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像是颤了颤,抬头看着他,幽黑的眼睛里映出烟火明灭的微光,项懿默默盯着他的眼睛,慢慢泛起一点微笑来,“哥,东西你拿着。”
莫北一愣,不过还是乖乖把一堆包装袋拎在手里。胳膊刚刚垂下来,忽然就感到一双手臂紧紧搂住自己,很用力,却也很温柔,项懿低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来,像是还附和着火热的呼吸,在他耳边呢喃,“莫北哥哥。”
“啊、啊?”莫北有点儿蒙,身体止不住微微发颤。
项懿一笑,抱得更紧了些,“冷吗?”
莫北咽了咽喉咙,愣愣摇头。
项懿一手圈住他的腰,一手抬起他的下巴。莫北很听话,在他怀里乖乖站着,只是有点儿发愣。项懿低低笑了笑,垂头吻住他的唇,没有深入,只是轻碰了碰他的唇瓣。
“哥哥,我爱你。”
莫北觉得那三个字像是炸在自己耳边,整个心神都僵硬了。
“你会一直在我身边陪着我的,对不对?”
莫北呆呆看着他,忽然觉得手里的衣服沉得像石头,拎不动。
“答应我,”项懿的吻慢慢上移,轻摩挲着他的耳垂,“答应我,别离开我。”
身体紧张得发抖,心脏却渐渐觉得冰凉。莫北感受着眼前的人微微急促的呼吸,终于慢慢依偎在他怀里。
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带着笑意低低回答他。
“好。”
少年的胳膊抱得更紧了,莫北却慢慢闭上了眼睛,把眼里的光芒隐匿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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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天蒙蒙亮,莫北起了个大早。阿凛每月的这个时候总是走得很早,他放不下心,每次都起身送他。这会儿孩子们都在睡觉,只有他和项坤睡不着。几个手下都等着,项家大宅门口站了不少人。阿凛回身看了看莫北和项坤,还是忍不住又走回来几步,“回去吧,别送了。”
项坤笑着点头,“你走吧,我看着你走。”
阿凛心里发紧,他觉得愧疚,可面上还要镇定,这种感觉像是背叛这个男人,他觉得难受。别开项坤的目光,阿凛看向莫北,“我回来前,你哪里也不许去,知道吗?”
莫北明白他是担心自己趁他不在的时候溜掉,他伸手握住莫凛的手,摇了摇,“放心,至少你回来前,我不会走的。”
阿凛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才叹了声气要转身离开。可手臂忽然被项坤拉住,阿凛回头,看到项坤眼里有种复杂的情绪,他看不懂,只觉得难受,“早点回来。”
莫凛抿了抿唇,默默点头。项坤走上前一步,忍不住抱了抱他。
阿凛在他怀里静静站着,他被项坤这么抱着,像是感觉到了这个男人的心情,很不舍又有点儿难过。项坤抱了他一会儿松开手,直到阿凛坐上车慢慢离开他的视线,他才终于收回眼来。
莫北在一旁默默站着,他为项坤心疼,或许这个男人曾经骗过莫凛,利用过他,或许也伤害过他,可现在……
是不是有些事做错了一次就再没有回转的可能。莫北恍惚间又想到项懿,他呆站了一会儿,心脏像是后知后觉地跳快了一点,他一点点按紧了,终于还是沉默着垂下眼,任项坤站在原地看着车子离去的方向,看了很长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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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凛马不停蹄地到了b市,忙着联系老主顾,悄悄运送货物,直到天黑了才总算歇下脚来。跟着他的一众手下也累得半死,那些东西是隐蔽货,必须走最复杂危险的路线,还好他们做了很多年,比起别的卖家来说,算是有了不少经验,危险性也小了很多,可一路上还是耗费了不少精力,等终于把货转卖出去,账单拿到手了,众人也已经累得根本走不动路。阿凛和往常一样带着他们在熟悉的酒店住下,盯着每个人都进了自己房间了,他才总算舒了口气。
这一趟没出岔子,他可以放下心了。抬头看了看头顶的月光,阿凛强打起精神,努力活动着疲惫的四肢。夜深了,他该去做第二件事了。
走进自己房里拿出那袋儿药丸来,阿凛仔细确认过了,才又悄悄把它放进怀里。
从衣兜里摸出一个人皮面具来带上,那是一个普通中年人的脸,没什么出奇,很平淡的五官。对着镜子又梳理了一番,换了身衣服,他暗暗吸了一口气。
打开窗户,拿出早就备好的长绳,阿凛抬脚跨出去,身子一转挂在窗棂上,然后甩手把绳子朝对面的大树枝套过去。很容易就拉紧了,他眯了眯眼睛,腿上用力一踢,身体随着这股力气朝着对面飞驰过去。
黑夜中闪过一道迅捷的影子,接着一切又归于平静。
阿凛勾在树枝上四下看了看,等确定没有问题了,才攀着树干滑下来。夜很深了,那边应该已经等了很久,他得快点。想着,他找准了方向,憋着一口气朝东边飞奔过去。
一双眼睛在高楼里隐匿着,直到阿凛的身影彻底消失在黑夜里,那双眼睛才慢慢转开,接着一个人的声音响起来,“老大,”那声音顿了顿,有些忐忑,“他……他又去了。”
电话那边的男人像是沉默了,过了半晌才低低说了一句,“知道了。”
“不用派人跟吗?”
男人像是自嘲地笑了笑,“不用,他回来的时候告诉我一声……只要平安回来就好了,你们不要打扰他。”
“是……”
男人像是又发了会儿呆,才终于掐掉了电话。说话的人呆了很久,忍不住长叹了一声,下意识又朝着那棵大树看过去,却再也看不见半个人影。
39.[沉沦]
夜深了,街道上几乎看不见什么人,冷月在高空中悬挂着,静静映照着腾凌基地里的一处幽暗角落。
第五仓库还是那样,冷冷清清的,只是今晚多了几个人。
“大少,都这么晚了,今儿不来了吧?”一个黑衣男人挠了挠头,实在冷得慌。
那被叫做大少的青年身材高大,像是这群人的领头人,看着颇有几分傲慢气质,只是那人像是被手下问得不耐烦了,抬手一个爆栗就敲过去,“问问问,你他妈都问三遍了!”青年冷哼了一声,“继续等,等到天亮,再问小心我揍你。”
那人委委屈屈地揉额头,扁了扁嘴,不敢再多话了。的确是有些冷,仓库附近的几个人来回走着,忍不住又跺跺脚,只有那个被称作“大少”的男人抱着胳膊望着前方,丝毫没受天气的影响。
月光渐渐弱了,眼看天色从漆黑渐渐变得灰暗,青年皱了皱眉头,抬手看了下表。
三点半了,难道今天真的不来了?
正有些失望,忽然就听旁边的手下啊了一声,鬼叫声实在难听,他险些又要抬手打过去。
“大少,来了来了,林陌先生来了!”
青年心头一喜,抬头朝基地入口看过去,果然就见一个瘦削挺拔的身影渐渐走近,像是往这边看了看,看到他们后舒了口气,慢慢走过来。来人长着一张很平淡的脸,五官极为普通,可青年不知道为什么,每次都觉得这人身上散发的气质神秘得带着一种奇妙的吸引力。
来人走近了,青年赶忙走上去几步,朝他伸手,“林叔,等了您一夜,总算来了。”
那叫林陌的人点点头,声音也有些沙哑,说不上难听,很独特的声音,“抱歉,这次有点晚了。”
青年扬眉笑了笑,“没关系,要不是您,小叔坚持不了这么久的,您是我们的恩人,肯来就是我们的荣幸了。”
男人沉默了一会儿,眼里的光芒明暗不定,“他……怎么样了?”
青年的笑收敛了一些,有些苦涩,“还是那样,停了药就没了呼吸,不过心脏还在跳,就是醒不过来。”
林陌垂下眼不知道想了什么,过了半晌低低说了一声,“走吧,我去看看他。”
青年看着男人眼里的落寞,微点点头。
被众人领着往基地中心方向走,林陌像是下意识地朝着第五仓库的方向看了一眼,眸子里像是闪过一丝痛楚,但很快又掩藏下去。
到了入口时几个手下都退了下去,只剩下那青年领着林陌往里面走。林陌默默在身后跟着,恍惚着看着眼前熟悉的建筑物,手伸进怀里紧紧按住了那袋药丸。
走到最里层的房间门口,青年抬手开了门,让开路来,“您请,我在外面等着,”说着,他往里头看了一眼,低喊了一声,“卢筠,出来,林叔来了。”
里面像是有人守着,听到有人喊自己便立刻起身走出来,林陌看了那人一眼,和身边的青年一样,也是个年轻的男人。那人看到林陌微弯腰敬了个礼,“他没什么异常,您放心。”
林陌嗯了一声,没再说话,只推开门走进去,又小心把门关上。门外的两人互相看了看,都忍不住低叹了一声。
“凌炎,林叔他这样……有五年了吧?”卢筠喃喃说了一句。
那叫凌炎的青年盯着那扇门,过了一会儿背靠着墙点了根烟,“嗯,五年前过来送药,每个月一次。我老爸说,可能小叔七年前失踪那段时间也是他照顾他的,应该也是他把小叔送回腾凌的。”
“哦……”卢筠眼里有些黯淡,“能坚持这么久,真是……唉。”
凌炎眯着眼睛,垂首掸了掸烟灰,“我记得有过这么一句话。”
“嗯?”
“能不计一切地付出,不是深爱,就是愧疚。”
卢筠一愣,不明白他话里的意思,不过瞅他一副正经儿的样子又觉得好笑,“你听谁说的?”
凌炎忽然一挑眉,哼了一声,“老爸?也可能是我自己悟的。”
卢筠白了他一眼,懒得再理他了。可对面的男人嘴角是勾起来的,眼里却黑漆漆的没有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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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凛在寂静的房间里沉默着站了很久。
眼前的男人还是那样,安安静静地躺着,呼吸微弱,胸腔的起伏也不明显。每个月的这个时候,他都觉得心脏像是被人拧在手心里一样发疼,就这么呆呆看着男人苍白的脸孔,他都觉得呼吸不畅,四肢渐渐僵硬起来。
“阿凛,你到底有没有爱过我?哪怕一点点。”
凌亦风最后带着血腥的低喃声不停在耳边回绕,他恍惚想起很久很久以前,自己在他怀里抵死缠-绵之时,这个男人也是用那种略带苦涩的声音问过他,到底有没有爱过自己。
可那个时候自己的回应是什么?他已经记不清了,他只记得男人手臂的力气很重,记得那人看着自己时扬起的笑脸很迷人,还记得他低沉磁性的嗓音在耳边一遍遍叫他阿凛。
阿凛、阿凛。
阿凛,你到底有没有爱过我。
莫凛觉得眼眶又有些酸涩,他捏紧了颤抖的拳头,终于一步步走过去,慢慢跪在那人床边,伸手轻轻握住他的手掌。
他卧底在腾凌五年,五年的时间,日日夜夜都和这个人在一起。凌亦风是他的大哥,他的身手,枪法,几乎每一个细微的小习惯都和这个人一模一样。凌亦风第一次和他说喜欢的时候他完全不知所措,连平日冰冷的面具都险些带不住。他是第一个吻自己,第一个把自己紧紧抱在怀里,第一个拥有自己身体的男人。莫凛告诉自己为了复仇,为了项坤的任务,他必须要忍。可不知道为什么这么多年,午夜梦回里,他总是会梦到这个人在他耳边笑着哄他的声音,温柔宠溺,让他半夜惊醒的时候总会摸到眼角一圈的泪渍。
“风哥……”阿凛低头把脸埋在他掌心里,嘴唇忍不住微微发颤,“你还要睡多久?你就这么恨我吗?”他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只觉得喉头哽咽,那股悲伤痛苦的感觉又在胸腔里汹涌,“七年了,都七年了,你还不能原谅我吗?”喃喃说着,他抬头看着月光下男人依旧冷寂的脸庞,声音渐渐颤抖起来,“你他妈倒是醒过来啊,我把命赔你还不行吗,你这样睡着算什么,混蛋……”
心里难受,却又不允许自己哭,阿凛觉得胸口憋得发疼,忍不住就捏紧了凌亦风的手。手心里的手掌一片冰冷,莫凛紧紧握着,直到渐渐捂热了才平息下来情绪。每个月见他一次就像是一种酷刑,凌迟一样,刀割着心脏,哭又哭不出来,难受得要发疯。阿凛咬紧了唇,一点点起身,弯下腰手掌抚了抚凌亦风的脸,还是很冰冷,他下意识伸出两手捂住他的脸庞,等着自己的手冷了,男人的脸暖和了一点,才终于直起身站起来。
手摸到怀里把药袋子拿出来,小心放在凌亦风枕边,他又呆呆看了他很久,才终于垂下眼转过身去。
你爱我吗?
爱过吗?
莫凛闭了闭眼,手按住了把手。
如果可以重来一次,他绝对不会再选择卧底这条路,他宁可冒着千分之一的危险去刺杀霍家所有的人,也不会再想遇见这个人,更不想再拥有那些折磨人的回忆。
如果可以重来一次,他不想再和这个男人的生命有任何交集。
“风哥,我走了,下个月……我再来看你。”
低低说着,他打开门,僵硬着身子默默迈了出去。
等在门外的凌炎和卢筠立刻直起身,莫凛看了看他们,脸上恢复了镇定,不过带着面具,他们也看不见自己的真正表情,“药我放在他枕边了,服药方法和以前一样,如果……万一醒了,记得给我发邮件。”
电子邮箱是他和他们唯一的联系方式,也是他唯一能留下的信息。凌炎点了点头答应下来。两人把他送到基地门口的时候,凌炎忽然又叫住他,“林叔。”
阿凛顿住脚,没回身,等他说话。
“为一个微薄的希望坚持这么久,您觉得值得么?”凌炎走近一步,低低的嗓音带着试探,“或者说,为了一个很难得到的回应,您还会坚持多久?”
阿凛像是颤了颤,沉默了很久之后,终究什么也没说,一点点远离了凌炎的视线。凌炎看着男人冷淡却有些孤寂的背影,不知道为什么心里微微有些异样。旁边的卢筠走过来,很纳闷儿地问他,“你什么意思?”
凌炎收回眼来,“小叔的命在他手里,我怕他人间蒸发了,咱们一点线索都没有。”青年漆黑的眸子有些暗沉,“他这个人很不简单,我还是头一回碰到能甩开我那么多暗探的人,何况不是一次两次,这么多年,我的人从来就没有尾随成功过。”他说着,又顿了一会儿,声音稍微缓和一些,“不过不管他什么企图,我倒还是有些佩服他。让我对着一个怎么看都没什么希望的人坚守下去,还这么持之以恒地付出,我可做不到。”
卢筠表示完全赞同,郑重地点头,“我相信你这种人,没心没肺惯了,会全身心对一个人不计回报地好,才是见鬼了。”
凌炎哈哈一笑,眸子里的暗沉略微消散了一些,又变回了平日的张扬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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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凛回到酒店的时候天已经大亮了,他一路上又小心甩开了后面跟踪的人,疲劳了一整日的身体总算停歇下来。到洗手间把面具摘下来,他又把头发打湿,弄回原来的发型,洗了个脸脱了外衣,才走了出去。
直接去吃了早餐,他戴了隐形眼镜,没人看到他眼底一片的血丝。匆匆吃了早饭,伪装成刚睡醒的样子,阿凛左右扫了几眼,上楼的时候确保一切如常才终于松了口气。
到了自己的房间躺倒在床上,四肢累得要散架,心口更是痛得发麻。b市像是他的死穴,每来一次,都要痛上很长时间,努力让自己别再去想凌亦风的脸,可脑子根本不听他的话,闭上眼都是那个人的模样,他咬着唇翻了个身,把头埋进枕头底,默默咬紧了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