现在我们是在逃命?”
“你要这么理解也成,不过原本你还没来的时候,我就准备往颜宸那儿躲了。再被他那么啰嗦下去,我估计耳朵都要出血了。”
离玥想了想,点头认同道:“也是,目前也就他能镇住那只孔雀了。可是……他不是才刚醒么,我们现在去有什么用?”
白渺一笑,透着几分奸猾:“颜宸越虚弱越好,你知道的,病人都需要‘静’养。”
白渺的计策完全是正确的,所以,解逸只是怒视着白渺和离玥离开,却没有追过来。
他怕自己一会儿控制不住会在颜宸房里爆发,颜宸才刚刚进入恢复阶段,不能过多分神,说什么也不能此时在他面前跟离玥发生冲突。
只好暂时先忍了。
第二十章:吾妻
进到颜宸的房间,离玥忍不住好奇地四下看了看。
之前困在凌渊阁时,还从没进到这里来过。屋里整体感觉和外面差不多,宽敞干净,古朴大气,没有过多无用的装饰。比较出乎意料的是里面那张大床,竟然是圆形的。床头有一小部分嵌进了墙里,所以并不是一个整圆,还能分得出床头床尾。
“真没看出来,他这样的人还能对床榻有这种独特的喜好。”
白渺别有意味地看了看离玥,问道:“反正屋里地方有的是,要摆什么样的床都可以。小离玥觉得这床怎么样,喜欢么?”
离玥开始没在意,随口答道:“感觉不错,躺上去应该比普通的那种有趣吧。”
说完,离玥就觉得围绕床榻,而且还是颜宸的床榻这个话题谈论个人喜好问题,似乎不太合适。斜瞅了白渺一眼,正色道:“花妖前辈,在晚辈面前你能不能不要这么不纯洁?”
白渺淡淡地笑了笑,想起了当初送苏洛这张床当迟到的新婚贺礼时,颜宸好像也说过相似的话,责令自己送一个正常一些的礼物。
离玥看不出白渺心里在想什么,自然也就无法理解为什么她会这样“淑女”的笑。
“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啊你。”白渺恢复了平日的表情,摇头叹道,“我只是在说床而已,你自己在那儿瞎联想什么呀,还好意思说我不纯洁。”
离玥才不信白渺的鬼话,懒得跟她争辩,径直往床边走去。
圆榻上,颜宸应该是又昏睡过去了,但他并没有躺在最中间。依床上的痕迹来看,他在昏睡八成翻了不止一次身,从左到右都被他翻了遍。离玥在床前停步,看了看颜宸身上有些凌乱的被衾,心中无奈,却有种想笑的冲动。
你都这种年纪的老妖怪了,睡起觉来怎么还跟个小孩子一样不老实?
没想那么多,离玥俯身过去,帮颜宸重新整理被子。
薄薄的棉面儿料子不知是什么材质做的,拉在手中,竟比看上去还要轻质。柔软细腻,手感非常得不错。离玥的手无意中蹭到了颜宸的下巴,颜宸并没有醒,不过可能是感觉到了这轻微的碰触,微微扭了扭头。
出乎意料,他竟没有向另一边躲避,反而是朝离玥手背的一边靠了靠。
温热的侧脸蹭过离玥微凉的手背,那种柔软的温度,直击心底。
离玥看着颜宸发愣,因为颜宸这样一个下意识的小动作,他不知道现在是该把手收回来,还是继续任由颜宸轻轻地靠着。
白渺走过来,眼底含着明媚的笑意,语气里带着些许调侃的意味:“小离玥,你准备一直保持这个姿势么?我保证,过不了多久你的小腰可就要酸掉了哦。”
不知怎么,离玥觉得有那么一点点尴尬。装模作样地瞪了白渺一眼,一点儿气势都没有。同时,慢慢地抽回了手:“咳,我说……他就这样睡着就可以恢复了么,我还以为要闭关修炼呢。”
白渺坐在床尾,样子挺悠闲:“就算要闭关恢复,也要等到他彻底醒了,不再这么虚弱以后才行。目前也只能这么慢慢等下去了,好在他的元神已经重回完整,应该很快就能下床了吧。”
说起这件事,离玥就想起了墓碑,有些不自在,连声音都有意无意地变小了。
“连元神都能分,果然道行高了什么都敢乱来。”
“他的性格你又不是不知道,根本不听别人劝。为了这件事,解逸差点儿没和他打起来,还狠狠地把我给吵了一顿。”
“他吵你干什么?”
“怪我当时没阻止颜宸啊,现在想起来,那次还真是够惊险了。如果不是最后侥幸成功,这家伙现在哪还会躺在这儿,早几百年就形神俱灭了。”
离玥撇撇嘴,几乎可以想象出解逸当时那种不讲理的样子:“他有什么理由怪你,自己没本事阻止就……”
“他不是没本事。”白渺静静地打断了离玥,“只是没机会而已。”
离玥一愣,不明白白渺的意思。
白渺摆摆手,不再继续这个话题:“别说这个了,你准备在这儿待多长时间?”
“……我不知道。”
“不知道?”
离玥瞥了一眼昏睡中的颜宸,神色有一些复杂。许久,才答道:“总不能真的就这么看他一眼就走吧,但……我也不能在这儿久留。”
白渺低眉一想:“你……是不是很在意墓碑上的字?”
“你要是我,你能不在意么。”
“这个,其实你完全不应该惊讶的嘛。”白渺大大咧咧地拍了拍离玥的肩膀,“我早就告诉过你了啊,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就说了,你是他的人。”
第一次见面?
离玥略一回想,还确实如此:“你平日都没个正经,鬼知道你哪句话是真的。”
“那现在事实你也看到了,总该相信我了吧?”
“相信你又怎么样。”
“你就不准备为此做点儿什么?”
离玥向来不喜欢思考太过复杂的问题,自己又不是人,没有什么仁义道德礼义廉耻要去遵守。活到现在,一直都是怎么舒服怎么来,除了潋岚,他不需要对任何人负责。
话是这么说。
那现在,自己做的又算是什么?自己扇自己的脸么?
白渺见离玥神色不对,心中微叹,建议道:“起码等到他彻底醒了,跟他说几句话再走行吗?再不然,就当是留下来陪陪我,还有,帮帮解逸。”
“我能帮他什么?”
离玥不解,没想到自己什么时候变得如此神通广大了,这些前辈一个个都需要他来帮。
“你想啊,颜宸当初宁可冒那么大的风险,也要保住她的身体。如今却被解逸擅自做主,给破坏掉了。即便谁都看得出来解逸那么做是为他好,可颜宸未必会谅解。你留下来,万一他动怒,你就帮解逸求求情。”
“照你这么说,破坏尸体这件事我也是共犯了,怎么帮他求情。”
白渺似笑非笑地看着离玥:“以前你不知道这些事也就罢了,现在你既然知道了她是谁,就没必要担心了。放心大胆地使用你的特权吧,退一步讲,就算你是明目张胆地滥用,颜宸也不会把你怎样。”
白渺可能是无意的,但她这么说,离玥听着非常的不舒服。
特权?还滥用?说的好像自己是个什么似的,来这儿就是为了占他便宜。思及此,心头一燥,无名火就窜了上来。
“我从没求着让他给我这种特权,那个女人是谁,说到底,跟我有什么关系?”离玥说着就往外走了几步,好像真的挺生气,“我知道你们三个多多少少都和她有所牵连,但那已经是上辈子的事了。过了奈何桥,谁还记得谁?再深的羁绊,到如今也不关我的事!”
出乎意料,这次白渺竟然没有起身阻止。
白渺仍坐在床边,静静地看着离玥一步步走远。
“人都醒了,就当是碰巧路过……打个招呼,也算是强迫么?”
闻言,离玥顿住脚步,心跳几乎漏了一拍,却一直犹豫着,没有马上回头。
白渺看了颜宸一眼,真的有些无奈:“什么时候醒的也不说一声,如果我没有发现,你就预备这么看着他走吗。”
颜宸半睁着眼睛,细密的睫羽弯出一个微妙的弧度,深蓝色的瞳孔,沉静如海。
“……我本就没叫他来,又怎么能不让他走。”
“嘴硬得要死,昨晚真不知道是谁睡着了还叫他的名字。”白渺昨晚可是守了一整夜,生怕颜宸再忽然出什么意外状况。
犹豫再三,离玥最终还是转过身来,明知道自己此时不走,可能会后患无穷。
但身体似乎已经快于脑子,作出了决定。
不知道是不是潜意识里有些紧张,开口时,离玥连声音都显得有几分僵硬:“那个……前辈,小妖我不请自来,你别烦。听说你伤得不轻,就过来看看。”
颜宸抬眼看向离玥,可离玥却生硬地回避了。
离玥深知那双眼睛对自己的影响有多大,他不能冒这个险,只能选择回避。最初还有闲心为了面子去挑逗颜宸,现在,一想到自己上辈子和他的关系,离玥是再不会有那个玩儿心了。
颜宸似乎完全能猜出离玥在想什么,事已至此,也必须有个决断。
“我没事,你如果想走的话就可以走了。”
没想到颜宸会直接这么说,单把离玥晾在那儿,弄得他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
白渺看不下去,起身过去拉住离玥:“算是我胁迫你好了,给我过来。”
离玥被白渺拉到颜宸身前,两人相隔只有一步,是再怎么躲也躲不掉了。当眼睛停留在颜宸略显苍白的脸上时,闪进离玥脑子里的,一下就只剩那印象深刻的四个字。
吾妻之墓。
第二十一章:决裂
偷偷咽了一下口水,离玥决定打破僵局,不然自己非得在这沉默中尴尬死不可。
“前辈……什么时候醒的?”
其实颜宸醒来看见离玥时,并没有意识到自己已经醒了,只以为自己是做了个梦。直到听见离玥大声对白渺说的那些话,才清晰无比地明白。
什么是梦境,什么是现实。
“你现在知道当初为什么我会忽然要找你,要管你了?”
“……嗯,知道了。”
“既知道,你还要来看我?”
离玥预感事情不妙,却怎么也移不开眼睛,只能任由颜宸把自己一眼看到底。
“她……叫什么名字?”
颜宸似乎没想到离玥会问这个,眉宇微凝,然后用声音包裹着这个名字,就像是在说一件绝世的珍宝:“……苏洛。”
离玥此刻脑子反应倒是快,马上就明白了当初白渺为什么叫自己“洛洛”。
那,现在自己该怎么办?
“……那只火狐,已经没事了么。”见离玥一时不说话,颜宸淡淡地问了一句。
“潋岚已经醒了,这件事我还没跟你道谢和……道歉,我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