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是这样……
颜立可苦笑了一下。怪不得项黎看见自己担心项懿总露出一副惊诧的表情。
可是……为什么会讨厌他呢?
明明每次看着他,都让自己心疼。
项懿眼神里都是嘲弄,颜立可抿了抿嘴唇,不再多说了,只抬手慢慢拧开药罐的盖子。
一股清香,一点点蔓延。
项懿忽然全身一震,眼里的讽刺瞬间消散,只剩下难以置信的,惊愣的表情。
“哪……”喃喃低语,项懿呆了一会儿,猛地回过神来,声音蓦然尖锐起来,“哪来的药?!你哪里弄来的?!!”
项懿虚弱的身体像是忽然有了力气,顾不得身上插着好几个管子,猛地弹起身狠狠抓住颜立可的肩膀,可动作太猛,不小心打到了他手里的药罐,颜立可还没反应过来,就见项懿身子一颤,不顾一切地从床上摔下来用力抱住了那个罐子,死死扣在怀里。
前后不到几秒的功夫,男人狼狈地倒在地上,伤口瞬间崩裂,脸色蓦然惨白下来。
颜立可吓得跟着手忙脚乱地跌倒在地,顾不得思考,伸出去的手颤抖着一把抱住项懿瘦弱的身体,“你怎么样?”声音抖着,跟着心跳也一抽一抽的,“疼不疼?摔疼没有?”
可项懿却立刻甩开他,只狠狠盯着他声音急促,“快说,你哪里弄来的药!”
颜立可眼见着项懿身上的血越来越多,心痛到发疯,再也没了顾忌,干脆用力扣住项懿的手腕向后一扭,逼得他动弹不得了,便抱起他的腰拖到床上去。项懿一直挣扎,可竟然摆脱不了这个人的桎梏,被颜立可强硬地按到床上,他愤怒地盯着他,却死活不肯放开手里的罐子。颜立可用了些力气实在拿不过来,又怕扯到项懿的伤,只好叹了声气,收回手。
见项懿急得眼睛都红了,他心里难受,只好解释,“是我做的。”
“什么?!”项懿身子一僵。
“这个药,我做的,”颜立可说着,看着他的伤口试探地伸手过去,“别任性了好不好?把药给我,我给你上药。”
项懿忽然像是愣了,呆呆看他。颜立可趁机赶紧把药罐子拎过来,项懿却像是呆住了,一动不动的。
颜立可看他那副失魂的样子,心里一疼,下意识柔下声音哄道,“等上好药了,剩下的都给你,好吧?”
项懿愣愣看他,下意识低喃,“莫北……”
颜立可手上一顿,心里又发酸。
“这是莫北给我做的……”项懿说着,声音里透着迷茫,“你怎么可能会……”
颜立可垂下头,从药罐里揩出些药膏,沉默了一会儿才低低回应,“他是我的师父。”
项懿像是忽然被人打中了一枪,身体僵硬了,眼里好不容易有了些活气的光芒再次一点点消散,空洞无神。
希望被再次狠狠粉碎掉的感觉是什么。
他清晰感到心里的伤疤再次被活生生撕裂的痛楚,眼前黑漆漆的,身体没了知觉,麻木地接受身旁的少年给他细心包裹伤处。
屋子里一片寂静,颜立可动作轻柔,眼睛里却一直映着项懿的脸孔。那种绝望的,空寂的眼神深深刺痛他的心神,他下意识地腾出一只手来,不由自主地轻轻握住了男人枯瘦的手掌,掌心里的手冰凉僵硬,他握了握,忍不住更用力些,十指相扣。
70.[请求]
项懿出神了很久。
伤口处清凉的感觉,鼻息间清淡的味道,还有肌肤上温柔的触感……一切都那么熟悉,熟悉得像是在做梦,让他不敢闭上眼睛。他呆呆看着颜立可温润的眸子,看着他小心翼翼的动作,时间像是在周围停滞了,有那么一瞬间他觉得自己陷入了一个幻境,像是回到了过去,那个人还在自己身边,一切都没有变。
可幻境终归是幻境。
等他清醒的时候,发现自己身上的伤口已经被包扎好了,颜立可正转身收拾着药罐和工具,等忙完了把罐子盖上盖儿,侧过身低头看向他,笑了笑,“哪,”药罐被塞到手边,“给你抱着吧。”
项懿愣了一会儿,看到颜立可眨了眨眼睛,有点调皮的模样,“乖乖躺着,不要乱动,铃音草很难弄的,别再浪费了好不好?”
没来由的,一股怒气忽然就涌上来。
这个人是颜立可,是颜立可,为什么要这样子笑?为什么用这种眼神看他?为什么要用这种哄人的语气和他说话?他凭什么敢这么对他?!
“滚。”
冷着声音,他攥紧了拳头,闭上眼偏过头去。
身边的人没再说话,只像是在一边看了很久,然后低低叹了一声便慢慢离开了。项懿不知道为什么,下意识睁开眼,盯着关紧的门呆看了好一会儿,直到两眼发酸了才又默默闭上了眼睛。
接下来的日子忽然过得很慢,每天每天重复着同样的事情。颜立可抱着崭新的药罐进来,沉默着给他上药,然后一句话也不说,又沉默着离开。项懿至始至终只是冷眼旁观,由他折腾。
只不过颜立可对他的关切太明显,他都不用去猜,单单每天换药时那人温柔的动作,轻轻给他拉开窗帘时小心的样子,都透漏着一个信息。这个人在关心他,而且无微不至。
这真是莫名其妙。
颜立可看着他时的眼神让他很烦躁,那种带着笑意的,有点忧伤的温柔微笑,让他有种被深爱着的错觉。那个眼神太熟悉,熟悉到让他只看一眼,心脏就不自觉地抽痛。
他不知道颜立可葫芦里到底卖着什么药。难道是项黎他们看破了他的谎言?在试探他的反应?可冷静地观察了这么久,除了让他越来越焦躁外,他没有半点收获。
他讨厌那人看着自己的眼神,更讨厌他自以为是的关心。
可是……离和楚默约定的一个月时间快到了,他必须让自己的身体快点好起来。所以后来颜立可再来,项懿也就没拒绝,躺平了任他折腾,自己却是冷着脸闭着眼睛,懒得跟他搭一句话。
这样的日子过了几天,项懿终于可以下床了。躺了将尽二十多天,身体都要发僵了。这天外面天气不错,他就穿着病号服微微伸了伸拳脚,眯着眼睛站在窗口感受着阳光。窗外是医院的后花园,空气里漂浮的花香都传到了病房里,他深深吸了口气,垂头朝花园看过去。
万紫千红,什么花都有一些。只是目光不自觉地被角落的玫瑰吸引,瞳孔里映出那艳红的花瓣来,他感到心脏跟着抽搐了一下,呆看了很久,终于忍不住疼,他微微侧过头不敢再看。可刚要走开,脚步却忽地顿了一下。
花丛里慢慢走出一个人,清瘦的身材,俊美漂亮的脸蛋。少年微微弯下腰,从花丛中随意夹住一朵玫瑰,低头嗅了嗅花香,嘴角带着淡淡的笑。
项懿漆黑的眼睛里有什么光芒微微闪了闪,然后他转过身,拉起窗帘的一边,用力拉了回去。
******
明天是项坤的葬礼,也是遗嘱公诸于世的日子。金三角给项黎,银三角给项懿,是个人都会明显感到项坤的偏心,银三角才开拓一年,和开辟了八年势力完全渗透到各处的金三角相比真是寒碜得拿不出手。不过,项懿要的就是这个结果。没人知道银三角的大部分生意早就被他蚕食了差不多,他只需要一个人前弱势的形象,只要手里真正掌握了项家的命脉,他根本不在乎旁人会怎么看,怎么说。
他这辈子唯一在乎的人,只有一个。那个人不在了,任何的人的命对他来讲,都是不值一提的多余的东西。
这世上再没有他在乎的东西,他的生命里,再没有弱点。
第二天天气阴沉,乌云堆积在公墓之上,没有雨,却更让人感到憋闷。项家一众人跟随在项黎身后,停在那座豪华墓地前,气氛凝重。项懿垂头看着那个合葬墓,一男一女,一个是他的父亲,另一个却不是他的母亲。他冷冷看着,听着旁边项黎压抑的哭声,只觉得荒唐可笑。
墓碑上项坤的脸很年轻,二十多岁的样子,男人嘴角带着张扬的笑,明亮的眼神干净得陌生。这是项懿完全不熟悉的项坤的样子,可他没兴趣了解,这个所谓的父亲带给他的只有痛苦和绝望,虽然他不是倒在自己的子弹下,但和他亲手杀了也没什么区别。
这个人就算死了,也还是走在与自己完全不同的世界里。他不明白这样一个薄情寡义的男人为什么让母亲惦念了一辈子,甚至为此抑郁一生也从未放弃过。她在他生命里只是一个过客,甚至说是一个想要拼命刨去的污点,而他却是她人生全部的意义,唯一的执念。
可再深的恨,再浓烈的感情也终归是一抔黄土罢了。
项懿抬头看了看阴沉沉的天空,隐约像是看到小时候的幻象,那时候母亲还在,莫北也在,项坤还是个会宠爱自己的好父亲,可再眨一眨眼,一切都消散了,如同那个总是淡然微笑的男人一样,彻底地从自己的生命里消散而去。
“……
我从前,今后,长期所挚爱
如同万类一般朽烂;
难道还需墓碑来提醒
我所眷恋的,原只是幻影?
你那永不寂灭的灵魂,
穿越幽暗冷寂的永恒,
终于回到我身边。
你已埋葬的爱情胜过一切,
只除了爱情活着的岁月。”
牧师低低的吟诵声从耳边划过,项懿微微扬起头来,看着幽暗沉闷的天空,看了很久,终于又慢慢闭上了眼睛。
******
葬礼结束的时候天已经微微黑了,众人回到项宅,几个项坤手下老资历的心腹随着项黎项懿一起走进会议室里。项懿早在苦肉计之前就把硬盘放回了密林,前几日他差人去密林拿回了硬盘,在说出那个隐秘地址的时候,银三角就等于已经握在了他掌心里。一整夜讨论好接替的事宜,地盘规划也重新分配完后,律师拿出了几份转让合同,分别放在两兄弟面前。
项懿盯着白纸黑字看了半晌,眼里晃过八年来在金三角的日子,他闭了闭眼,终于抬起手,在白纸的角落里按下手印。
一切都和计划的一样,只是真的实现之后心里却只觉得空虚,疲惫,整个人也茫茫然的。走出会议室,项懿走在荒芜的后花园里,脚步下意识地动着,最后停在那片焦黑破败的玫瑰园前。静默着站了一会儿,他从怀里拿出一把匕首,弹开安全锁,看着刀刃发呆。
好冷。身体四处冰冷,握着匕首的手指也慢慢僵硬。
他看了一会儿,索性坐在地上,背靠着墙角抬头看向夜空。
漫天星辰,瞳孔里却偏偏只看得见那颗最亮的。
北极星……
“莫北……”手指无意识地抚摸着手里的匕首,他盯着那颗星星,仿佛隐约看见那个人的眼睛,呆呆看着,他忽然笑了笑,“你现在……在哪儿呢?”仰头靠着墙壁,项懿看着夜空中的北极星喃喃低语,“偶尔来看看我,好不好?我都好几天没梦到你了,怪想你的。”说着,他慢慢闭上眼,声音也低落了,“哥,来看看我好么?我真的……很想你,很想你……”
可眼前还是冷寂的月光,什么东西也没有。他有点失望,呆了一会儿,慢慢垂下头,抱住自己的膝盖。
“嚓!”
一个细小的声音响起来,项懿双眼一眯,不动声色地抬起头,探手进怀里。
“谁。”
枯焦的花丛里慢慢走出一个人,像是有点犹豫,表情有点儿尴尬。
“那个……”来人挠了挠头,不好意思地笑笑,“对不起,我不是故意要偷听的,只是正好也过来散心……”
项懿沉默着看了他一会儿,松开手里的枪,把匕首也放进裤兜里,然后没说一句话,转身要走。
“项懿。”身后的人叫住他,紧走了两步走到他身边来,“你等一下。”
项懿没说话,只微微顿住脚。
颜立可走到他面前来,抿了抿唇,“你明天……要回银三角了是吗?”
项懿瞥了他一眼,懒得回话,抬脚继续走。颜立可立刻跟上,边走边说,“那你什么时候还回来?”
项懿脚步蓦地一顿,整个人像是又冷了些,只勾起嘴角冷笑了一声,“你到底想干什么。”
“嗯?”
“少假惺惺的了。听着,我明天反正也要走了,你到底什么目的干脆说清楚,下次可就没机会了。”
颜立可静静看他,墨玉一样的瞳孔在月光里显得更是漂亮,项懿被那双眼睛盯着,只觉得更加烦躁,眉头也皱起来,没了耐心,“没事?那少来烦我。”
“你带我走,好吗?”
项懿伸出去的脚立刻僵了,有点没反应过来。
“什么?”
颜立可看着他,歪头笑了笑,“你带我走吧,带我去银三角。”
项懿终于反应过来,想通了之后只觉得可笑,“你和项黎真当我是三岁孩子?”他冷笑了一声,忽然弯下腰,食指勾住颜立可的下巴,用力慢慢捏住,眼睛眯起来凑近他的脸,勾起嘴角邪邪笑道,“想在我身边卧底,小心连自己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颜立可呆呆看他,眼里映出对方似笑非笑的神情,心脏忽然就跳得飞快,脸上忍不住就红了。项懿看到颜立可有些羞赧的表情,眉头又皱起来,狠狠甩开他的下巴,声音冰冷,“滚远一点,我可不是项黎,对你没什么兴趣。”
颜立可回过神来,只觉得心里难受,垂头沉默了一会儿,低低说道,“跟项黎没关系,”他咬了咬唇,声音低,却字字清晰,“是我自己想跟你去那里。”
项懿只觉得一阵烦躁。颜立可失忆的事情他前几天听说了,只不过半信半疑,也不怎么在意。这个人从小就针对自己,和自己八字不合处处相冲,而且他又从来不参与这些帮派的事,除了是项坤养子这个身份外,他和黑道上的事情根本八字打不到边。这样的人估计一辈子也不会和自己再有什么交集了,失忆了还是怎么了,跟他真没什么关系。只是,这人好像不只是失忆,连性情也是大变,尤其对他项懿,温言温语关怀备至,他不只是不习惯,只觉得莫名烦躁,恨不得离这古怪家伙越远越好。
彻底没了耐心,项懿冷哼了一声,“你以为我会信?”他不耐烦地转过身,冷笑一声,“别再缠着我,否则别怪我不客气。”
颜立可终于不再说话了,只静默着看着男人冷峻的背影。项懿像是磨光了耐性,甩下一句话就干脆地走了,颜立可站在原地好一会儿,直到终于看不见项懿的身影了,才微微迈开脚步,慢慢沿着他离开的方向走。
他不知道这是一种什么感觉。他只知道短短的一个月里,这个人的一颦一笑都牵动他的心神,项懿痛苦的时候他会心疼,失落的时候他也难过,他几乎没看过项懿的笑,他想让他开心,想有一天能看到他打心底里笑出来。
他并没有什么贪心的想法,可那个男人戒备重重,根本不容他靠近。颜立可呆呆想着,抬头看了看天上的星星。北极星很明亮,安安静静地散发着光芒,他看了一会儿,不知道想了什么,只微微眯了下眼睛,黑润的眼睛里映出清冷的星光,明明灭灭的看不清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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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项懿走的时候,送机的人很多,项黎站在人群前,欲言又止,眼睛红红的,很舍不得的样子。项懿看了看他,忽然笑了笑,走近了一步抬手抱住他的肩。项黎一愣,抬头看到哥哥嘴角冷硬的弧度微微柔缓了下来,还伸手摸了摸他的脑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