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溪对着苍茫江面,无奈地低语道。
“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时。”一个声音悠然响起。浅吟低唱,
“情人怨遥夜,竟夕起相思。”安溪下意识地接口说道。
星光下渐渐走近的人,带着微微的笑意。
“这位公子,如此良辰,有缘相逢于此,可否愿意共饮一壶,笑谈古今?”手中拎着两壶酒,过恪笑着走来。
秦淮江河,静夜行舟。
过恪的脸,被月光、渔火衬得温润柔和,看得安溪恍惚不已。
“兄台,良辰美景,共论赏心乐事,岂不美哉?”过恪的笑和三年前一样,亲切,亲切得让人伤感。
安溪忘了言语。
还未从回忆中抽回魂魄,他有些分不清现实和回忆。
现实切近,而陌生。
回忆渐远,却熟悉亲切。
“安兄……何故深思?”过恪知道他不会认自己,本不想直接称呼他为“安兄”,但看着他一脸迷惘,又似有些忧愁,过恪无暇多想,直接问道。
“只不过,有些许疑惑,难以消除。”安溪茫茫然答道。刚一说完,他顿感后悔。这,不是承认自己认识他?而且,也在承认,自己之前只是假装不认识?
安溪脸一红,扭头望天。
幸好,夜幕含蓄隽永,遮掩了他脸上的愧意。
失策啊失策。
太丢人了。
过恪并没有意识到自己的不小心扯了安溪的台阶,反而毫无顾及地走上前,说道:“喝吧,一醉方休。古来圣贤皆寂寞,惟有饮者留其名。”
而安溪心中,这句话却变得意味深长。过恪实在劝他,难得糊涂,能装糊涂,也是没事吧。
于是,过恪很惊讶地发现,安溪竟然这么快,就放下心防,与他举杯对饮。
两人相顾无言,只是默默喝酒。
说什么,能说什么?
问他这几年过得如何?
呵呵,安溪忍不住自嘲,作为一个算命之人,他岂会不知道过恪过得如何?
问他,可曾想过自己?
可笑,太可笑。这种话,太儿女情长,会被耻笑的吧。
过恪多半会愣住,而后仰天长笑,笑他像个女子吧。
江风吹乱了安溪额前的细丝,在他脸上勾出几缕温和柔顺的线条。
安溪微眯着眼,似睡非睡,神情迷离,似是融入江上水雾。
过恪忍不住伸手敷上安溪的脸,刚要触及,他硬生生转向额头。那冰凉如秋夜江水的温度,让过恪心寒。
安溪回过神看向他,满是疑惑。
“安兄。更深露重。”过恪看到他身上衣衫单薄,便将自己的长衫罩在他身上。
安溪没有拒绝。那渐近的温暖,让他难以拒绝。
两人虽然没说什么,却不代表,在他人眼中,这种场景没有深刻含义。
一个人影出现在不远处,默默地探究着。
第五十章:交错的情(2)
【天机阁】
“小溪,我们一起去秋游吧。”过恪再被安溪无视之后,再度发扬脸皮厚比城墙的精神,开始缠着安溪。
“不好。无聊。”安溪表面平静,却是因为在享受过恪的热情而心宽体胖,身心舒畅。
“去吧去吧,体验体验现代人的乐趣。”
“如果你能给一个说服我的理由。”
“唉,你明知道我口拙……”
“事实胜于雄辩。”
“去吧……不然,不然我以后不来天机阁帮你了!”
“请便。”
“你……”
虽然过恪斗嘴大败,但安溪最终还是答应了他的要求。
“为什么又是爬山?你们就不会换一项活动吗?不是说今天去科技馆吗?”过恪刚要出门,便接到电话通知,秋游换地点了。“言而无信啊……好吧好吧……知道,我来就是……ok,一会儿见。”
挂了电话,过恪满是歉疚的看向安溪。
“走吧。”安溪戴上帽子,遮掩自己的发髻,俨然准备出发。
“改成爬山了,你还愿意去吗?”过恪小心翼翼地问道。虽然他很想瞒着安溪,把他骗到目的地再说,但他不敢。他怕安溪生气。
“我答应过的。”安溪一向言而有信,答应过,自然会去。更何况,他只是享受和过恪斗嘴的乐趣。逗他玩儿,比看星相、命盘有趣多了。
“小溪,你真是大好人!伟人!圣人!”过恪一把抱住安溪,恨不得用肢体语言代替全部苍白空虚的言论。
******
“我说,你们怎么又换地点?”一找到组织,过恪便忍不住上前抱怨。
带安溪来爬山实在……
且不说,对于一个生长在百分百天然环保的时间、空间的古人而言,没有新鲜感;他现在一看到山,就想到那几天的艰险,以及自己深刻的内疚之情。
“放心,这里除了植物还有很多好玩的。比如,骑马。对了,过恪,这是你朋友吗?介绍介绍吧,在哪里上学?”一群女生围了上来。
看着女生满眼桃花,过恪真不知自己是该嫉妒、得意、还是……有危机感。
“他是我的朋友,叫安溪,安溪铁观音的安溪。现在住在我家。”过恪说最后一句时,颇为得意,几乎是在炫耀。
可惜,这种炫耀没有构成丝毫威胁。
仅仅因为,性别相同。
“安溪,你是什么大学的?”
“看你的样子,应该还在读书吧。”
“过恪应该没带你来我们学校参观过吧?下次我带你逛!”
“安溪,你喜不喜欢……”
“……”
“……”
过恪很荣幸地发现,自己被一堆女生挤到了边缘的边缘。
这简直,就是越俎代庖!
雀占鸠巢!!
谋朝篡位!!!
过恪在心中怒吼,可惜,即使他心里电闪雷鸣、地动天摇、六月飞雪,也没有人能感受到。即使感受到,也没有人会在意。
因为……
安溪似笑非笑,如青烟出岫的淡然、淡漠、淡定,足以淡化周围一切撼天动地的大事。
当然,过恪没有意识到这一点。更确切地说,他的显意识,还没有发信息这一点。
看到过恪来了,秦少言立刻把他拉到一边。
“小过,你终于来了,我还以为你又玩神秘。每次都是这样,神龙见首不见尾。”他要是不出现,自己恐怕小命休矣……想到秦少游笑里藏刀、绵里藏针的惊恐表情——显然,这只是秦少言一己之见,若是扔在女生堆里,自然又是另一番解释——秦少言忍不住抹了把汗。贞子都不曾让他如此惊惧过。
“别把我说得像鬼似的。超级大损友。”过恪斜眼看着他。
“你还好意思说?上课时不时出现一下,如果没有考试、实验,我别指望找到你的人。有手机,却百年不开机。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从古代穿来的,连手机都不会用。”秦少言狂翻白眼。
“这,呵呵,哈哈。”说到“古代”,过恪自然想到安溪。还别说,现在,连正牌古人都会用手机了呢,虽然用得不怎么样,竟然不知道要充电……
“发什么呆?”秦少言用手肘撞撞他。不就是嘲笑他不用手机吗?有什么好傻笑的?笑得……一副花痴像。
“哦。对了,今天有什么安排?能不能提前走?”过恪回过神,意识到自己应该好好考虑考虑如何解决现世问题。没错,是现世,而不是现实。以免,现世报应……
“刚来就想着走,不愧是过恪啊!过客!”秦少言无奈地摇摇头。
“废话少说,直奔主题。”过恪最讨厌别人说他“过客”。这个谐音,实在不吉利。尤其是想到安溪时。
“现在先在这里集合,一会儿大家一起进‘清缘山’。两人一组,完成一个类似定向越野的任务,然后在山脚集合,自由活动。至于活动的内容,垂钓、骑马、狩猎随便你选。”说着,秦少言递给过恪几张纸。
地图,清缘山介绍,各项娱乐活动介绍。还有,这次活动的规则、分组安排。
过恪边看边点头:“明白了。这里叫‘清缘山’,我还以为只是爬爬山呢。”
“天啊,你是从哪个朝代冒出来的?待在这个城市这么多年,你不知道清缘山是著名的情侣旅游圣地?”秦少言像看怪物一般瞪着他。
“我知道啊,知道有个清缘山。”过恪一脸诚恳地说道。
秦少言无言以对。
过恪对于“知道”的定义,一定会让清缘山全体宣传部人员流泪流到泣血。
“咦?为什么会这样?”过恪看着分组安排,呆住了。
“什么怎么回事?”秦少言心虚不已,忍不住看向一旁。
“为什么会有你的,堂哥,秦少游?不要告诉我这个名字指的是秦观。”过恪问道。
“这,你也知道,我们班奇数个人,必须拉一个人来凑数。既然我是组织者,随便就把堂哥拉上了。没,没问题吧。”秦少言尽量说得坦荡、正常。
“没问题。只是,你怎么不通知我一声?我还带了个朋友。”过恪愁眉不展。安溪和秦少游,似乎气场不合啊,每次见面,只是眼神相接,就能摩擦生电、撞击生火。他们一定是上辈子有仇,这辈子命格相克……
“能不能调换?”过恪问道。
“这,这当然不行,你看,我们班成对的几对情侣,早就配好了,不能拆。其他几对没表白的,应该让他们好好培养感情吧,剩下这几个……这几个,咳咳,你懂的,有些深刻复杂的情感,咱哥们儿知道就行了,不足为外人道。”
秦少言哪里敢告诉他,其实“清缘山”,是“情缘”深厚如“山”的意思,举办的活动,自然都以“增进情侣间感情”为主旨,分组时,当然需要男女搭配。那几对“还没有表白”的,自然不是真的“准情侣”。
由于他们班男生比较多,于是出现了……秦少言这种诡异的解释。
兄弟们,对不住了!反正过恪很少来上课,不会发现的……秦少言在心中默默祈祷。
“深刻复杂的情感?”过恪望天深思许久,问道:“什么意思?”
秦少言顿觉尴尬不已。
本就是半真半假的话,含糊些,他还能说得出口,只是,只是……
“和我一组,没关系吧。你们班的人,我熟悉的只有少言和你。”秦少游不知何时到达,无声地走到了过恪身边。
“哦,这个当然没问题。只是……能不能把我朋友也加上?”过恪彬彬有礼。
“这,你们自己讨论吧。我先去忙班级事务了。”秦少言迅速逃离。多事之秋,多事之地,不逃,恐怕会殃及池鱼吧。三十六策走为上!
“喂!你!”过恪正想怪罪秦少言,连通知都不给一个就擅自做主,他就逃了。运动会比赛都没这么快。“算了,看在你堂哥的份上,下次扁你。”
“呵呵,原来,我还是挺有价值的。”秦少游笑得意味深长。
“啊,那个,呵呵,哈哈。”过恪恨不得找个洞把自己埋了。竟然当着他的堂哥的面说扁他,智商啊智商,你什么时候被地心引力吸到地球深处了?
“你的朋友,我是不介意。只是,不知道他会不会介意我的存在。”秦少游语焉不详,依旧话中有话。
“不用担心,安溪可亲切了,哈哈。”过恪迷失的智商证明,他真的不可能挖出话里的话。
“过儿。”从女生堆中爬出,安溪不乏敌意地看着秦少游。
“时间到了,出发吧。别在这里浪费时间。”秦少游避而不谈。
安溪不答,只是看着过恪,等他的安排。
“啊,那个,我们就出发吧。”过恪对于决策者这项伟大任务,颇感心乱如麻、头大如斗。并非他太弱,而是,这两个人的气场,明显都比他强太多,多到……让他紧张。
常言道,一山不容二虎。
又言曰,伴君如伴虎。
足以见得,现在形势危急啊。
“小溪,我先和你说说这次的规则吧。”与其想这些乱七八糟的,不如解决眼下问题。过恪决定走实干派路线。
什么气场,什么一边去……
就这样,一支本校成员低于六成的队伍,挂着高校旗号,出发了。
第五十一章:交错的情(3)
酒过三巡,过恪问道:“安兄,一别经年,何日相见?何不坦诚相待?以免来日后悔莫及。”
安溪虽然醉得头晕,却仍然努力找回理智与清醒,冷漠地说道:“若是有缘,自能相见。”
安溪平日滴酒不沾,只怕失去清醒,影响观星。
但今日,他不忍拒绝过恪。
就像过恪说的,一别经年,何日相见?
不如一醉解千愁。
假如,这是最后的放纵,最后的,情深……
“哈哈,有缘。安兄,你是通晓天命之人,那你说,我们,有没有再见的缘分?”过恪醉眼迷蒙,慵懒地靠着船,微微扬起头,看着安溪。
“缘分乃天定。不论知道,还是不知道,都不能改变。说了,平添烦恼。”安溪避而不答。
过恪默然垂头。
这句话,是不是说明,他们没机会再见了?
“呵呵,这样啊……”过恪不知道自己还能说什么。
江风骤然阴冷刺骨。过恪不知,这是因为自己解了外衣,还是,心寒。寒彻骨髓。
过恪想要离去。也罢,既然无缘,留恋,也是徒添烦恼吧……
不无遗憾地望了安溪一眼,却见安溪眼中满是悲痛。
“安兄……”
正说着,船突然颠簸起来,过恪直直摔在安溪身上。
若是平时,安溪还能扶住他,然而现下醉意正盛,自己也只是斜靠在船边,又处于神游状态,自然,直接摔在了地上,荣幸地当了肉垫。
酒,洒了一地。
醉意,四溢。
迷醉的氛围中,人也染了些许迷蒙之意。
安溪后脑着地,似乎穴位上撞到了什么异物,疼得他说不出话来。安溪闭紧双眼,生怕真的掉泪惹人笑话。
过恪醉得迷糊,看安溪没有任何被撞痛的表现,也不推他起来,还摆出一副舍身取义、英勇就义的表情,一时疑惑,竟然忘了应该赶快爬起来,以免把人压成伤残。
过恪默默地看着安溪,完全没有意识到现在的情形多么诡异。
安溪感受到上方紊乱的气息,想要爬起来。
缓缓睁开眼,眼前却突然一片黑暗。
“过兄……”
“这样躺一会儿,享受享受地为床、天为被的豪放,岂非一件雅事?”过恪蒙住安溪的眼,说道。
“雅则雅矣,但,这床被子会不会太……热了?”安溪本想说“太重”,但作为男人,连这点重量都抱怨,颇有些小气。于是,硬生生转成“太热”,安溪自己都觉得说的可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