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近书桌,古旧的桌案泛着暗色光泽,笔架旁墨砚未干,堆砌着高高的书卷,夜鸦嘶鸣,灯火闪烁,莫秋一惊,手肘撞到那堆叠的书卷,急忙扶起略倾泻的东西,恍然露出书山一角,便看到书卷中滑落的半截纸笺。本应该拾起放回,却不经意扫到上面讯息,就再也放不下了。
九爷荐女,上卿高门纪家。
九爷?推荐?思及苍衍的身份,莫秋便不难明了这几日苍衍事务繁忙的缘由了。九王爷当是衍最厉害的政敌,这个他是知晓的,白家的势力,他也是多少明白的。因而若白家与苍衍结亲,最不可能接受的,便是这位。白家虽财力惊人,终归是商家,比不得官家地位显赫。嫁入皇家的,当然是需要带着些条条框框的。这个时候王爷先提请赐婚,论及身份地位,加之王爷在朝中的影响力,衍恐怕是无法拒绝的。衍会有麻烦么……门吱啦声响,莫秋手一抖,竟飞快将东西塞了进去,回身看,花朝站在门口,垂首,朝莫秋欠身,“主子在那边等公子。”“哦哦,好……”竟是有些仓皇逃离。站在远处的花朝看着人匆匆离去,精致的容颜上露出浅浅微笑。
如往常一样拥抱他入睡,身边温暖的气息让人安心,要守护他,即使是微不足道的力量。
掌心摊开谷米,白鸽埋头啄,抖抖翅膀晃晃头,门打开的一刻,白鸽从窗户飞了出去。抽出怀里的玉坠,是他送的宝物。而手臂上佩戴的链环,将为他找到解决所有的能力。链环是莫秋刚刚出来游历时姐姐送的,说什么必须戴上,临别在耳边念叨了许多,那时未曾在意,这时,却努力一遍遍回忆着,想要记起每一个字。
陇,经营着最大的情报交易,他们的生意,从御史今早的奏折内容到小村床第夫妻私语,只要你想要,只要陇敢接,从来没有做不到的。只不过任务根据内部审定而卖价不同。而这条精钢所制的环扣,每一颗内部都刻有特定的符号,按照一定顺序排列加上陇特定的联络方式,便可以随意动用陇高层为其无条件完成一件事。其实莫秋没想到要用的,不过这一次,他清楚自己的身份能力,要帮上衍,唯有这样最为快捷。而陇的接头人未到,王爷的请帖却到了。
这……他不该怀疑陇的办事能力,只不过这一次,说不清是哪里出了问题。去见他,根本无从选择。帖子是那边亲自送过来的,时间是三日后,地点在京中有名的茶寮,对方要求帖子见过之后便烧毁,那么,对方是见过自己的了。
天微明,城外,栈桥,河岸碧柳方抽出嫩芽,盎然生机,新绿得让人舒服。岸边水波粼粼,渡船来回,不远处一座小亭,位置略高,将下首河岸看得清楚。此处是京里几处私人渡口之一,修建在别庭院落后,风景绝佳,清净幽然。莫秋收到姐姐的留书来接人,苍衍一同,便是起了大早赶过来,晨风中浓重凉意。
苍衍接下袍子给人披上,笑得一如云淡风轻,莫秋看得不舒服了,四下无人索性趴到人怀里。苍衍扶着人的腰,抱着人坐在怀里,“今天这是怎么了?”
“姐姐……”
“秋儿的姐姐怎么了?”苍衍伸手在人鼻尖上逗弄,莫秋冲着人的手指一口咬下去,“喂……”
手指在口腔内搅动,只是含住不放,苍衍忍笑,吻上人,撬开唇齿。衣襟打开,胸前的红点在凉风中挺立,又被包裹在温热的口腔中,耳边湿润的吻,侧头,带着热度的呼吸加速了心跳,不知不觉搂紧了人,双腿打开在人身上磨蹭。手掌探入腿间,眼角微润按住人的手,又在热度上升的身体中放开,涨红的脸埋在人怀里。“衍……”缓慢的触碰,难耐的微微扭动。刚刚想要说什么完全不记得,许久未曾触碰到的地方带给简单的拥抱不可比拟的刺激。含住唇深吻,只是轻轻几下摩擦,顶端便湿润了人的手,脸红到底。
蓬船泊岸,苍衍看得,替人拢上衣服,整理安好。
“喂,小秋。”船上跳下来一个紫衣姑娘,挽起的发鬓间垂落几条小辫,迎着少年明媚的笑,却在看到他身边的人时骤然冷了脸,拉过莫秋到身边,盯着人看。苍衍默,莫秋只拉着姐姐笑。文叙恶狠狠拍打莫秋的头,追着人一顿敲打。
“姐姐……”莫秋垂头,有些不知所措。
“你的事自己决断,我自不会管你。这次只是路过,翌日便得离开。”文叙此后也没再多说什么,直到离开那日在莫秋离开之后轻叹,“小秋,你就是个傻子。”
百里文叙。这便是苍衍第一次见到她。
城中一处别院,绕过巷口豆腐坊拐到深处,花木繁茂透过庭墙,莫秋敲门,便有人引入门中,亭台楼阁,回廊曲饶,庭中一条清溪,小桥横跨,桥边几株灌木绿得清亮。临溪小阁,门前能听到细微溪水流动之声,门扉打开,步入其中,好奇看得宽敞的屋中摆设精致,窗边站得一人,紫衣束冠,此刻正转过身,面容硬朗,已近而立之年仍是风姿飒爽,莫秋欲拜,那人却近前挑扇扶住。
“在此处不必拘礼。”
抬头看向他,对方一脸笑意,倒不像是个王爷,而是一位久未见面的长辈。莫秋未及言语,青衣侍女已然托着茶盏进来,放下几碟小点,被邀入座。房中很静,瓷器轻轻撞击的声音清脆悦耳,却谁也没有先说话,倒让人有一种无形的压力。莫秋想说的在脑中转了几圈却始终没说出来,思索着种种结果,话到了嘴边又咽了下去。对方在上首望着莫秋,这边不问,他也不说。倒是终于忍不住开了口,“王爷叫莫秋前来,到底所为何事?”
“若本王说,欲结交忘年小友,莫秋认为如何?”
完全不着重点的答案,少年终于忍不住直接问,“王爷到底要如何才肯收回婚事。”
太过直接得让对方笑出声,莫秋不明所以地望着他,倒更加不知所措了。
“你嫁给我,他也就不必娶。”王爷一笑而过,也不知是玩笑,还是说真的。只是于莫秋来讲,没有什么是拿来冒险的,面色千变,只坐在原地,是说也不是,不说也不是。
门扉轻叩之声,“进来。”那边轻启门扉,恭恭敬敬进来一烟绿衣裳的女子,碎步走近王爷身边,轻身低语了几句,递了封书信过去。他也不避讳,直接打开了慢慢看,提起笔写下些什么递回女子手里。莫秋坐立难安,但王爷没让离,他也不好走,况一事未成。女子音色提起来一些,莫秋便听到轻柔婉转的声音,“王爷,这人……”不知失神在何处,却在此时听到对方唤起自己的名字。“秋儿可想好了?”
“啊!?”茫然抬头,对方依旧笑得自在,他身边的女子走过来,展开一页纸笺。
“可见过此物?”
那纸上是一幅图,图上许多环扣,每一个颗侧旁都注明了其上雕刻的符号图形,描绘精细,显是经过许多探查的。顺序或有所差,但所列完整,心中那些熟稔的符号顺序便在脑中迅速展现。只没注意,若是初见,又完全不懂的人,绝不会展现这样的神情。
至于后来如何离开,如何回到别院,也就全然未加在意。
三日之后,凌庄敬在王府花园悠悠赏着花,手上一条精钢链环,每一颗环扣内都雕有符号,顺序,自然已跟图纸上的完全不同。扬起的风吹散了细碎的纸片,柳枝轻拂,庭中的人转身,迈步离开。
第五章:此朝春色浓染霜
二月初,日头刚上来,白家大堂便早已堆满了红绸扎着的聘礼,泠霜在屋子里走了一圈,遇到无墨进来,笑点了点头。
“小妹,你这是决定了?”
泠霜笑得轻浅,颔首。白家这几年渐势大,而大部分是生意都拦在了大小姐以及福伯手下,而无墨所有的大多维持原利,也就显得有些平平了。如今泠霜嫁入王家,这其中变化,多少是说不清的。
“既如此,大哥定风光送小妹出阁。”
一切都似无任何变化。泠霜依旧在小阁指点外间生意,无墨时常在外,也未曾经常见得。莫秋依旧在别院住着,苍衍忙,但也时时过来,甚至有时带莫秋出门公务,并未避讳。文叙回了百里本家,偶尔帮忙大哥处理些事务,同大哥一起唠叨二哥不务正业。
庭花默默盛开,晨风带着淡香飘出小阁,合着瀑布水声去远。
这个季节的雨稀稀落落,一开始便下个不停,到了三月底已然下了半月。
捂在屋子里闷闷的,撑着伞走出去,几个下人恭谨的问候着莫秋公子,点头,单衣外罩着一件短衣便出去了。大街上,雨幕笼着,看所有东西都模模糊糊,阴沉沉的天压在头顶,沉重得说不出所以,随性走着,漫无目的。
他,婚期已近。那么自己,还能留下么?努力不去想这个问题,到后来,随风飘飞的细雨润湿了下摆,不知走了多久。街上行人极少,商铺开着,也是灰暗的天色,没有几个顾客。这样的天气有又几个人想出来染上这湿气。收拢伞站在街边店铺檐下,临街的窗如今挂着竹帘紧紧遮着,水滴顺着伞流下,和着檐下滴水溅到街边石板上,下摆潮湿了一片,顺着布料蔓延着,想不出是什么形状。抬头看着天,没有丝毫晴好的意思。
看着天边灰云流转变化出神,身后紧闭的竹帘突然掀开,哗啦一声将人从九霄拉了回来。
“小公子进来喝个茶吧,有上好的明前,新到的果脯。”
“不用了。”
“你看这天气一时半会也好不了,不如进来坐坐歇脚啊。”
“小二倒是会做生意。这天气,又怎会一时就好。”莫秋笑了笑,转身走进了雨中。
莫秋似乎病了,但这他是不会承认的,许是前几日淋了雨,一开始没觉得,到了这几天便开始喉咙难受,说不出话来。索性在别院也没什么话可以说的,苍衍不来,他就安安静静呆着,想象着隔壁张灯结彩拉起红绸的模样。脑袋有些沉,也不知是否在发热,只是吹着风趴在窗边,感觉竟有些舒服。
“听说主子的日子就在后日了吧。”
“是啊,那边可热闹了,可惜我们兄弟在这边轮值。”
“这个你放心,管家说了,到那天都有杯酒喝的。”
天色暗了,窗户开着一个缝,莫秋百无聊赖地戳了戳窗楞,吱啦一声,外面的声音便消失了。
便想起了曾经执剑追寻他时的意气,那些时光,回不去了。什么时候自己也这般孱弱无力,毫无用处。
三日后,日光明艳,历书言,大吉。
胡乱喝了些姜汤,竟然觉得轻松了些,衍大喜,自己也是承了这份喜气?
别院算得清净,可外间的喜乐终究是听到些,这微微的一点,不能不听,也不能听得自在。索性更衣去向那边,衍大喜,怎么说也是该去恭贺的。
都城百里披红挂彩,锣鼓开道,喜乐喧扬,秀丽的侍女朝人群抛洒喜钱,赤红骏马之上,一身红衣的男子温润如玉,神色飞扬去迎他的新娘。莫秋穿过街道,只在角落远远看着他过去。
正门迎宾,道喜声不绝。顺着宾客进去,孑然一身,才想到,竟然忘记了贺礼。
“祝大哥白头偕老。”起身一饮而尽的酒顺着喉咙灼烧。不去看所有人,不去想所有事,只想喝酒,却不知为何醉不了。酒宴上他的喜气由心而发,而本想直接喝醉了回去,他却有意无意挡了。看他同人饮酒,看他那笑,那红衣,灼灼刺眼。灯火辉煌之下,隔着人群的距离,他走不过去,也没有了那个勇气。
白家亲属虽多,自己认识却少,而其它,就更加不识。而坐上的这桌陌生脸孔,只会对着他们笑,举箸,下咽。这会儿甚至有些后悔了,后悔当初坚持留在这里完成这场观礼,他的婚礼。模模糊糊回到别院时,紧闭窗门,耳边仍回响着那处喧嚣的乐声,觥筹交错的喜气,懒得掌灯直接倒在床上。便莫名的想到那一年的船上,想着追着他跑了三省十六个县。衍娶了泠姐姐的话,一切都会更好吧,衍会很高兴……如今,不正是自己所求的么。
意识飘离,恍惚听得推门之声,揉眼抬头,却看得不实在,“衍……”苍衍一如洒脱自在,温润如玉,便借着月色看着门前的他,一时失了神。他轻笑出声,“秋儿,不过来斟茶吗?”熟悉的声音令耳边喧嚣瞬息静寂,便愣愣看着他,恍若梦里。
掌灯,手指却忍不住有些发抖。手背触及茶壶,早已凉透,动作僵硬倒了一杯递过去,停了半响,放在桌上。抬头看他,烛火颤动,一时停止了思想。“泠姐姐……?”似觉得不对,靠近了些,又退了半步,站立在旁,“怎么……到这儿来了……”轻声,到后面,连自己也听不清在说什么,垂下头,盯着他衣角颜色。这一瞬,便突然被他拥入怀中,身体颤抖,听到他在耳边的声音,“我为何不能来,还是说秋儿不希望我来。”耳朵清晰的声音转而变作温柔的吻,炽热的耳垂感受到人的舌,低沉沙哑的音色,“不过现在,秋儿想赶也赶不走了……”
不知道他是怎么近身的,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就顺势靠在他怀里,舍不得离开。耳边是熟悉的声音,抓不住,听不清,更愿意相信自己这是醉了。只是吻上耳垂,敏感的身体就软在他怀里。“嗯……你不该在这儿的……”深深吸了口凉气,聚起半分力气推他,只不过这温暖,这气息,都让人沉醉,无法自拔。在他怀里轻蹭,抱紧。温热的吻经过侧脸,颈间,被他一带一拦,便被打散了衣带躺在床上,在他的眸子里看到了自己。
“秋儿,新婚之夜,男人会想和自己心爱的人在一起……是不是?”
“秋儿,我要你。”
浑身发热,挑起的情欲难以自制,喘息,为他打开的身体感受这灼热与欲望。心爱的人。想要说的话淹没在压抑的低吟中,眼中含雾,双腿缠上他的腰,只想拉紧距离,在拥抱中得到他的温度,让他明白,毫无保留,随他共逐。强烈的快感,在他进入的一刻就忍不住泄了去,皮肤上泛起艳色,不该是这样的,羞愧的用手挡着视线。太久没有拥抱他,太久没有感受到他的呼吸,想要更多,不想离开,这一夜,疯狂地追逐着极致的欢愉。加深的吻绵长深情,为他绽放,直到在欢愉中睡去。而后来,在意识模糊中微微察觉的什么,也在困倦中消逝。而本来想要说的什么,早已全然忘记。记得的,仍旧是那个温柔清雅的苍衍,被宠着,被记得,这样就好。这样甜蜜的毒药,会毫不犹豫的喝下。天下,能有一日,看到他君临天下,当是如何光景。会被挂念就好了……
那夜之后醒来,身边已失去了他的温度。云纹织锦的素衣,是他为自己选的。身上很清爽,却只人觉得少了许多东西,突然空出来一块,闷闷的找不到缘由。随意绑起发丝,推开房门。回廊仍旧挂着红灯,红得刺眼的喜庆,强迫自己不去看,不去想,走进院里,看树影婆娑。坐在山石之下,神思抽离,这一刻,他在做什么,他在对谁言语。总是在人来寻才会挪动去房中用膳,毫无食欲,索性撤了去。又回到庭中默默看天色渐暗,看落叶碎在脚下,轻身躲过熟悉的侍卫,躲在暗处看那紧闭的门扉,人影憧憧,直至夜尽灯灭,夜露凉透了身体才回去。只是远远看着也好,循着熟悉的气息,无法逃避的痴恋。
所以当门扉叩响之时,只觉得厌烦,毫无动静。而当那女子的声音响起,才突然从榻上跃起,扔下被当做道具一般握在手中的书卷。启门的那一刻,是有些欣喜的,也许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