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角酸涩,项黎深深吸了一口气,终于还是站起身,给项懿盖好被子。
“小少爷!”身后忽然响起欧漾的声音,带着点儿惊喜。
项黎下意识嘘了一声,小心退出病房,这才压低声音回应,“小点声……什么事?”、
欧漾也放低声音,只是语气掩不住的高兴。
“颜立可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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急匆匆赶到病房,疲惫了一星期的身体忽然有了力气。项黎忍住冲动小心推开门,看着病床上的人身体抑制不住地颤抖起来。
“小可……”
病床上的少年微微偏了偏头,墨黑的眼睛看过来,项黎嘴角的笑咧得更大,连声音都激动得带着颤音,“你、你终于醒了……”他急忙走过去,站在少年床前,屈膝半跪下去,“小可,觉得怎么样,身体哪里疼吗?要不要再叫医生过来?我……”
激动地语无伦次,话都说不顺溜。可自顾自说了半天,病床上的人还是安安静静地看着他,眉头微微蹙着,有些迷茫的表情。
项黎总算察觉到不对劲,心脏跟着莫名紧缩了一下。
“小、小可?”
少年一向明亮跳脱的瞳孔此刻却显出一丝温润的色泽,他静静看着对面发愣的青年,然后微微蹙起眉,连同那听惯了的声音也变得低缓轻柔起来。
“对不起……”颜立可有些抱歉似的笑了笑,笑容很淡,带着些迷惘,“请问……你是谁?”
67.[迷惘]
项黎愣愣看他,半天没回过神来。
颜立可眨了眨眼睛,犹豫了一下,又轻声问道,“很抱歉,我……好像记不清什么东西……”细瘦的手腕动了动,他极力伸手碰了一下项黎搭在床边的手,“那个……”
项黎猛地回神,瞳孔瞪得老大,嘴唇都颤抖了。
“你……你刚才说什么?”
颜立可抿了抿唇,小声问,“请问你是谁?还有,这里是什么地方?”
项黎还是傻呆呆的,他身后的几个人也没反应过来,都僵愣着面面相觑。
“医生!”猛地站起身,项黎匆忙推开病房的门,“医生在不在?!”
闻讯赶来的医生护士手忙脚乱地折腾了好半天,最后终于得出一个结论。
颜立可失忆了。
“怎、怎么会……”项黎难以置信,抖着手指指着病床上的人,“他脑袋又没有受伤……”
颜立可的主治医师在业界也是很有名气的了,给项家做专用医师这么多年也没见过这种病例,自己也很纳闷儿,“这个我也说不准,的确有点奇怪。他虽然受伤重,但并没有伤到神经,脑部也没受到什么冲击,失忆这事……”皱眉想了想,医生勉强笑着安慰,“您放心,可能是因为刚刚醒过来,记忆还没有完全恢复,过段时间应该会好的。”
“应该?”项黎攥紧了拳头,透过玻璃窗看着病房里的少年,心里一片凌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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颜立可半睁着眼睛,看着头顶的天花板发呆。
身体很疼,但并不是难以忍受。直觉告诉他,这是枪伤,可为什么会这么想,他也不清不楚的。脑子里一片空白,心里却并不是很慌乱。刚醒来时的迷惘稍微退散了些,他很快平复好心情,只想着搞清楚身边的状况。
那个男人叫自己小可。
小可……
总觉得这名字有点儿熟悉,好像的确是在哪里听过似的。
唔……可能自己真的叫什么小可。
微微吸了口气,侧头看向窗外。
外面天气很好,阳光也温暖。从这个角度往下看,隐约像是看到一簇簇艳红色的花丛。
瑰丽的,血一般艳红的花瓣。
不由自主地,嘴角慢慢弯出一个弧度来。心情莫名变得很好,他忍不住轻轻笑了笑。
门被推开,他侧头看过去,看到刚才那个男人走进来,表情很复杂。
“小可……”
颜立可笑着微微点点头。
那男人一惊,愣了一下,然后眼里闪过狂喜。
“你认得我了?!”跨着大步走过来,男人眼里跳跃着明显的喜悦,“你想起来了吗?”
颜立可觉得好笑,这个人,长这么高大,怎么这么像个小孩子。眼睛弯起来,他轻笑道,“你刚才叫过我小可的,”男人愣住,颜立可觉得这人眼里一瞬间涌上来的悲伤看得他难过,他下意识放柔了声音哄着对方,“你和我说说我的事,说不准我就想起来了呢?”
男人呆呆看他,眨着眼睛,有点不知所措似的。
颜立可抿了抿唇,手指微微动了动。男人立刻过来握住,掌心很温暖,颜立可任他握着,眼睛眯成一个好看的弧度,“给我讲讲以前的事,好吗?”
男人握着自己的手掌有些颤抖,他像是用力压制着情绪,过了很久才终于开口。
“你叫……颜立可,”男人说到这三个字时,眼神像是本能地柔和了很多,“一星期前被仇家暗算了,受了伤,所以才会失忆……”
“你呢?”
“什么?”
颜立可眨了眨眼睛,掌心里瘦弱的手逗他似的挠了挠他的指腹,“你呢?你叫什么?我们什么关系?”
男人呼吸微微急促,喉结颤了颤,努力说,“我叫项黎,你是我爸爸的养子,我们……从小一起长大的……我、我……”
“嗯?”
“我……我很喜欢你……”
颜立可黑润的眼睛看着他,看得项黎脸上有点儿发烧。
正被看得尴尬,对方却忽然呵呵笑了笑,“嗯……就是说,我有个养父,还有你这个哥哥,是吗?”
“嗯,”项黎点点头,又说,“我还有一个哥哥的,我们三个一起长大的。”
“哦……”颜立可微微垂下眼睛,黑眸里的光很平静。他也没多问,只歪头想了想,又说,“那你给我讲讲家里的事吧,随便说些什么都好。”
项黎呆呆看着他淡静的眼睛,总觉得哪里怪怪的,但心里的高兴冲淡了疑虑,他只是更紧地握住颜立可的手,柔下声一句句给他讲述八年间的事情。
阳光很温暖,从窗外洒下来覆在两人身上,颜立可静静听着,渐渐觉得累了,眼皮微微打架。项黎笑了笑,轻轻松开手,抬手摸摸他的头发,“明天再给你讲,你先睡一觉,好不好?”
颜立可乖乖点了点头,项黎起身给他盖被子,耳边传来少年有些疑惑的声音,“你不是说,你还有个哥哥吗?”
掖好被角,项黎直起身,“是啊。”
“可是,你刚才说了那么多,都没有他的什么事。”颜立可有点儿困,打了个哈欠,声音也迷迷糊糊的。
项黎手上一顿,微微叹了一声,“他不怎么和我们在一起的,总独来独往的。”
“是么……”颜立可微微皱了皱眉,只是实在困了,慢慢闭上眼,随口问了句,“他叫什么名字?”
项黎小心把一边的椅子摆回原位,悄悄退到门边,“他啊,叫项懿。”
项……懿?
眼皮沉得像石头,困意渐渐袭上来。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听到这个名字的瞬间,心口微微刺痛了一下。
项懿……
项黎见床上的人睡着了,这才转身打开门,小心退了出去。只是他没有发现,少年紧闭的眼里微微蓄起一道泪滴,沿着眼角,慢慢滑落到枕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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颜立可是被一阵喧闹声给吵醒的,醒来的时候眼角有些干涩,他皱眉抬手摸了摸,好像是泪渍,心里挺纳闷儿。门外闹哄哄的,他伸着脖子想看清,可人影太多,他也看不出什么所以然来,只见到医生护士脚步匆忙,表情也急迫。
莫名其妙地,心里忽然有些慌张。
抬头看了看床边的红钮,想了想,还是按了下去。
很快,一个黑衣男人匆忙走进来,小心开了灯。
“怎么了?”男人声音急切,看清颜立可没什么大事才放下心来,“您有什么事吗?”
颜立可看了看门外,“外面怎么了?”
欧漾心里惊了一下。
这种清淡的声音,平和的语气……
恍惚了一瞬,他心里觉得悲哀。莫北失踪了太久,他找得快崩溃了,竟然会出现幻觉。
回过神,他理了理情绪,“大少爷又心脏麻痹……”垂下眼睛,语气里带着点心疼,“他们在抢救他。”
颜立可微微皱起眉头,“大少爷?”
欧漾回过神来,想起来这个人失忆了,便解释道,“是小少爷的哥哥,项懿。”
颜立可感到心脏又难受了一下,胸口像有什么东西堵着似的,很憋闷,“他也受伤了?”
他想起早上项黎给他讲的那些事,他们一家被仇家暗杀,长辈都遭难了,只剩下他们兄弟几个。
欧漾点点头,“他受伤很重,这已经是第七次抢救了,就是醒不过来。”
颜立可不知道怎么回事,只觉得胸口涨得慌,压抑地疼。
欧漾见他没什么事,也就不想打扰他了,弯了弯腰准备告退,“那您休息吧,我就在外面,有事叫我。”
“等一下。”
欧漾一愣,抬头看到颜立可慢慢撑起胳膊。他吓了一跳,赶忙走过去,“您要拿什么吗?我帮您就好了。”
身体一动很疼,可他不知道为什么,宁可忍着疼也想起身。
“你扶我去看看。”
“什么?!”欧漾一惊。
“扶我出去看看。”
颜立可小心坐起身来,抬手就要拔针管。欧漾赶忙按住他,眉头皱得死紧,“您别动,”他按住颜立可的手,急声道,“他在急救室,您也看不到的,您别乱动,小少爷知道了会心疼的。”
颜立可顿了顿,垂下眼睛抿了抿嘴唇。
他也觉得自己莫名其妙,可心里头发疼,整个心神都像是凝在了门外。
呆坐了好一会儿,他愣愣看着门外重又安静下来的走廊,慢慢找回点心智,“他……不会有事吧?”
欧漾见他不动了,舒了口气,眼睛还是小心盯着他的针管,“您放心,小少爷会照顾好他的。”
心跳还是有点剧烈,胸口也很难受,这种莫名的慌乱,他搞不清楚,只得逼自己又躺回去。
“您也是病人,就不要乱担心了,先好好养伤,”欧漾给他盖好被子,“您放心,有什么情况,我会告诉您的。”
颜立可微微回神,盯着他的眼睛,“等他抢救回来了,你通知我。”
“好的。”
欧漾知道他们兄弟三个人从小一起长大,关系一定很好,这么担心对方也是情理之中,便没有多想就弯腰告退了。
只是颜立可睁着眼睛看着天花板看了很久,直到天都蒙蒙亮了,还是没有一点困意。
心里难受,有种酸涩的感觉想要涌出来。
微微侧头望向窗外,院子里的玫瑰开得很漂亮,他看着看着,心里好像缓和了不少,等太阳高升了,才总算觉得疲乏了些,沉沉睡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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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哥哥。”身后响起一个人低沉的呼唤声。
单单听到这个声音,心里就一下子温暖起来。他刚要回身,腰身却被人从身后搂住,男人的呼吸浮在耳边,脑袋凑过来,“干嘛呢?”
任男人搂着,他自顾自倒腾手里的东西,“给你配外敷药,”说着,抬手捏了捏腰间的手臂,“乖乖站一边,你这样我不方便弄。”
男人切了一声,不情愿地松开手,“上次那些药没用完呢,别麻烦啦。”
他无奈地转身,手指点了点男人皱着的眉间,“这是一次性的,放久了效果不好,”说着,他又转身拿起一个烧杯兑了些药水,“你要是真觉得麻烦我,就少打点架么……”
“哼,”男人无所谓挑眉,忍不住又凑过来,抱住他,“反正我打一辈子架,你给我制一辈子药嘛。”
他郁闷地叹气,不舒服地动了动,“松手好不好?”
“不好。”撒娇似的蹭了蹭他的脖子,胳膊收得更紧。
无奈地笑了笑,他也不多说了,任身后的人抱着,继续着手里的动作。
“好香啊,这是什么味道?”
“嗯?这个么?”把手里的软管抬起来,递到男人鼻尖,“铃音草,治外伤很有效的。”
“铃音草啊……”男人嗅了嗅,然后忽然勾着嘴角嘿嘿笑,鼻子拱到他脖颈间,“没你香~”
“你啊……”抬手揉了揉对方的脑袋,他笑着低头,任由对方高大的身子整个儿压在他肩膀上,哼哧哼哧地抱着他蹭来蹭去。后背像驮着个大乌龟,走路都累得慌,可他心里微微地高兴,嘴角都忍不住扬起来。
心脏满满地装载着那种微妙的快乐,他缓缓睁开眼睛,都来不及收回眼里的笑意。
“做什么美梦了,笑得那么开心。”
颜立可侧过头,看到项黎呵呵笑着坐在他旁边。
他呆了呆,一点点收回嘴边傻兮兮的笑,“唔……想不起来了……”
项黎握住他的手,摇了摇,“今天觉得怎么样?还有哪里疼吗?”
颜立可回过神来,低头看着自己的掌心,摇了摇头,“那个……”
“嗯?”
“项懿,怎么样了?”
项黎一愣,有点意外,“你关心他?”
“嗯……”抿了抿嘴唇,声音微微急切起来,“我听说,他昨天又被抢救……”
感到握着自己掌心的手用了些力,颜立可更慌了,“怎么了?”
项黎像是努力平息情绪,声音也压低了,“我……不知道……”
“什么?”
“他……醒不过来,”项黎咽了下喉咙,声音有些梗塞,“伤口总裂开,用了好多药都不行,根本愈合不了,我真的……真的没办法……”
颜立可愣愣听着,眸子里忽然闪过一道光,“我……”
“怎么了?”
颜立可两眼迷茫,声音也空洞起来,“我……想试试……”
项黎一愣。
颜立可慢慢回过神来,额头却莫名开始流汗,“我……试试看。”
说着,他挣扎着坐起身来,项黎吓了一跳,赶忙按住他,“你要干什么?”
颜立可呆呆抬头看他,脑子里嗡嗡响,理不出头绪,心里的慌张却异常强烈,“我去实验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