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六月雪
云涧溪水迷雾重，竹林深处有人家。
季斯沿着满是落叶的羊肠小道走到竹屋前，拍拍裤腿上沾到的露水，咒了一声推开了竹门。拐了两个弯，再掀开帘子，果然看到躺在床上的苏亦欢。
走过去拿开苏亦欢盖在脸上的书，季斯不悦道：“又点这么浓重的熏香，我说你要慢性自杀也不必这样吧？”
随便瞄了眼手上的书，才发现是刚发出筹拍新闻的动作电影《六月雪》的剧本，季斯打开来细看只见某个角色的台词都用记号笔划了出来。翻到第一页看了看故事大纲，才知道被划出来的那个角色是反面一号，他的身份是毒枭的儿子，留洋归来子承父业的高智商罪犯。
“你没搞错吧？第一次拍电影就演反派？”季斯看着人物性格描述，有点纠结。
苏亦欢伸了个懒腰慢吞吞地坐起身，满室的焚香味确实让他有些迷糊。昨夜他又失眠了，后来点了凝神静气的熏香躺在床上看剧本，谁知看到后来完全被角色吸引住，直到黎明才沉沉睡去。
抹了一把脸，苏亦欢下床倒了杯水喝掉，这才清醒过来。
“没办法，君姐一定要我接这部片子，里面不用打架的男配就只有他，只能演这个了。”一开始他确实对演反派有些抗拒，可昨晚看了剧本居然有了这个角色就是为他设定的想法。
反面一号名叫乐天，一开始在接触不到家族“生意”的时候确实是个乐天派。他无忧无虑地成长在优渥的家庭里，无忧无虑地出国留学，直到父亲被警方派来的卧底害死的噩耗传来。回国后的他完全没了过去的阳光乐天，在帮里父老的辅佐下接下了家族的重担，由于父仇一直将警方视为头号敌人，不断壮大家族的生意，从回国那天起他就成了警方最头疼的高智商罪犯。之后，他在国外认识的死党杜海晨学成归国，两个男人的友情愈见深厚。
乐天一直对他视为生死之交的杜海晨深信不疑，直到被杜海晨的子弹打中胸口的那一刻，他依然在微笑……
杜海晨，影片的男一号，缉毒大队队长。警方为彻底剿灭以乐家为首脑的贩毒团伙，未雨绸缪，杜海晨更是主动提出以留学生的身份接近乐天，是缉毒行动的重要一步。在面对乐天的交心与信任，他不是没有动摇，可到最后一刻，他依然谨记自己的职责，做了“正确”的选择。
乐天的死并不是故事终结，杜海晨之后全程参与了查封乐家的行动，却在乐父的卧室发现了蜘丝马迹。他向上级申请了深入调查，一步步抽丝剥茧之后，才发现幕后的真正黑手居然是自己身为警界高官的父亲……
原来，乐父不过是在帮自己父亲做事，在他想要向警方自首的时候消息走漏，被父亲派出的杀手以卧底的身份杀死，弃卒保帅。更甚者，父亲的打算是在黑白两道都培养出自己的势力，而乐天，居然是他的亲弟弟。
影片的最后，是杜海与乐天结拜时候的誓言：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
邵正宁的片子，一如往常的悲剧结尾。六月雪，是影片中缉毒行动的代号。苏亦欢后来查阅了“六月雪”，在看到解释那一刻只觉悲从中来。
六月雪，一种喜阳耐阴的植物，就像乐天的化身；亦是传说里人冤死后出现的奇景，如同乐天的结局：他的命运决定了一切，一个聪明异常的人，因着一个情字不得善终。
这个情字，是对家族的亲情，也是对杜海晨的友情……抑或，爱情？
这就是，苏亦欢对影片的全部理解。
季斯看着明显在出神的苏亦欢，伸出手在他眼前晃了晃，“喂！你发什么呆呢？”
苏亦欢回过神，掩饰地拿起桌上的剧本翻看，嘴里道：“你怎么到这来了，大好的周末，不跟你家老韩去逛逛？”
季斯叹了口气：“苏，虽然我有些不忍，但还是要说……你的剧本拿倒了。”
苏亦欢这才发现手里的剧本确实拿倒了，合上剧本，干脆趴在桌上没有说话。季斯在他对面坐下，道：“你只有在因为他而心乱的时候才会跑到竹屋来住……是不是，出什么事了？”没等苏亦欢回答，他又道：“新闻有说，这部片子的投资方是King.H.集团，现在你接了这部片子……会不会有问题？”
“季斯，我一直觉得我是天底下最矛盾的人。”苏亦欢没有回答季斯的问题，沉默了片刻说出的却是不沾边的话。“当年是我求他放我离开，之后却又没有不想他的一天……我一面拼命地躲开他，一面又高调的当明星生怕他不知道我的现状……是不是，很变态？”
“苏……”季斯拍拍苏亦欢的肩膀，想要说些安慰的话，却又不知如何开口。
“现在呢，明知道接演这部片子我会有跟他见面的可能，我的心情却是期待又害怕……看来我真的是有病了。”苏亦欢自嘲地笑笑，直起身道：“怎么，你平时难得来浣溪沙一趟，现在过来是怀念我们家大厨的手艺了吧？”
看着好友明显的强颜欢笑，季斯心中暗叹却也只能配合：“可不是？A市我呆的可比你久，怎么就没找到这么好的厨子？”
浣溪沙是年初的时候苏亦欢用几年的积蓄开的一家特色餐馆，从建筑风格到菜单安排完全就是南翕国临江大街那家的翻版。到底是把它开起来了，算是完成自己的一个梦想吧。
由于餐馆的特别，当然更重要的是大厨绝佳的手艺，浣溪沙的生意越来越好，让苏亦欢在圆梦之余还大大赚了一笔。
两人随意的闲聊，午饭的时候餐馆的服务员送了一桌子特色菜到竹屋。这是苏亦欢的习惯，只要有空他都会到竹屋住一段时间，兴致来了还会抚抚琴什么的，算是重温了自己的上辈子。
满桌子的佳肴让季斯食指大动，没形象地大快朵颐起来。
“对了，这片子什么时候开机？”季斯满嘴的菜，说起话来有些口齿不清。
苏亦欢夹了一筷子“龙须凤爪”塞进嘴里，也含糊不清地回道：“也就这两天了吧，反正不会超过一周。”
“唔，我看这剧本里的乐天很有特点啊，把握得好的话说不定能比主角还出彩。”
“是，大作家金口一言，今年的卡柏奖最佳男配一定是我的！”苏亦欢搁下筷子，起身到柜子前捣鼓了半天摸出一坛子女儿红来，回到桌前满了两杯敬到季斯跟前。
“这么……中国风的东西，你哪弄来的？”季斯接过酒，有些磕巴。基本上，他喝的都是洋酒。
“不就是之前代言那广告么，厂家送我好几坛子呢。我尝过味道还不错，你尝尝看，喜欢的话拿几坛去。”
两人碰杯，完了之后再满上，大有不醉不归的趋势。
心里不痛快就喝酒，苏亦欢觉得这是让他暂时忘记景灏最好的办法。
六月二号，《六月雪》在外景地开机。名导演加上众多一线明星，场面宏大可想而知。各大媒体记者与各明星的铁杆粉丝们把现场围了个水泄不通，镁光灯闪烁不停。
这个外景地原是个废弃的钢铁工厂，A市扩建的时候工厂搬到了四环以外。买下地皮的某中型地产公司正要改建住宅区却发现土地质量不佳，后来干脆投资做成了一个影视城，各种大中型道具一并造出，是个赚钱的项目。
开机仪式的主会场设在工厂的破球场，几年下来已长满了荒草，这个外景地也是影片里乐天被杜海晨枪杀的地方。苏亦欢刚来到这里就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却又想不到这种感觉的来处。
没时间让他多想，他的到来让记者和粉丝们一拥而上，采访的采访，要签名的要签名——邵正宁导演对待媒体一向宽容，在不影响拍摄的前提下从来不会禁止采访，连带的让拍片的艺人们都有些忙不过来。
开机仪式正式举行的时候，片场还是有了片刻的安静。各项仪式按照流程安排有序进行，导演带领众演员上香之后，上前扯下了摄影机上覆盖的红绸子，掌声中，开机仪式就算是结束了。
之后有一小时的整理时间，工作人员布置场景，有戏的演员化妆换衣什么的准备开拍。邵正宁拍片有个习惯，就是喜欢倒着拍。本来今天要拍的戏是杜海晨与父亲在监狱的最后一次见面，开机仪式后苏亦欢却被告知今天先拍他的最后一场，也就是被枪杀的戏。
在听到陈雅君解释是因为他档期的问题的时候他有些奇怪，按理说他不是主演，剧组没必要迁就他的时间表。看看一边忙着采访的男女一号靳涛和戴璇，苏亦欢压下了心底的疑问，邵导向来特立独行，也许先拍自己的戏也是他老人家的心血来潮罢了。
靳涛是老演员了，年纪不过27大小奖项却早已拿到手软，毕竟是表演科班毕业，演技自然上乘。他并没有签任何经纪公司，各大公司一直想挖他到旗下却总被拒绝。
年初的时候靳涛干脆成立了自己的工作室，《六月雪》的剧本便是出自他的工作室。只是苏亦欢不明白乐天的角色怎么会落到他的头上，靳涛又是怎样拉到了King.H.的投资。不过静下心来细想，King.H.投资也许只是为了替旗下的戴璇拿到女一的角色罢了。
影片女一号，徐倩，职业法医，同时也是杜海晨的秘密恋人。
各项准备工作就绪，随着导演的喊出的“Action”，影片正式开拍。
……
乐天抬起头，用一贯的微笑看着对面五米处的死党，他的生死之交，他信任到可以把命交到对方手上的兄弟，市缉毒大队队长，杜海晨。
杜海晨单手举枪直指乐天的胸口，咬牙问：“那么多的特大贩毒案，都是你部署的对不对？”
“2.23明珠码头的帮派火拼，也在你的计划中？”
“故意暴露出部分军火的藏匿地点让警方深陷埋伏，只是你一时无聊随意走的一步棋是不是？”
“徐倩身上的枪伤，是你亲手按下的扳机对吧？”
乐天一直没有说话，只听着杜海晨冷声道出他的一条条罪状，唇边的笑意一直没有消失。
杜海晨举枪的手开始颤抖，紧绷的面部显示出他此刻内心的挣扎。
“乐天，为什么你是我的兄弟？乐天，你该死！”
乐天微笑着仰头看了看同他们结拜的那天并无二致的蓝天，终于道：“海晨，开枪吧。”
杜海晨的慢慢地以两手握紧手枪，然后坚定地扣下了扳机……
身上的小型爆炸装置随着枪响被引爆，小袋的血浆在那一瞬间涌出，渐渐染红了白衬衣。苏亦欢置身于荒草地中，终于想到了方才那熟悉感的来处。
是的，他做过这样的梦，只不过对面的那个人，是景灏。
景灏……
“Cut！”导演举着扩音器大喊：“苏翌！你发什么呆？你中枪了干嘛直愣愣地站在那边？你搞什么鬼？！”导演有些不高兴，一直到刚才苏翌演的都很棒，简直不像个新手，谁知到最后居然犯这种低级错误！
“重来重来，来人给他换衣服换装置！”
一边的工作人员赶忙拿了新的衣物道具为苏亦欢准备，陈雅君则拿过水杯让他喝水。
“翌，你没事吧？怎么走神了？”
苏亦欢抱歉地笑笑，“没事的，就是分神了，是我的错。”看着工作人员准备完毕，他走到导演身旁道了歉，导演看他态度诚恳也就没说什么。苏亦欢谢过，又向靳涛投去一个歉意的微笑，靳涛摊了摊手表示没事，两人调整了情绪，拍摄继续。
“Action！”
杜海晨的慢慢地以两手握紧手枪，然后坚定地扣下了扳机……
鲜血再次涌出，乐天依然站着不动，面上还是那意义不明的微笑。
就在导演皱着眉准备再喊“Cut”的时候，苏亦欢以笔直的身姿往后倒去，然后，微笑着闭上了双眼。
有那么一瞬间，全场是安静的，不知是谁首先反应过来低呼了声“苏少好棒”人群中才发出一阵掌声。
邵正宁面上没什么表情，过了片刻才低咒：“死小子，敢给我改戏！”又道：“这么一改确实好了很多……”然后和身边的副导交流：幸好三方都安排了摄影机……
工作人员笑着过去扶起倒地的苏亦欢，夸奖着他的精湛演技，在看到苏亦欢眼角的泪的时候，更是笑道：“苏少，演得这么棒，看你都入戏了呢。”
苏亦欢接过陈雅君递过来的热毛巾擦脸，笑笑，没有回答。
谁说不是呢？他的一生，不就是最无奈的戏剧么？
第二十八章：相见争如不见
按照剧本的编排，乐天在中枪后应该捂住胸口跪跌，然后趴在地上死去。苏亦欢却临时改了倒地的方向和姿势，是有那么点自作聪明，不过既然能让导演满意那就算是正确的。
稍事休息，拍摄继续。
苏亦欢虽是第一次正式演电影，却意外的顺利，除了一开始走神的NG之外几乎没出过差错。这样一来不仅导演高兴，其他工作人员也满心欢喜：拍摄顺利＝提早收工。
由于是第一天开机，按照惯例收工后剧组主创，投资方以及合作媒体有个餐会。苏亦欢虽没拍过电影，也不是第一天在娱乐圈混，此刻他就在休息室里的镜子前发呆。他知道景灏不见得会出席这样的参会——至多会派卫凛过来一趟——所以他对此刻心里的忐忑有些莫名。
门打开，等了半天不见人出去的陈雅君进来，奇道：“翌？怎么这几天你老是容易走神？”说着话，她从柜子里拿出待换的衣物挂到更衣间里，又道：“人都在等你呢，我让他们先去了会场……”手机响起，她掏出手机的同时说了句“你快点换衣服”就走出去接电话了。
苏亦欢抹了一把脸，压下心底的纷乱思绪，进入更衣间快速的换了衣服。
换好了衣服，他像是想到什么，掏出换下衣物兜里的红包和平安符揣回口袋里，这才走出了更衣间。那两样东西都是导演亲手给他的，毕竟他要演死人，拿上这两件东西，也算是除除晦气吧。
坐车前往会场的时候，陈雅君照旧为他做着最后的打理，经纪人的职责就是保证艺人在镜头前永远是光鲜亮丽的一面。
“刚才大老板打来，说是King.H.集团的景总确定出席。想来主办方会安排他和剧组主要人员坐在一起，应该也有把你算计在内。”陈雅君手上在忙，嘴里也没闲着做着最后的交代：“景总为人低调，很少在媒体前露面。这次会出席大概也是戴璇的关系……事情是与你无关，不过等会我不在你身边替你说话，你要注意，进退得宜才是关键明白吗？”
苏亦欢能够感觉得到自己的心跳漏了一拍，他强作镇定，面上是一贯的漫不经心：“我知道，不该说的我不会说。”
终要走到的一步，看来是怎样都无法避免了吧……
他能够做到既来之则安之？笑话罢了。
参会现场意外的多了重重守卫，除了许可进入的权威媒体外，那些小媒体的记者们只得围在会场外面抓拍几个艺人入场的侧影。一个平常的餐会，此刻却弄得比卡柏奖现场还进出严格。
苏亦欢在心底苦笑：那个人会出现的地方，果然是与众不同。
用餐的大厅之外有一条比较宽敞的走廊，此刻与会的人们都三五成群笑谈。苏亦欢远远地看到靳涛等人，正想着是不是要跟他们站在一起肩膀上却被拍了一下，回头一看才知是季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