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久,他缓缓开口:“好,我跟你回去。天凤一切顺利呵。”说完,他眼角湿润,呵呵地轻笑。
邱易丰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劲,抬头仔细打量他,及至看到他脖间的红痕,脸色一变,双手紧握成拳。慕皓云察觉到他的目光,摸摸了自己的脖子,眼神萧瑟。他伸手想要拥抱眼前的人,却被慕皓云躲过:“我早便收拾好了,走吧。”
邱易丰尚且不明白自己的心思,他也无意去点明,现在的他筋疲力尽,再也没有力气去与人纠缠。他整整衣领掩盖住脖间的痕迹,率先出了房门,他急迫地想要离开这里,想要离龙宇远远的,离骆辰风远远的。他不想看到他的新娘子,不想看到他的大婚时灿烂的笑容,不想看到他面对妻子温柔入水的笑容,他狠狠地闭上眼睛,阻止自己再去想这些有的没的。这是不他应该考虑的事情。他该做的都已经做完了,他与他从此陌路。一想到这,他心里便是一阵抽痛,忽觉黑暗袭来,背后有人接住他,再也没有了知觉。
隐隐约约听见低沉的男音,却不是心中所期盼的那人,他心中酸涩,睁开眼,印入眼帘的便是邱易丰关切的脸。他环顾四周,发现并不是他之前所栖身的客栈,便问道:“我们现在在哪里?”
“出了龙宇的都城。”说这话的时候,邱易丰心细如麻地观察着慕皓云的反应。
慕皓云脸上闪过失落的神色,他低声回应:“是吗?那就好。”那就好,再也不久见到骆辰风,再也不必因为那人而理智丧失。
昏迷中,他在梦里问自己,是什么时候喜欢上骆辰风的。明明已经紧锁的心门是什么时候为那人而慢慢敞开,换得今日心痛不堪的下场?他不知道,只是在自己发现之前,他并不讨厌骆辰风的亲近。或许是因为他无微不至的关心让他在冰冷的宫墙中感觉到一丝丝的温暖,又或许是因为他代替母妃的存在让他全身心地依赖最后演变成心动,还或许是因为他耍赖讨好表现出来的宠溺让他不自觉地沦陷。慕皓云呆呆地盯着某一处,邱易丰见他发起呆,心里有些发堵地离开了。
这边,骆辰风也在发呆,只是并没有发多久的呆便被赵仁打断了。床上的狼藉还没有收拾,赵仁进来时愣了一下,而后脸色复杂地看着骆辰风,他不知道昨晚这床上躺过什么事,只是四皇子的身体本就不好,若是知道了还不知道要多伤心。想到慕皓云,他的表情越加纠结,四皇子的所作所为确实很难让人原谅,俩人算是彻底没有希望了吗?
不管怎样,他还是决定多嘴一句,因为他明白,这不管是对慕皓云还是对骆辰风都不是什么好结果,或许四皇子并不知道,那四年里他总会不自觉地关心骆辰风的状况,眼中是他自己也没有发现的怀念。他斟酌了用词,随后才开口说道:“王爷,四皇子他身体状况很不乐观。”
骆辰风总算是回过神来,看着他,眼中锐光涌现,属于上位者的威严压迫得赵仁不敢直视他。他嘴唇干涩,说出来的话却不含糊:“你说清楚些。”
“大概是五年前,四皇子被天凤的太后召入宫中,被人抬着出来,这事不知道王爷还记不记得?”赵仁试探性地询问。
骆辰风点头。他才又小心地说:“那一次,除了受伤,为了控制四皇子,太后还下了毒。四皇子不想让您担心,请求属下将这件事瞒了下来。只是,自那以后,四皇子的身体便越来越虚弱,司徒妍,也就是孟妍,她是神医的徒弟,给他看过一次。四皇子每个月都要服用一次解药,方可防止毒发,只是太后实在阴毒,就算是那解药,长期服用对身体也是有极大的损伤。在我离开之前,四皇子的身体……”说道这里,他停了下来,不愿意再说下去。
骆辰风沉着气要求他继续说。赵仁心想,自己不该说的也说了,索性全盘托出,能保住俩人的感情自己背信也是值了。他张嘴道:“四皇子的身体一旦受伤便很难止血,并且平日情绪激动也容易咳嗽不止。”
骆辰风的手攥得死紧,心里疼痛难止。赵仁见状,也不再多说,想起自己的来意,他又说:“王爷,司徒姑娘昨日找到属下,说要见您,不知您……”
“见,为何不见,”骆辰风脸上浮现诡谲地笑意。他的王妃,怎么可以不见呢?况且,她是最清楚慕皓云身体状况的人,他也是时候好好地盘问一番了。
第七十七章
司徒妍刚来到这个世界时,掉落的地方是青琢的皇宫,很不巧,第一个遇见的人便是身为二公主的孟妍。神医的徒弟不是司徒妍,而是她,孟妍。原本她以为这个和自己长得相像的人是真心对自己好,便将自己的一切都告诉了她,没想到却换得了监禁的下场,回家的玉佩被夺走。在将近五年的囚禁中,孟妍教她制毒,教她宫廷礼仪,跟她讲外面发生的事情,目的就是要让自己代替她。
不知道孟妍用了什么手段,知道慕皓云深重奇毒,便放了她出来。或许是巧合,慕皓云认识骆辰风,而孟妍最终的目的就是骆辰风。她不知道,没有这个巧合,孟妍的计划又是什么,但决计不是什么好计划。
现下她的任务已经完成了,骆辰风答应迎娶孟妍,而孟妍也已经代替她原有的身份。只是,她翻转手中的玉佩,她还有一件事情要完成。她害了阿云,自然也要救回阿云。孟妍没有派人追杀她,但她也不敢轻举妄动,只好用纱帽遮了容颜,藏身在简陋的客栈中。
赵仁见到司徒妍时十分惊讶,孟妍那时候明明已经在府中了,怎么又回在一家破落的小客栈呢?
“赵大哥,我有一事相求,”她头上的纱帽阻挡了她的表情,“我不是孟妍,这是一个很长的故事。希望七王爷能够见我一面,若你为阿云着想,请替我转告我的请求。他若是愿意,您便来找我,届时我告知地点。”
赵仁虽然心中有疑虑,但还是告诉了骆辰风。等到消息后,司徒妍便迅速告知地点,自己先动身在悬崖边等他。这里,是连接两个世界的通道。司徒家每任家主都必须到这里经历一次考验,而慕皓云的魂穿也不是偶然。这个世界之所以和那个世界如此相似,原因便是交换。
几年前,她得到一本手札,上面是第一批穿越者的记载。那时候,也是有两个穿越者,一个身穿,一个魂穿,身穿者最后回到了原来的世界,手札是回去才写的,后来不知道是谁把手札丢在了这里。身穿者以血缘相承,魂穿者以趣缘相袭。第一个魂穿者在一次意外中死去以后,即便是在原来世界也已然再不见踪影……
这些她都没有告诉慕皓云,生怕他一个歪念头把自己害了,而现在,她再想说也已然没有时间说了。今日见骆辰风定当暴露自己的行踪,只怕孟妍会派人追杀她,要逃生也只剩下回去一条路了,竟是见不了阿云最后一面了,原本自己还打算让他目送自己离开的。司徒妍想到这里,苦笑,阿云心里是怨她的吧?
“你约本王来这里是想本王陪你在这里吹风?”骆辰风不耐烦地看着那奇装异服的人,他没有时间陪她玩这样的游戏。
司徒妍总算转过身来,取下纱帽,看着他:“我找你,是想告诉你一件事情,是关于阿云的。”
听到司徒妍如此亲密地称呼慕皓云,明明不久前还捅了他一刀,现在却又亲近地称呼起对方。没有错过他的表情,司徒妍张嘴道:“赵仁应当告诉你我不是孟妍的事情了,那么你有兴趣知道我是谁吗?”
“你是谁与我何干?”骆辰风当她又是一个仰慕者,脸上的表情越加厌烦。
司徒妍却不在意,她拿出一本泛黄的手札,低声说:“如果说,我的来历和阿云有关呢?”
“你什么意思?”骆辰风双眼死死盯着她。
“我来自另外一个世界,而阿云的灵魂同样来自那个世界,”司徒妍轻描淡写地说道,“也正因为此,我可以回去,而阿云却再也回不去了。我这种情况成为身穿,而阿云的情况则是魂穿。”
司徒妍翻开手札,念道:“身穿者尚且有机会回去,魂穿者却是魂神俱灭。身穿者存在这个世界的规则之外,无论如何只受原本世界规则的管辖;而魂穿者则不然,他置身于两个世界的规则之下,受两个世界规则的控制,稍有不慎便是万劫不复。”司徒妍合上手札,认真地看着骆辰风:“或许你不相信这个世界存在神灵,我原本也是不信,可穿越以后却是醒了。”
她拿出手中的玉佩:“这本手札和这个玉佩都是祖上遗留之物,玉佩在我原本的那个世界,手札在这个世界。”
骆辰风并没有听懂她大多数的话,却是听懂了最后一句话:“你是说自己不属于这个世界?”
司徒妍点头:“我不知道该怎么说,但阿云他也不是这个世界的人。我找你,也并不是为了跟你解释这样复杂的事情,只是想告诉你,阿云是魂穿者,稍有不慎便是魂神俱灭。而不慎,指的便是他自寻死路。若真如此,你们这一世失了良机,往后生生世世便再无机会。”
“本王为什么要相信你一派胡言?”骆辰风虽然并未完全明白她讲的话,但也实在是不可信。
“我让你来,便是要证明给你看,”司徒妍指了指悬崖,随后,她把手札递给骆辰风,上面是用拼音写成的文字,骆辰风并看不懂,“请你把这本手札转交给阿云,告诉他,阿妍回家了。”
“本来,我以为邱易丰是那个能好好照顾他的人,哪知道半路杀出你这么个程咬金。还有宋宇晖那个笨蛋,整个就是拖油瓶,只怕往后会拖累阿云。罢了,这些我已经管不了,也没有资格管了。阿云他体内的毒虽然解了,但毒素还在,身体又不好,还有他那个不负责任的皇帝父亲……”
司徒妍欲言又止,在骆辰风接过手札以后,拿出匕首割破手指,血滴在玉佩上发出血红色的光芒,忽然玉佩发出的光芒形成光束,打向空中,凭空出现了一条仅一人宽的通道。
“请你好好照顾阿云,”司徒妍毅然走进光道,身体缓缓上升,最后和那凭空出现的通道一同消失在骆辰风的视线中。若不是手上拿着一本泛黄的手札,他只会当这是一场荒诞的梦。
“王爷,司徒姑娘呢?”赵仁在司徒妍要求的时间来接骆辰风,来到这里却见骆辰风一个人表情古怪地站着。
骆辰风看了眼手上的手札,率先离开:“她……回家去了。”
忽然,他想起司徒妍说的话——阿云是魂穿者,魂神俱灭,他心惊胆战地飞身往慕皓云住的客栈去,等到到了那里却已是人去楼空了。
“小二,原先住在这里的人呢?”他随手抓了一个店小二询问。
小二古怪地看了他一眼,怪声怪气地说:“那日有个人带他走了,走的时候好像是被人抱在怀里。说起来也奇怪,那人似乎受了重伤,刚跨出房门要随人家离开就晕倒了,该不会是朝廷重犯吧?说起来,那位客官似乎常常受伤呢,前几天似乎是肩膀受了重伤,衣服都染红了。”后面那句只是嘟囔,骆辰风却耳尖地捕捉到了。
“带他走的那人长相如何?”他紧张地询问,他心里担心慕皓云是想上次失踪那样中了他人的奸计。
“长得、自然是气宇轩昂,否则也不会这么容易让他带人走,对了,那人手上还拿着包袱,想必是那位客官原本就……啊,这位客官,你绕了小人吧!”小二被他抓得生疼,话还没说完就尖叫着让他放手。
骆辰风听到后面,已然知道是慕皓云主动离开的,只是不知为何是被人抱在怀中,自己那日竟是伤他至此!
他怅然若失地离开客栈。当初,慕皓云说不想暴露身份,要住客栈,他便让骆炎麒同意,现在,确实作茧自缚,让人就这样离开了……离开了,倒也是件好事,省得两人不尴不尬地相处。
他恍恍惚惚地回到府中,歇了几天便得知带走慕皓云的是邱易丰,心中不免更加寂寥。邱易丰,就连司徒妍也说那人是适合慕皓云的人,他攥紧拳头,好一会儿才徒然地松开。
皓云,他心里默念,神色间满是疲倦,我不想放手……
第七十八章
慕皓云在军营里躺了好几天身体才算是缓过来了。他第一次仔仔细细地打量古代的军营,只觉得心里有些发堵。
“四殿下,您的身体还好吗?”邱锐忠正在练兵,见慕皓云往这边走,赶紧迎了上去。
慕皓云点头,将视线放在士兵古铜色的肌肉上:“老将军要杀龙宇个片甲不留吗?”
邱锐忠也将目光放到了士兵身上:“这是自然,老夫尚未与龙宇那疾风将军交手,心里期待得很呐,我天凤当真无人可敌?”
慕皓云没有说话,目光深邃地看着练兵场,士兵手上拿着矛与盾练习着。半晌,他听见自己说:“他大婚在即,是不会出兵的。”
邱锐忠转头打量慕皓云,丰儿性格想来沉稳,但只要牵扯到四皇子的事情就显得有些急躁。他不知道四皇子在龙宇经历了些什么,但绝不是什么好事情,因为丰儿在四皇子养病的这几日都发狠地练功,似乎要胜过什么人似的。丰儿勤奋是好事,但过火了就有点得不偿失了。
听说议和时,龙宇的皇帝三番四次羞辱于四皇子,次次都是疾风将军出手解救,想必两人交情不浅,现下要成为敌人,四皇子心里自然不好受。
“四皇子,凡事以天凤为重,”邱易丰叹息。
慕皓云低声说:“国事家事天下事,我懂得。只是,老将军,我出的诡计只不过是想让天凤躲过故土,除此之外,别无他想。天凤若是苦苦相逼,龙宇定不会忍气吞声。您看,这练兵场上的士兵皆是血气方刚的青年,他们心中有志可凌云,何苦让他们因那原本便不属于天凤的寸土而丢了性命?”
“四皇子的意思是不打?”邱锐忠眼中精光迸发。
慕皓云苦笑:“长年累战于天凤无意,何不修生养息,照拂好天凤的百姓?罢了,这毕竟不是我能决定的事情。若当真出了大事,皓云或许也是担得起的。”
说罢,也不等邱锐忠回话,转身离开。若是不行,那便拿自己的命来赌罢了。
“殿下,”邱易丰拦了他的路,慕皓云抬眼看他,这几日邱易丰一直在苦练,他是知道的。
他微微一笑:“何事?”
“无事,”邱易丰绷着脸,拦下他也只是一时冲动,真的拦下以后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慕皓云脖子上的印记已然消失,但他看在眼里却总觉得还在那里,心里有种道不清的感觉。
见邱易丰目光冰冷地盯着他的脖子,慕皓云下意识地去摸,却是什么也没有。见了他的动作,邱易丰调开视线,冷硬地说:“殿下,我会替你报仇。”
慕皓云愣了一下,而后释怀地一笑:“不用。”说这话时,眼神柔和,一反这几日的愁闷。他接着说:“这是债,还清了,却也还多了,于天凤……”
话还没说完,邱易丰的脸就黑了下来,双手死死地抓着他的肩膀,低吼道:“殿下!你不能!你不能为了天凤作如此牺牲!”
慕皓云肩膀上有伤,被他这么一抓,伤口又开了,血慢慢地渗透素色的衣服,他的脸也因为疼痛而微微发白。邱易丰见他脸色不对劲,赶紧松手,看见肩上的一片血迹不由得慌了手脚。
“我没事,”慕皓云轻叹,“你是将军,不应该说出这样的话。再说,我是……心甘情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