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意(出书版)+番外 BY 千朵桃花一树生

作者:  录入:02-05

这三十多年,他就好像活在虚幻的梦里一样,梦醒来之後,吉祥已经不在了,他唯一的亲人也疑心他。那熟悉而又陌生的一切,只让他觉得冰冷和痛苦。

只有阿衡,他的阿衡,还是那麽的不通人情,还是那麽的固执和自以为是,却足以让他觉得温暖。

吴赐人亲了他的嘴唇一下,然後才轻轻的离开。

他等了很久,才慢吞吞的起身,穿好衣裳,走出门去。

他原本可以在床上好好躺著,然後等阿衡回来,等这个人说些根本不甜蜜的话,让他又生气又心动,等这个人用那双结实的臂膀拥抱他,让他满脸通红。

可他还是忍不住走了出去,站在那里,眨也不眨的看著廊下的那只瓷缸。

这底下,压著的是阿衡的娘子,他不在的时候,就是她在阿衡的身边。

若要说他不妒嫉,不在意,那些话只能说来哄哄人罢了。

阿衡现在是同他在一起,可他不是佛祖,做不到心如止水。

他不知道那个龙女究竟哪里好,竟然会让阿衡娶她。她都死了那麽多年,为甚麽阿衡提起她时眼底却还有淡淡的笑意在?

如意慢慢的走上前去,看著那水面上那个陌生的倒影,心里一惊,後退了两步。

他以为自己还是从前的自己,却忘记了,自己的相貌已经变化了。

如今水面上映出的那个人,和从前的他实在是天壤之别,他根本不认得。

所以那时候明玉他们才会说出那种「你最不像他」的话来麽?

所以那时候阿衡才会认他不出麽?

他想阿衡肯定是喜欢他从前那样的相貌,阿衡那时候不是还曾说过,他除了皮相,再就一无是处了麽?

虽然那时候他们两个还没有这样的亲密。

有条赤红色的锦鲤懒洋洋的浮了上来,摆了摆尾,把那水面扰乱,让人再也看不下去了。

如意後退了两步,他现在心里乱极了,他真想推开那瓷缸,看看那底下埋著的龙女究竟是个怎麽样的人。可他也知道,若是他再动那瓷缸,只怕真会惹怒吴赐人。

可是他越对自己说不,就越止不住自己想要推开那瓷缸的念头。

如意终於慌乱的离开了道观。

他害怕自己真的做出甚麽不可挽回的事,到了那时候,只怕他後悔也来不及了。

如意一个人闷闷不乐的沿著水边朝下游走去,不知道为甚麽突然想起吴赐人那一日在山里失了玉,满面焦灼,苦苦寻找的样子。

如意站定了,情不自禁的露出了微笑,心里却是一片苦涩。

他有许多的话想要问阿衡,却又连半个字都问不出口。

如意知道自己只不过是在害怕而已,却又忍不住暗暗的期盼。

大约是天色还早,溪水边正有人在洗漱。坐在白石上的是明玉,站在那里,弓著身子给他梳头的,正是那个被明玉唤做玉姑的女子。

他没料到竟会撞见明玉,心里到底有些怕,便不敢上前。玉姑正在给明玉梳童子头,明玉坐在那里,无聊的晃著脚,一脸稚气的哼著歌,腔不成腔,调不成调,看起来倒还有几分可爱。

单看这两个人的光景,倒像是姐弟一般,若是玉姑没有这样年轻,倒也有些像母子。

明玉偏过脸来不知道做甚麽,看到他先是愣了一下,然後满脸通红,狠狠的跺著脚,又朝地上呸了一声,嘟囔道,「不要脸的家伙,又来这里做甚麽?」

玉姑抿嘴一笑,明玉凶巴巴的喊道,「你笑甚麽?你又甚麽都不知道!」

如意才想起这人也是住在观里的,只怕是昨天夜里的情事,都被这人听了去,於是脸上火一般的烧了起来,又窘又羞,却还要逞强,说,「干你甚麽事?」

明玉一脸恼恨的瞪著他,说,「吵到我睡觉,怎麽不干我事?」

如意一张脸皮涨得紫红,咬紧了下唇,不自在的说道,「连那种事也要偷听,你就不怕耳朵烂掉麽。」

明玉差点儿气炸,连连的说道哪个想要偷听!一面跳起来就要揍他,玉姑笑了起来,说,「你不要惹他,小心衡山君知道。」

明玉咬牙切齿的收回了拳,恨恨的嘟囔道,真是晦气。

如意哼了一声,也狠狠的瞪了他一眼。

明玉眼珠一转,突然笑了起来,说,「对了,你见没见过龙女的儿子?」

如意的脸色霎时变得苍白。

这个人必然是有意的,明明知道这就是他的心病,却偏要在他面前提前,让他想要自欺欺人都不行。

如意胸中刺痛不已,一脸僵硬的答道,「没有。」

明玉嗤笑一声,说,「放心,不是他的种。」

如意惊愕的抬起了头,玉姑却松开了手,对明玉柔声的说道,「衡山君不是要你去寻青星石麽,你不去做正事,光在这里和人斗嘴?」

明玉小声的说道,「我不是要提起他来气你的,你别在意啊。」

玉姑拍了拍他的头,淡淡的说道,「快去罢,小心迟了衡山君又要发作。」

明玉脸色一变,悻悻然的走开了。

如意见他走远,又见玉姑也要走开,犹豫了片刻,便追上了去,同她说道,「这位仙姑,请站住些,容我问几句话。」

玉姑似乎有些惊讶,面有难色,微微的欠了欠身,婉拒道,「衡山君若是知道我和你说话,只怕会怪罪於我。」

如意愣了一下,连忙发誓赌咒,「我不会和他说的。」

玉姑笑了笑,打量著他,然後叹了口气,才说,「那你问罢。」

如意深深的行了个礼,然後才低声的说道,「我只是想问问吉祥的事,她究竟是……是怎麽死的,还有,若是方便,能和我说说那龙女的事麽?」

玉姑听到後面,脸色微变,却只是说,「吉祥的事,其实我也不大清楚。只是曾听人说过,她因为犯下了大错,原本是要受雷击之刑,散魂之罚的,可後来……」

如意心里一紧,追问道,「後来怎样?」

玉姑笑了一下,说,「後来似乎没有受刑,大约是除了灵力,变得同凡人一般无二了。再後来又怎样,我却是不知道的。」

如意惊讶的看著她,心底突然有甚麽模糊的影子浮出了水面,他轻声的说道,「阿衡说她是因为生产而死的。」

他不知道吉祥吃了那麽多的苦,心里究竟悔不悔,可他记得,那时候吉祥在曾府里对他说过,她只想一直陪著那个人。

那个时候,就算那个人还不认得她是哪个,她心里,大约还是欢喜的罢。

如意想起往事,心里不免难受,玉姑似乎也有些恻然,哦了一声,又说,「大约就是在那之前,衡山君娶了带罪的龙女,再後来……」

如意惊讶的问她,「带罪?甚麽罪?」

玉姑的神情似乎变得有些冷漠,说,「她私通麒麟,还生下了不伦不类的妖兽,天庭自然大怒,要定她的罪。」

如意再也猜不到这些,他试探般的说道,「可阿衡说她是个很好的人,」

玉姑反问他道,「好人?」

如意不明白她的意思,只是僵硬的点了点头。

她笑了起来,可脸上的神情却让他读不懂。她轻声的说道,「你金蝉脱壳,空留了一具躯体在衡山君身旁。她用红珠锁住你的身体,让衡山君去替她寻那只麒麟被打散的魂魄,只等寻齐的那一日,他们两个才好双双转世托生,好人麽?我看未必。」

如意惊讶的看著她,说,「我的身体?」

玉姑疑惑的看著他,「难道你不知道?」

如意恍恍惚惚的摇著头,阿衡从来没有和他说起过这些。

玉姑神情变得郑重,认真的同他说道,「衡山君为了寻你的魂魄,也为了寻那麒麟,这三十多年里,没有一日不在外奔波的,你若有半分感念他,就不要同他呕气。」

如意万万料想不到,原来阿衡为他这样辛苦。他轻声的说道,「我都不知道……」

玉姑轻轻叹息道,「我同你说得太多了。你若是还不明白,就该去问衡山君,他也不会瞒你。」

如意眼圈有些发红,说,「这我知道的。」

如意回到观中时,吴赐人正在他房中安坐,手里拿著一卷书随意的翻著,见他进来,眉梢一扬,就唤他过去。

如意见他露出难得的笑意,心口一窒,只觉得脸上发热,怔怔的就走了过去。

吴赐人从怀中取出一只紫竹笛,送到他面前,郑重的吩咐他道,「你还吹那一曲给我听。不过这次一定要吹完。」

如意接过来时,才发觉这正是那一日被他狠狠砸在地上的那只竹笛。他愣愣的摸著那竹管上的裂痕,想起玉姑说过的话,心里一时五味杂陈,想问的话,也堵在喉咙里说不出来。

吴赐人想了想,又补了一句,说,「你那时怎麽吹的,如今还照那样子吹。」

如意只觉得古怪,咬了咬嘴唇,说,「这笛子不只能勾你动情,还有其他的蹊跷是不是?」

吴赐人似乎有些意外,「你只管吹就是了,问这些做甚麽?」

如意心里一阵刺痛,新事旧事一同涌上心头,让他忍不住开口说道,「你甚麽都不同我讲,难道我就不会担心,不会难受麽?」

吴赐人愣了一下,半天才说,「你担心这个做甚麽,我是天帝亲封的衡山君,连佛祖都要让我一让,这天下又有甚麽东西能伤到我的?」

如意一时被怒气冲昏了头,也顾不得那许多,就大声说道,「那时候你明明都难自保,还把娘托付给我,难道这些你都忘记了麽?」

吴赐人不快的说道,「那不过是我一时不慎罢了,还提起来做甚麽?」

如意想说甚麽,却还是咬住了嘴唇。

他沉默的捉起吴赐人的手,然後按在了自己的心口。

吴赐人惊讶的看著他,似乎是不明白他的举动,却任由他抓紧了不放,贴在胸口之上。

如意垂下眼,低声的说道,「我那时候就很喜欢你了。你知不知道,你同我说,若是你死了,要我帮你照看你娘的时候,我,我心里……」

他心里难受,眼泪不知道怎麽的就落了下来,忍也忍不住。

吴赐人哪里想到他会哭起来,当时便有些无措,却又不知道为了甚麽突然生起气来,暴躁的把他拉了过去,心绪烦乱的捏著他的下颔,替他擦著脸颊上的眼泪,恼火的说道,「别再哭了!」

如意愤怒的甩开了他的手,忍著眼泪,大声的对他说,「你根本不知道我那时候有多害怕,多难受!你若是不喜欢我,倒也罢了,可你若是也有几分在意我,又怎麽能那样伤我的心!」

吴赐人的神情似乎有些震动,可更多的,却是迷惑和不解,他对如意说道,「我那时受了伤,身边能信的人,就只有你一个了。我不把娘托付给你,还能托付给谁?」

如意垂下头去,他明白,他都明白,可他却做不到。

他声音很轻,却又异常坚决的说道,「我宁愿和你一起死。」

吴赐人立刻静了下来。

如意的心砰砰直跳,他不知道这个人究竟听没听明白他的意思。

他不想总是被阿衡护在身後,不想这个人为了他向别人低头,不想这个人甚麽事都那麽自私的定下来,为他做了那麽多,他却只有接受,连选择的馀地都没有。

吴赐人伸出手来,抚过如意满是泪水的脸颊,似乎有些恼火的沉声说道,「可是我不想你死,我想你好好的活著,所以我才给你飞羽,叫你去跳龙门。」

如意吃惊的抬起头来,吴赐人被他紧紧的盯住,神情变得很不自在,有些焦躁的说道,「我不明白你究竟在气些甚麽,明明很喜欢我不是麽?为甚麽总是在生气,也不说为甚麽。」

如意破涕为笑,小声的说道,「可是你也没有问过啊。」

吴赐人怔了一下,如意红著脸,搂住了他,轻声的说道,「我气的是,你竟然趁我不在娶了龙女……→……」

提起她的时候一副温柔的样子,对著我却那麽凶。

吴赐人有些啼笑皆非,「这有甚麽好气的,我不过是为了帮她脱罪才娶她的,她同你又不一样。她肯耗用元神,用红珠帮我镇著你的身体,已经很是难得了,我娶她却只不过是举手之劳罢了,等她醒来,你也该去谢一谢她才是。」

如意再也不肯去听後面的话了,他紧紧的搂著吴赐人的脖子,声音发抖的央求道,「前面的那句话,你再说一遍。」

吴赐人反问道,「哪一句?」

如意搂紧了他,在他耳边小声的重复著,「说她同我又不一样。」

如意的声音微微的颤抖著,吴赐人僵了一下,不大自在的说道,「她同你……→……」

如意紧张的屏住了呼吸,生怕会漏掉半个字似的。

吴赐人突然顿在了那里,抓著他的手腕推开了他,好像忍著甚麽似的,目光沉沉的望著他的眼睛说道,「你先同我说,那时你在我面前金蝉脱壳,是不是想与我永不相见?」

第九章

如意咬紧了嘴唇,心里突突的跳著。

那时阿衡那样轻蔑又无情的对他,将他羞辱得无地自容,心如死灰一般,的确有过永不再见的念头。

可三十年不见,终究不是他的本意。若不是古非从中横插一脚,几桩事凑在一处,阿衡也不会误会他那麽深,若是换做他,只怕也要生气发怒。

吴赐人见他脸色发白,半天答不出话来,就知道果真是被自己说中,脸上便不自在了起来,轻声说道,「我那时听信了他人的话,错怪了你,你还气我是不是?」

如意几时见他低过头,口气放得这样软,都已经是万分的难得了。

如意用力的摇著头,想要开口说些甜蜜的话,却又实在不好意思说出口。憋了一阵儿,只好在心里暗骂自己,怎麽偏偏就说不出口?

吴赐人也不知道想著甚麽,彷佛下定了决心似的,突然同他说道,「以後再也不会了。」

如意做梦也没有想到会听到这样的允诺,心里又好气又好笑,哪里有人为这样的事发誓的,寻常的人间男女,山盟海誓的时候,难道不该说些甚麽海枯石烂不变心之类的话麽?

可就是这麽一句最不像话的誓言,却还是让他心口涌起阵阵的暖意。

如意到底本性难改,心里的石头落了地,便又促狭了起来,忍不住反问道,「你怎麽知道不会?」

吴赐人听他口气不对,皱著眉,瞥了他一眼,见他笑得没个样子,就没甚麽好气的捏著他的下巴,叫他笑也笑不出来,又说,「不许再笑了,叫你吹笛子,你扯到了哪里去?先做正经事。」

如意把笛子紧紧的抓在手中,一脸的警惕,问道,「先说为甚麽。」

吴赐人不自在的清了清喉咙,又说道,「我猜这东西原本就有古怪,你当初吹笛子的时候大约又动了邪念……」

如意不由得脸上发烫,重重的哼了一声,故意自言自语般的说道,「也不知道是哪个没有邪念的仙君,夜里把我压在床上做那件没羞耻的事。」

吴赐人的面上一僵,微微的红了,却又不悦的说道,「我那时候同你又不是两情相悦。」

如意听得真想揍他,可这人说的只怕也是实话,所以他只是悻悻的磨著牙。

吴赐人收敛了神色,认真的同他说,「我想你再试上一试,看和我猜的一不一样。」

如意撇了撇嘴,老实的拿起笛子来放在唇边,就一心一意的吹了起来。

若只是被笛声催得动了情,那便无妨。

吴赐人原本靠在那里听他吹奏,可听著听著脸色却渐渐发青,拳头也紧紧的攥在了一起,如意一看情形不对,慌忙的停了下来。

吴赐人深深的舒了一口气,然後才皱著眉问他,「你刚才吹的时候心里究竟想了些甚麽?」

如意窘迫的答道,「反正没动甚麽邪念就是了。」

吴赐人面色和缓了些,好笑的看著他,「怕甚麽,怎麽想的,说出来就是了。」

如意有些不甘心,却也知道这不是玩笑话,只好硬著头皮,结结巴巴的说道,「我吹的时候,想著,想著要是你心里……永远都只有我一个……就好了。」

如意说完,已经是面红耳赤的了。

吴赐人静了静,然後伸手将他拉到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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