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非凡出了一身冷汗,不知道刚才踩空的下面是悬崖还是陷阱,心想不管哪个,结果都是必死无疑,要么是摔个通心脆,要么就是被插成蜂窝煤。
虽然自己刚经历了这生死关头,可是大队伍还是在行进,不会为了让他调整心情,让所有人坐下来等他。齐非凡不多想正要起身,左脚传来一阵剧痛,让他一个趔蹶又坐到了地上,应该是刚才踩到碎石上崴了脚。
可是齐非凡知道自己不能掉队,在这里掉队就是等死,他挣扎着想再次爬起来,可自己脚腕根本使不上劲儿,还没站稳就又摔在了地上。
“上来。”
齐非凡一抬头,看见刚才救自己的战友,已经摘下了背包,蹲在自己面前,意思是要背着他走。齐非凡这哪儿好意思,但是眼下实在是没有别的办法,他抽了抽鼻子,便趴了上去。
“谢谢你!”
他们的背包被别班的士兵帮忙拿着,而自己就由这个战友劳驾背上了。刚才在漆黑中没能看清这个人的面孔,现在是趴在他背上,这么近的距离,齐非凡倒是把他看个通透,这不是江鹤嘛!
齐非凡偷偷盯着他,这个人的侧脸还是那么好看,他想起月下的那晚,自己也是这么痴痴的欣赏,具体是哪种‘欣赏’呢?齐非凡自己也说不上来。
那种‘欣赏’,就好比是绘画家欣赏着一道绝美的风景,以至于激动地想用油彩记录下来的那种;要么就像是收藏家欣赏一个价值连城的旷世珍宝,以至于迫切的想出高价占为己有的那种;要么就是音乐家欣赏了一组大自然动听的虫鸣,以至于心潮澎湃地想把它谱曲为动人音符的那种。
(后来我跟齐非凡私下交流过,他郑重地告诉我说,那种欣赏,并不像我写的那么玄乎,其实就是癞蛤蟆欣赏天鹅的那种。哦~~~~~~~~)
齐非凡趴在江鹤的肩上,身体贴着他的后背,感受着他每一个踏实的脚步,聆听着他每一次律动的心跳,每一下都像电流,直接传导入自己身体,强烈地震动,激荡起层层涟漪。
一,二,三,四…… 数着数着,齐非凡明显地感到,自己的心跳速度越来越快,扑通扑通的,动静特别大,在这静谧的夜里,仿佛周围所有人都能听得到。他想尽快压制自己的心跳,怕江鹤发觉,又不能大喘气,于是就慢慢转过头去,强憋了一大口气,足足坚持了半分来钟。
……
次日早上6点,一声尖利的哨声把齐非凡从睡梦中叫醒,醒来的那一刻,他还没反应过来是在哪,眼前是墨绿色军用帐篷,身边是和自己一样睡眼惺忪的战友,而后便马上想起昨日一天的路程,这才清醒过来。
齐非凡回想,昨夜,自己竟然趴在江鹤肩上睡着了。江鹤个子倒是和自己差不多,只是那人身子瘦弱了些,真不知道,他是怎么背着体重一百五的自己,坚持走了那么久。具体多久齐非凡也不清楚,他只记得,是晚上11时到达集结地,士兵们被分配到各自的区域休息。由于脚扭了,江鹤不但把他背进来,还要帮他按摩。心想人家一个大男人,凭什么给你做这种事?齐非凡客气地推脱,
“谢谢,谢谢!我自己来就行。”
可没想到,江鹤就跟没听见似的,沉默不语,只顾自己手下忙活。齐非凡也不自讨没趣,见他不说话,自己只好闭上嘴,乖乖靠在那里,任他揉来按去。
江鹤力道掌握的很好,也许是太享受,阵阵困意袭来,本来就不怎么清醒的齐非凡,就这么糊里糊涂就睡过去了。
第十一章:现实
在外面集合的时候,平日里在连队,几乎找不到四个兜的首长,这会子主席台上竟然坐了一排‘四个兜’,而且已经坐稳,好像恭候他们多时了。齐非凡预感到这些首长肯定会说些什么要命的话,而且接下来肯定要引起轩然大波。
果不其然……
“同志们!你们即将奔赴老山前线!战争——会流血、会牺牲。但是要记住,你们是军人!军人身上背负的——正是保家卫国的使命!”
“同志们!祖国需要你们!人民更需要你们!如今,考验你们的时刻到了!”
然后,台下的士兵们全都‘哗——’地失声痛哭起来,人还没死,这倒开始集体吊丧了。
赵团长也不是铁石心肠,他看着他的士兵们,深深地叹了口气。
热血男儿,铁骨铮铮,但是他们也有妻儿、有爹妈。这一去,有的可能再也回不到祖国,回不到亲人身边。更何况——他们才二十来岁,小的甚至才十六七岁,他们还是孩子啊!赵团长的眼里也泛起泪光,他坚定了自己的口气,
“你们是共和国战士!你们是祖国的骄傲!”
此时,旭日东升,天边一片赤橙。初升的太阳,像从睡梦中醒来的婴孩,充满了生机与新鲜。灿红的霞光霎时间洒满整个山涧,如山洪一般势不可挡,铿锵有力的声音在山谷中不停回荡……
“你们是共和国战士!你们是祖国的骄傲!”
齐非凡久久难以平静,原来从前的自己,对于战争、对于人生、对于国家的思考是如此的浅显。当时自己的决定,只不过是在赌一时之气,跟连长耍倔、跟父母犯轴,觉得上了战场,便能长了自己的威风。他执拗、乖张,闭目塞听,把别人的话当耳旁风,自己如此幼稚,竟然视战争如儿戏。他只不过想以打仗来当个炫耀的凭证,做一个供自己浮夸的资本。齐非凡想自己像爷爷一样神气,却不知那真正意味着什么。
战争,是不能凭个人意愿定性的,它关系到一个民族的荣辱,关系到一个国家的存亡,关系到千家万户老百姓的安居乐业。而军人,正肩负着这项历史重任,心里念的是祖国,为的是人民。所以,军人的职责是神圣的,也是沉重的。
齐非凡心想,倘若现在给他重新选择的机会,参军、他还是会来;打仗,更是要上。留在军队不是为了向谁挑战;上战场不是为了对谁逞强。当下的齐非凡,可以目光更加坚定,心灵更加明净,清醒地对待周围的一切,清楚了此行的目的,摒弃了盲目和轻率,然而又有一股鲜活而崇高的信仰注入到他的血液里,然后流遍全身,令他激情饱满、热血沸腾。
“我是共和国战士!我是祖国的骄傲!”
下午,战士们被安排照相,一想到这个可能会贴到墓碑上,这就是他们在人世上留下的最后一张照片啊。大家就都调整了情绪,捏把捏把脸蛋,强颜欢笑的去了。
人的内心活动,还是很容易就从脸上显现出来,再懂伪装的人,在面对死亡的时候,也就不再那么从容了。
拍照的时候,士兵们一个个表情极为不自然,笑得那叫一个难看。
照完相,士兵们按要求是要理发,也不能算‘理’,应该是‘剃’。连自己死的时候都要顶着个秃瓢,多难看啊,大伙儿都挺不乐意的。
有个小兵说,和尚出家时候剃发,怎么咱打仗也得剃啊?郑班长说,一样,都要超脱尘世咯。
当然这是玩笑,其实这当中还是有原因的。其一是打仗的时候如果头部受伤了,方便伤口的清理。想想也是,在那么紧急的情况下,再去找剃刀剃头发,有那个时间嘛?其二是,这场仗不知道要打到什么时候,热带气候炎热潮湿,战士无法定期清洗,时间长了容易长虱子。
先前有个部队,在战前没有做好准备工作,战士们在阵地上那叫个折磨,等换防回来的时候,一个个披头散发、胡子拉碴,都跟原始野人似的。
唉,剃就剃吧,头发剃了还能长,只要有命在就成,齐非凡是这么宽慰自己的。
陈三好跟着一个卫生员,来了到他们驻地,说是进行战地救护培训,手把手地教战士们怎样为自己或是战友包扎伤口,胳膊伤了怎么包扎,脚伤了怎样包,中弹了怎么止血。战士们都全神贯注地听,聚精会神地学,没准那天在战场上就用上了,救命的东西,大家都不敢怠慢。
陈三好随手从身边一个战士背包里,拿出一个搪瓷碗,示意了一下就说,这个是好东西,平时咱用它吃饭,战场上它可是能救命的。
战士们大眼瞪小眼,没明白。
陈三好又继续说,腹部受伤,肠子要是流出来,就用它接着,把碗绑到身上……
结果战士们一个个脸就阴下来,面色铁青。
每当齐非凡吃饭时,都能想起陈三好这句话,然后就没什么胃口了。
晚上,郑存出去查哨,夜深人
静,战士们都睡下了,漆黑中他忽然看见有个人影正飞快地朝着自己跑来,他迅速举起枪,
“不许动!”
只见那个人立刻就停下了,双手举过头,定定地站在那里。
“口令!”郑存向他喊话。
“班长~~~~~~是我~~~~~~”
声音发嗲,明显还带着些委屈,郑存一听就知道是谁。
“问你口令就老实回答!要是别人早就一枪嘣了你了!兔崽子!”
“嘿嘿……秘、密、协、同。”
陈三好笑嘻嘻地就噌上来了。
郑存一见他那副德行就头疼,正准备按眉头,就听见那小子叫他,口气还很郑重,就问他什么事。
“班长,你……一定要活着回来!”
郑存一听就乐了,这仗还没开始打呢。
“答应我。”
他看着三好蹙着眉头,眼里泛着水光,怕这熊孩子再扯着他哭闹,就随口应了声。
其实郑存心里,早就做好了为国捐躯的觉悟,何况这战场上刀枪无眼,就是国家主席也保证不了你不挨枪子。真正到那个时候,命就不是自己说了算的,当下答应这孩子,就是敷衍,图个心安,郑存他压根儿没往心里去。
可他只见三好似乎并不罢休,两手紧紧扯着郑存的袖口,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他看。郑存心说完了,又是这夺命眼神,
“好,我答应你。”
陈三好如释重负地吐了一口气,转而双手攀上郑存的脖子,把脸埋在他的颈窝里,不停磨蹭。
“行了行了,别墨迹了,不都答应你了嘛!”
郑存被他呼吸弄得很痒,正反手推开他,陈三好猛地仰头,
“班长,我……其实我……”
三好欲言又止,说话吞吞吐吐,郑存正瞪着眼,耐心听他下文,结果,奇迹发生了……
小兔崽子迎面就亲了上去。
陈三好不像上次那么猴急,而是轻轻含住了郑存微厚的下唇,小心翼翼地吮吸,闭上眼睛,以便能够全身心地投入。
郑存没有抗拒这个吻,而是垂着眼,窥探着眼前的人儿。他看着三好紧紧地搂住自己,两眼微闭,不停变换角度地亲吻,一副陶醉的神情。
就算郑存再怎么不解风情,这下也该明白了。为什么三好总是缠着自己,为什么三好如此担心自己上战场,包括上次在操场被这小子狼啃。
郑存细细回想,在新兵连那段日子,自己对待他也没什么特殊之处,怎么这小子就缠上了自己呢?他又把自己对陈三好的私人感情整理了一遍,左想右想,总结出来也就是恨铁不成钢。
这可难为郑存了,从没有谈过恋爱,他不知如何面对别人突如其来的示爱,何况还是个男的。
郑存打断了三好,将他轻轻推开。享受在这个美妙的亲吻中,三好还有些不舍得着伸着脖子还要去够,郑存一把扳正了他的身体,迫使他与自己对视。
“三好,你这是什么意思?喜欢我?”
陈三好被郑存这一问有点措手不及,先是点了点头,然后有使劲儿地摇头。郑存被他这样的反应搞蒙了,心说这孩子给亲傻了?
只见三好呆呆地愣在哪里,然后就跟灵魂附体似的突然一蹦,逃命地跑了。
第十二章:临战训练
之后便迎来了严酷的临战训练,在新兵连时候的训练相对于这来说,真的还不及三分之一,然而这时候,愣是一个抱怨的都没有。瞄靶、投弹、刺杀、越野、挖工事,一项都不可忽视。
练习刺杀的时候,士兵们用的是 56式步枪,这种步枪好啊,被我们自己改良了,端首可以插入置刺刀,可以远距离射击,也可以近身肉搏。
可是到了齐非凡手里,好东西算是糟蹋了,并不是他使不惯枪,而是他用枪去刺杀,很不上手。结果,被孟冬三下两下,就给捅到地上了,气得贺连长在旁便直叫唤,
“你个绣花枕头!中看不中用!”
齐非凡也承认,自己不是武林高手,刺杀的功夫他不精通,不过他倒是并不介意。现在都什么年代了,白刃战早就过时,咱们有枪有炮,用的着学抗日土八路去拼刺刀嘛!当然这种想法是绝对不可取的,后来的事实就印证了这一点,当然这都是后话。
……
听老兵肖鹏飞说,在部队实弹训练就如同吃饺子,一年才一次,而且还有数量限制,哪像现在?大箱大箱的木柄式手榴弹就摆在面前,个个都是真家伙,想投多少就投多少,只要你乐意。
齐非凡觉得,这手榴弹,好像不是用来训练的,而是用来挥霍的。谁也没见过这架势,他这下可算开眼了,什么才叫真正的临战训练。
手榴弹齐非凡玩过一次,还是新兵考核的时候,他记得那时候自己就像猪八戒吃人参果,还没听见响呢,就换下一拨人了,心想这回可要好好过把瘾。
齐非凡如视珍宝的把那小东西拿到手里,这可是能要命的玩意儿,上了战场,这就是用来保命的东西啊!他慢慢转动保险栓,小心翼翼地把拉线套在小指上。
“大姑娘绣花呐!墨迹什么!”
贺连长那个大嗓门儿冲他吼,齐非凡急忙加快速度,手榴弹一个接一个地朝山谷投了下去,只听贺连长扯着嗓子还在嚎,
“就是个娘们儿也比你利索!快点,懂不懂!”
齐非凡一听这话就急眼,一把搂出来六七个,把后盖全拧开了,两手并用,不管三七二十一地噼里啪啦往下扔,只听见山下面‘咚咚’直响。
“哎,这就对了嘛!”
……
平时的普通训练与临战训练可不一样,战场上唯一的标准就是——速度。你和敌人正好打个照面,一对一,手中都有枪,同样的条件下,速度就是决定因素了。抢在敌人前面扣动扳机,才能是胜者,晚一秒钟可就是死人了。
战争是残酷的,刀剑无情,子弹不长眼,谁会打听你老爹是谁,谁管你平时有多嚣张,一颗炮弹打过去,全上阎王爷那报到。
战争是讲究战术和配合的。战场上,你就不只是自己一个人了,你的手不仅能杀敌,而且也掌握着战友们的生命,一举一动都关系到战友的安危。
基本训练与从各个战斗小组到班、班到排、排到连的战术合练,穿插进行。齐非凡所在的三连是机枪连,每个班三把56式冲锋枪,每把机枪分给每个作战小组,每个小组一人机枪射手,两个56式步枪的副射手。
机枪手在战场上可是正儿八经的火力点,敌人要打就是先找你,郑存是班长,自然要打头阵,是战斗一组的火力;江鹤,个人技术过硬,又沉得住气,担任战斗二组机枪手。齐非凡的强项是射击,被安排为机枪手,与李荣、肖鹏飞在战斗三组。
这天是班、排战术合练,在新兵连,让齐非凡趴在地上瞄靶,打个点射,这个技术他还是很小强的,不过这合练起来,讲究的是配合,齐非凡就有点力不从心了,慌忙中来回乱窜。
“机枪手不需要冲锋。队友冲锋的时候,你火力掩护,等他们一停下来,你再跟进。明白吗?”
齐非凡寻找了半天,终于找到声音的源头,原来是二组的江鹤,这人说话面无表情,他的脸就像平静的湖面。开始齐非凡疑惑,到底是哪个哥们说话呢?等他判定江鹤是声源之后,就发现这哥们说话不见嘴动,又疑惑,究竟是用啥发声器官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