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赫笑起来,“可是她是赤木儿的女人。”所以他只能一直装作喜欢男人,欺骗父亲,欺骗赤木儿,欺骗别人,也欺骗他自己。
他觉得只有这样,赤木儿才能安心娶歌娅。
“扎合台说得没错,有时候你真的傻得可以。”长夜叹气,“你谁都没有骗过,只是在自欺欺人罢了。”
古赫的演技实在拙劣,只要多观察他几眼,就什么都看出来了。
古赫苦笑,“我从来不知道,原来我这么不会骗人。”
“为什么不带着她离开,也许有一天你会后悔。”
就像贺兰天对裴雪茑一样。
“我不能,她也不能。”古赫依旧笑。
长夜不说话,扎合台说得对,歌娅爱古赫,她的眼神告诉他,她什么都知道,可是她不戳穿,她是天生的上位者,懂得权衡利益与感情。她选了权力,因为那是她父亲希望的,也是她自己那颗强势的人所希望。
长夜懂的,这世上太多东西凌驾于感情之上。
“你呢。”古赫侧过身子看他,“那天你不顾一切冲进强弓环伺的莫名居的时候,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
长夜淡淡答,“需要理由么?”
古赫又说,“那夜他受了伤,你明知他不会死,却终究还是心软留下陪他,又为了什么。”
长夜没回答,又想起长溪,想起落河州那些在他身下情不自禁迷乱的日子,如果他知道回到未央之后,会发生那些事,他那时会不会选择留下来?
可惜他已经不能知道答案了,因为他确实回了未央,那些事也确实发生了。
更重要的是——
“如果是你,或者我身边其他朋友遇上这样的危险,我也会这样做的。”
古赫伸手摸摸他的头,“笨,那不一样。”
长夜撇嘴,“没什么不一样的。”
他感觉到古赫伸手来碰他的耳朵,奇怪地侧过头看他,古赫碰了碰他右耳的鸳鸯坠,“我曾在大郑看过这个,分成两块的鸳鸯坠,情人间戴的,是那个王爷给你的么?”
长夜摇摇头,他一直守着诺言,没有摘下这个耳坠。
古赫微笑,“送你耳坠的这个人,一定对你很重要。”
“我不知道。”长夜叹气,长明对他来说,是兄弟,是朋友,又有那么一部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感情,只是他不能。
古赫突然一翻身,俯身撑在长夜身上,挡住大片的夜空,低下头,吻轻轻落在长夜的唇上,这个吻与那夜在斜阳城的火热不同,轻浅干净得不带一丝不挂。很熟悉,像锦宁河畔,长昊给过他的那个吻,温柔如水。
古赫抬起头,看着他那双清亮的眼睛,“我准备离开这里,你愿意跟我一起走么,我会是个很好的旅伴。”
有清凉的夜风吹过这片草地,大片大片的荒草一起向着同一个方向倒去,四周很安静。
长夜点点头,“好,一起走。”
古赫笑起来,又一翻身,躺回草地,继续看着天。
长夜看了看他好看的侧脸,他知道他的回答不是一时情动,古赫所要的也不是承诺。这个他才认识不足一个月的男人,却让他觉得很安心,可以信任,这种感觉他很久都没有过。
他们之间的相处不是情人,超越朋友,介于两者之间。
可没有人想要打破。
有时候,模糊就是一种最好的感觉。
第七十四章
歌娅和赤木儿的婚礼一结束,长夜和古赫就打算离开苍狼部落完成他们浪迹天涯的约定,可是一场突如其来的战争破坏了他们的计划。
征元二十年秋,大郑突然派兵北上出其不意地夺回一年半前被夺走的斜阳城。
歌娅想要立威,那么这是一个很好的机会,草原是以强大勇猛论英雄的,只要你能强大得让人忽视你的性别,那么就不会有人不服从你。
赤木儿一边骂大郑自己刚娶完老婆,被窝都还没捂热就来给他添堵,一边又担心歌娅,来求古赫帮歌娅将斜阳城夺回。
古赫终究是草原人,生于军中,长于军中,他骨子里流着的是骄傲好胜的血,他的族人不容许,他自己也不容许他在这个时候避战。
长夜坐在营地的围栏上,看着一旁毛茸茸的羊群挤成一团咩咩直叫,就觉得有趣,笑出声来。
对于这场战争,他不太在意,大郑和草原部落隔段时间都会发生一场战争,那是谁也阻止不了的。
他送古赫率军出营地时,古赫骑马上微笑对他保证,“结束我们就走。”
他浅灰色的眸子在阳光上是好看的琉璃,带着让人安心的意味。
歌娅在前头叫他,“古赫,走了。”
古赫一催马,跟上去。
长夜眯起眼看着他们的背影,那么相似,同样的骄傲,同样的强势,同样的英姿与弯刀。
可惜结束只是一个模糊的时间概念,到底是多久,谁也不知道。而时间的推移,往往会发生很多不由自主的改变。
古赫去了三天,凯旋归来,长夜在他带回来的俘虏里见到了一张熟悉的面孔——白沂,长明的伴读,大郑名将白贺之子。
白沂是长明的人,他被抓,那么大郑的主帅是谁,可想而知。
同古赫和歌娅一起回来的还有扎合台,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去的,而他们带回来的兵将并不多,显然是留了大部分人在斜阳城。
虽说斜阳城离这里不过半天路程,但三人都能够抛下大军跑回来,显然情势很轻松。事实上原本想回来的只是古赫,两军对阵,他不放心长夜,而歌娅和扎合台回来,则另有原因。
深夜,长夜悄悄出了帐篷,一路潜行去往关俘虏的地方,半路忽然听到歌娅的声音,“你最好解释一下,为什么你分部的大军会突然出现在斜阳城。”
扎合台道,“我是听到关于斜阳城的事,才立刻调动军队前来助你。”
歌娅叹气,“你觉得我傻么?你分部离这里有几天路程?你原本到底是想干什么?”
扎合台沉默了一会儿,道,“我想趁你大婚袭击营地,杀了你父亲,你丈夫!得到你!”
歌娅一怔,“你——”
“可是我还是没有这样做。”扎合台苦笑,“真不像我啊。”
“那么那个曾任将军又是怎么回事?”歌娅并不是三两句话就好唬弄的角色。
扎合台道,“他是格尔哈在大郑时结识的,他早就给我郑军会攻斜阳的消息,我原本想把这一招留待我得到你和王位后,立威之用。”
歌娅的面色还是很冷,扎合台一个左贤王居然对大郑内部消息比她父王掌握得还清楚,此人若是真的叛变,必成大患。
扎合台看着她眼中的疑虑,淡淡道,“我知道你不信我,所以我才一个将士都没带地跟你回来,这样你还不信么。”
若是歌娅现在想要他的命,轻而易举。
歌娅的面色终是缓下来,她让三人一同回来的原因的确如此,古赫的神情很奇怪,而她不放心扎合台留在阵前,所以故意试他一试,让他跟着她一起回来。
至于阵前,她早留下心腹,必不会让格尔哈有机会作怪。
曾任?长夜皱皱眉头,这个名字有点耳熟,他悄悄继续前进,却没注意到扎合台看向他所在位置的眼神。
白沂戴着枷拷被拴着铁链捆在粗木桩旁,所有的俘虏都被这种像拴畜牲的方式锁着,长夜看了看守卫的人数,在地上捡了几个石子击昏他们,又对着众俘虏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在白沂的注视下走过去,蹲下身问他,“怎么回事?”
白沂恨恨咬呀,“都是曾任这个奸贼害的。”
原本两军实力相当,谁知苍狼部落的左贤王突然带了大批人马杀出来,而这个曾任突然率领他手下所有将士叛变,对着郑军发难,杀死了不少人,投奔左贤王。
这个曾任早前与北江王有所瓜葛,在北江王叛乱之后,朝廷虽抓不住他的小辫子,却不再重用于他,有好处永远没有他的份,像这种上阵杀敌送死的事情,他却总有份。格尔哈本就与北江王交好,在大郑秘密活动的这几年里就留意过曾任这人,北江王叛乱之后得知他的境遇,就趁机派人拉拢他,这次得知他随同皇太子出征,早早就商量好了计划。
长明从未料到会有后院起火这种事情,原本八万大军,夺斜阳时死了五千,曾任自己带走三万人,又被曾任突袭,死伤过万,这下子连带守城的只剩不到四万余人可以作战,而白沂也在曾任叛变时被俘虏。
长夜的心紧张起来,看古赫三人这么悠哉悠哉回来晃悠的样子,长明一定很危险。他正要动手解开白沂的枷拷,白沂突然睁大眼看着长夜身后,“殿下——”
扎合台的声音冷冷传来,“抓住他!”
长夜转过身,看着向着他包抄过来的草原人,他们的眼中充满了敌意,他是敌国的人,两国正在交战,他又想私放俘虏,他们厌恶他,无可厚非。
他握紧剑柄,如果可以,他不想动手,因为不久之前他才喝过这些人酿的酒,吃过他们烤的肉,与他们一起欢笑过。
还有,他不想古赫为难。
可是在那些人手上冰冷的长刀快要靠近他的时候,一柄弯刀替他挡下了所有的攻击,长夜惊讶地看着古赫,“为什么——”
古赫回答他,“我们是朋友。”
长夜笑起来,古赫说,“我不能让你放了俘虏,但也不会让你有事。”
他很干净利落地做了决定。
可惜他的族人不懂,他们用愤怒的眼神看着他,斥责着他的背叛。扎合台看着古赫,“他是敌国的长皇子,郑国的皇帝,南阳王,太子都十分在意他,擒下他很有用处,可以兵不血刃拿下斜阳城。”
那些草原人先是惊讶,没想到敌国的长皇子居然同他们喝了好几天的酒,继而露出狠毒兴奋的目光,非抓住这个人不可。
古赫冷静地扫视了一遍包围他们的人,“扎合台,我不是你,我从不利用朋友。”
扎合台冷笑起来,下命令,“抓住他!”
那些人就要冲上去——
“住手!”歌娅清脆的嗓音在黑夜中带着无尽的威严,她的族人都不由自主住了手。她慢慢从黑暗里走过来,一直看着古赫的眼睛,朗声道,“不错,我们草原人最讲究情义,我们可以利用敌人,但永远不会利用朋友!放他走,至少,他曾经是朋友!”
那些人看着她的脸,不知道为什么说不出反驳的话。
古赫深深看她一眼,拉着长夜转身离开。
扎合台急急上前,追问歌娅,“为什么!”
歌娅看着他,“你不是一直问我你哪里不如古赫么?现在你应该知道了。”
扎合台楞住了。
古赫问长夜,“你要去哪里?”
“送我去斜阳。”长夜淡淡回答,他相信古赫,也相信歌娅,可他不相信扎合台,更不相信苍狼王,这么大的事情,那个精明的老人一定已经知道了。若是他独自离开,半路一定会遭人伏击,被用来威胁长明,既然这样,不如他自己去。
古赫点头,“好,我送你去。”
他向人要了两匹马,两人一路赶往斜阳。
到了斜阳城附近时,天刚刚蒙蒙亮起,古赫看了看长夜右耳的鸳鸯坠,忽然说,“我那天与郑军主将交手。”
长夜看向他,等着他说下去。
“我打落了他的头盔,看见了他左耳和你一模一样的耳环。”其实他回来就是想告诉长夜这件事,“那时候我就知道我们的约定完不成了。”
天涯海角,浪迹江湖。
他们都有太多放不下的东西。
斜阳城内,军情紧逼,长明实在睡不着,早早就上了城楼观察敌情,钱义匡站在他旁边一边看着城下黑压压的草原大军,一边思考着对策。
远远的,清晨视野模糊的草原上,有两道影子疾速向着斜阳城方向冲过来。天光灰暗,长明根本看不清那是什么,可是他的心却突然狂跳起来。
围守在斜阳城下的草原大军,看见古赫和长夜一齐骑着马冲过来,都莫名其妙地让开一条通往斜阳城城门的通道。
长夜一路冲到城门前,翻身下马,抬头看着城楼上用复杂目光注视他的长明,“我来了。”
长明放在城墙上的手猛地一紧,指甲几乎要抠进石砖里,他想见他,真的想见他,想得都快要发疯了。可他不希望是在这种情况下见到他,自己如此落魄艰难,这个时候见他,只会让长夜跟着他一起陷入困境。
钱义匡也很惊讶,他没想到居然会在这时候见到长夜。
长夜依旧看着长明,微笑,“不让我进去么?”
长明深深看着他,下令道,“开城门!”
“殿下!”钱义匡阻止,在这种强敌环伺的情况下开门,实在是不智之举。
“开城门!”长明又高声重复了一遍。
楞了半天的草原大军终于有了反应,这跟草原之鹰一起来的男子原来是敌方的人。
斜阳城的城门缓缓打开一道仅供一人通过的缝,左贤王的军队中格尔哈突然高声道,“抓住那个人,冲进去!”
草原大军蠢蠢欲动,古赫一下抽出刀,拦在门前,“谁都不许动。”
那些草原人一下楞住,他们没搞懂,他们的将军,他们的勇士为什么突然对他们刀剑相向。
长夜轻声道,“多谢。”迅速进了城门,城门立刻关闭。
格尔哈冷笑起来,“古赫,你是什么意思?”
古赫不回答,在族人不解的眼神中走向自己的军队。
他能做的已经做了,下次相遇,就是敌人。
长夜才进城门,已经赶来的长明一下拉住他的手,一路把他拖到他的房间,关上门,就将长夜压在门上,狠狠吻住。
“长明,唔——”长夜还来不及挣扎,就被长明紧紧抱住。
许久,他才松开他的唇,叹气道,“你是傻瓜么?”
自己跑到危险中来。
第七十五章
长夜微微抬头看着长明的眼睛,一年未见,他又成熟了许多,身量也越发强壮,眉宇间英气逼人。他们就这么静静地对视着,彼此熟悉的气息环绕在鼻尖,就像从前一样,可是还是有什么改变了。
长明看着长夜右耳上的鸳鸯坠,笑起来,“真好,你还戴着。”
长夜推推长明的胸膛,“你先放手。”
长明没有动,他将长夜圈在两臂之间,沉默地看着他,他怎么能放?他微微侧头,再次用力吻住长夜,仿佛要将他身体里的空气全部夺走一般。有多久,他们没有再这样亲密地靠近过,西京之后,他们就一直是误会,分别,再误会,再分别的情况。
他很歉疚,在长夜最受伤,最无助的时候,他却束手无策。
长明更加用力地抱紧这具在梦里无数次与他亲吻纠缠的身体,紧紧地,想要揉进身体里去。他一下转身将长夜压倒在一旁的床上,深深的吻他,长夜闭着眼睛感觉到长明在他口里粗暴又贪婪地掠夺着,那灼热熟悉的触感令他有一瞬时光倒流的错觉,好像一切又回到长明大婚的那个夜晚,好像后来的一切都不曾发生过。
他不明白自己为什么在这瞬间有想流泪的冲动,他听见长明低喃着,“我好想你,我真的好想你,你不知道我每日清醒着和梦里填满脑海的都是你的影子,长夜……”他喃喃地叫他的名字。
长夜的心一痛,他的心里其实对长明有着一份心疼和愧疚,愧疚自己无法回应他的感情,愧疚自己一次次伤害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