奉泽将靖朴抱回房间,连自己都不忍去看他腿间的惨状。奉泽抖着手去翻靖朴的床头柜,那里放着齐全的伤药,好像都是曾经被奉泽睡过以后,靖朴一点点买回来的。奉泽用酒精棉球擦靖朴的伤口,引得对方痛苦的呻吟和挣扎。奉泽不得不将他翻过身去,手脚并用地压住他的腿,却忽然想到靖朴还怀着孩子。
心中觉得烦躁不堪,奉泽强压下那股燥气,花了很长时间处理好伤口,看着靖朴已然沉沉睡去,他伸手抚平那睡梦中仍旧紧皱的眉头,喃喃道:“今天是我的生日,你还没有忘啊。”
“为什么?难道你就不能忘了它么?”
桑羽接到靖朴电话的时候,正在家里抓耳挠腮地写歌。电话里靖朴的声音很疲惫,却焦急不堪。
“靖朴,出什么事儿了?”桑羽的心里有了不好的预感。
“小羽……我肚子很疼……你能不能来一趟……”
“我马上去,你要坚持住啊!等我!”桑羽惊异不已,究竟是怎样的状况,会令一向独立的靖朴开口向他求救?他冲出公寓赶了过去,按了很久的门铃,久到桑羽差点破门而入的时候,靖朴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面色苍白嘴唇干裂,额头还留着一道浅浅的伤痕,靖朴按着肚子,整个人颓废而病态,像是随时会栽倒在地。本来天气就热,他身上的T恤早就湿了个透。
“小羽,不好意思让你等了这么久。”靖朴抱歉地笑笑,扶着墙一步一步往回挪。
桑羽急忙搀住他,小心翼翼地将他送到床上,这才一叠声地开口:“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啊?你额头的伤是谁弄的?肚子为什么会疼?是不是那个骆奉泽搞的??”
靖朴回到床上以后,并没有半坐下来,而是皱着眉躺了下去:“本来肚子疼得厉害,我很害怕……只好打电话拜托你了,可是现在忽然缓了很多,似乎没有事情了。”
“你怕什么?如果是肠胃不好,大不了去输液而已,难道……”桑羽想到了一个他不愿意接受的可能,他的目光落在了那只捂着小腹的手,“靖朴,你不会又……”
杜靖朴的视线飘向窗外,大喇喇的阳光明亮刺眼,他沉沉地叹一口气,“实在是对不起,我太担心它了。”
“为什么你怀孕了,不告诉我?”
“我还没找到机会……”
“那你额头的伤呢?”
“不小心磕到的。”
“杜靖朴,你以为这样的借口能骗到我么?!”桑羽咬牙,可还是先伸手探了探靖朴的额头温度,关切地问:“这都快中午了,吃饭没有?”
靖朴摇头,“我还没有起床。”
“我看你是起不来吧!你看你现在的样子,活像个病了十年也不见好的!”桑羽气急,摔了门出去,没过多久便端来一碗热腾腾的粥,作势要扶靖朴坐起来。
“小羽,我坐不住。”靖朴难堪地小声道。
桑羽气得手发抖,可还是小心翼翼地扶着靖朴的上身,勉强喂了他半碗粥,可是没过多久,靖朴脸色忽然大变,将之前吃进去的都呕了出来。
“咳……对不起,胃里不舒服……”靖朴咳嗽不停,连带身上又出了一层虚汗。
“我送你去医院吧。”桑羽拍着他的背担忧道。
靖朴道:“没有事情就不去了,我大概躺躺就好。”
桑羽不发一言地收拾好,最后叹气道:“那你想吃什么?你现在太虚弱了,不吃东西撑不住的。”
靖朴思索了一下,“那就帮我削个苹果吧。”桑羽应了,不但削好了苹果,还将其榨成了汁,这一次,靖朴倒是两手端着杯子,喝得很顺畅。
“让我看看你的伤口。”桑羽趁他没有防备,一把掀开了盖着的薄被。显然是还未来得及换走,床单上一块块模糊的血迹暴露出来,靖朴慌忙拉住,眉间尽是哀求的神色。
“别看了,没有很严重……”看到对方的表情,靖朴难得心虚地垂着眼睫,“我都习惯了。”
“什么叫都习惯了?你就这样纵容他不停地伤害你吗?你的小命就这么不值钱?杜靖朴,那个骆奉泽已经不是从前的他了,他不会再把你当成哥哥来爱了,你难道还不明白吗?你这样骗自己骗别人,到头来受伤的只有你自己!我说过你多少次,还是这么执迷不悟,”桑羽恨恨地瞪他一眼,“冥顽不灵!”
“你别生气,你说的话我都听进去,记在心里了,”靖朴讨好地对桑羽笑,尽管那笑容苍白无力,“我现在不求什么,只要我的孩子没有事就好。”
“这个孩子,是他的?”
“嗯,你别告诉他,否则他又要我打掉了,”靖朴倒是少有的坦白,“我自作主张留下来的,以后不会跟他牵扯到关系。”
不会牵扯到?如果真是如此就好了!桑羽在心里哀叹一声,却没有说出来,他蹲在靖朴床前,用手指摩挲着额头那道伤痕:“靖朴啊,我尊重你的决定,也答应你不告诉他。可是你要不要考虑离开这里?跟我走吧,别管什么两年之约了好吗?”
靖朴望着他,眼睛好似平静无波的水面,“我又不是小孩子,我在做什么,自己心里清楚。”
“我倒要看看你什么时候死心,真是好了伤疤忘了疼。”桑羽气结,却一点办法也没有。他清楚靖朴的脾气,并不是一两句话便能劝回头的。
靖朴忽然笑道:“不死心的,可不止我一个。”
桑羽诧异地瞥了靖朴一眼,收了他手里的杯子,两人杂七杂八地说了会话,看到靖朴神色倦了,桑羽嘱咐他好好的睡觉。
“小羽,麻烦你了,你也该回家了吧?否则要晚了。”
“你不要赶我走,骆奉泽我是一定要见的。我向你保证先不揍他,其他的见到再说。”桑羽将靖朴心里的东西猜了个透,便自作主张地去了客厅,并且关上靖朴房间的门。
靖朴只张了张嘴,还未来得及回答。虽然担心事态发展到不可预料的地步,可是昨晚与上午都被疼痛折磨得无法入眠,现在好不容易有了点睡意,便倚着枕头,慢慢地进入了梦乡。再次醒来的时候,窗外已是斜阳晚照,暖黄色的光线将房间墙壁打成古旧的色调,靖朴在恍惚中,竟觉得有种苦痛的哀伤。
似乎仅存的那点希望与寄托,都将被卷入那弥漫天际的红云中,再也寻不见踪迹。
这样绝望的滋味,并不是第一次体会到,所以也就麻木了,不再让它令自己痛彻心扉。靖朴闭上眼睛,将那暧昧的风景隔绝在外,耳边却听到开门的声音。
有个人悄悄地走进来,脚步轻响,靖朴以为是桑羽,所以唤了一声“小羽”。待到睁开眼,才发现眼前默默看着自己的人,是骆奉泽。
“桑羽已经走了。”奉泽的声音平静,听不出喜怒。衣衫整齐,也不像是经历了什么争斗。
“你们说了什么?有没有……”
“没说什么。”奉泽的表情有些古怪,但随即在靖朴旁边坐下来,伸手去脱靖朴的衣服。见到对方反抗,他又平淡道:“换药。”
靖朴无奈地打开腿,前一晚受到的侵犯还清晰地留在脑海里,他瑟缩着躲,那里的伤口依旧钻心的痛。也不知经过了多长时间,奉泽终于停了手,皱眉看他一脸的汗水。于是去浴室拿了毛巾用热水浸湿,侧过靖朴的身子,细细的擦脸,脖子,背部,到腰的地方,竟看到了两片青紫色。昨晚昏了头,竟不知力道地将靖朴掐成这个样子。他的手在那里停了很久,直到靖朴有些惶惑地开口。
“你去忙吧……我自己擦就可以了。”说着伸手接过毛巾,仔细地擦自己的胳膊和前胸。也不知道这样做是不是错了,竟然引得奉泽怒道:“不要擦了,不知道该换一条毛巾了吗!”
靖朴呆了一下,而后讪讪地停了手,躺在那里也觉得不妥,于是咬牙起身想去浴室,没想到却被拦腰抱了起来。这是靖朴第一次在神志清醒的时候被奉泽抱,不免觉得这样的姿势太过别扭,忐忑不安地刚要下地,奉泽作势要松手,靖朴吓得本能的搂住奉泽的脖子。
“你太沈了,别乱动好吗。”
靖朴不敢回答,只能由着他带自己去了浴室擦干净身上,灯光不算明亮的室内,靖朴瘦削的胳膊扶着墙壁,微微低着头,高度只到奉泽的鼻尖,奉泽捏住他的下巴抬起来,那双眼里有惊异有害怕,再无其他的情绪。奉泽用手指去抚额头的伤痕,也不知道以后会不会留下伤疤,他吸了口气,轻轻对靖朴道:“以后不会再这样伤你了,也不会伤害你的孩子了。”
十二
靖朴一时间呆住,为什么奉泽忽然像换了个人似的?转念一想,一定是桑羽跟他说了什么,逼迫得他转换了态度,那必定不会是发自真心的,想到这里,不由觉得黯然。
见靖朴没有说话,只是用眼睛静静地看着自己,里面有暗淡的光将熄未熄,奉泽又面无表情道:“孟延在离开之前给我留了一封信,才让我觉得他是有希望回来的。虽然我们约定了两年的时间,如果孟延在到期之前回到我身边,你可以随意离开,不用再留下。你所认为的我爸妈对你的恩情,以及你所亏欠的,从此一笔勾销,不必再还……以后就当我的生活里,从来没有杜靖朴这个人。”
他的这些话,不仅仅说给对方,也是对所做自己的约定,仿佛他需要这个约定,来帮助自己坚定决心。
靖朴忽然抿了唇,欲言又止地怔了很久,才缓缓开口:“你是不是真的认定了,是我赶他走的?”
“他的信里虽然没有明确的提,但也可以看出来。虽然孟延在国外上学,但是生活很节省,你给的那笔钱他接受了,必定是有什么苦衷……怎么,难道不是?”
“是,你说的没错。”靖朴笑,眼里的那抹光,终究是熄灭了。
奉泽只觉得这笑很是令他烦躁,却并没有更深的研究对方笑容的含义,打算抱他回房间,却遭到了拒绝。
“我自己可以慢慢走,不麻烦你了。”靖朴扶着墙一步步地挪,奉泽在身后愣愣地看着他,直到靖朴忽然停住,仿佛是在叹息。
“如果真的可以重来,我宁愿用我的命,来换骆叔叔和阿姨的不死……”
“哪怕不能再世为人。”
由于伤得较重,这一次靖朴在床上躺了4、5天,奉泽只是抽时间为他换了药,喊的外卖也简单,无非是清粥或者浓汤。靖朴也不挑食,统统都喝掉,其余时间便是安静躺着发呆,或者沉沉地睡。只是看奉泽的眼神里,不再有惶惑不安,连惧怕也消失了,仿佛他看到的不是人,而是一件无感情的物品。
倒是桑羽来探望的时候,房间里能传出来说笑的声音,这令奉泽有些不爽,却也无计可施。最后终于忍不住开了门进去,看到两个人紧挨着不知在讨论什么,听到动静,都抬起了头。
“换药了。”奉泽硬声硬气地说。
“靖朴,你什么时候请了个男护士来啊?”桑羽不看他,只是替靖朴盖好被子,“可这护士脾气不好,工资就免了吧。”
“桑羽,别以为唱了几首歌小有名气了,就这么嚣张乱说话。你小心……”
“靖朴啊,你刚才说会听我的话,对不对?”
靖朴不知道他话里的含义,只是本能地点点头。刚才讨论的歌词,确实桑羽的观点比较有道理。
奉泽皱眉,转身而出,并大力关上了门。
“那天你跟他说了什么?为什么他会……”靖朴已经可以半坐着了,此刻正在被桑羽往腰后塞软软的垫子,即使他推辞说自己一个大男人没有那么娇气,对方还是执意如此。
桑羽不答,只是翘着腿靠在椅子里,手里把玩着一把小巧的水果刀。他眉眼皆是出众的漂亮,却有一种颓废懒散的气质,在感情上,又是另一种当断即断的利落性格,这一度让靖朴很是羡慕,却又替他着急。
“都说旁观者清,当局者迷。我所看到的,也许和你们心里所想的大相径庭。我说过不让他伤害你,可是他还是如此,你又这么执迷不悟,只好耍一些手段啦。”
说着他便调皮地笑了,眼睛晶亮地看向靖朴,“你不知道他当时的表情,想发火却又不敢的样子——我到现在还觉得好笑!”转而又收了笑容,淡淡道:“骆奉泽毕竟还年轻,从小被宠惯了,太容易相信别人。只凭自己的感情任性而为之,现在造了孽,以后有他后悔的。”
靖朴摇头道:“小羽,别这样说。骆家的亲戚在国外不能回来,骆叔叔和阿姨在生前将他托付给我,我只不过竭尽所能帮他而已。”
“靖朴……”桑羽忽然凑近,琥珀色的瞳仁清亮地倒映出靖朴的身影,“你还爱他吗?”
作为从小一起长大,又上了同一所大学的好朋友来说,桑羽对于靖朴的喜好再清楚不过。从整日将奉泽挂在嘴边到后来对这个名字讳莫如深,他以为不过是靖朴对于弟弟短暂的依恋而已,也许不久以后找到了真正喜欢的人,就可以随意放弃。没想到,靖朴只是将这份感情更深地藏在了心底。
靖朴怔忪,疲惫地看了桑羽一眼,随即垂了眼睫不作回答。想必他对于这个问题,同样问了自己许多遍。也许答案,连他自己也不清楚。
桑羽会意地笑笑,伸手撩乱他的头发。
再回到公司的时候,上司张大天已经不再刁难靖朴,而是将他当作了空气。靖朴也乐得清闲,不时偷听一些八卦和公司的大小琐事,再从中筛选出有用的消息。他找了个机会结识了那次电梯里帮他的娃娃脸男生,因为得知那是奉泽身边工作的新人。小何年轻并且没有心机,热心且善良,靖朴从心里喜欢这个男孩,时不时不经意间向他提一些公司业务的建议,若是小何有心上报,对于两方都是有好处的。
最近奉泽很忙,总是很晚才能到家。靖朴知道自己没资格心疼他,只是不动声色地为他打点好生活上的事情,其实这些保姆都是能做的,但在一年前奉泽便将保姆都辞退了。直到有一天奉泽在深夜回到家里,看到靖朴坐在沙发里对着电视傻笑,在觉察到自己进门后,便收了笑容站起来想回到房间。他拉住靖朴,神情古怪地对他说:“明天要谈一个项目,那家老板点名要你也去。”
“难道你认识他?”奉泽皱眉问道。
“可能是以前的客户吧,不知道我现在不管这些了。”靖朴说。
“总之你还是去吧,到时间了我送你。”奉泽再没有其他反应,转身上了楼。
靖朴松了口气,下意识地抬头,发现奉泽停在门口,亦朝他的方向看过来。
两相对望,竟都一时无语。夏夜暑气消散的夜晚,空气清净爽快,靖朴好像刚洗过澡,走过身边的时候便闻到一股子清香。此时仰着头,短发柔顺地贴服于额头,身上随意穿着素色T恤,却令奉泽有些移不开眼。任由目光交缠了片刻,靖朴竟最先将它断了,只淡淡地留给奉泽一个背影。
难道只有他在心里翻了这么多波浪么?奉泽自嘲地笑。
待到第二天,所有事务都解决妥当,奉泽便载了靖朴向酒店开去。路上靖朴一直在看手里的资料,奉泽便问他有没有什么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