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身为皇子,有很多特权。譬如就算他旷课数日,那教武的教官也只能忍气吞声。邱易丰几日没有见到慕皓云来上课,这会儿见到他,脸上俨然是冰封三尺的表情。
“扎马步!”邱易丰冷冷地放话。
慕皓云淡淡地看了他一眼,摇头:“邱易丰,今日我是来找你对打的。”
他不屑地盯着这个平淡的四皇子:“就凭你?”
“我没有打败你的意思,只是我来之前已经扎了一个时辰的马步。”他找邱易丰只是想看看自己的基础是否扎实。
邱易丰没有给他太多思考的机会,一个扫腿就将他踢倒在地:“扎马步。”
“你偷袭!”他动作迅速地从地上站起来。
邱易丰面若寒冰地盯着他:“没有人会告诉你什么时候动手。”
慕皓云愣了愣,乖乖地找了个地方扎马步。确实,实战中没有人会告诉他什么时候攻击。宋宇晖已经有好几日没有见到慕皓云了,见他在太阳下扎马步,攻击对手的招数也变得快狠准,没几下就把对手打趴了。
他跑到慕皓云身边问:“怎么不上课?”
慕皓云漫不经心地扫了他一眼:“展临裘允许的,他说见着我心烦。”
“哦,那太后娘娘的寿宴你准备怎么办?”宋宇晖跟着他在一旁扎马步,转头和他闲聊。
慕皓云皱了眉头,想起血玉箫。血玉箫一般情况下是呈晶莹的碧绿色,只有在认主和主人的控制下才会周身血红。这是后来绿衣告诉他的。
“到时你便知道了,”他轻声回答,专心致志地扎马步。
杨启波见宋宇晖情愿陪草包皇子扎马步也不和他对打,心中隐隐有些不满。邱易丰冷冷瞥了一眼扎马步的两人,走过去和杨启波对打。杨启波不是一个心胸宽广的人,宋宇晖的行为铁定会给慕皓云带来麻烦。他原本是不想管这事,奈何父亲让他照顾好四皇子,只得和杨启波对打,让那小肚鸡肠的人心里好受些。
“邱易丰,我真为你这次考试担忧。”虽然原先是邱易丰的搭档,两人却不是朋友。
邱易丰气定神闲地应对他的招数:“杨公子未免管得太宽了点。”
“你们将军府自诩清高,最后还不是归顺了太后。”说完,杨启波竟是嘲讽地一笑。邱易丰的动作忽然变得迅疾起来,显然是生气了。杨启波邪气地一笑:“怎么,生气了?大家同为太后效命,自然应该同心同德。”
砰的一声,杨启波以极其不雅的姿势趴在地上。整个练武场的人都把目光集中到他身上。听那趴下时的声音,恐怕是要在床上躺几日了。这杨启波也真是的。什么人不惹,偏偏惹这镇国将军之子,分明是自取其辱。
慕皓云见杨启波那惨样,暗暗庆幸自己不是那个和邱易丰对打的人。却见邱易丰面色阴沉地向他走来,他心中警铃大作,警惕地盯着他。宋宇晖也不扎马步了,挡在慕皓云前面,保护之意明显。慕皓云推了推他,示意他乖乖地到旁边扎马步。宋宇晖只好不服气地退到一边去了。
邱易丰面色冷峻,抬脚就扫他下盘,第一下他还能勉强支撑,第二下就彻底倒在地上了。邱易丰冷眼看他:“这就是你扎了一个时辰的马步?”
他不慌不忙地站起来,拍拍身上的灰尘,泰然自若地重新扎马步。任谁都知道邱易丰是在拿他出气。他原本可以大声斥责他,不过,邱易丰也只不过是个孩子,他大人不计小人过。
邱易丰见他默默承受自己的刁难,原本想再踢的脚放了下来。
“马步扎稳,”他留下四个字就离开,剩下整个练武场的人面面相觑。
宋宇晖生气地跑到慕皓云面前,质问:“你为什么不反抗!?”
“小不忍则乱大谋,宋宇晖,你太过冲动、不计后果,小孩心性太重,”慕皓云低声说道。
“我,”宋宇晖被他这么一说,一时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方才慕皓云声音虽小,却是少有的严肃深沉。
“你还小,这没有错,”意识到自己过于严肃,慕皓云又开口,“是我错了。这个年龄应当无忧无虑。”
他脸上的表情仍然是淡淡的,似乎刚才的深沉只是宋宇晖一时的错觉。
宋宇晖嘟着嘴看着地面,有些泄气地说:“我知道你比我聪明,不是你错了,是我错了。”
他孩子气的动作惹得慕皓云一笑:“宋宇晖,你爹定然十分疼你。”
“当然了,我爹是天下最好的爹爹!”
说起宋勤,宋宇晖满脸钦佩与尊敬,嘴上更是滔滔不绝。慕皓云耐心地听他说宋勤的种种“伟大”事件。按他的描述,宋勤确实是一个好父亲。可惜,他不是一个好臣子。他看着宋宇晖脸上的神采,忽然有些担忧,作为太后的党羽,宋勤前途难测。权势总是能轻而易举地毁了一个家庭。他想起自己为了蓉妃,设计了李相一家297人,那是他第一次借刀杀人,以后还会有无数次这样的事情会发生。而这双手,他看着握成拳头的手,在往后的日子也会被鲜血染红。
“你到底有没有听我说!”宋宇晖说得兴高采烈,说到兴奋处询问他的看法,却半天没得到他的回应,气恼地瞪着神游天外的人。
“什么?”慕皓云一双乌黑的眼睛疑惑地看着他。
“我问你,我爹做得对不对?”宋宇晖恼怒地看着一脸迷茫的他。
慕皓云尴尬地点头:“对对对,你爹做得很对。”
宋宇晖气呼呼地冷哼一声,转过头不理他,什么嘛,根本就没有在听他说话!
慕皓云不知所措地扎着马步,对于某个生气的人很没有办法。气氛变得让他有点不自在。他收了马步颤颤巍巍地打算离开。宋宇晖见他打算逃跑,没好气地说:“你干什么。扎马步。”
“哦,哦,好,”他低着头回到原位乖乖地扎马步,心里哀嚎,为什么大家心情不好总是喜欢让他扎马步。
或许是慕皓云委屈的表情让宋宇晖起了同情心,他不自然地说:“算了,以后我说话你要好好听。”
“好,”慕皓云一脸乖乖认错的表情让宋宇晖很受用。
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自己住的小院子,慕皓云只想好好睡一觉,却见原本已经消失没影的邱易丰坐在他的院子里与黎萧南下棋。他瞥了一眼认真的两人,心想有黎萧南待客,自己就不需要亲自待客了吧。这么想着,他依旧保持一副要死不活的样子往屋子里走。
突然一粒白棋打在他脚边,硬生生阻止了他前进的步伐。他看着在地上打了个窟窿的小棋子,心里一阵唏嘘。
“四皇子连待客之道也不懂了?”邱易丰眼虽盯着棋局,说出来的话也不含糊。
慕皓云慢悠悠地移至摆放棋盘的小石桌旁,看也不看棋局,静静地站在旁边。见黎萧南表情严肃地看着棋盘,他不解地看了一眼岿然不动的邱易丰,在耐着性子看看那棋盘,又一阵沉默,他不会下棋,看不懂棋盘上那博弈的精彩。黎萧南慎重地放下一枚黑棋后,便见邱易丰迅速地放下一枚白棋。
黎萧南恍然大悟地看着邱易丰:“邱公子果然才智过人!”
听了赞赏的邱易丰依旧摆着一张寒冰脸:“四皇子与我同为秋试状元,想必棋艺甚佳,下一局如何?”
“我不会下棋,”慕皓云看着棋盘上错综复杂的棋子,又说,“也没有学的必要。”
“殿下,人生如棋,”黎萧南见他兴致缺缺,又想起他与皇上的约定,心里疑惑,一个不会下棋的人能有多少计谋。
慕皓云摇摇头:“不对。这棋有不得不遵守的规矩,一步也不许执棋者逾越。但是人生不一样,所有的规矩都有被打破的可能。更何况,一个人下棋,暴露了太多他的行事作风,划不来。”
“强词夺理!”对于他的一番言论,邱易丰只觉得他是为自己不会下棋的辩解。
慕皓云认同地点了点头:“居然被看出来了。不知邱大公子光临蔽舍有何贵干?”
第十四章
大殿上慕皓云一身浅色锦衣,从容不迫地浅酌杯中小酒。他的目光不经意地打量大殿上互相寒暄的官员。能被邀请到这寿宴中的人大多数是太后的人和那些还没有决定立场的中立人士,太后想必是要利用这次寿宴拉拢那些中立的高官。
邱锐忠面带笑容地朝他走来,邱易丰一脸漠然地跟在他后面:“四皇子独自一人在这里喝酒不闷啊?”
慕皓云轻轻一笑,把玩手中做工精致的酒杯:“邱将军,戏子演戏,看客看戏,怎么会无趣?”
“哈哈哈,老夫就是欣赏你这点!”邱锐忠眼中满是笑意,小小年纪就学会独善其身,真是不简单。
因为邱锐忠高调的宣言,不少官员好奇地将目光放到他身上,这其中的目光有不屑的,有好奇的,有审视的。他毫不在意地放下酒杯地说道:“能得到镇国将军的青睐,是本殿的荣幸。”
“四皇弟还真是悠闲,”说话的人长得颇似光绪二世,一身纹样精巧的深色华衣衬得他贵气十足,愣是让坐在面前的慕皓云觉着自己的衣着过于寒酸。他后面站着和一个长得有几分相似的男子,穿着同样显示出属于皇家的高贵,想来这就是他大皇兄和三皇兄了,这两兄弟简直就是贵族的典范……而他……完全是草根的代表吧……
他虚咳几声掩饰自己的失态,才站起来道:“大皇兄、三皇兄安好。”
慕皓枫打心里看不起他朴素的衣着,眼中流露出一丝不屑,冷哼一声算是。慕皓云百般无奈地想,因为蓉妃“早逝”,自己又曾经是个“傻子”,几乎每个人见到他都带了偏见。哎,他到底是招谁惹谁了?慕皓霖站在慕皓枫身后观察他,将他尴尬的表情收入眼底,却没有说什么。
正当邱锐忠想要出声替慕皓云解围时,太监尖利的传报声替他完成了任务。他和三位皇子请辞后便带着邱易丰转身离开。而慕皓枫两兄弟则站在他身边,慕皓云虽然面色平淡,心里却一阵郁闷。
在太后和皇帝落座后,众人才纷纷入座。果然,有了慕皓枫两兄弟的对比,太后的目光在落座后放在他身上,让他一阵不安:“云儿今日衣着似乎朴素了些。”
慕皓云顶着压力,起身苦笑道:“回禀太后娘娘,孙儿赴宴前可是精挑细选了半日,想与其穿上那华服成为那万花中的一朵簇拥在牡丹周围,还不如穿上这素色锦衣作那牡丹花下的绿叶。”
太后听他这么说,果然不再追究,反倒是和颜悦色地让他坐下:“呵呵,云儿有心了,坐下罢。”
他暗暗在心里抹了一把汗,还好他有先见之明,在那两兄弟站在他身边的时候就开始想托词。众臣在他坐下之后也开始贺寿。他脸上带着一抹得体的微笑,却压根没有听进那些陈词滥调。见坐在旁边的慕皓霖起身祝寿,他才收回飘得老远的思绪,专心致志地听他说完祝词,呈上礼物。
等慕皓霖退了下来,他拿出碧绿的血玉箫放在嘴边,一首《梅花三弄》便从指尖倾泻而出。熟悉的曲子让太后稍微有些恍惚,她盯着坐着吹箫的慕皓云眼神忽明忽暗。一个完美的收音后,众人才回过神来,目光集中到那个始终淡淡微笑的四皇子身上。
皇帝高深莫测地盯着慕皓云说:“皓云让朕忆起成王,只是他是用古琴,你用的是箫。”
慕皓云躬身作揖,脸上的表情自始自终没有太大的变化:“这便是孙儿为太后娘娘准备的礼物。”
“哦?”太后回过神,想起几日前成王妃跟她说起慕皓云归还古琴的事情,她还以为这孩子不同音律,不想这《梅花三弄》倒是有成王那曲《梅花三弄》的几番韵味。
“孙儿赠的是回忆。古琴过于高雅,孙儿乃凡夫俗子,驾驭不来,唯有用着箫音送出寿礼。”
成王琴技享誉天凤,那古木琴更是琴中圣品,这番话说得在情在理。然而慕皓云这一曲箫曲也差不到哪里去,甚至可以说四皇子的箫音与成王的琴音可相提并论。
“云儿啊云儿,”太后笑得开怀,“你果真聪明伶俐。”
慕皓云听她这么一说,心里一沉,面上却不动声色,得体地谢礼落座。
既是太后寿宴,少不了一番附庸风雅。慕皓云安静地坐在一边品尝桌上的美酒美食,仿佛这一切的喧哗与他无关。官员觥筹交错的热闹,更是衬出他自斟自饮的孤寂。他却不在意,默不作声地看这人间百态,将晚宴上众人的表情一一收进眼底。
“邱大公子与四皇子同为秋试状元,下官斗胆提议,让二位作诗一首,也为这宴会锦上添花,”一个贼眉鼠眼的官员忽然将一直置身其外的两人扯进吟诗作赋的战局。
慕皓云心里厌烦扰他平静的人,正待推辞,太后却兴高采烈地应下了。他冷淡地看了一眼卑躬屈膝的请愿者,压下心头的不满,微笑道:“孙儿领旨。”
“臣领旨,”慕皓云没有反对,他自然也不好反对,再说,他也好奇慕皓云能作出怎样的诗来。只是那双寒眸扫了一眼提议的官员。
接连被看了两边,原本想讨好太后的彦房不自觉地抖了抖,难不成自己得罪了这两位爷?其他的皇宫贵族那一个不是争破头皮想要在这宴会上大展身手,这两位倒好,一个坐在一边喝闷酒,一个坐在一边不说话。自己给他们制造表现机会,还很不乐意的样子。冤,他委实冤枉!
“西关月满弓,玉杯水盈边。杯酒妄醉人,满坛还可饮。酒后尽风采,飞沙卷铁蹄。马上剑出鞘,箭离满月弓。”邱易丰思考片刻,沉着地吟出一首诗。
慕皓云等他吟完,拍手赞道:“果然如展先生所说,邱大公子诗中尽是军人之气。好一个酒后论英雄。”
“那么迫不及待地称赞人家的诗,莫不是想不出?”慕皓枫才不相信慕皓云会真心赞扬邱易丰的诗,想他是打算趁机转移大家注意力,不免为他丢了皇家脸面而不屑。
所幸慕皓驰因为宴会的无聊早就溜了出去,要不然数落他的人恐怕会更多。慕皓云真为自己的极差的人缘感到深深的伤感呢。他瞥了慕皓枫一眼,拿起桌上的酒杯,悠悠道:“金樽清酒斗十千,玉盘珍羞值万钱。举杯投箸不能食,抚箫四顾心茫然。锦衣玉食将相宴,布衣蔬食百姓餐。琴棋书画诗酒花,柴米油盐酱醋茶。道是不解黎民殇,酒酣宴后鱼肉残。”
一首诗下来,宴会众人面面相觑,尴尬异常,就连皇帝和太后也有些不喜。慕皓云一捋衣摆,跪下请求:“孙儿见宴上各位大人把酒赋诗好不高兴,却无一人思及进宫路上遇见的卖菜老妪,愁苦老翁,还有那路边潦倒乞丐。今日乃太后娘娘寿宴,孙儿自知谈及此事扫兴,但太后娘娘乃黎民百姓的太后娘娘,皓云恳请太后娘娘和父皇借宴会之机,为天下穷苦之家筹资,凤仪天下,广告天下,娘娘心之所系。”
一番话说得恳切,竟让人不好责备。太后不愧见多识广,听他这么一说,原本不悦的表情立马被笑意取代,她开口打破宴会尴尬的气氛:“云儿原是替天下百姓讨钱来了,皇上,你看这事?”
慕擎天接过话头:“明日开国库,赠济百姓。”
“老夫明日开始也在将军府前施粥,让天下众生也能得到太后娘娘的恩惠,”到这个时候,邱锐忠怎么会不明白慕皓云的意思,他率先站了出来。四皇子好算计,想通过这宴会替太后拉拢一些没什么心计却保持中立态度的官员得到太后的信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