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义脸色不太好看,透着郁闷和恼怒,喝道:“走走走走什么走啊你,急什么?!”
王鹤吓得瑟缩一下,咽了口吐沫。
高义也发觉自己语气太过生硬,降低声音尽量柔声道:“小朋友你先回家吧。”
“那……那岚子和亚男呢?”
高义面色一沉:“他们要接受调查。”这句话语气严峻,一下子就把王鹤给砸蒙了,他从警察的神态中发觉事情可能根本没有那么简单。他的心跳得像擂鼓,完了,出事了!他第一个反应就是岚子要蹲大狱了。这个念头让他浑身直冒冷汗,二话不说,转身就跑了出去。
高义长吁一口气,有些烦躁地爬爬头发,接了一大杯凉水,咕嘟咕嘟一口气喝了个干净。本来由他和张岩负责审讯许山岚,说实话高义没太把面前那个笑容有些腼腆,不爱说话的男孩子当回事。可他后来才发现,这个男孩子根本没有表面上这么温吞绵软,任你随意掐捏。
审讯是需要技巧的,高义先用极为平淡的语气,让许山岚把当时拉架的过程从头到尾又详细地描述了一遍,随意询问了几个无关痛痒的问题。然后他说:“你提供的笔录都是真实的吧?”
许山岚点点头:“嗯。”
“可是,怎么有人跟你说的不一样呢?”高义拿过早就准备好的另一份笔录,“有人说,你才是打人的那个。”
“啊?”许山岚只觉得好笑,“我?叔叔你弄错了吧。”
高义不理会他的反问,只说:“不止一个人对警方这么说,当时有很多孩子目击了过程。”
许山岚紧张起来,他下意识地捏紧拳头,脸色冷了下来,这竟使得这个少年带着几分倨傲,他说:“我没有。”
高义沉吟片刻,问了几个和案情毫无关系的问题:“听说你是学武的?”
“是。”
“从小就学么?”
“是的。”
“父母也不在身边?”
“对,我跟我师父和大师兄学。”许山岚猛然醒悟过来,他立刻说,“我想给我哥打电话。”
“不用急。”高义含义不明地笑了一下,似乎是在安抚,“我们已经派人通知他了。”
许山岚一听说丛展轶会得到消息,心情放松下来,没那么紧张了。
高义继续问他:“你为什么要学武呢?”
许山岚眨眨眼,他从来没想过这种问题,茫然地摇摇头。
“你练得怎么样?”
许山岚选了个比较谦虚的说法:“还行吧。”
“获过奖?”
许山岚点点头。
高义又笑了,他低声问:“如果,我是说如果,有人冒犯了你,对你不客气,比如说欺负你,你会不会用学过的武术来对付他?”
许山岚说:“当然了,人不犯我我不犯人,可也不能平白无故欺负我。”这是师父教他的,他记得很清楚。
高义接口道:“于是你就打了死者。”
“什么?”许山岚皱皱眉头。
“死者曾经仗着自己年龄大身材魁梧,欺负过你,所以你才会还手,才会和他打架,然后失手把他打死。对不对?”
许山岚蹭地站起来,叫道:“我没有,才不是,你胡说八道!”
高义见男孩子急了,这正在意料之中,他和写记录的张岩对视一眼,起身按住许山岚,平静地说:“不用这样,你跟警察叔叔说实话,没有关系,老师不是教过你应该诚实吗?”
“我没有,我就是没有!”许山岚眼中闪着怒意,涨红了脸,他觉得受到了侮辱,“我跟你们说的都是实话,你爱信不信,我要回家!”
“回家?!”高义沉下脸,冷冰冰地说,“你不说实话,就别想回家。”
“我说的就是实话!”
“你撒谎!”高义一字一字迸出来,象机关枪在吐子弹,“已经有很多人向我们提供线索,人就是你打死的。我告诉你许山岚,坦白从宽抗拒从严,你不说实话,今天就别想从这里走出去!”
高义居高临下地紧盯着他,声色俱厉,面目狰狞。面对警察的威压,许山岚的脸白了,衬着眉目像墨一般黑。少年轻笑了一下,毫不犹豫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一言不发,转身便向外走。
高义和张岩万万没想到许山岚能这么有脾气,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劲儿,透着极为明显的挑衅意味。高义挂不住脸,他还没见过这么嚣张的犯人——他现在已经把许山岚当成犯人了,高义扑过去一把拽住许山岚的胳膊:“你站住!”
许山岚慢慢回过头,瞧一眼高义伸过来的手,黑白分明的眼睛清澈得过了分。然后也不知他手腕怎么一抖,一下子从高义的掌控中挣脱出来,拔腿窜到门口。
张岩吓了一跳,他没想到少年的动作能这么快,下意识地侧身一拦。许山岚身手极为敏捷,一手撑住桌子的边沿,提气曲膝,刷地从张岩身边飞跃而过。
要这么就让这个男孩子跑出审讯室,高义和张岩以后也不用干了。高义拔出配枪大吼一声:“站住!不许动!”
许山岚吓了一跳,愣住了,与其说是被高义吓愣了,还不如说是被黑洞洞的枪口吓愣了。这东西不只说明了它的威力,更说明面前两人的身份。许山岚这才意识到,他们是警察,警察到底该不该打呢?
就在少年一愣神的功夫,张岩训练有素地冲上来,手铐一抖,就把许山岚的手腕给铐住了。高义握着枪,恼羞成怒,上去狠狠给了许山岚一拳,怒喝:“还敢跑?你再跑试试?!”
他要是能早知道这一拳的后果,他肯定不会下手的。
44.释放
三个孩子都是和家里请了假的,所以回来晚了谁都没在意。丛展轶知道自己回家晚,还特定叮嘱陈姨不必做晚饭。他又和金宝城出去喝酒了。上一次丛展轶中途突然离开,弄得金宝城脸上无光,大家都很不自在。金宝城还以为是龚恺把丛展轶给得罪了,还甩了他一个耳光,臭骂一顿,告诉他这个月白做,一分钱都不会给。
金宝城没想到自己再次陪着小心邀请丛展轶喝酒,对方二话没说就答应了,还在酒桌上聊天时,寻问一句龚恺的情况。丛展轶问得漫不经心,但金宝城是什么人?那是老油条一个,立刻明白了丛展轶的意思,给秘书使了个眼色,叫人把龚恺接了来。
龚恺也很诧异,他以为自己这次真完了,依金宝城心狠手辣的性子,肯定得把他卖给个施虐狂。现在有这种嗜好的人一点也不少,说不定每个人心里都有这种倾向,只不过你有没有这个机会和实力表现出来。
龚恺接到电话,一秒钟都没敢耽搁,捯饬捯饬走进了包厢。他低着头,一副小心翼翼而又腼腆羞涩的模样,对着一桌子的西装革履,只轻轻叫一声:“丛先生。”然后就没动静了。金宝城假装生气地踢了他一脚:“傻愣着干什么?快去丛老板身边坐下!”
服务员赶紧加了一把椅子,放在丛展轶的身边。龚恺给丛展轶倒了杯酒,他的半边脸还红着——金宝城那一巴掌打得真不轻,显得十分可怜,嗫嚅着嘴唇好一会都没说出话来,急得金宝城心里暗骂:上不了台面的东西!
幸好丛展轶没计较这些,他把那杯酒接过来喝了,微微一笑。然后转过头来继续跟身旁的张老板说话,从头到尾没搭理龚恺。龚恺就这么坐着,偶尔给丛展轶倒到酒,不声不响而又恰到好处。
金宝城看在眼里,忽然就明白了,敢情人家丛老板就喜欢这样的,就好这口儿。金宝城一颗悬着的心这才放下来,明天签约估计就差不多了。
丛展轶在酒桌上轻易不开口,只听别人说,神色永远都是淡淡的,看不出喜怒来。这时桌上的大哥大响了,丛展轶做了个手势,拿起电话接听。他一听电话,说话的人都不说了,都等着他。谁知丛展轶刚听半分钟,脸上的神色就变了。金宝城从来没见过他的脸色能这么难看,铁青铁青的,眼中透着一抹戾气。这时的丛展轶完全不像个古井不波的商人,竟有几分凶狠。金宝城不知怎么打个寒噤,咽了一口吐沫。
丛展轶“霍”地站起身,沉声道:“对不起了各位,我有点急事需要赶回去,哪天我做东,请各位小聚一下算是赔罪。”
众人纷纷起身:“哪里哪里,小丛太客气了……”“这话见外了啊……”
丛展轶略略点点头,没再多说什么,转身离开。龚恺识趣地悄无声息地闪在角落里,金宝城一直送到门外。
丛展轶根本顾不上那些人,车子开得飞快。电话是陈姨打来的,语气张皇无助:“展轶啊,岚子的同学来了,说岚子被警察带走了要什么协助调查,这都三个多小时了还没放出来。展轶啊,你快去瞧瞧,别出什么事!”
丛展轶都不用多想,马上明白了是因为前几天许山岚作证的事。说实话这个时候他还没怎么担心,只以为是警察要完善笔录,只不过拖延的时间有点太长了,而且还没有事先给他打电话。派出所毕竟不是什么好地方,把孩子留在那里这么久,想干什么?
丛展轶挺生气,但也没惊动谁。民不与官争,能不和那些人打交道最好不打,先把岚子带回家再说。
丛展轶赶到派出所已经快九点了,工作人员大部分已经下班,只剩下门口值班的。丛展轶说明来意,那人爱答不理的:“行行,你先等会儿。”说完走进去不见了。
这一等又是十五分钟。丛展轶频频看表,怒气积压得越来越重,他本来就没什么耐心,这三年被殷逸打磨历练得差不多了,但一遇到许山岚的事,仍然控制不了。
好不容易里面拖拖拉拉脚步声响,一个警察面色疲倦地出来,翻翻眼皮看看丛展轶:“你什么事?”
丛展轶强压着火气:“我找个孩子,叫许山岚。”
“嗯,你是他什么人?”
“师兄,一起习武的师兄。”
警察翻一翻记录:“哦,许山岚是吧,依法传唤,你十二小时之后再来吧。”
“传唤?”丛展轶眉头深深地笼起,“为什么要传唤?不是目击证人做笔录么?”
警察嗤笑了一下:“你问我我问谁?你瞧瞧——”他把手里的记录本扔到丛展轶面前,“这有传票,上面写的名字。”
丛展轶仔仔细细看一遍,果然是许山岚的传票,他心里的疑惑更深了,问道:“传票得本人签字,怎么没有?”
警察拿过来找一找:“诺,在这里,是你师弟不肯签。”丛展轶低头看过去,传票下面一行小字:被传唤人拒绝签名。
丛展轶不理会这些:“我要求见我师弟一面。”
“二十四小时以后。”
“打个电话也行。”
“二十四小时以后。”
丛展轶怒气上涌,高声道:“我师弟不过是做个证,你们凭什么把他关起来?!”
警察不在意地耸耸肩,看样子像丛展轶这样的人他见得多了,竖起一根手指摇了摇:“有碍侦查,按法律规定可以不通知家属。你二十四个小时之后再来吧。”
看样子也不可能问出什么结果了,丛展轶咬牙走出派出所,站在凉爽的夜风里冷静了一会。回头见到一对老夫妇也守在门前,愁苦满面,忧心忡忡。他上前问道:“您二老是罗亚男的父母吧?”
“是啊。”罗父说,上下打量了丛展轶一番,“你是……”
“我是许山岚的哥哥,我姓丛,罗亚男也没出来么?”
“没有啊,唉——”罗父长叹一声,“这叫什么事,也不让见,几句话就把我们给打发了。唉——”
“我要告他们去!”罗母刚刚哭过一场,红着眼睛。
“告谁呀,人家就是警察,先把孩子弄出来再说吧。”
丛展轶没再多说,他走到一旁,给殷逸打了个电话,然后开始联系各方各面的朋友。殷逸得到消息,既吃惊又愤怒,一改往日沉稳淡漠的性子,说道:“你先联系xxx,我和你父亲马上就过来。”想了想又补充道,“算了,还是我打电话吧。”
刘小良也守在办公室,他根本没心情回家去。孩子已经问过了,不用说,一看脸色就知道,人是他打死的,虽说是误杀。刘小良把儿子痛揍一顿,但又能怎么样?只要一进监狱,这辈子全完了。刘小良就这么一个儿子,亲生父亲无论如何也做不到把儿子投入监狱的事情。
他几天几夜没睡着觉,才算想到这么个办法。刘小良事先也是查过的,许山岚的父母都在外地,正在习武,师父开了个武术学校,师兄做点买卖,似乎没什么势力。他没想到许山岚背后有个殷逸,没想到殷逸只是不显山不露水而已。直到副局长亲自给他打电话,他才发现这件事做得太仓促了,很多事情还没调查清楚就动手了。
刘小良手指按着额头,现在只有两条路,要么把许山岚放走,要么硬顶着压力干到底,只要许山岚承认误杀,以后的事就全好办。副局长又怎么样?打电话过问一下不过是给别人个面子,在中国做事,不怕不按程序,就怕按程序。
刘小良前思后量了很长时间,决定先去看看情况。
他进审讯室的时候,高义和张岩还在问。许山岚挨了打,半边脸肿胀起来,衬着他白皙的肌肤,显得格外刺眼。许山岚双脚被拷在椅子腿上,身子往后拉,手臂绕过椅子靠背紧紧靠在最低端,整个人呈一个向后弯曲的弓形。
这个姿势极为难受,换个人早就不行了,脊椎骨简直像要裂开一般剧痛,还验不出伤痕来。饶是许山岚从小下腰,但一拷一个多小时还是痛得满身大汗。体力流失严重,眼睛都充了血。他死命地咬着唇,脸色像雪一样白。
刘小良一见之下大吃一惊,他也没想到两个警察能下手这么狠。尤其是许山岚脸上的淤痕实在太过明显,简直有点触目惊心。他沉下脸,问道:“怎么回事?”
高义连忙走过来,低声说:“这小子会功夫……他敢反抗……我们才……”
刘小良勉强稳住心思,从嘴角吐出几个字来:“说他拒捕,不小心磕到桌角。记住,别再带伤,今晚必须问出来。”
“我知道了,所长。”
刘小良回到办公室,无心办公,背着手走来走去。其他三个少年都改口供了,这样一来他们也没有了责任。就连死者的父母他都想办法疏通,肯定没有问题。其实刘小良也可以把许山岚变成刑事拘留,那就不只24小时,可以弄个十来天,只可惜许山岚的背景……他焦躁地挠挠头,点起一根香烟。
刘小良吸完一根又点起一根,点起一根又吸一根,眼见时间一点一点流逝,他的心越来越沉。刘小良甚至可以想象得到那两个警察会怎么对待那个男孩子,他只是没想到许山岚和罗亚男能这么倔强,他以为不过是两个高中生。
电话铃一直在响,桌子上的大哥大也没歇过。刚开始刘小良还接一接,后来干脆不接了,他身心疲惫满嘴苦涩,有一种极为不好的预感,这辈子估计要搭在儿子身上了。
第二天早上六点,张东桥一进所长的办公室,吓了好大一跳,满屋烟气缭绕,像是着了火。他急着过去把窗户都打开,见刘小良满眼的红血丝,衣衫不整头发散乱,活像只鬼。张东桥轻轻地唤道:“所长……所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