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相——引弋

作者:引弋  录入:02-05

“把东西放进房里,带公子回房休息,好生伺候,若公子有个不适,我也容不得他好活。”

话凉薄如此,她一直都是聪明的,审时度势,她手无寸铁,怎般也奈何他不得,若掀不起波澜便从容伺机。

珠翠锒铛,锦缎霞衣,如人所望,荣华之极,失不去半点俗礼。他看在眼里,却不清楚自己究竟对这个女人有着怎样的感情,愧疚、同情、尊重、敬佩……独独燃不起一点爱意。似心中空明,亦或者……谁谁人独占了去。脑子里的往事留不住看不清。

“来了为何不进来?”程迎平静地问。

李长静恍然回过神来,上前推开了程迎的房门,仔细打量程迎一番,说:“辛师傅的手艺真好。”

“你可还记得这庄中原本还有一个聂容丰的儿子,名深弦。”程迎退了珠花,有意无意地提起。

再次回想,记忆里仍然混混沌沌,辨不清谁与谁。他摇头:“往日之事,现下还记不清,你说。”

取下白玉簪子握在手心里,程迎对着妆镜,一脸无澜,道:“聂深弦是容丰与元配之妻李云善的亲生儿子,名是当时借宿山庄的云游和尚取的,字是后来容丰增的,名深弦,取字长静,与庄主不过姓氏之别。程迎初见聂公子时是嫁于容丰之日,聂公子满头白发,戴了一张青铜面具遮去了半边容颜,性子寡淡,不多说半句言语,谁也亲进不了。”话一顿,他极力回想。

程迎继续道:“与容丰成亲之日他的房间被火烧了,容丰让他住进了别苑。当晚,容丰将封刀城前来贺喜的人安排到了别苑休息,里面有个人名为风辄龄,二人相见如水火。聂管家说,二人似上辈子欠了债未还,今生特地凡尘相讨。本以为二人走不到一起,即便是走到了一起也惊不起甚么波澜来。后来,风辄龄闯了封刀城的禁地,欲偷走凌霜剑,却事迹败露被封刀城追杀,恰巧被聂大公子救起又让人治了他的伤。容丰知道此事后要大公子回庄,他不肯,还让人带着风辄龄逃了,此后风辄龄便一直下落不明。“

话说到这处程迎就没有再继续说下去。李长静蹙紧了眉头,故事如同似曾经历,听着却陌生得紧,掌不由得握成了拳头,抬眼直视程迎,轻轻地摇了摇头,仍不记得往事前尘。

“深弦呢?”

“他……”程迎对着铜镜淡笑轻语,“该是去了想去的地方”

“人既是死了,能往哪里去,黄泉路,地府冥界,这世上谁又逃得了,不过早晚而已。”没有一丝深思,他脱口便说了这样的话,连自己都不知为何,只觉恍然惊奇,嘴角也不禁抿开了一丝笑意。

环顾四周,细细打量了屋中的陈设,问:“可觉得少了些甚么,我让人去置办。我给焕儿请了师傅,后天到。你且先瞧瞧,若你不喜欢便退了另寻他人。”

“听下人说你昨晚抓了一名刺客?”程迎毫不避讳地问起。

他起身,准备离去,简单回道:“不过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误闯了地方罢了。你若有兴趣一见就让管家带你去,若你觉得他无辜,遣人放了他便是。”

话罢,李长静出了房门远去。

第九章:归来

人未到山庄,远远地就听到礼乐嘹亮回响。喜庆的乐曲、陆续结伴向锦绣山庄贺喜的人、布满红绸的庄子……江湖上名声显扬的男女和当值地方官的家人都一一持贴前来。

停在阶梯下,抬头仰望锦绣山庄门前石狮,要见的人都在里面了。

人到庄门前,双足却似千斤重。现下,他应着一身大红喜袍,正招待四方宾客。真是喜庆的日子,作业一场大雨换得今日晴空郎朗,得不见半点瑕疵。三年光景,他早已不认得了自己罢,即使如此,自己又为何踌躇不前?

正恍然间,迎客的小厮盛情上前来拉他到了庄门前。

“客人请赐名,且让我们先记下,日后我们好一一答谢。”小厮成来了纸笔,烫金的纸,沾染着未散尽的熏香,全是红。

憋了口气,提笔匆匆挥下风辄龄三个草字,一落笔,他硬着头皮,不情不愿地进了庄子。骨子里泛滥的寒毒已遍及他全身,寒白了他原本古铜的皮肤。趁着眉眼还未凝霜,他需早早领人离开,为了不惹人注意,风辄龄在这烈日炎阳里只披了件薄衫。

堂下宾客一一入座,相识之人见面款谈盛欢。庄中四处多了许多守卫的人,风辄龄目光所及之处还未看见新郎官。没作多想,风辄龄作了宾客的样子绕去了后堂。

然而,三年前的链棍刑房成了今日的书阁。

“你在找甚么,可让我帮你?”

猛然回头,正见他穿着祥云的喜服披散着一头银发,眸帘间透着慵懒的疲惫,从容淡定地看着眼前的人,风辄龄心中顿时一怔,一时间忘了如何言语。

“庄子里的人手不够,一时怠慢了还请勿怪,你要找甚么我帮你。”

风辄龄顿时全身僵硬,惊怔直视他的双眼。见风辄龄未开口说话,李长静温柔地牵住风辄龄的手腕往厅堂去,满颜欢喜。

“还是先请入座,待宴席后我再让人为你寻找失物。”李长静道。

一字一句都在告诉风辄龄过往匆匆他早已不曾记得,到底发生了甚么事令他将往日前尘忘得干干净净?

执风辄龄之手,将风辄龄交给得闲的家仆后才离去,妆容未理,由怎可如此见各方客人。方才的情境让风辄龄一时忘了寒痛,一想起不知去向的孜澜,钻心的寒痛顿时遍布全身,手脚也开始有些发麻,若不尽早找到孜澜回客栈调养,只怕他会冻死在这锦绣山庄中,成为一座冰塑。

荣装一身出现在后庄厢院时孜澜正在仰望垂柳,风起花絮在这小院中扬扬洒洒,偶有落在孜澜肩头的也轻轻又零落,甚是好看。

陌生的名字,陌生的面孔,程迎只是听说了他是来寻聂深弦的才有了兴趣来见一见,她心觉怪异,既是于聂深弦相交而寻他,又怎会认不出今日的李长静来?

“听说先生来自关外?”程迎留了丫鬟上前问孜澜。

孜澜闻声恍然见到程迎,一副不惊不恐的模样向她一揖:“夫人有礼。”

一副文雅姿态,不似出身江湖。

“好生奇怪,听说先生是为寻我家已故的大公子?”

孜澜就一旁石凳坐下来,道:“夫人今日大喜,又何故劳烦夫人大驾亲自来此寻问?”

“你答了我的话,我便放了你离去。”程迎肯定道。

孜澜一瞥程迎,淡淡一哼:“想来也是没甚么行好的目的。即便我答了了你的每一句,你也作不得主任我离去,夫人还是早早离开此处等待拜堂得好,也免得招惹一身是非。”

话中带刺,每一句都穿破她的要害,看似文弱却并非是一个善主。程迎自知拗不过此人,也觉得他的话说得不错,虽李长静许她自行处置此人,可她却不知这是否是李长静为她设的一个局,没有十分把握,对孜澜的处置实在不能轻举妄动,她留下来可不是贪图做个庄主夫人的。

程迎不怒,放下受众的东西:“聂大公子的东西我留了一件,现下也与我无用,我特地前来将它交给你。”说完人就走了。

脸廓的青铜,遮掩半面。孜澜将青铜面具戴上,铜镜中的自己仿若地府阴灵,鬼森森地寒煞了人。聂大公子生前便是戴着这副面具生活的么,明明好好的一个人,为何要将自己妆掩得如此可怕?

“你是谁?”

闻声望去,三岁大的孩子扶在门墙上探着脑袋问孜澜。一双晶亮的眼睛,有三分李长静的面容。他不怕生,似乎很喜欢到处走动,连这僻远的后庄都来了。

孜澜没有应她,他便自己走来,指着孜澜手里的面具有些愤愤道:“这不是你的东西。”

孜澜将东西放下,蹲下身问:“小公子可是这庄中的少爷?”

晶亮的眼睛眨巴着看着孜澜,孜澜从怀里取了个兽皮缝制的囊袋,从里面取出颗糖果给他,自己也吃了颗,他吃了糖果,孜澜再问:“我迷路了,小公子可有本事待我去堂上参加喜事?事成之后我便讲这一袋糖粒子都给小公子当作谢礼。”

他伸手取了孜澜手中的囊袋,牵着孜澜的手作势要走,孜澜跌忙中拿了那面具揣进怀里被他领走。看院的人上前阻拦他,说是庄主吩咐不许院中的人离开,他没有说话,紧紧牵住孜澜的手一股脑地往前走,他们也奈何不了他。大约孜澜猜对了这个孩子在这庄中是有些地位的,否则怎可有人许他这般随意走动?

料到看守的人去报了情况,孜澜想要脱开他的手就此独自离去,奈何他握得紧,让孜澜脱不了身。

婚礼似乎就要开始,前庄的仆人忙进忙出,他带着孜澜从容地绕过几个回廊就顺利地去了宴客的阁楼里。

阁楼里来的客人似乎与楼下客人大不一般,各个气势颇高,应是一些有个能耐的高人。有个白须老者见了他便热情地招他来:“焕儿怎到此地来了,快过来给爷爷看看可否瘦了。”

说着老者又招来下人添座,再看他时才注意一旁的孜澜,问:“不知这位客人是哪家的公子?”

从阁楼往下看,今日宴请的宾客尽收眼底,孜澜的目光游弋在人群里,总想在陌生的人群中找出个熟悉的身影来。

“这公子好大的架子,云鹤师傅问个话都不应一声,背后不知是找了个甚么人做靠山,甚么人都不放在眼里了。”络腮胡子讥讽道,“听说近几个月兴罗门的上门远亲多了许多,朱枝,你当认认这位公子可是你家的哪个远方亲戚,瞧,今日都和小公子交上手了。”

孜澜听得脸红了,都不知该如何回答,手心里的汗都滑丢了他的手。

“若真是哪个远房亲戚,倒是要请裘掌门多担待些了。”本是男儿身,却是柔声细语,肤白无色,嘴唇多抹了了胭脂似的,红得滴血,眼睛笑作了一条月线,兰指轻轻紧了紧鬓边的鲜芙蓉,悠悠道,“我可是不怕旁人说闲话,闲话嘛,是闲人说的。这天下人哪几个无个三四亲戚,我可不如裘掌门一个人逍遥自在,天南地北的大宅子到哪儿都一个人享着,想做甚么就做甚么……”

言语间绵里藏针,那裘掌门一时找不到话反驳,一张黑大的脸跟烧红的炭似的,顿时间,一桌人的气氛僵在那里,眼看就要有掀桌翻脸之势,老者及时按压住住气势道:“看你们二位,都是叔辈的人了,当着晚生的面也不知收敛收敛自家的脾气,吓得焕儿和那公子都不敢说话了。”

“我……我……“孜澜的脚不由自主地向后退,想要说些话缓缓气氛却在一时间不知从何说起。

聂明焕回头巴巴地看

着孜澜,似乎知道自己将他带入了不知所措的境地。

“我……”孜澜跌跌撞撞地退到门边忙着逃离,“我先走了……还有人在等着我。”

慌慌张张地逃离了阁楼,一路上手脚发软,跟醉了似得。孜澜害怕方才的人,会吃了人似得。明明自己谁也不曾招惹,却要被别人拿来说嘴,明刀暗枪的让人不知该如何设防。

拍打着手脚混进了入座的宾客里,孜澜四处张望也没见到风辄龄的身影,他是不想来了还是在客栈中犯病来不了了?心里越想越慌,若是他真在客栈中犯病了该如何是好?

腾地从座上站起身就走,一路上快了脚步,恨不得立刻回到客栈看看风辄龄是否安好。忽然手腕被人拉住,寒气缠绕上孜澜的皮肤。孜澜回头一惊,匆忙被拉进无人的角落,看着眉目凝霜的风辄龄,心里难受得说不出滋味,急忙脱了外衫裹在风辄龄身上。

“你这副身子来这里做甚么!专程来给我找麻烦来了是么……”说着眼眶中就转出了泪来,孜澜强忍住不让落下。

风辄龄牵起一抹浅笑,无力地靠在孜澜的身上。他的身体冰得浸人,若不及时救治,怕是捱不长久了。而眼下哪里可容他休息,好让孜澜寻药为他缓轻痛苦?

一件单衣哪里裹得住他身上的寒气,他却含笑握紧了孜澜的手,不让孜澜离开。

“让我靠一会儿就好。”风辄龄虚弱道,“我还以为,这身体已捱不到再见你一面。”

“你……”孜澜连呵斥都不忍心再说一句,任如何冰寒,都将风辄龄紧紧抱住,“见到人了么?是死是活……我们就回客栈去,我叫人帮忙雇辆马车,马匹也好。”

他只是笑着,也不说话,然后闭上了眼,任孜澜怎么呼喊也不动弹一下。

第十章:留人

“你救还是不救!”孜澜急问。

“不救。”他悠然而果断地答。

“到底要如何你才肯救?”孜澜紧紧抓住他金丝华纹的衣襟问。

“把我的东西还给我。”

猛然提醒了孜澜还掌握着他的要害。慌忙间从风辄龄腰边抽出利刃来直指心脏:“你若不救他,我现在就将它给毁了!”

狭长的眼角压得更细,嘴角牵扯出轻薄的冷笑:“若你喜欢毁了好了,那东西于我而言已没了百年,今日被你毁了又如何,不过是没了件不要紧的东西罢了。”

果然,眼前的人无心哪。

刀子落地,一袭红袍紧紧裹住风辄龄的全身。顿的,孜澜怀中空落,抬眼正对上一双血眼,明明从不相识,却顿然觉得他目光如刃,游绞着孜澜的心。

礼节来去不过就那么几样,除了必要的亲历躬行,其他的李长静都交代旁人替了。新娘子急急地被送进了新房。

就近的客房里,李长静用棉褥将风辄龄裹住,一面招人去请大夫,一面让人生火起炉。孜澜一路追随而来,到暖房时被李长静身后的侍卫将孜澜挡在门外,让他见不着风辄龄一面。

医者们挎着药箱匆匆被领进房里,不久一个个地垂头叹息出来。孜澜不知他的病况,一旁的侍卫又不容他问出来的大夫,那寒毒每时每刻都在提捏着风辄龄的生命。眉目冰梢厚凝,李长静只愿他能因这床被褥解寒。

房门突然砰然被推开,侍卫随后追来的刀直落在孜澜的后背,拉出了鲜红的大口。一霎筋搐,指甲嵌入门中,目光铮铮地看着床榻上的风辄龄。

血染透了薄衫滴淌在青石地板上,李长静淡然看向孜澜,再看风辄龄,不等李长静启齿问罪,孜澜因疼痛而颤抖的手从腰边解开小木匣子,打开小匣子从中取出银针来:“我是大夫,让我救他。”

手一挥,侍卫退下,目光凌厉直视孜澜,仿佛要将之一探入底。

孜澜躲过他的目光,跌跌撞撞靠近了风辄龄,不过一夜不见罢了,风辄龄的身体似已接近油尽灯枯。匆匆给自己扎了止血的针,孜澜手捏银针,小心而熟稔地在风辄龄的身上游走。额头上的冷汗淌过鬓边,顿滴浸素衫里。

“他为何有这般状况?”李长静问。

施针方毕,孜澜坐在青石地板上,依靠床榻看着风辄龄,整张脸惨白如纸,鬓边的绒发湿答答得贴在鬓颊上。本一副单薄的身体,只剩一口气强撑着,连呼吸都虚弱得捕捉不到声音。

“我初次见到他时,他浑身是伤,旧伤未愈,新伤带毒。”孜澜抿了抿唇角,浅笑:“本注定要死的人被我给强救了,醒来后他便成了如今这般冷烧热寒的模样,任我想尽办法也只能勉强让他活得好受些。李庄主,聂深弦已死,我们留在此处也再无缘由。”李长静从他的话中明白了他们是旧相识,自是清楚风辄龄的病况。转眼见榻上风辄龄,他的气色已经好了许多。此二人身份不明,没有就此放走的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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