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馨园的设计颇有江南风韵,曲径通幽九曲十八弯。秦蠡放弃了大路,拐进僻静小道摘了些花来讨夫人开心。正穿过树丛就见樊筱昀神色匆匆的小跑过去,一点也没顾忌已经五六个月的身子。秦蠡皱眉,开口叫她:“昀儿,小心身子,这么匆匆忙忙是要到哪去?”
樊筱昀听到声音,浑身一僵,转过身来脸上带着不甚自然的微笑:“夫君?你来啦?”
秦蠡走过去,拉她到阴凉处:“你怎么这么不注意自己,路要慢慢走,最好再找几个丫鬟跟着,你现在可是双身子,不比以前了。”
“夫君说的是。”
“你有事便去吧,记着慢些走,别晒着了。”
“嗯……”
看她离开的背影,秦蠡边走边皱起眉:“这丫头平日里刁蛮泼辣,今天怎么这么乖巧听话?”
姚嫣的肚子比上次看到时更加巨大,此时已经九个月的她不敢久坐,只能侧身倚在榻上。身材臃肿,就连脸庞也圆润起来,腹部盖着小被,捧着一本诗集细细品读,俨然一副安心待产的模样。
秦蠡如今不再那么心浮气躁,见姚嫣贤淑的模样不禁又愧又怜。如若不是羽溟,自己可能现在也会爱上这个温婉的女子。如今情爱不在,便更想加倍对她好,来弥补自己对她的愧疚。
“嫣儿,今日感觉怎么样?”走上前坐在榻边,接过侍女手中的蒲扇为她轻轻扇风。
“夫君,”姚嫣放下书本,伸手为秦蠡擦去额上的汗珠,“这几日小宝宝很不老实呢,以后肯定会是个活泼好动的孩子。”
“真的?”胎动这事秦蠡从来没见过,实在是好奇得紧,赶忙伸手放在她腹部感受。
隆起的球体像是有呼吸般轻轻蠕动,柔软而温暖。忽然,一个微小的动静,像是婴儿的小脚踢动了一下。
“真的动了呀!好有趣。”秦蠡惊喜的叫着,抬头却见姚嫣脸色一瞬间苍白,“很疼吗?”
“还好,”姚嫣抿着唇微笑,“就算疼痛也是甜蜜的,我们的宝宝很健康呢。”
这时,有丫鬟端着安胎的膳食走进来,秦蠡赶忙过去接过碗,一勺一勺喂姚嫣喝下。此时他下定决心,就算不再有夫妻之实,自己也一定要好好对她。
日前,皇宫中竟出现刺客,新科状元陆宇明武功卓绝保护圣驾,并只身擒获刺客,皇帝对他的武功胆识大为赞赏。当下宣旨陆宇明连升三级破格提拔为刑部侍郎,赐御前行走,金牌一枚,黄金三十两,白银五百两,珍贵珠宝若干。
于是,当他回府跨进大厅时,就见那人围着金银打转,乐得合不拢嘴。
“哇,南海旦珠这么大个儿,湘赣大红袍,居然还有龙诞香,果然皇帝出手就是大方。如果这些拿去卖,一定能值不少钱……”
果然不改商人本性。
陆宇明好笑地靠在门边看着小财迷扳着手指算账。
“你回来啦?”秦蠡终于发现了他,眉开眼笑的迎上去,“怎么不叫我?”
“看你数钱数的,口水都要流下来了。”在他脑门上弹了一下,揽着他坐在太师椅上。
“陆大人现在可是我的活财神啊,以后小弟我两袖清风饥寒交迫的时候,就只能靠陆兄你接济了。”
“自己的老婆,当然要养。”
“可是……到时候我都不知会去哪里上任,山高路远的。你在京城做你春风得意的皇权贵胄,可怜我就只能在外地做一个七八品的芝麻小官……”抱住那人,将头倚在他肩上。
“傻瓜,你这么笨手笨脚,不跟在你身边我怎么能放心呢?”
“真的?!可是……”难道功名利禄都不要了吗?
“等到我大仇得报,我就随你离开京城,在你府上做个师爷也不错。”说着,笑眯眯的冲秦蠡眨眨眼。
“那你可不许骗我,否则我不会放过你的。”
“嗯。”
两人吻在一处,陆宇明抱起秦蠡向卧房走去。
秦蠡懒洋洋的趴在那人精瘦结实的胸膛上,汗湿的黑发瀑布般倾泻在两人身上。
陆宇明心细的擦拭他的汗水,拉起被子盖住他光裸的脊背。
“白日宣淫,陆大人好昏庸啊。”玩弄着一绺头发,秦蠡用手指戳着身下人。
“哦?那不停缠着我要了一次又一次的人岂不是昏上加昏?”
“你在瞎说什么?胡说八道。”秦蠡大窘,一拳擂在身上人胸膛上,听见一声闷哼。
两人笑闹了一阵,秦蠡忽然叹了口气。
“怎么了?”抚摸他柔嫩的肌肤,不像自己的坚硬结实,也不像女子软腻滑溜,手感很好。
“今天……我去看了嫣儿,她已经是九个月的身孕了。想到自己都要做父亲了,就觉得心头莫名的沉重起来。”
“……”
“溟,你是不是生气了?”没听到回答,秦蠡有些心慌起来,“就算她给我生儿育女,我对她也只有亲人之情,不会再……再……”
“再什么?”不规矩的手滑到挺翘的臀部,轻轻揉捏着其中一瓣。
“呃……”刚经历过激烈碰撞的地方敏感的一抖,秦蠡知道他并没有生气,倒是安下心了,“我以前怎么没发现,你这个假正经的坏蛋……”
“其实,”下巴枕在怀中人头顶,陆宇明轻声说,“你有孩子是好事。”
“为什么?”
“因为以后,我们都不可能再有子嗣了……”
秦蠡浑身一震,羽溟就这样淡淡地说出了一辈子的承诺。甜蜜和酸楚同时涌上来,喜忧参半:“那你们羽家……”
“羽家早就覆灭在十年前的大火中了,我能活下来是个奇迹,我想父亲会理解我的。再说,你想我去找人传宗接代?或者……你要亲自给我生一个?”说着,两根手指挤进紧热之处。
“啊……胡说八道些什么呢!反正你要是敢找别人的话,我就阉了你!”霸道地分开腿坐在他身上,房内温度急速上升,俩人准备再战一轮。
“少爷!少爷!大事不好了!!”屋外忽然传来喊声。
被打搅到好事的两人拧起了眉头,陆宇明一张脸更是冷得寒冬腊月:“何人在外大呼小叫的?”
“陆大人,秦老爷让我叫少爷赶紧回去。大夫人出现小产,只怕是现在就要生了!”
“什么?!”屋里两人齐齐坐了起来。
第十六章:死别
待两人赶到秦府时,天色已逐渐暗了下来。府内灯火通明,前厅却是了无人迹。入了醉馨园,便发现人逐渐多了起来。丫鬟们捧着毛巾、端着开水,各个神色慌张匆匆跑过。秦蠡手中冷汗涔涔,只觉得一股不好的预感涌上心头。忽然一只温热干燥的手掌握住了他的手,侧头看,陆宇明对他安抚地笑笑。
两人穿过无人小径,走到姚嫣住的小阁。整个小院里灯火通明,人影幢幢。
“蠡儿!你可回来了。这嫣儿中午还好好的,这会却突然小产,让我这心呀也跟着七上八下的。”秦夫人见儿子进来,上去擒住秦蠡的手,满脸忧色。
老爷夫人以及一干下人都在外室等候,通向内室的门紧闭着,但也能听到女子忍痛的呻吟,空气中甚至还能闻到淡淡的血腥味道。
“陆大人,此时府中嘈杂,实在是无法照顾周到,失礼之处……”秦老爷未想到陆宇明也会跟着秦蠡回府,想到此人对秦蠡诸多照顾扶持如今又是平步青云,心中倒是十分感激。
“秦老爷不必多礼,如今人命事大,到不必拘礼。”
忽然,内室的门打开,一位稳婆满手鲜血的跑出,头上大汗淋漓:“秦老爷、秦夫人,少夫人她……她产道未开,但羊水已破,强行生产只怕……凶多吉少。”
“什么?”秦蠡一阵头晕,上前一步抓住稳婆,“保大人要紧,孩子没了可以再生。”
“回、回秦少爷,孩子即将足月,无论如何也得产下,这样……至少能保得住小的,否则就是……”
一尸两命!
所有人都知道姚嫣是无法保住,如今只得祈祷奇迹出现。
秦蠡倒退了两步,脸上是一种茫然失措的表情:“如此……只能请婆婆尽力而为。”
陆宇明担忧的看着他苍白的脸色,微微叹了口气。
已经过去了几个时辰,秦夫人坐在桌边扶着额角,秦老爷端着茶杯沉默不语,秦蠡不停在厅里来回踱步,听着屋内声响。
一阵婴儿的啼哭声传出,如甘霖般洒满干涸的大地。
“出来了!终于出来了!!”稳婆惊喜地叫着,接着便是几个丫鬟匆忙拿着裹布剪刀清水进去,不一会便有两人抱着襁褓步出。
“恭喜少爷,恭喜老爷夫人,是龙凤胎!”秦蠡赶上前,看着两个白白嫩嫩,几乎一模一样的小脸,正抿着小嘴酣酣睡去,心中不知是什么滋味。
“嫣儿她……她……”
“夫人产后大出血,恐怕……”
两个用姚嫣生命换来的小生命。
“我要去看看她……”秦蠡跌跌撞撞地向屋里走去。
一室凌乱。
几个大龄侍女收拾着产后的秽物,为夫人擦拭穿衣。姚嫣面色苍白的躺在床上,头发汗粘在枕旁,双目微闭着,呼吸微弱。
颤抖着握住她的双手,冰凉潮湿,没有一丝暖意。
“……嫣儿……”
姚嫣缓缓睁开双目,勉强地笑笑:“……孩子,还好吗?”
“快,快把孩子抱来。”秦蠡招呼婆子,两个婴儿被抱到床前,给姚嫣瞧个真切。
慢慢伸手,抚摸着孩子圆润的小脸,姚嫣露出安心的笑容。
“姚嫣总算没有辜负……辜负夫君和公婆的期望……只是这孩子……孩子、还希望,夫君……好好的……照拂……”无力的手臂缓缓垂下,她的眼睛闭上了,冷汗涔涔的苍白脸庞还带着一丝微笑。
“嫣儿……嫣儿……不!!”如受伤野兽般的嘶吼回荡在屋中,老夫人和丫鬟们抹着眼泪,秦老爷摇头叹气。
“我们……暂时还是不要见面了。”深夜,万籁俱静,新搭起的灵堂内燃着白色蜡烛,姚嫣的尸身放在棺中,平静的像是睡去而已。屋外浓深的黑暗里,两个身影在回廊下低语。
“蠡儿,不要太勉强自己,这些不是你的错。”
“你不明白,”秦蠡摇头,“她怀着我的骨肉为我秦家延续血脉,在她忍受怀胎之苦分娩之痛时,我身为人夫却是在与别人厮混。我对不起她,现在也只能是为她守灵,来弥补自己的愧疚。”
“……好吧,”如果这是你的愿望的话,“自己保重身体,我等着你来找我。”在他唇上轻点一下,陆宇明转身离去。
咬紧嘴唇,秦蠡怕自己忍不住出声留他。直到看他的身影消失在黑暗中,才握紧双手转身,进入灵堂。
这时,一个黑影从廊柱后闪出,咬牙切齿地低咒着,不时泛起一声冷笑。
一月后,刑部侍郎查出樊宰相内侄,金科榜眼樊晓宁私设倌馆,暗地里买卖男童,巧取豪夺草菅人命。一时间朝野震动,皇帝大怒下令严查。顺藤摸瓜,樊家背后的生意链条逐渐浮出水面。贩卖私盐、走私人口、贪污受贿,一下竟牵出十几个各地要员。樊家欺君罔上,势力之大脉络之繁琐令人咋舌。年轻的皇帝大笔一挥,连根拔起。
年底,樊家各项罪名落实,宰相樊乾、翰林院修撰樊晓宁等革职罢免,下入天牢择日宣判。樊家被抄没,一干人等革职的革职,流放的流放,一时间树倒猢狲散,朝野上下人人自危。
秦府未受到波及,只是大夫人新丧,二夫人娘家又遭此横祸,阖府上下免不了愁云惨雾,下人们做事战战兢兢,生怕惹主子生气。
秦蠡知樊家落魄与陆宇明有很大关系,虽为他大仇得报而欣慰,暗地里却也觉得对不住樊筱昀。又想到她腹中有孕,便每日都去陪伴。
“夫君,明日可有事?”樊筱昀最近腹部隆起,面色也红润了许多。父兄之事她仿佛并不知晓,整日吃饱睡足,一脸将为人母的幸福。
“倒是没什么大事,你想做什么?”秦蠡往暖炉中添了些炭火,拨弄的暖了些。
“明日我想到寺中祈福,保佑我和夫君的孩子顺利出生。”樊筱昀抚着肚子,笑得十分惬意。
姚嫣的事是秦蠡心中一道伤疤,如今更是把樊筱昀照料的无微不至,来弥补自己的愧疚之情。“如果昀儿想去,我便陪你去吧。一会我去安排软轿丫鬟,给你多备些吃食衣物。”
“诶,夫君不必了。我听闻拜佛最讲究诚心,如果有一大堆人侍候着反倒不好。我们俩人相携步行去便是,不需多久的。”
秦蠡对这些并不太懂,但不愿驳她心意,便点头答应。
终章:家庭
“唔……”脑袋昏昏涨涨的痛着,眼前模糊一片。
“怎么回事?我这是在哪啊?”秦蠡揉着脑袋坐起身来。视线慢慢清晰,眼前是潮湿发霉的墙壁,唯一的纸窗也被经年的风雨吹打得破破烂烂。从干草垛上坐起来,才发现双手双脚都已经被人捆绑了起来。
“喂,有人吗?这是怎么回事?”用力挣动了几下,粗糙的绳索系的很紧,非常磨人。放弃了挣扎,秦蠡开始仔细思考自己怎么会变得如此狼狈。
今日他陪樊筱昀到寺中进香祈福,拜过佛祖后樊筱昀说寺院后山景色颇为秀丽,便要自己陪着到处走走。之后看到伶卿与当朝逸王竟也来寺中上香,便说想去与他们打个招呼,不料后颈一痛,再醒来已经在这个地方了。
算来自己从小就容易成为被绑架的目标,多数歹徒是冲着他家的万贯家财去的,不料如今还有这种事情发生。不知樊筱昀哪里去了,不要遭遇不测了才好。
正想着,破烂屋门的从外面打开。
进来的人正是樊筱昀,身后跟着几个高壮的仆人。看她腹部平坦柳腰款摆的模样,哪里有半点孕妇的样子?
“昀儿,你这是……”秦蠡不解的看着眼前这阵仗,一种不好的预感涌上心头。
“住嘴!你也配叫我?!”樊筱昀凶狠的瞪着双眸,与平日撒泼发嗔的样子大相径庭。
“你,你困住我做什么?有什么事情不能与为夫好好说呢?”
樊筱昀冷笑一声,往前走了两步,弯腰直视着秦蠡的眼睛:“夫君,你也承认是我夫君。你可有个为夫的样子?!”
看着她眼中的疯狂之色,秦蠡下意识的往后缩了缩,讪笑了一下:“昀儿,有话好说,我哪里做得不对了,以后定好好改正。”
“你朝秦暮楚,夜夜笙歌醉生梦死。我堂堂宰相千金下嫁于你,你竟不知珍惜,还娶一个低贱的男倌入门。今日看见那小贱人竟那么兴奋,怎么,想和他再续前缘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