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路委屈的看他,声音起伏不定,道,“我是主动求他的,要不是看在你的面子上,他肯定不愿意收我这个徒弟,不然也不会我三番四次去找他,他对我的态度却总是不满的样子。”
左临又被这个孩子的话哽到了,这个孩子一直是这样想的吗?这么自卑……又这么让人心痛……上次好像也是这个原因,这次又因为这个原因。
难道他要因为这个问题再去教训叶路一遍吗?可是有用吗?
左临的身子很修长,把叶路圈进怀中绰绰有余,叶路在他的怀中真的就像是一个孩子,靠在他的胸口,揪着衣服,红眼睛出神的看着左临圈着他腰部的手。
他还有哥哥,还有左临,不是么?
左临此刻是有些生气的,但他生气不显露半分,仍旧温润诉说道,“叶路,师父他的性格便是如此,你与他相处久了就知道了。”还未说完,便被叶路打断。
他道,“现在不是我与他相处的问题,是他根本就没有把我当成他的徒弟。”
这个孩子怎么就认死理了呢?
左临又不能在叶路的背后说晋观的是是非非,难道要说晋观其实早就把他放在心上,并且为他做了许多的事情?难道他要说晋观为叶路几天没有睡好,与几个徒弟讨论了几遍,最后决定把他交给左临教导。这些他怎么能够说出?这不是翻了晋观的老底么?这让晋观以后怎么教徒?
所以左临耐着性子,温和说着,但口中的语气明显降了几个温度,道,“师父自然有他自己的想法,叶路,他现在是你的师父,你已经敬了茶的师父,成了定局便是一辈子的事情。”
叶路跟在左临身边生活了多少年,左临的语气和态度变化,他知道的一清二楚,如今左临的口气冷下来,他自然察觉到了,心中拔凉拔凉,道,“你就是想把我推给他,是不是?我现在有了师父了,你就不想认我这个弟弟了,你就把我当成你的累赘了,是不是?”
他说话没有经过大脑,直冲冲的就说出来了,说出来之后,有些后悔,但他此刻更想知道左临对他的态度,让左临承认对他的重要性来保障他的安全感,即使左临有可能会发出很大的火气。叶路从他的腿中滑落下来,站在左临的对面,带着试探,有些故意道,“你经常在我的面前提起师父的好,你鼓励我去找师父,让他认我做为他的徒弟,你就可以撒手不管,自己跑去实现你的梦想了,是不是?”
叶路,我有我自己的梦想……左临当初走的时候,就是说的这句话。
那几句话深深的刻印在他的头脑深处,忘不掉。
左临沉默了良久,低低道一句:“叶路,你先出去。”
他死寂着坐在那里一动不动,也不看叶路。
低下头的他让叶路看不见任何的反应,叶路更加失望,自我忧郁道,“果然是如此吗?”话中有种难得的沧桑。
左临却只是手指着门外,道,“出去。”
叶路看了他一会儿,见他一直保持低头闭眼的状态,心中各种思绪来回萦绕,他摆了摆头,转身冲出后门。
叶路跑出去很久了,左临都还是那么一幅死气沉沉的样子,闭着眼睛头靠在木椅上面,不知在想着什么。
晋观和小超再次进来的时候,已经是一个小时后。
一个小时内,左临都没有动半毫米。
小超跟在晋观后面小心翼翼的探头探脑,没有看见想象之中的情况了,才放松的走进来。
晋观看了看周围,没有看到叶路的身影,轻声问道,“人呢?”
左临慢慢的睁开眼睛,睁开眼睛的那一霎那,眸中的光芒令小超害怕的往晋观身边靠靠。那是一种狼性的血腥和被温和外表掩盖下的杀戮之气。
64.离家出走的孩子
小超家的后门是一片林子,穿过林子是通往别村的公路,左临最后说的那么一句让叶路心里各种情绪陡生,直接跑过了林子,看到那条不知通往何处的大道。
站在大道转弯的地方,他突然有种想笑的冲动。
他就是这么没用,怎么了?
他就是不招人喜欢,又怎么了?
郁郁葱葱的树木随着道路延伸开来,但仍不能阻挡住阳光的照耀。很热很热,他的整个身体暴露在阳光下面,汗珠受到重力的影响汇成一小股往下落。
叶路就像是没有感到热气,顺着公路往前走去,他不知道要去哪里,也不知道能去哪里,但他不能留在那个地方,他最在乎的人说:出去,他居然让自己出去。而且刚刚收他作为徒弟的师父也不喜欢他,对他视若无睹。
那他还留在那里地方干什么?留着受别人的白眼吗?还是继续莫名其妙的找他的师父说那未完的话。
叶路一步一步的走着,刚刚跑出林子,完全是凭着心里的一股冲动之气,此刻受到毒辣阳光的袭击,人晕晕的,很热,越来越热,似乎要把人烤焦一般。
肚子也不舒服,胃里面上下翻滚着,好想吐,步子渐渐的慢下来,他回头看了自己走过的路,似乎……已经走的太远的,他在公路上面走了半个小时,居然也走了这么长的路,而且路上一个人一辆车都没有经过,这是什么鬼地方?
他虽然在这里住了三天,但三天,他都呆在小超的家里,有时间就去陪着小超玩电脑,晋观和左临的家里都没有电脑,但他之前玩过,比小超强多了,两个小孩就着电脑谈了很多,小超看着他的眼神里面崇拜万分,令叶路十分受用,谈兴奋了就什么都不管了,更没有出来过。
站在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地方,叶路的头更晕了,但他就是不想回去,即使是身体很不舒服,他仍然坚持着往前走。
“这是什么鬼地方?”头重脚轻,令他的思维僵硬,脑子转不过来。
到处都是他所不熟悉的地盘,这样的认知令他颇为的不安,但叶路就是这样,不到黄河不死心,前世是如此,现在还是偶尔会冒出来。
对!他就是不要回去!
他这是离家出走,凭什么现在灰溜溜的回去给他们看?而且他什么都没有做错,为什么晋观一副他有错的样子?现在回去不就承认是他做错了吗?
叶路身为一个男孩,有他的自尊心,他自己认为这是离家出走了,那么才刚刚出走没多久就回去,他也不好意思。
无聊的踢踢脚下的石子,他平静的外表掩盖了挣扎的内心活动。
“滴滴!”
似乎是听到了声音,但晒晕了的脑子很缓慢,叶路往后看去,的确是有一辆小面包车开过来,叶路摸着更加不舒服的肚子,往后退退,让出一条路给面包车通过。
面包车没有无视他往前走,反而在他的身边停了下来,黑色的窗子摇下来,露出一张陌生而黝黑刚硬的面孔,年纪有些大了,人很普通,但很友好的看着叶路,、洁白的牙齿在叶路面前晃悠着,他一口当地的口音,道,“小朋友,你怎么在这里?”
叶路的脸色有些苍白,毫无血色,中暑的征兆越来越明显,他淡淡笑了一下,道,“大叔,您好。”
良好的谈吐,陌生的口音,就知道不是本地人。
后面又冒出了一个小头,是个梳着两个辫子的小姑娘,比叶路还要小,她歪着头,大眼睛水汪汪的看着叶路,嘴里的话有些吐词不清,但是很可爱,她道,“哥哥是不是迷路了?”
大叔把小女孩的头塞进去,道,“进去进去,太阳这么大,凑什么热闹!”动作是与语气不符合的怜爱。
叶路看着他们的互动,这个时候的他已经什么都想不到了,更不想感受自己这一刻是什么样的心情,他突然道,“大叔,我和家里人走丢了,他们要我哥哥陪我一起去七乡,但是我偷偷跑出来了,现在也不知道该怎么走,大叔能送我一程吗?”
大叔无奈的看着叶路,道,“你这孩子,干什么偷偷跑出来呢?你哥哥不担心死了?你哥哥在哪里?我送你回去吧!”
“七乡那里出了一些紧急事情,恐怕他此刻已经回去了,大叔告诉我怎么走就行了。”叶路怕他把自己送回去,他现在不想面对左临和晋观。
大叔想了一下,道,“你知道那里的电话号码?”
“知道。”
“我们去的那条路刚刚好会经过七乡,你上车吧,我把你送过去,你打个电话给你哥哥,叫他们接你,小孩子就是不懂事,到处乱跑。”大叔把旁边的车门打开,让叶路进来。
叶路上来后,一股凉空气扑面而来,叶路终于感觉好受了一点,但那不舒服的胃一时半刻也好不了。
原来车上并不只有大叔和那个小女孩,很明显,这是一家三口,里面还坐着一个女人,女人问了叶路一些问题,叶路都含糊的回答了过去。
七乡,是他听小超说的,七乡离这里有点距离,比较兴旺,算是一个小城镇,小超就是在这里上学,叶路听着无意之中就记下来了,此刻用来应付两个人足够了。
小女孩很活泼,叶路长得又好,而且是看起来就知道家庭环境很好的孩子,小女孩时不时好奇看着他,他叽叽喳喳像是一只小鸟,夫妻两人跟着小女孩的声音而笑着,小女孩的声音口音太重,叶路听不懂,他也不是太会交际,这种氛围下,叶路越发的孤独。
大叔把叶路放在七乡的城镇中心,还给了一张五块钱给他,让他打电话回家。
直到此刻,叶路才感到,他是真正的到了一个陌生的地方。
左临让他出去,于是他出来了,到一个什么都不知道的地方来了。
叶路手中捏着五块钱,怔怔的站在一家店铺门前。
现在他该怎么办?
他站在那里,看着人来人往,一股寒气骤然从脚底往上升起。
因为他突然找不到回家的路。
在同一时刻,左临看着晋观,肃杀之气铺面而来,晋观对这个徒弟可谓是知之甚深,别看左临平时是一副无碍淡然的模样,但仍摆脱不了他藏在深层的幽暗心思。
可这样的左临不是容易看见的,只因左临平时生活在晋观的身边,一方面受到的是晋观爱好的熏陶,晋观不喜心思过重之人,另一方面是他的生活习惯,咖啡师是一个比较平静和专注的职业,不太容易受到波动。
此刻居然动了怒,可见他和叶路之间的交流出了一些问题。
左临站起来,现在的他身高也只比晋观矮上一点,可以直视晋观,他很直接的对晋观道,“师父,有些事情我想我们也需要好好交流一下。”
晋观似笑非笑的看着他,道,“哦?是吗?说吧?”态度太过于随意,像是完全没有当这是一回事,令左临的喉咙一紧。
小超很自觉的对他们道,“晋爷爷,左叔,我想起还有功课没有做,先上去做功课了。”说完,赶紧的逃离这个地方,跑到二楼去了。这两个人的立场都太强,此刻根本就不能容许第三个人插足。
晋观围着客厅转了一圈,很轻松的对左临道,“你确定要这么一个表情在这个地方和我交流?是交流还是想和我叫板?”
左临努力的压下脸上的表情,尽量让自己显得平静。
晋观对他道,“去我房间。”
65.木偶
左临和晋观上了二楼,没有看到叶路的身影,以为他呆在屋子的某个地方,从来没有产生叶路会离家出走的念头。
进了房间,关上门,屋里靠近窗户的地方摆着一套桌椅,晋观坐下,对左临道,“坐下吧。”
左临有一丝闪神,这个样子的晋观……
晋观对他挑眉,道,“难道不想和我谈了?”
之前不是还在罚他的吗?现在又在这心平气和的和他交谈?
晋观嗤笑一声,道,“之前的事情还未完,一码事归一码事,现在是我和你之间的事情,我怎么想是我的事,我的话不想说第二次。”
左临在他对面坐下,这种双方坐下来,面对面交谈还是第一次,令左临感到陌生。
不只是视线的原因,还有位置和关系。
这样的方式,让左临明白,他们是平等的关系,是真正的把他当成了个体,当成了一个成熟人看待。
一瞬间,交错复杂的感情喷涌而出。
有失落,有愉悦,有感叹,有兴奋,这不是他一直期盼的吗?
他真的很在乎这种东西吗?
你就可以撒手不管,去可以去实现自己的梦想了,是不是?
这是叶路说的话,但为什么叶路会突然说出这种话?
左临看着晋观,道,“师父,我不觉得叶路做了什么不应该做的。”
就像是一刚开始那样沉默的表态,他不觉得叶路做错了什么事情。
晋观玩味的回视他,道,“没有做不应该的事?左临,原来你就是这么想的?就因为他是你的弟弟?”
左临不解的看着他,为什么晋观会说出这种话?
“就因为他是你的弟弟,所以你包容他,你就认为你的弟弟可以得到优待?”晋观的话仍是直接而一针见血,带着他的独特毒舌风格,咄咄逼人,道,“你看着他没有父母,就希望我对待他不一样,要我充当一个慈父的角色,给他教导和安慰,你看他没有一个引导者,就希望我充当这个引导者,你希望我提供机会,让他成长,当然,这个角色和引导者是如同在你的心目中所想的那般,因为叶路是我想要的,所以就需要区别对待。”
“我从来没有所谓的不应该做,只有所谓的应该怎么做,你是怎么过来的?这点不应该是由我挑明,既然喜欢,既然已经作为我的徒弟,学习茶艺这方面就应该由我说了算,难道就连学习都还需要我去提点吗?他的主动性体现在什么地方了?”
左临的嘴唇抖抖,没有说出一句话。
“你希望我怎么对待他?把他当成宝贝捧在手心?还是把他当成一个脆弱的孤儿?或者是自卑没有安全感的小孩?”晋观反问道,“左临,你把我晋观当成什么了?”
左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是不是希望所有的人都能够像你所设想的那般?左临,你要想清楚的就是:我不是你手中的木偶,你叫我怎么做就会怎么做,我有我自己的方式,如果这样,我很抱歉,我无法按照你的想法模式去指导叶路。”晋观的蓝色眼眸沉淀着深色的波澜。
左临更加沉默,良久,他才缓缓的说道,“师父……”
晋观摆手,摇头道,“别!我充当不起你的这个称呼。”
左临的脸色一变,不敢置信的看着他,立刻站起来,跪地道,“师父这么说,让左临怎么去面对自己?”
即使是跪在地上,依旧没有折辱这人藏在心里的骄傲和风度的一分一毫,更何况这个人心性之坚定,所思之深沉,恐怕在他身边的人都把这人当成了温和的山羊,鲜少能有人与之匹敌。
当这种态度对面外人的时候,晋观会乐于如此,甚至是感到有荣幸焉,但当这种态度对着自己的时候,心里的火就蹭蹭蹭的往上冒。
他原本是不打算说的,说了伤师徒之间的感情,但没有想到左临倒打一耙,那么,他也就没有必要把这话烂在肚子里。
左临带了一种惶恐的真诚,看着晋观,道,“师父,有的时候,自己是看不清自己的,左临也不例外,如果左临做了什么令师父反感的事情,说了不该说的话,师父直接责骂就是,万不可再说出那种话。”
晋观沉默的看着他,也知道那几个字给左临带来了太多的震撼力度,他点点头。
左临这才呼出一口气,道,“师父知道左临的性子,也知道左临并不是有意而为之,往往是无意之中,想到便做了,说是木偶,左临是绝对不敢的。”
晋观当然知道,如果他是故意而为之,他会轻易的放过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