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堇一边给自己做着心里暗示,尽量将注意力放到“洗澡”这件事情本身。可还是忍不住用余光瞥了眼那个带着一脸正直的“观众”,别扭地继续手下僵硬的动作。
白梓歆终于察觉了他的拘谨,稍稍移开了些视线,但目光却忍不住随着他的手滑了下来,注意到即使在些许泡沫下也依然明显的—— 林堇的腰侧,那道食指长的,伤疤。 “这是怎么回事?” 无意识地,伸出手,贴了上去,丈量了那道疤痕的长度。
手下的身体剧烈地一阵,瞬间变得僵硬起来。 泡沫混着温水飞溅到白梓歆身上,白梓歆才意识是自己按到那道疤上的手引起了林堇如此剧烈的反抗。 犹疑地抽回手,紧张地盯着那双瞬间充满了惊慌的眼睛。
原本只是无心地一问,却引来了如此反常的回应。
这让白梓歆顿生疑窦:“为什么会在这里受伤?”
林堇紧紧抿着唇,眼神慌乱,像是在思考如何回答,但几次启口,都旋即又闭上了嘴,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又是不能告诉我么?”
林堇听得出白梓歆语气里的失望。虽然这样的他很让自己困惑和难过,他却想不出自己能够做些什么来补偿他的失落。
“我……”似乎是经过了一场激烈的心理斗争,林堇终于小声地回应,“其实……不太记得了。”
一句话,居然说得磕磕绊绊。
即使一直垂着头死死地盯着渐渐上涨的水面,耳边是淅沥的水声,他还是能感受到白梓歆停留在自己脸上的目光……甚至将他一侧的面颊烤的火热。
还有那种几乎包围了他的,从那个人身上散发出的忧伤的气息。
良久,他听到了一声深沉的叹息。
“还是不信我么。”
从来没听过的惆怅的语气,一句否定还没出口,就被另一句堵了回去。
“没关系,我可以等。”
林堇觉得自己快要被从心底里泛滥而出的愧疚感溺毙。猛地抬起头见白梓歆转身就要离开,忽然探出身体扬起胳膊拉住他的手腕,扬起一片水花。白梓歆显然也没料到他突然的举动,顺势回头,眼神里有在明显不过的诧异,甚至有些许的烦躁。吓得林堇一下子又将手缩了回去,往浴缸里侧挪了挪。
白梓歆眯着眼睛盯着那个人小心翼翼的一点点把自己藏进水里,气得几乎想吐血。
明明已经犹豫着迈出一步了,但一有风吹草动,他还是会极快地将自己缩回壳里。这样的敏感和惊惧,若不是顶着同一副躯壳,他几乎会以为面对的根本就是前后反差极大的两个人。
即使心里早已风起云涌,白梓歆的脸上还是一派风平浪静。
“那个……对不起。”林堇盯着水面上的泡沫,头低得近乎要埋进水里,“可是,我……没骗你……又些事,我真的记不清了……”
磕磕巴巴地解释到最后,林堇干脆放弃般地闭上了嘴。这么烂的理由,如果换他是白梓歆,他也不会相信吧。
有些无助地合上眼,不想再看到白梓歆失落的神情。即使他已经尽了全力,可还是没有办法让他满意,就像自己一直以来一样,原以为自己做的足够好,却发现,一切的努力都是可笑又徒劳。就好像,总是向着目标相反的方向努力,总也抵达不到目的地。
不是没有意识到,白梓歆对他的付出关照,早已超出了普通相熟之人的范围,甚至在曾经的挚友家人都不肯向他伸出援手的时候,他都肯给予了自己最及时的帮助。无论是出于什么目的,哪怕是为了……温伦,林堇都无法不感谢他,甚至……
在他吻着自己的时候,居然还是动心了。
这对于林堇来说,无疑是很可怕的。
原本以为那颗心再也不会跳动了。很长一段时间,它都跟死了一般寄居在这具躯壳里。
这个人对他的影响,远远大于他自己的估计。
“能不能……别走。”
几乎是乞求的语气,林堇觉得自己眼眶发酸,好不容易发出的声音却被恰恰水声盖过。还是没有胆量抬头。
可是他还是听到,白梓歆转身离开的脚步声,一声声地,在他的脑海中慢慢扩大,重重地砸在心上。
一直泡在热水里的右脚已经肿得没了知觉,也不再疼痛,所有的感觉中只剩下快要爆炸的肿胀。
林堇努力地眨了眨睁得酸痛的双眼,眼前,似乎有水滴砸落水面。
砸起一圈涟漪。
终于……自己又一次被放弃了。
想要努力地牵起嘴角,鼻子却又像凑热闹一般地一阵发酸,尖锐的疼痛一波一波地从胃的方向传来。他动作缓慢地把自己缩起来,却无助于减轻疼痛。
前所未有的痛恨自己。
那个总让所有人失望的自己。
“怎么哭了?”
水声戛然而止。
天籁般的嗓音,带着讶异。林堇只觉得下巴被人强硬的抬起,眼前是雾蒙蒙的一片——他原本就近视,这倒也不稀奇。只是当发现眼前白梓歆的那张脸因为眼眶里的液体而显得扭曲的时候,他才慌慌张张地意识到什么,伸手抹了把脸。
脸上冰冰凉凉地,湿漉漉的一片。
“你……生气了。”
林堇哽咽着,抽了抽鼻子。红肿的眼睛,看在白梓歆眼里倒像是委屈地控诉他的错待。
明明怎么想自己才是那个有理由感到委屈的人……白梓歆有些无奈的叹了口气——这家伙也未免太会折磨人了。
“我只是去拿晾干的浴巾。”
将他从浴缸里扶起,裹好浴巾,又横抱着他安置到已经铺好的床上。白梓歆将这一切做的行云流水般犹如在演奏古典名曲。可惜那个接受服务的人却一直一言不发,眼神里全是哀怨。
手臂上还残留着他的份量——对于接近一米八的身高来说,这样的重量,几乎只剩下骨架了。还有刚刚目睹的,肋骨几乎根根分明的身材,令白梓歆都无法安心。
这个人平时都是怎么虐待自己的?
浴巾洗去了多余的水份,林堇赤裸着坐在床上,扯过浴巾一个人默默地把身上擦干。
“林少爷,我哪里做的不对惹您生气了?”
手法轻柔地为他擦着湿漉漉的头发,白梓歆对于这个人彻底束手无策——真不知道那时候他是怎么和温伦相处的,也是这么……有个性?
可惜自己弹琴练就的手法全都用在侍奉这位少爷身上还嫌不够。
“不要走。”
感觉手下的身体停下手里的动作,僵硬地吐出几个字,白梓歆随之愣了一愣。继而想到他刚刚不大稳定的情绪,想着也许是他想起了什么不愉快的过往,倒也没多想,继续着手里的工作。
“好,不走。”
白梓歆从来没有过哄孩子的经历。倒是这一次,老天给了他补课的机会。给林堇擦干了身体,又取了治疗跌打损伤的药油给他肿的吓人的脚踝涂上,慢慢揉搓。这样的滋味必定不好受,但林堇都跟没了知觉一样,只有在自己用力过大的时候挣了一下,其余的时候连点反应都没有,更没有叫一声痛。弄得白梓歆自己心里对于下手的轻重也没有底。
“睡吧。”
简单的裹了层纱布防止药油弄脏被子床单,白梓歆扶着林堇躺倒,小心的给他盖好被子。
“别扔下我。”
林堇疲惫地闭上眼睛,楚楚可怜地像是只被人遗弃的小猫。
白梓歆惆怅的望着那只青筋突起紧紧握着自己的手,有些不知所措。
24.崩坏的一章
“肿的这么厉害……也不知道有没有伤到骨头。”白梓歆用手心贴在林堇高高肿起的脚踝上,透着纱布依然能感到一阵温热,想了想还是不能放心。
“明天去医院看看吧。 晚上一个人可以么?用不用我留下来?”
林堇脸色苍白,但还是摇了摇头:“我没事,刚刚有点失控了。”
虽然眼眶还红着,但情绪已经平复了许多。见他如此,白梓歆也不再坚持,只将一杯清水放到了床头柜上,又将一只无绳电话放在他枕边:“有事情按对讲键叫我,不用客气。”
林堇脸上终于有了些惯常的笑意,白梓歆倾身啄了下他失了血色的唇。
“晚安。”
房门被带上,林堇呆呆地坐在床上,似乎还沉浸在刚刚那两个低哑又动听的“晚安”声中不可自拔。
内心被攻陷的感觉。
动作迟缓地爬下床,林堇靠着一只左脚蹦到书桌前,拉开左边的抽屉,从里面摸出一只白色的药瓶,瓶身上标着密密麻麻的英文单词。小心翼翼地倒出两小粒白色的药片,将瓶子放回原处,又单脚蹦回床上,就着床头柜上的温开水服了下去。
虽然总觉得这种据说有调节情绪作用的药物纯属一种心理暗示,但林堇还是暗暗希望,今夜可以好过一些。
夜里白梓歆又下楼来查看了林堇几次。他似乎睡的不太安稳,被子都被扔在一边,一个人缩在一旁,却又是一副畏冷的模样。
月光从及地的窗外投进,罩在这个眉头紧锁的人身上,让白梓歆只觉得莫名的心疼。
被那两个整天都不闲着的邻居找上门的时候,阮茗楦正在院子里里琢磨该怎么把闺蜜临时塞给她寄养的一只黑白狸花猫从房顶上弄下来。加上被主人形式遗弃的KK,两只狗一只猫已经快要把她的全部精力占满了。
“茗楦,我记得你用过一副拐的,还留着么?”
隔着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院墙,白梓歆破天荒地主动跟她说话,第一句居然就是关心不相干的东西。
“用拐……难道不会吓到它么?”
阮茗楦显然还沉浸在如何解决眼前的困境中,狸花猫戒备地超她竖起了尾巴。
“是阿堇要用。”
“阿堇?”阮茗楦倒吸了一口凉气,“你把他怎么了?”
一大早就被白老师叫起来塞进车里直奔医院,挂了急诊,一瘸一拐地进去,被医生左看右看捏捏揉揉:“没什么大事。实在不放心可以拍个X光片。”
想也不用想,白老师直接交了钱去放射科排队,林堇单腿蹦着跟在旁边都觉得他是紧张过度。
从照相取片到回到诊室,所有身穿白大褂的人士都对他们露出一个带有不屑的安抚的神情。确认了没有伤及骨头的林堇倒是觉得只靠一条腿蹦了半个上午的自己肌肉酸痛,完全是被白梓歆报复了。
这种行为显然已经属于体罚性质。
“崴脚啊……”阮茗楦拖着尾音露出自信的一笑,“这个我倒真是经验丰富。”
“林堇也这么说。”
白梓歆默默地叹了口气。
“总崴脚的话……是不是腰不好啊……”
白梓歆只觉得阮茗楦冲他别有意味地挑眉挑得看着心烦。
第一次用拐,林堇不得要领地走的东倒西歪。
“哎,手上要用力,光撑在腋下是不行的。”阮茗楦觉得自己苦口婆心地有点像教婴儿学走路,“不过崴了脚在家休息就好了,干嘛一定要出去奔命?”
林堇停下来揉了揉酸痛的手腕:“我下午要去试镜。”
“试镜?不会改时间么,非得在今天?”
“经纪人安排的……”提起赵尹狄,林堇情不自禁的打了个哆嗦,他根本就没跟对方说自己现在行走不便。事实上,他和赵尹狄相处的模式基本就是能不说话就不说话,眼神,手势,再不济文字也可以。“就是跟导演见个面,我这也不是什么大事。”
“那你一定小心点……崴脚最怕变成习惯性损伤了。”阮茗楦心有戚戚焉地叮嘱,转身向正站在敞开式厨房里准备午餐的白梓歆喊道,“大白,我的那份要加辣椒。”
林堇脚下一个趔趄——大白?
捧着眼前这碗金光闪闪的仿佛挂着“白梓歆出品”字样的炒饭,林堇有些感慨。
好像一段时间以来,他所吃到的自家厨房出品的食物,都是拜白老师所赐。
说来也是,搬到这里来这么久,林堇都没见他下过厨,厨房更是干净的就算不打扫也至多有层浮土,一看就是没有人使用的迹象。这个家里估计一点都不担心会有蟑螂之类的生物出现。
“放心啦,本人亲自测试,味道绝对好。”猜测林堇的顾虑,阮茗楦拍拍他的肩膀安慰他,旋即又像想起什么似的小声抱怨,“不过他居然连做饭也拿手,真是没天理了。”
林堇拿起勺子舀了一点泛着金黄色光泽的米饭,米粒颗颗晶莹饱满地毫不粘连,看起来完全像是出自一个厨艺非凡的人之手。
明明之前的记忆里,白老师总是拉着他一起下馆子的,倒是之前的白粥。软软糯糯的口感,米粒被煮的裂开,香气完全融进粥水里。那样的品相,怎么看是高手的水平。
人比人气死人。再和白老师相处下去,林堇觉得自己早晚有一天要被他身上的闪光点压死。
“好久没用厨房,东西都不大齐了。就只能做点简单的。”
白梓歆擦干了手,在餐桌就做,示意一直眼巴巴盯着他等开饭的两个人可以下手了。勺子和瓷碗相撞,屋子里一时间都是诱人的叮叮当当的声响。
看着眼前吃得卖力的林堇,有一种身为饲养员的荣誉感从白梓歆心里油然而生。
“看你吃饭简直太有幸福感了。”阮茗楦戳着碗里的米饭评价着林堇的吃相。她整天生活极端规律,对于那种类似于饿死鬼投胎的感觉早已陌生。
白梓歆也忍不住劝他:“慢点吃,小心胃痛。”
林堇忍不住暗暗翻了个白眼——他从昨晚就没吃什么东西,饿到现在已经是极限了。
最终,林堇一个人大概比余下两个人吃的还多。
“晚上想吃什么?”
站在水槽前,白梓歆动作优雅地洗着碗,身后的林堇正在他的安排下倚在沙发上休息等待一会儿赵尹狄来接他去工作。听到这个问题,他很认真地揉了揉鼓胀的肚子。
“想不出来。”
门铃声响起。
“你别动。”制止了正要下地的林堇,白梓歆趿着拖鞋跑去开门,留林堇无所事事地在他身后感叹生活的美好。
不知道为什么,林堇总觉得每到赵尹狄出现的场合,周围的温度就要降上几度。
“怎么了?”
林堇一身家居服地半躺在靠枕堆里,完全没有准备出门的意思。厨房水流哗哗,白梓歆跟赵尹狄互相点了个头之后又继续回去收尾。
“脚崴了。”
林堇挪开压在右脚上的靠枕。
“能走么?”
看着架势,就算是骨折也不能打动赵尹狄分毫。
林堇点头,指指立在墙角的那副工具:“拄拐。”
“换衣服。”
赵尹狄坐到沙发上,目送林堇一瘸一拐地挪回房间。
将厨房收拾妥当,白梓歆一出来就听见林堇在卧室里折腾出的动静。
“喝点茶吧。”
一只藏青色的厚瓷杯放在赵尹狄面前的茶几上。
“多谢。”赵尹狄拿起茶杯,抿了一口。
白梓歆手里捧着另一只茶杯坐下,靠在刚刚被林堇收拾得暄软的靠枕上:“阿堇行动不大方便,一会儿要靠您多照顾。”
赵尹狄将情绪隐藏在无框的眼镜片后,算是答应了。又小啜了一口,才缓缓开口:“你们同居多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