伸手将林堇的衬衣松开了两颗扣子,安启南才退后了一步。
“这样就对了,把自己弄得舒服一点……不要太在意歆歆刚刚的话,他没睡好的时候脾气很差的。”
林堇抿唇露出了从进录音室以来第一个微笑:“安老师,多谢。”
“好啦,我们开始了。”
退回到控制台前,安启南比划了一个ok的手势,熟悉的伴奏从耳机里倾泻而出。
“这一遍感觉已经好多了。”按照新的要求唱了两遍,安启南便已经表现出了满意,“一定是他给你压力太大了,没关系,继续保持这个状态就好了。”
林堇努力地点了点头。
“不如……虽然歌词抽象了一点,但是可以想象一个情景,把自己带入进去。这样做,相信会有突破的。”
情景……
林堇的视线又停留在了已经被各种符号文字标的密密麻麻的歌词之上:
如果伤口已经填满苦涩
相信你也认同
跨过无穷尽的沟壑
终有天可触碰
起初一切千帆尽过如何能再寻依靠
抚平似是而非纵横交错伤痕
似乎每唱过一遍,对这一段词的理解便更深了一步。那种字里行间透露出来的无奈与不甘,他能够体会那样的感情。
那时自己被最爱的那个人抱着,却被叫做另一个人的名字的时候,心中的酸涩和郁结,他却无力发泄。可是即使如此,他也不曾想过放弃,总是在不断自我安慰着,时间一定能改变一切,为了他做过的那些事,付出的那些情,必定会有所回报。
人们不都说,一份耕耘一份收获么。却没有人告诉过他,感情的事情并不只是等价交换那样简单。
最终,他是被放弃的那一个。
努力错了方向,最终也不过是南辕北辙的笑话一桩。更加可笑的是,自己竟然饰演了那么久的笑话里的丑角却不自知。
那些共同度过的往事,一幕幕地浮现眼前,他对自己露出的宠溺的笑容,那些包容的作为,每一份甜蜜累积到最后,却发现那个人所施展的所有温情,施予的对象却都不是自己。
得不到和已失去。
这是他甘做替身却仍避免不了必须承受的惩罚——这些他平时极力避免回忆起的片段,此时又被唤醒,林堇只觉得连呼吸都带上了痛楚。
“ok,我们再来一遍。”
隔着那层隔音效果极佳的玻璃,安启南注意到林堇面部表情的细微变化,知道他已经进入了角色,压低了声音重新开始录制新的一条音轨。
这一次,他的启发收到的效果是前所未有的突出。
当耳机里传来林堇略带哽咽却依旧隐忍着唱好每一粒音的时候,安启南只觉得自己的心似乎也随着那样压抑而凄美的感觉揪了起来。
似乎很久没有在录音室里收获这样的感动,安启南渐渐放缓了呼吸,生怕打断面前那个人全情投入的发挥。
近乎完美的声线,一直以来都如同一把做工精良的小提琴完美的演出。如今,声音的主人终于用这样浓烈的感情赋予了这支乐器以最重要的灵魂。
——这,大概就是白梓歆所想要达到的效果吧。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将声音的主人逼到如此境地,安启南仍旧有些于心不忍。
耳畔的旋律已经终了,但倾泻而出的感情却仍然无法收回。林堇颓然的垂下头,伸手沾了下有些湿意的眼角。
自己竟然……流泪了。
印象中,自己好似已经很久没有流过泪了。即使是和温伦分手,也没有如此剧烈的情绪波动。
大概,是今天经历的事情太多了。
摘下耳机,林堇整理了一下衣摆,跳下吧椅——他需要缓和一下刚刚似乎太过奔腾的情绪。心头像压着一块大石,令他感到十分的烦乱。
“还好吗?”见到推门而入的林堇,安启南站起身,打量着他有些发红的眼眶,不无担心的问。
轻点了下头,林堇说话时还戴着些许的鼻音,猛吸了一下鼻子,他强迫自己露出一个安抚的笑容:“没事。多谢您了。”
“唉,我不太会夸人。”安启南有些拘谨的挠挠头发,“但是你的歌声真的令我感动。”
32.贤惠
“如果恢复过来了……不妨我们把和声也录了?”安启南坐在转椅上,一副悠然自得的模样。见到林堇瞪着被泪水洗过显得格外明亮的眼睛,安启南不由得心情大好。
“我唱不动了。”为了显示自己所言非虚,林堇干脆把自己扔倒在沙发上,长叹了一口气,“现在脑子里全是这首歌,反反复复的……”
“那不是正好?”安启南蹬了几下地,坐在椅子上蹭过来,“趁热打铁嘛。”
“……我没那么好的体力,安老师。”林堇支撑着身体坐起来,“你想的那个什么‘疲劳唱法’,真是太阴损了。”
“可是确实有效,不是吗?”安启南对于他的态度丝毫不以为忤,反而露出一副兴奋的神情,“再说你的声线真的很难得,不好好利用多可惜……哎,说起来,为什么我以前没有注意到你?”
“这就对了。我何德何能,怎么可能让天后的御用监制垂青?”
林堇抬起一只胳膊扶上额头,勾起嘴角。
“怎么听起来,像是在讽刺我没有眼光啊?”安启南两腿交叠,向椅背靠去,“不过你说的没错,梓歆一向爱才。不过……我最近怎么总看到你们俩在一起啊?”
向林堇投以询问的目光,后者无比坦然地与他对视:“我住在他家。”
“咦?都同居了?”安启南有些惊讶的提高了嗓音,“怪不得……有了新欢就忘了旧爱了。”
“别乱说。”林堇懒洋洋地挪了下脑袋,“白老师很专一的。”
安启南显然并不赞同,但也没反驳:“嘿嘿,这么想……倒也不错。”
“天后呢?有复出的计划么?”
想到安启南曾经的辉煌,林堇也感到好奇。
“很难说,应该,短时间内不会了吧。”安启南惆怅的语气中有些许对过去的怀忆之情,“她倒好,这一退休,相夫教子落得一身轻。倒是我,那些灵感也像跟着她一起退休了似的。”
第一次听这个素有“鬼才”之誉的音乐人抱怨创作的艰难,林堇忽然来了精神:“哎,怎么说?我一直以为你爱她。”
记得上次在天后黎甜甜宣布退休后的那年颁奖礼上,有一个众多歌手献唱黎甜甜的经典曲目向天后致敬的环节。压轴出场的是安启南,悲情地坐在钢琴前弹唱他为黎甜甜创作的,也是由他和黎甜甜共同演绎的合唱歌。那样怆然的声线和伤怀的表情,似乎从字里行间都可以听得出这个外表并不羸弱甚至可称之为魁梧的男人的心却在流泪。在场的每一位旁观者都不禁为这样深情的演绎所深深打动,那些新晋的后辈们也暗自在心底里自叹弗如。
当然,也正是因为那样动情的演出,使得大家私底下也热闹的议论纷纷了一阵。
这样投入的感情流露,应该是示爱无疑了。
“我听过的女歌手里,只有她能唱出我想要表达的感觉。恰到好处,不张扬,不炫耀,却能唱进我的心灵深处。这样的女人,很难不让人爱上。”
“那,你们有没有在一起过?”
虽然明知黎甜甜最终嫁给了一位富商从此退隐江湖,可林堇还是对这位只打过照面的传奇性的人物感到好奇。
“我发现你很八卦啊。”安启南露出一个高深莫测的笑容,“有时候,欣赏的事物,不一定非要占有。”
“听起来真像牵强的借口。”林堇孜孜不倦地想要得到更深入的内幕,传闻中的主角之一就在眼前,他可不想放弃这来之不易的机会,“是不是得不到之后才想出这些安慰自己的?”
安启南闻言瞪大了眼:“你这家伙!真不可爱。”
想到刚刚还是自己在拿他和白梓歆的关系调侃,一转眼就换做自己尴尬,安启南不由得苦笑,“原来你不光八卦,还记仇。这睚眦必报的性子,可真不讨人喜欢。”
可惜只有外表对人有震慑作用的安启南此时已经在林堇眼里失去了危险性。他还是瞪着一双亮晶晶的眼睛流露出一种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探索精神。
“好啦,怕了你了。”安启南举起双手示弱,“我没和她在一起过,这下你满意了吧?看你也休息的差不多了,快起来把和音录了!省的一会儿白梓歆醒了又要跟你过不去。”
所谓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安启南揉了揉太阳穴,有些后悔刚刚多余主动伸手帮林堇这一次,结果对方却毫不领情。
这么难缠的孩子,是怎么在圈里生存下来的?
白梓歆坐在沙发上听着音响中播放的刚刚录制的半成品,眼中露出一丝惊艳,但旋即有些烦躁地向后抓了抓头发:“看来果然是我的问题。”
林堇觉得这话听起来别有用心,也不接话。安启南左看看右看看,明明得到的结果如此令人满意,但居然当事者没有一个表现出任何欣喜的情绪。
气氛就这样僵持了下去。
“这首歌的后期就由你来做吧,安老师。”白梓歆从沙发上站起来,长舒了口气。
安启南瞅了眼明明刚才还活蹦乱跳现在就像条死鱼一样的林堇——梓歆这样做这孩子嘴上不说,心里肯定介意:“别啊,咱俩编曲的风格差大了。”
“编曲……再说吧。”
白梓歆脚步有些摇晃地走出录音室,林堇的脸已经拉的老长。安启南发现这两个人从本质上都是一样的别扭,真好奇他们两个有了摩擦该怎么沟通。
“好吧,不过我申请,工作结束之后,度假。”
林白两个人的关系似乎又回到了一开始的阶段。甚至,还不如那时。林堇主动包揽了所有的家务,可对于马上就要交接一项工作使得作息时间并不规律的白梓歆来说,这家里就像是雇了个神出鬼没的佣人。通常等他出去工作的时候,林堇还没有回家,等他通宵工作回到家的时候,林堇要么还没有起床,要么就已经出了门。或者等到林堇起来的时候,白梓歆已经回到房间休息去了。
除了冰箱里餐桌上总是留着林堇做好的食物,两个人在一段时间里,说过的话两只手都能够数过来,期中还包括一次通话。
当然不排除有人有刻意回避的态度,林堇承认自己还是对于白梓歆和温伦的事情耿耿于怀,但转念一想自己的身份不尴不尬,也没有追问下去的立场。白梓歆原本就为猛增的工作量牵扯了大部分的精力,如果不是家里还有一个会喘气的人估计他就会直接搬到办公室住去了。
当然,每一天回到家发现门廊还有盏留给自己的灯,冰箱里总还有新鲜的食物可以用微波炉转一转就可以解决温饱问题,家里也一直维护得整洁干净,这样安心的感觉,有种久违了的幸福。
于是这日子就在心思迥异的两个人缺乏沟通的情况下维持了下来,居然表面上还很像是平淡温馨的老夫老妻。
然而这种情况终于在月末白梓歆发现餐桌上放着一叠厚厚的装着钱的信封时发生了变化,直到此时,他才意识到,他似乎忽略了那个人有一段时间了。
这又是在闹什么别扭?
转天早晨,林堇叼着烤好的面包片目睹白梓歆从楼梯上拾阶而下的那一刻,脸上再明显不过地写着“出乎意料”四个大字。浑身上下立时变得不自在起来——他根本不知道白梓歆昨晚是几点回的家,很晚是一定的了。这样打破常规的能在早晨见到这个披星戴月的大忙人,还是让他没有丝毫准备地心跳加快。
“我再去烤面包。”林堇迅速吞下剩下的面包就了一大口咖啡,起身走向操作台。
白梓歆拉出一把椅子,坐下,揉了揉太阳穴,其实他为了早上能够和林堇见上一面,从回到家之后头还没沾上枕头。
“一会儿要出门?”
“嗯……要去电视台一趟。”林堇拣了两片切片面包放进多士炉里,“节目要录一期特别节目。”之后他还要去找安启南一趟,学些音乐理论之类的东西。
“这是车库里那辆黑车的钥匙,你最近就开着吧。”白梓歆想了半天,只想到这么一件可行的举动,“最近太忙了,你好好照顾自己。”
——事实是,自己才是被好好照顾的那个。
白梓歆对于两人之间无力沟通的现状有些无奈,只等着工作告一段落再解决私人的问题。
“过段时间,等有时间了,一起去度个假吧?”
“呃?”林堇接过车钥匙,被他的提议搞得有些突然,随即笑了下,“好。”
最近这段时间,林堇一有空闲就往安启南家里跑。这位一个人住在市中心的一套公寓里的音乐人显然对于他的“骚扰”十分欢迎。原本安启南一个人和五条狗住在公寓里,一进门就有一种缺乏人气的感觉,家里也不甚整洁。倒是林堇一去,俩人每次都天南海北一顿乱侃,跟着穷极无聊的安启南学学琴,讲讲乐理和作曲。几次下来,这两个年龄相差十几岁的人倒结成了莫逆,俨然有无话不谈的趋势。
33.换歌
“唉,你总是这么贤惠,真让我不好意思。”安启南穿着一身宽松的居家服,两只手随意地插在裤子口袋里欣赏林堇动作飞快地将他换洗下来的衣服收进洗衣机里,倍感欣慰。
“白梓歆得了你真是福气。”
“哈。”林堇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单音节笑声。
“你们俩……还没和好?”得到一阵默认一般的沉默,安启南苦闷地拍拍额头。他还是第一次见有人能将冷战进行的如此高端,既不需要口头上的交锋,也不需要肢体接触,矛盾甚至没有起因,更不需要交流就能彼此默契地互相冷落。
大概这两个人才算是活在同一个世界里的人。
“要是让梓歆知道知道你总是往我这儿跑,估计过几天你就见不到我了。”两个人并排坐在琴凳上,两套花哨的咖啡杯也姿势迥异地摆在琴盖上,这些天来,每天都能有这么一点时间用来聊聊天,弹弹琴,生活一下子变得规律又惬意。
“你太夸张了。”林堇不以为然地低头翻了翻乐谱,没注意到安启南笑容苦涩的脸——如果林堇见证了这几天办公室里白梓歆对待安启南明显变得苛刻的态度,恐怕就不会这么想了。
“我想了一小段乐句,帮我听听看?”
因为不是从小学琴的关系,林堇弹琴时手指的活动并不算灵活。但对于音乐本身的悟性应该说还是好的。遇上安启南这个习惯以鼓励为主的老师进步也相当迅速。
说是一个乐句,但华丽的感觉还是能够辨别出来:“挺有意思的,改一改还挺让人期待的。”
“不如……教我作曲吧?”林堇趁机央求着安启南。
“好吧好吧——哎,别这样看着我。”安启南将脑袋移开了一段距离,“教了你你可不许抢我的饭碗。”
林堇笑得眼睛都皱在一起,心想你写不出来东西也不是我害的。
终于,在林堇身上持续散发着安启南惯用的香水味的第七天,他接到了安启南致歉的电话:“今天太忙估计要加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