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颜立可说这种外敷药是一次性的效果,第二天药效就会减少很多。所以他人虽然不去项懿的病房了,却还是整日泡在实验室里通宵达旦地制药。本来颜立可也重伤在身,身体也没康复,这么连日劳累不好好休息,终于还是支撑不住,在第六天晕倒在了实验室里。
这会儿他胳膊上插着针管,老老实实地躺在病房,却还是时不时看着门外的走廊,一脸的不放心。
项黎坐在一边给他削苹果,每块都削得很小,怕噎到他,可颜立可根本心不在焉,递过来的东西看也不看,只是随意地张嘴机械地嚼着,明显在出神想着什么,根本不在状态。
项黎喂了一会儿,终于无奈地停下手,叹了声气,“小可。”
“嗯?”随口应了一句。
“哥他好很多了,你不用担心的。”项黎低低说着,也听不出什么情绪。
颜立可愣了愣,莫名其妙脸上有点红,“哦……”
项黎看了他好一会儿,像是咬了咬牙,挣扎了很久似的,忽然问道,“你是不是……喜欢上他了?”
颜立可一惊,眼睛都瞪大了。
项黎漆黑的眸子盯着他,沉默了很久,终于低低说道,“你那天吻他,我看见了。”
手指忍不住一颤,颜立可慌忙垂下眼睛。
项黎又安静下来,像是发着呆,过了很久他又默默削了一块儿苹果,递到颜立可嘴边,没再说话。
颜立可忽然觉得嘴里的东西带着苦味,唇舌间溢出一种难言的苦涩。
气氛有些尴尬,颜立可想说些什么,可男人沉默的侧脸看着很黯淡,让他说不出口。正有些无措时,忽然一阵急切的敲门声响起来。
“进来。”
门被人用力推开,欧漾兴奋地冲进来,语气里是明显的激动,“大少爷醒了!”
项黎不知道为什么,这期盼了将近半个月的话,忽然像是一把刀狠狠戳向他的心脏。手上的动作发僵,他下意识抬头,看到颜立可发愣的模样,然后那双墨黑的眼睛里闪过一丝狂喜,接着整个人就从病床上弹起来,顾不得自己虚弱的身体,踉跄着就朝门口冲了出去。
项黎慢慢站起身来,看着颜立可一眨眼就消失的背影,在原地呆站了很久,他才默默放下手里的苹果,转身走了出去。
69.[疑惑]
身体在剧痛中沉浮,心脏像是逐渐沉寂了,连呼吸都成了费力的事。
眼前一片黑暗,他在空旷的夜色里不停地奔跑,有种感觉告诉他,有什么重要的东西被自己弄丢了。他不停地找,不停地跑,胸口却是越来越痛,脑子里也越发地空虚。
弄丢了什么呢?
为什么会这么痛,像是灵魂被劈成了两半,活生生从他身体里抽离,撕裂,怎么也拼凑不回去。
“小懿……”
他傻愣住,身体忽然开始发抖,越来越剧烈。
“小懿……”
回过头,一个男人清瘦的身影一点点走近,那双墨润的眼睛微微弯着,带着温暖柔和的笑意。
“莫……”
喃喃念着,他猛地起身,朝那个影子扑过去,紧紧抱住。
“你回来了?回来了对不对?!”用尽全力,恨不得把人镶进身体里,“我闻到了……我闻到那个味道了,是你,一定是你,对不对?!”
男人微微笑了笑,抬手摸摸他的头发,轻声嗯了一下。
手臂颤抖,他低下头,有什么湿热的东西从眼眶里流出来,“是不是又骗我的?”
男人没说话,只微微踮起脚尖,抬头吻了吻他的嘴唇。
这个人的触摸如此真实,那轻柔的声音如此清晰,鼻息间的清香一点点沁到心肺里,就连这个淡淡的吻的温度都让他忍不住地全身战栗。
冰冷的身体像是逐渐恢复了热度,身体还是疼,却根本不及心里的激动和喜悦。他用尽全力死死抱住怀里的人,头埋在他肩窝里,声音都哽咽了。
“莫北,你别走,别丢下我一个人……”
男人又笑了,熟悉的掌心一点点摩挲他的发际,“我不走。”
“真的?”
“嗯……我会一直陪着你,就算你认不出我。”
“什么?”项懿愣了愣,忽然感到怀里的身体一轻,耳边的声音也模糊起来。他慌张地抬头,看到男人渐渐透明的身体,和嘴角边带些哀伤的笑。
“不……”惊恐地瞪大眼睛,他踉跄着步子追过去,“你回来,别走,莫北,你回来!”
可那人的身体渐渐透明,逐渐消失,最后化为一缕烟雾,只剩下空气里回荡的,飘渺的声音。
“小懿,再见了。”
******
“莫北!”
猛地睁开眼,胸腔急剧起伏。眼前一片空洞的白色,瞳孔里的光渐渐涣散开,他看不清周围的景象,只听到耳边匆匆的脚步和惊喜讶异的呼唤声。
“他醒了!”
“快快,快通知小少爷!”
意识模糊,他愣愣看着眼前的天花板,脑子里只回荡着刚才的画面。莫北的笑容仿佛还在眼前,男人那种忧郁的叹息一样的声音好像还在耳边。脑子里茫茫然一片,可胸口还是那么疼,没有半点的缓和。
那个人……死了。
最后躺在自己怀里,一身鲜血,慢慢咽下了呼吸。
从那一刻开始,自己的世界好像就彻底地黑暗下来,再没什么值得期待的东西。
呼吸渐渐平稳,只是心脏的疼痛不停地持续,他又默默闭上眼睛,任那股痛楚在身体四处蔓延。
“项懿!”
门忽然被人用力推开,一个人急切的呼唤声响在耳边。
被单下的手渐渐握成拳,他慢慢睁开眼睛,面上一片平静,再没有一点别的情绪显露出来。
“你、你醒了?”少年的声音有点颤,明显的激动。
项懿微微皱了皱眉,有点疑惑地看着颜立可惊喜的眼神。可还没回过神来,手又被对方紧紧握住,似乎还带着点颤抖,他更是莫名其妙,只蹙眉沉默着看他。
“太好了,”额头被那只温软的手探了探,耳边又是松了口气的呼气声,“不发烧了,”很高兴似的,手掌又被他紧紧握住,“还有哪里疼吗?有没有什么地方不舒服?”
终于不耐烦了,项懿微微动了动,把手抽出来,声音冰冷,“没事。”
颜立可愣了愣,尴尬地收回手,“对不起,是不是弄疼你了?”
项懿心里更是奇怪,只是面上不动声色,只偏过头闭上眼睛。
颜立可讷讷看他,有点无措。
一旁的项黎一直沉默,这会儿终于走过来,坐在项懿床边,“哥。”
项懿立刻睁开眼睛,侧头看他,“小黎?”
项黎一呆,整个人蒙住了。这是项懿第一次叫他小黎,以前都是连名带姓,或者干脆名字也懒得叫,根本当他不存在。
有点受宠若惊似的,项黎立刻点头,“是我是我!”声音都飞扬起来,心里的那点儿酸涩立刻消失不见,“哥,你觉得怎么样了?还有哪里疼吗?”
项懿微微咳了一下,只是眼里的冰层融化了一些,“是你救了我?”
项黎心里酸楚,抿着唇声音发哑,“你忘了吗?半个月前,你给我来的电话……要不是那个电话,你真的就……”
项懿像是皱眉想着,过了一会儿眼里忽然亮了亮,“对……对,我想起来了……”
喃喃说着,他像是忽然想起什么,挣扎着要坐起来,项黎吓了一跳,刚要碰他,可旁边有人动作比他更快,立刻就按住他的身子,声音急切,“你不要乱动,伤口会裂开的……”
项懿动作一滞,脸上的表情险些挂不住。他侧头看了看颜立可,少年眼里的担忧和心疼太明显,看得他更加疑惑。
这家伙怎么了?不是烦我烦得要死么,这会儿是什么意思?
不过这念头只是一转,他也没太在意,只顺着那股力气又躺回去,语气焦急地说道,“莫北……我要去找他……”
项黎身子一颤,犹豫着,小心安慰,“哥你别急,我派人去找了,应该……应该很快就有消息的……”
项懿却根本不听他,挣扎的动作更厉害了,“不……他、他很危险,他替我挡着人,自己去的,自己一个人去的……”
项黎一愣,急忙问道,“什么自己一个人?哥,你们是在欧洲遇到埋伏了吗?”
项懿动作一顿,全身的肌肉像是忽然绷紧了,墨黑的眼里渐渐染上血红,“那群人……忽然出现,”声音嘶哑,带着哽咽颤抖,“他替我挡着,自己一个人去引开他们……可是,可是人太多,我找不到他了,我自己逃回来……他说在项宅会和的,他说过……”项懿说着说着声音一顿,眼里忽然闪过光芒来,他急忙拉住项黎的衣袖,紧紧盯着他的眼睛,“他回来过吗?回来没有?他说了,在项宅会和的,他是不是回来了?!”
项黎看到项懿捏着他衣袖的手指根根泛白,心里痛得像揪着一样,眼泪都忍不住要涌出来,他伸手紧紧按住项懿的手,努力挤出几个字,“你放心,他会回来的,一定会的,我再多派几个人去找,一定能找到的……”
项懿疯狂的表情像是一瞬间凝滞了,他愣愣看着项黎,呆呆看了很久,忽然,手指松开,整个人像是一下子泄了气,表情茫然空洞。
项黎看着心疼,只更紧地握住项懿的手,可项懿却忽然颤了颤,用力抽回了手掌,默默闭上了眼睛。
“哥……”
“滚。”
一个字,冰冷无情,没有半点波澜。
“哥,你别……”
话没说完,忽然就见项懿猛地睁开眼,死死瞪着他,用尽全力吼出声来,“滚!我他妈叫你们滚,都给我滚出去!!”说着,他随手拿起一旁桌上的东西,狠狠朝他们砸过去。
项黎急忙躲开,可看着项懿像是疯了一样的神情,心里只觉得痛楚得难以形容,他赶忙安抚他,拉住一旁的颜立可往后退,“好好,我们走,我们走,哥你别激动……”
项懿胸口急剧起伏,眼眶欲裂,血红的眼睛狠狠瞪着他们,项黎不敢再刺激他,手上用力拉住一直沉默不语的颜立可,快速拉开门匆匆走了出去。
门关上,他又听里面砰的响起什么东西碎裂的声音,他不敢进去,只小心凑到门口往里看。项懿背对着门又摔倒在床上,后背佝偻着,好不容易愈合一些的伤口又裂开,后背的纱布上满是鲜血。
心疼,但是他不敢再进去了。
身边的人一直沉默,项黎心里难受了很久才终于察觉到不对劲,忙转身看他,“小可?”
颜立可听到他的叫声,呆呆抬头,愣了好一会儿才喃喃问道,“莫北……是谁?”他像是很茫然,愣愣看着项黎,失神的模样,“莫北……好耳熟的名字……”
项黎心里一疼,想抱他,却犹豫着垂下手,忍了忍抬手按住他的肩头,“莫北和莫凛,是爸的两个心腹,一直都是和我们住一起的,而且……小可,他是你的师父,你所有的医术,都是从他那儿学来的。”
“师父?”他呆了一会儿,忽然又觉得头疼,皱紧眉按住太阳穴,项黎忙帮他按着,动作小心翼翼。疼痛平缓了一些,他下意识又看向病房内,“项懿和他……什么关系?”
项黎手上一僵,看着颜立可失神的模样心口又痛了,他咬牙忍了一会儿,忽然说道,“和我们一样。”
“什么?”
项黎漆黑的眼睛盯着他,眸子里光芒闪动,“他们是恋人,”说着,项黎又补充了一句,“和我们一样。”
项黎的目光太深,他下意识避开,只是耳边那“恋人”两个字像是带了回音,不停地缠绕。
恋人……
项懿……很爱那个人么?
男人痛苦到癫狂的眼神又在眼前闪现,不知道为什么,心脏又微微痛了一下,他抿了抿嘴唇,没再多问。
莫名地,他觉得明明只是隔着一扇门,自己和那个人的距离却像是隔着一道深渊,根本没法贴近。
可是……
他走近了一步,慢慢伏在门边,盯着病房里那个微微颤抖的背影看了很久,没有注意到身后那个人几乎要流泪似的眼睛。
******
接下来的几天异常沉闷。项懿醒是醒了,却根本不配合治疗,一个人冷漠地躺在病床上,任血流着,任痛苦折磨自己。好不容易愈合的伤口又裂开,颜立可默默在窗外看了他好几次,终于还是忍不住,又到了实验室去配了一罐新药。
拿着药罐在门外踌躇了好一会儿,终于还是咬着唇轻轻推开了房门。病房里安静到诡异的程度,项懿讨厌外面的阳光,逼着人把窗帘都拉上了,屋子里灰暗压抑,空气也沉闷。颜立可走了几步,站在病床三米远处,静静看着床上沉睡的人。
是有多深的爱,他要把自己逼到这个地步……
颜立可垂下眼睛,压下心里的疼,一步步悄悄走过去。
只是单单看到那一条条染血的绷带,他就觉得心脏像是被人捏在手心里一样拧痛。忽然有种莫名的冲动,想把这个人拥在怀里,想吻他紧蹙的眉间,想安慰他不要那么难过。
小心跪坐在床边,他轻轻吸了口气,悄悄抬手要解开项懿胸口的纱布。
忽然,手腕被人死死掐住,颜立可一惊,手里的药罐子险些掉到地上。
项懿阴冷的眼睛直直盯着他,瞳孔黑得如同深夜一般冰冷无情。
“干什么。”
明明是这么阴沉的眼神,可看在眼里只觉得难过。
他没动,任那人狠力攥住自己的手腕,忍着疼微微笑了一下,“我没有恶意,”说着,他抬了抬另一只手上的罐子,“我来给你上药的,别这么用力,伤口不疼么?”
项懿眯了眯眼睛,冷哼了一声甩开手,“我说了,不用管我。”
颜立可把药罐放在一边,揉了揉手腕,也不怪他,只无奈似的摇摇头,“你这么折磨自己,有什么意义呢?那个人拼命保住你,就为了看到你现在这个样子吗?”
项懿眸光一凛,眼神凶狠起来。
颜立可看着他,没有避开他的目光,只静静和他对视。项懿忽然感到心口跳了一下,眼里的凶恶尽退,像是在发呆。过了很久他猛地回过神来,盯着颜立可淡静的表情,忽地冷笑出声,“你这是做什么?你和项黎搞什么把戏?”嘲讽地看着颜立可,扬起眉来,“你不是最讨厌我么,这会儿假惺惺的到底什么目的。”
颜立可一直平静的表情忽然呆了一下,有点迷茫地看他,“我……讨厌你?”
项懿被这话问得噎住,忽然又觉得不对劲,眸色慢慢沉下来。
颜立可微微垂下眼睛,喃喃道,“我以前……很讨厌你的么?”
“呵,颜立可,你耍我玩儿很有意思吗?”项懿讥诮地看他,“你直说好了,到底想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