极细微的一声,在熙来攘往的街道上几乎被各种各样的喧嚣彻底掩盖。却像是心灵感应一般的触动了林堇的神经。
猛地抬起头,街对面停着一辆与周围的各式轿车格格不入的白色面包车。平凡无奇的外表,只除了颜色极深的玻璃。前排的车窗被摇下,一只黑洞洞的长镜头正从车内伸出,瞄向自己的方向。
没想到在这里也会遇到狗仔队。
原以为想这样临近郊区的地方,这样档次的餐厅应该足够安全,没想到还是会被这个神出鬼没的群体盯上。
看这样的架势,他们是在此驻扎着准备“守株待兔”的。也许是因为这里停车较便宜又经常会有有价值的人物出没,通常这样在一个地方守上几天,若是能碰上一两个一二线明星或是新闻人物,也算是稳赚不赔的买卖。
看狗仔们忽然对他一阵猛拍,刚刚他和那两个人一起吃饭的样子,应该已经被他们撞见了吧。现在自己站在这里的这幅落魄样子,再经过那些人的猜测演绎,不知道会被写成什么样子。
或者自己应该感谢,若不是因为那两个人,自己绝对不足以引起狗仔们的兴趣。不过通常这一招被女星们应用的比较广泛,借人上位绝对是一项屡试不爽的事半功倍的手段。
实在是没有心情处理眼前的局面,林堇低下头沿着街道大步向前走。
“阿堇,上车。”
闻声,才发现一辆白色的跑车正轻巧地沿着边道缓慢滑行。
心里那团乱麻正越缠越乱,脑袋还在一寸一寸地胀大。为什么是白老师……刚才……只要留我自己一个人安静一会直到清醒就好……
“不用了,注意有狗仔。”
林堇闷闷地提醒白梓歆,带着些许歉疚的语气明显比刚才的气焰弱了很多。
“这个。对我没威胁。”嘴角轻盈的上扬,白梓歆看起来心情很好,似乎刚才林堇的迁怒完全没发生过,“快上来,要到路口了。”
距离路口的红灯还有几十步的样子。之前那些把他推向谷底的传闻他不可能没有耳闻。而白梓歆这样做简直是为狗仔提供活生生的材料,为的不过是让自己上车。
白梓歆什么时候也变得这样……阴损了。
重新坐回车里,林堇有些烦闷地想。他并不喜欢这种好像隐隐感觉到的被人算计的感觉。
“住在哪?”
显然白梓歆对林堇的配合十分满意。
林堇闭着眼报了一片闹市区里年代久远的居民区的名字。虽然交通和生活都很便利,但是因为年久失修,配套设施老化,那里的房价并不算很高。
林堇断定自己看到了白梓歆听到住址那刻皱了皱眉——其实完全没必要把嫌恶表现的那么明显,如果能找到房租更低位置更好的房子,他哪里会愿那种阴暗潮湿的环境。
“一个人住么?”
想到了被锁在家里,自己临走前还一副依依不舍地样子的KK,林堇脸上浮现出今天的第一丝笑意。
“嗯,不算是吧。”
这样纯净的笑容,却让白梓歆有些恍惚……自己确实,和这个孩子分开很久了。久到,如今他身边都已经出现了一个能够天天见到自己曾经最喜欢的,堇的笑容的人。能够与他分担他所经受的一切。
林堇并不知道白梓歆的想法。车内忽然沉默下来的气氛让他刚刚的不适感加重。
刚刚因为饥饿而抗议的胃现在又开始反对如此繁重的工作量。一阵翻江倒海地闹个不停,连坐在车上走走停停都成了引发痛苦的缘由。
将头倚在车窗上,林堇闭着眼,努力的压下一阵阵想要作呕的感觉。
“然后,该怎么走?”
睁开眼,车前是一片古旧的高层住宅,之间的道路窄小,有些地方又堆放了杂物。按照林堇的指挥,白梓歆顺利的把车停在楼下。
“这栋楼么?”
“前面那栋。路太窄不好过去。”整理了一下东西,林堇拉开车门,“麻烦您了。”
“等下……”白梓歆有些踟蹰,林堇的动作停顿了一下,“方便上去看看么?”
这样老旧的住房,白梓歆不是没有见识过。通常即使是经过后期的装修改造,狭小的空间和周围并不整洁的环境还是无法让人感到舒适。
“还是……别了吧。”想了想那套房子局促的几乎无处下脚的状况,林堇摇了摇头,“没什么必要。”
拉开车门,冲车内的人挥手告别,林堇挎上书包快步向家走去——右手用力地捂住胸口。作呕的感觉被已经晒暖了的风一吹,并没有减散,反而来得更加猛烈。
刚刚餐厅里的一幕,白梓歆也多多少少目睹了一些。无视温伦的作为,他有些惊诧于林堇的厚重的心防。林堇消失的一段时间里,究竟经历过什么,能让连被别人提及他都显得格外抵触?
印象里林堇从来未曾用那样的态度与温伦讲话,带着戾气和敌视。看温伦刚刚的怔忪,恐怕他也是一样震惊。
“你不该那样对他。”记得自己被林堇冲出餐厅的样子骇住,扔给温伦这样一句话。而对方却惨笑着回道:
“你以为你能懂他?”
“起码我可以陪着他。”
温伦说得没错。如今,恐怕再难有人能够走进林堇的内心。
视线扫过身边的座位,浅色的皮质座椅上静静地躺着一只黑色的小巧手机——应该是林堇的吧,刚刚在后台化妆间好像看见他用过。
大概是刚刚从裤子口袋里滑出来的吧?
拿过手机,白梓歆利落地将车停在路边,朝林堇追去。
8.租屋里的别扭
“阿堇!”白梓歆喊了一声,走在前面的人显然并没有听见。加快了脚步跟着林堇进了黑乎乎的楼道,一股潮湿的气味迎面扑来。
高而窄水泥的楼梯并不平整,每一级的高度都不甚统一。林堇在前面,脚踩在台阶上的声音沉重而有些缓慢。
与一个正要下楼身材臃肿的中年妇女擦肩而,白梓歆礼貌地向一边避了避,身上的外套却蹭上了摆在楼道拐角里布满尘土的自行车上。
这样的居住环境,怎么能忍得下去。
“你,找人?”女人穿着睡衣,一头乱蓬蓬的长发,显然和白梓歆惯接触到的有着优雅风度良好教养的女士有着天壤之别。
白梓歆急着跟上林堇,但出于礼貌还是回应:“是。”
“找哪位啊?第一次见你哦。”女人上下打量了一圈一眼看上去就气质不俗的白梓歆,站定了身子。
楼道里林堇的脚步声已经消失。白梓歆有些头痛,急于摆脱眼前的状况——忽然想到没准眼前的这位会知道林堇也说不定。
“您认不认识一个姓林的年轻人?”
“他?就住顶楼。”女人鄙夷地挑挑眉,“看不出来他还会有人找。”
那语气,似乎是所有接触林堇的人都要被另眼看待一样。
白梓歆被那一点也不客气的眼神打量得有点不自在,刚想道谢走开,又听到女人开口: “刚看到他上去了,天天都没精打采的,整夜整夜不在家,连去催房租都找不到人。”显然女人对林堇的怨气颇大,一打开话匣子便滔滔不绝,“你来了正好,帮我催他交下个月的租。”
“他欠你很多钱么?”白老师停下脚步。女人口中的林堇是他所未曾想像过的。
“要说他也就这一点好处了。租钱倒是没怎么太拖过,也没带过别人回来。不过租在这里,自己一天倒穿的挺讲究,看起来你倒是个正经人,可别怪我没提醒你……有几次我还看见大晚上的有宝马来接他。”女人轻蔑地用眼角瞄了眼楼上的方向,“我看哪,不像是什么正经人,没准是出来卖的……”
“谢谢您告诉我这些。”白梓歆不再听女人嚼舌根,“我想他下个月不会拖欠房租了。”白梓歆揪过蹭上一道灰土的衣摆用力地掸了掸,三步并作两步地跑上楼去。
“唉,现在的有钱人,也不知道在想什么。”女人摇着头,遗憾白梓歆的一意孤行,下了楼。
顶楼只有一户人家。像是后来加盖的建筑一样,整个楼层都比下面矮了不少,天花板几乎要碰到头。白梓歆走到的时候,房门是虚掩着的。他敲了敲门,没有人应。屋里隐约有响动传出。
慢慢地推开们,响动清晰起来。如果他没听错的话,那应该是呕吐的声音。
“汪!”
一只小小的身影朝自己冲了过来,站在一步远的地方,做出一副要进攻的架势。
“阿堇?”
白梓歆提高声音又唤了一声,KK依旧吠个不停。听到房间里传来一阵水声,林堇搓了搓脸从房间里走了出来,发丝上还沾着水珠。
“喂,kk,什么事啊。”
胃里还有些火烧火燎。林堇脸色发白,本想去躺一会儿,结果却被终日安静的kk的突然“发声”喊了出来。
按着kk的指引,林堇眯起眼睛,看清门外那个衣着笔挺气场高贵因而在这环境中显得无比突兀的人。而这个环境极差的小窝是林堇最不想被人知道的一面。白梓歆的出现让林堇知道,自己的最后一道惨兮兮的防线也被打破。
怔怔注视了一会。胸口已经闷得说不出一句话。眼睁睁看着那人带着惯有的笑意走进来,靠近自己。
“阿堇,你的手机。”
一只手伸到面前,手上拿的东西无比熟悉。
林堇后知后觉地摸着裤袋,然后飞速地换上一副笑脸:“啊,真不好意思……还让您亲自跑一趟……”
“你不舒服?”白梓歆看着他抗拒的表情。那样差的脸色配上牵强的笑容,白梓歆觉得眼前的场景异常刺目。
“没啊,就是有点累。”林堇挠挠头。
“你刚刚在吐吧?”紧紧逼问。
“呃……”没想到白梓歆这么敏锐,林堇避重就轻,“我有点晕车。”
白梓歆嗤笑一声,林堇还是他听说过的第一个晕车的会开车的人。这样明显的推辞借口,将他的关心隔绝开来,林堇还是第一次这样对他。
“我不知道我竟然这么不值得信任。”白梓歆沉下语气,脸上是愤然和失望糅杂的表情。
林堇的嘴角慢慢垂下,侧开身子让出一条路:“对不起。”
虚弱地卷着薄被蜷在床垫上,林堇瞪着眼睛仰视着坐在房间里仅有的一张椅子上的白梓歆。原本就挤迫的房间因为多了一个人而显得更加局促。
KK卧在窝里,小脑袋左顾右盼,好奇的观察相对无言的两个人。屋子里弥漫着一阵浓稠的米香。刚刚白梓歆一进门就钻进厨房往灶台上做了一锅米粥。
……虽然连米都是白老师出面找楼下邻居借的,锅是自己平时煮泡面用的。
记得白老师发现冰箱里只放了几瓶矿泉水,其余的位置摆满了方便面和速食米饭的时候脸上狰狞的表情。
“你就吃这个?”第一次被白老师用这样严厉的态度训斥音乐以外的事,林堇心虚地回答:
“没……没时间做饭。”
但是他很快发现之后白老师沉默不语的样子更加吓人。
林堇闻着久违的出现在家里的事物的香气,有一种重获新生的感觉。
一直低着头做思考状的白梓歆,就在林堇以为他要睡着了的时候,语气生硬地挤出一句:
“明天搬走。”
“啊?”林堇张大了嘴,“不要。”
原本还想辩解,但看到白梓歆投来的严厉的眼神,林堇还是很没种地将在自己藏在了被子里:“我好不容易才找到这处房子,找房子好麻烦。”
声音闷闷地从被子底下传来。
白梓歆冷笑一声:“如果你指的是这里的环境,那确实找起来很不容易。”
被子下的人忽然不动了。就算知道自己住的确实寒酸,寒酸到他这一生第一次见识到这样的住房就是要住在这里。但是窘迫的现状还是像林堇的逆鳞一样。不愿被人同情,尤其是眼前这人。他怎么能奢求一个成功人士体谅到下层百姓的辛酸无奈。
“别管我了行不行。”
白梓歆气急反笑,弯下腰将林堇用来裹着自己装作鸵鸟的被子使劲一掀:“好啊,我不
管你。难道你还真去卖?”
最后那个字直冲冲地扎进林堇心里。受惊般的睁大眼,但很快又懒得辩解地趴下去。
如果真是去卖我还会在这受罪么。
林堇把头转过来,斜斜扫了那高高在上的人一眼,迟缓地抬手,不吭声地重新拉过被子。白梓歆不动声色的犹疑了一秒。面对这样的指控,有些人会大吼大叫,会冷脸的骂回去,会反抗会发脾气……只是这样貌似默认的沉默,才最让人猜疑和不安。曾经林堇在媒体面前那样的不可一世,说话不加修饰,那张能随时燃起人愤恨情绪的嘴,就这样被残酷的磨练给堵住了?
“说中了?”看看那个没有斗志的身躯,决定再试最后一次。
两个人都感到了对方的反常。林堇一点都不熟悉工作之外的白梓歆的刻薄。似乎也隐隐感到这并不是出于本意的试探。
只是此时……他没有力气再去追究这许多。猜测和受伤。他都够了。液体从眼眶中滚出,
横着滑过面颊落到枕巾上,脸上有些微微的痒。其实心里并不是很难过,但身体还是最快速地做出了反应。一定是身体的不适导致的,这个时候通常会脆弱一些是可以理解的吧。林堇咧了下嘴角,伸手快速地抹去脸上的泪痕——或许……真的该搬走了。
“白老师,你那么忙,不要再在这里浪费时间了。”想继续装作若无其事,但浓重的鼻
音还是出卖了他。
有回应就好。见过太多处于低谷中的人。沉默寡言,内心沉重。对于这个世界没有任何表达的欲望,甚至不屑于和人多说一句话,哪怕是简单的解释。叹口气,白梓歆坐在床垫边,静静听着室内压抑的啜泣声。
许久,林堇听到被子外面那个温柔清亮的声音:“怎么会是浪费时间呢。”
白梓歆轻轻地叹了口气,干脆脱了鞋躺倒在床垫上。老旧的弹簧有些已经塌陷,躺上去很不舒服。
“搬来和我住吧。也好……互相照顾。嗯?”
林堇猛地转过身来,哭得通红的双眼氤氲着雾气对上白梓歆的:
“你们还没有玩够么?”
听出他语气里浓重的怨气,又想到从一见面起林堇对自己不断躲避又有些敌意的态度。
白梓歆确信这其中必定有什么蹊跷是自己所不了解的。
“阿堇,你是不是误会了什么?”
林堇揉了揉眼睛,就要爬起来:“我去看看粥好了没。”
这已经是再明显不过的躲避了。一次又一次地被这样拒绝,让白梓歆有火却无法发出来
——每次对上林堇的眼睛,他总会发现其中隐藏的伤痛。这总使得他手足无措,打乱原有的
步伐。
不忍心再逼迫他,那样恍惚的状态,白梓歆觉得现在的林堇就好像一只绷得很紧的弦,
生怕以为自己的强迫而伤害他。
抓住林堇撑在床垫上的细瘦的手腕制止他的动作:“我去。你歇着。”
9.无奈之举
热腾腾的米粥端来的时候,林堇已经迷迷糊糊快要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