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阳,你知道是哪里吗?”浣花将风筝线给穆阳,一只手替他收缩着风筝。然后将自己的双手浸泡在水里,清凉的感觉让她忍不住笑了起来。
穆阳点点头:“这里是尸鬼界最大的河。”一眼望去便能见到边,顶多就是条大湖罢了。浣花笑了起来:“这就是你们尸鬼界里最大的河么?未免太小了,等改日姐姐有机会带你去人间,那里的样子准能吓死你!”
“人间真的那么好看吗?浣花,你喜欢人间吗?”穆阳放下手里的风筝,风筝挣脱了束缚便拼命的往天空中窜去,渐渐的化成黑点渐渐消失。
穆阳平日里对人间的兴趣十分浓烈,让他对浣花开始有好感的时候就是浣花讲人间的故事的时候。“人间,嗯……怎么说呢,那里很繁华很热闹,有很多你们尸鬼界没有的东西。”浣花伸手去捏了捏穆阳的脸:“可我还是喜欢尸鬼界。”
“为什么?”穆阳认真的看着她,脑袋仰的高高的,他看见浣花在笑。
“我不单单是为你父亲做事的,我是来找人的。不过你还太小,你不懂。”浣花笑了笑,然后转过头去看身后的那片河,她在曾经也来过这里,那时候的记忆太深刻,她到现在都没有办法去忘掉。
“我为什么不懂?”穆阳问她。
浣花坐在大石头上,将穆阳牵过来待在自己身边,“那叫爱,穆阳你知道什么是爱吗?”
“我当然知道,像我爱父亲那样,像父亲那样爱我。”穆阳提起穆重华的时候眉眼都笑得弯弯的,眼里尽是得意之色。
浣花看着他笑了笑,抬手去刮他的鼻尖:“你看,这就是不懂。等到你再长大点了,遇见自己喜欢的女孩就知道了。”
“我就是要父亲一个人!”穆阳倔强的瞪着浣花,浣花笑而不语。
后来穆阳见她同自己玩耍的时候总是看着远方发呆,更多的时候总是带着自己在尸鬼界游玩,每个地方都不会相同,浣花告诉他,她要找那个人,她找了很久了,她再不见到他会很难受,就像自己会哭的那样。穆阳点点头乖乖的跟在她身后随她跑到各个地方,有时候浣花也像会自己一样,蹲在某个地方就哭了起来。
那时候穆阳十分安静的看着她,尸鬼界的路人偶尔停下来观望,然后见到穆阳的脸的时候又一脸惶恐的绕道而行,避之不及。
穆阳默默的看着浣花,她哭了很久了,每次带自己玩过之后她脸上就没有了笑,然后就开始哭。穆阳皱着一张小脸差点也哭了出来,他感到害怕了,他知道这样的感觉,每次同父亲闹玩脾气就会哭,心里疼疼的,浣花也是这样的吧。
“浣花,他为什么躲着不见你?是你惹他生气了吗?你不要哭,我惹父亲生气的时候父亲也会不见我,可是等到过了一会父亲就会来找我的,他也一定会来找你的。”穆阳静静的站在一边看着她,声音不敢放的太大声。
穆阳一开口,这个爱笑的女孩就这样堂而皇之的捂住脸在穆阳面前嚎啕大哭起来,整个身子都跟着颤抖,将自己埋在臂弯里。
“父亲。”穆阳从被子里探出头,异常的乖巧,睁着一双大眼睛看着穆重华。
穆重华低下头去看他:“怎么了?”
穆阳不说话,只是轻轻的叫了一声:“父亲。”那声音里带些撒娇的意味,有着闷闷的鼻音,整个身子趴在穆重华的身上。一遍又一遍的叫着父亲。
穆重华感觉到他的不对劲,将穆阳阳抱了起来,让他对视着自己,“阳儿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父亲,阳儿不会再惹你生气了,阳儿会听话的。”穆阳的眼里泪花闪闪,想哭又不哭的样子,在穆重华面前显得十分委屈。“所以父亲你不要丢下我,不要让我找不到你。”
“不会。”穆重华低头亲了亲他的眼睛,一只手抚在穆阳的后背上:“就算你惹父亲生气也无事,父亲在这里。”
“那父亲,你爱不爱我?”穆阳眼睛都笑弯了起来,抱住穆重华的脖子,像只猫咪一样在穆重华脖子上蹭了蹭:“浣花说我现在还不懂我,我说我爱父亲,可她总是笑我。”
穆重华没有回答,他将穆阳抱在一边,伸手一扬便熄了室内的灯。“睡吧。”
穆阳蜷缩在穆重华的怀里,过了很久都没有睡着,然后他问穆重华:“父亲,你什么时候带我去人间呢?浣花她给我看了好多人间的东西,真神奇!”
没有回答的声音。穆阳顺着穆重华的手臂爬到穆重华的身上,在黑夜里静静的看着穆重华闭上眼睛的脸,像一幅画,穆阳伸出手盖在穆重华的脸上:“父亲,我以后一定会画一幅非常漂亮的画给父亲的。”
“父亲,你睡着了吗?”穆阳低下脑袋,眼睛睁大大的,要去一探究竟。由着穆阳拨弄了好久,也不见穆重华醒的样子。
穆阳翻起身子,穿着亵衣赤着脚往门外跑,跑到走廊上他停了下来,在走廊上那些挂满白布条的廊柱上又绑了一条白布条,这是他今天画的画,里面是穆重华的脸。这次的画工要比以往好了许多,眉眼都画的有几分传神,可穆阳没有告诉穆重华,也没有拿去向穆重华炫耀,他偷偷的绑在这里,他要等以后给父亲一个惊喜。
穆阳仰起头看着头顶上的红灯笼,他睡不着了,他光着脚在走廊上来回走,走走停停的,一直仰起脑袋数着头顶上的红灯笼,数上了数百遍他也是睡不着。
穆阳跨过石柱,来到庭院里,他手里拿着浣花送给他的手电筒,好奇的照射在脚下的石头路上,那个小而亮的关灯照在脚下,穆阳抬脚跟着去追,可那束亮光总是要比他快上那么一步,他怎么追都追不上。
走廊深处的穆重华安静的隐在暗色里看着他,眸子里看不见任何情绪,穆阳玩了多久他就看了多久。直到穆阳玩的倦了,他在穆阳即将要转身的时候先行一步进了房。
终究是要舍弃的,何不如让他开心些,快乐些,暂时保持这样就好了。他不过是个孩子。可穆重华却忘了,当日杀城谷的时候,那也只不过是个无辜的少年。
“父亲,你要去哪里?不能带阳儿去吗?”穆阳拉着穆重华的衣袖,对站在面前向他招手的浣花不置理会,固执的拽着穆重华不肯放手。
“穆阳,你过来。结界带你出去玩。”浣花哄着他,对他勾着手。
穆阳不肯。这时穆重华开了口:“今日你不必陪他了。”
“重华,这些便是那些私自炼制鬼子的人。”尸鬼界内最大的刑场上,十翼女上站在穆重华身边,眼底尽是嘲讽看着跪在下面一群人,有几个和穆阳一般大小的男孩双眼发黑跟随在各自的父亲身边。十翼女上扬起嘴角走过去,对着其中一个鬼子狠狠的踹了过去:“不过,是一些劣质的鬼子。就凭这样的鬼子能做什么用。”
十翼女上冷冷的挑起旁边男子的下巴,冷笑道:“就凭你也想当王?痴心妄想!”说罢,手指指尖的指甲迅速疯长,化为尖锐的利刃狠狠的插入那名男人的喉咙里,再慢慢的旋转着,接着便听到撕心裂肺的嚎叫声。地上流下了一滩血迹。
十翼女上狂妄的站在大石柱之上,嘴角那抹艳丽极为残忍:“如若谁敢再做这样的事,下场便和他一样。”
“父亲!父亲!”穆阳目睹眼前这一幕,慌张的扑向穆重华的大腿,惊恐的仰起头看着穆重华,眼里尽是惧色。
穆重华将他抱了起来,去顺他的背。穆阳整个身子都在颤抖,眼泪沾湿了穆重华的衣裳,穆重华看着眼前的一切不为所动,淡淡道:“阳儿迟早是要面对的,这种画面以后你将会看到更多,不要去哭。”
“父亲!我们回家吧!我不要在这里!父亲!父亲!”穆阳受到了惊吓,什么话都听不进去,双手疯狂的扯着穆重华的衣领,哭得嗓子都变了音。穆重华的冷漠让他觉得害怕,手脚都在发冷,刚才那个男人死前的惨状被穆阳全部看进了眼里,可父亲可还不安慰他,没有去哄他。
“将这些人通通押入地牢,明日一并处死。”十翼女上吩咐着下属。
“是,女上大人。”那些侍从同样冷漠遵命,被拉下去的鬼子哭闹声混成一团,男人们的脸色也有些发白,早就知道穆重华的狠,却抱着侥幸的心理去触犯不该做的事……
“父亲!父亲!”穆阳大叫着。
穆重华看着穆阳吓的发白的人有些不忍,刚想安抚他。十翼女上走了过来,看着穆阳的表情有些严肃,“你将是王的鬼子,这点小事都吓成这样,将来要怎么帮助重华?”
穆阳见十翼女上走了过来,更是害怕,拼命的抱着穆重华不敢抬头:“父亲,我要回家!我要回家!我不要看见她!”
穆重华抬手用宽大的衣袖遮住穆阳整个身子,连带将穆阳的脸盖住了,“好。”
“重华!”十翼女上脸色瞬间变黑。
5.生日
那天回去后穆阳一直都处于惊恐的状态中,青衣请来灵医来照看他,奈何却不管用。一直到晚上穆阳也不敢睡觉,他靠在穆重华身上,声音异常的尖锐起来:“父亲!我看到他了!我看到他了!”
白天的场景一直浮现在脑海里,穆阳制药稍稍一闭眼,就会看见那个男人鲜血淋淋的面孔,凸出的眼睛正直直的盯着自己。这种恐惧感连穆重华在身边都不能平静。
穆重华看着怀里不住颤抖的穆阳,他头一次觉得自己做错了,他或许不该让穆阳太早面对这种事情。即使将来总是要面对的,但现在,能拖便拖。
“阳儿不怕,你看着父亲,乖,看着父亲。没事了,父亲在这里。”穆重华不停的亲吻穆阳的额头,将他拥入怀里,轻轻的拍着穆阳的后背。
穆阳双手紧抓着穆重华一下都不敢松开,他身上全是汗水,脸上布满泪痕。如此小的孩子,要是放在人间,日子可能是无忧无虑,什么都不用去想,不用面对太多事。穆重华拭去他的眼泪,他一直想要穆阳能有个和人间正常孩子一样的童年,可无论怎么去修饰尸鬼界,终究掩盖不了这里的暗黑和血腥。
怕被人伤了他,下令所有尸鬼界内的人不得靠近他。同时又怕他觉得孤单,又给他精心挑选玩伴。一份宠溺与他要成王的私心无时无刻不再较量着,对抗着。
哄了很久,穆阳才安静下来,大概是哭的没有力气,瘫软过后浑身是汗和泪水的味道。穆重华带他去后院浴池里洗澡,用温润的池水将穆阳的眼泪洗净,洗掉他一身的汗。
穆阳抱住他的脖子,埋在穆重华的怀里,“父亲,我害怕。”
“父亲在这里。”穆重华将他的脸捧起来,定定的看着他,一双细长妖娆的眼里尽是迷惑之色,穆阳看着穆重华的眼睛,那眼底深处如同一潭幽池深不见底黑将他看的晕晕乎乎。最后有些疲倦的栽倒在穆重华的怀里,熟睡了过去。
看着穆阳睡了下去,穆重华将穆阳的身子擦拭干净,将他带入怀里,用自己的外袍遮住他整个身子。如若不这样做,恐怕阳儿是不能睡上一个好觉。
整个府邸陷入沉静,穆重华一头长发散落在肩上,直至腰部。风一吹动,那头发便顺着风向飘扬着,俨然是一副好画。
“少爷,十翼女上来了。”青衣来到穆重华身后。
很久都没有得到回应,直到青衣以为要拒接的时候,穆重华回过头,淡然道:“让她等着。你去浣花那里取一些灵血来,趁阳儿还没醒过来,让他服用。”
“是。”青衣点了点,后退几步,身影隐在阴暗里。
大概过了一个多小时,穆重华才来到厅堂。十翼女上自若的坐在椅子上,脸上也没什么愤怒的神色,安静的倒上一杯茶,慢慢的饮了起来。见穆重华来到之后,她面带微笑站了起来,“重华。”
穆重华来到她身边,嘴角微不可查的扯了扯,带些冷意的笑容,随即又敛了下去:“你倒是乐得自在。这个时候找我有什么事?”
“重华……你还在为今天的事情生气么?我不是故意的,你知道的,我不过是在为你担心。阳儿他真的是太需要锻炼了。”十翼女上一脸幽怨的靠了过来,顺势要贴上穆重华的身子。穆重华扬起嘴角轻声的笑,然后捏住她的下巴,冰冷的话一字不落的进了她的耳朵里:“他是我的儿子还是你的儿子?什么时候,你能操心到这里来?”
十翼女上脸色有些发白,她不可置信的抬头看着眼前这个变的阴狠的男人,“重华、你……你要记住,我十翼带给了你什么!”
“恐怕是你多想了,即使没有你,整个尸鬼界也得臣服于我,包括你家族。”穆重华松开捏住她下巴的手,眸子里发出冷光看着她,然后淡然道:“你与我,不过是为了各自的利益,没有我,你以为你家族还能平安的存活到现在么?”
“重华。”十翼女上被戳到心事,脸色红红白白的,最后换上一脸委屈,想要去讨好穆重华。
穆重华默然的看了她一眼:“没事先下去吧,阳儿还需要我陪着。”
然后不等十翼女上再说话便独自走远。
留下十翼女上留在原地狠狠的咬着嘴巴看着穆重华的背影,眼里尽是恨意:“不过就是一个孩子!凭什么这样对我!”
穆阳的梦里一片猩红,那双眼睛,那人的死状。他惊醒过来,身边空无一人,穆阳有些慌张,他爬起来光着脚跳下床,贴贴撞撞的往外面跑:“父亲!父亲!”
刚跑到门外身子就被抱了起来,对上一双温润如水的美眸,“阳儿。”
穆阳见是穆重华,便放声大哭了起来,“父亲你为什么又不见了!父亲真讨厌!”他仰起脑袋对着穆重华大叫,嘴唇都气的有些发黑。
“阳儿不哭,父亲一直在这里,不哭。是父亲不好。”穆重华把他抱在怀里,将他的脑袋按在胸膛上,双手托住他光着的脚带他进了房,替他盖上被子:“阳儿乖乖睡觉,这次父亲不会走了。乖。”
穆阳的童年里只有穆重华,剩下的便是眼泪。几乎每天都要哭上一场,穆重华不见,或者自己发脾气,再或者是一些十分琐碎的事情,都能让穆阳哭的惊天动地。可是这一切不过是穆重华将他宠坏了。穆重华不自知。
后来穆阳的生日,那天正巧是尸鬼界的大年夜,他即将要到九岁,个子也不见长高了多少,倒是有些圆润的脸已经减去了些肉,显得有些瘦。八岁里的后半年,他几乎都没有再哭过了,他有个好借口,能让穆重华一直陪着他,放下事务,陪了他大半年。因为他的一句怕。
穆阳说:“父亲,你去吧。阳儿不怕。”话虽是这么说的,可那双眼睛的雾气蒙蒙的,泪水说来就来,委屈极了的样子看着穆重华,声音闷闷的,浣花在一边看着都有些不忍。
通常穆阳这副样子,穆重华就没辙了。这就是穆阳这大半年的成功心得。他拿着怕说事,将穆重华这么长时间都绑在他身边,寸步不离。
尸鬼界的大年夜,放眼望去一片红,除了在各自门前挂满了红灯笼,没有一些喜庆的感觉,倒是显得阴森森的。
“父亲,我新衣服好看嘛?”穆阳跑到大厅里,一身精致的红衣裹的他小脸红通通的,像个小童子。“好看。”穆重华将他揽过来,给他喂着汤去暖暖身子。穆阳将手举得高高的,手里拿着一束烟花,他对穆重华晃了晃:“人间的烟花比我们尸鬼界的要好看多了,浣花还送给我一个大大大大的风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