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到了此时,再想挽回,是否会如镜中之花,水中之月?
那之后呢?
自己可说是匆匆而逃。
害怕,不安,更多的,却是对自己的厌恶吧。
果然是自己想要的太多,自以为能掌控的也太多吗?怕只怕到头来,一切成空。
“庄主?”
云过天被赵奇风一声唤,这才回神。
见堂上二人都满脸莫名地望向自己,这才撑着桌角站了起来,“我去看看。”
自怨自艾从来不是自己的作风,到了此时,还有什么脸面好抛不开,丢不掉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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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春看到云过天过来时,也有些慌了神。
“庄、庄主,灵溪哥哥,已经睡下了。”
云过天眼神扫过去时,小春心中咯!了一下。眼前之人若是真正严厉起来的时候,足以叫人胆寒。
云过天再要进去,小春鼓起勇气拦在前头,“庄主莫要再为难灵溪哥哥了。”
吴先生远远站着,吹胡子瞪眼的,似乎在说这小丫头不知死活。
小春满脸为难地看向云过天,轻声道:“庄主……”
原来在别人眼中,自己果然是十恶不赦,强人所难。而面对这样的指责,自己自然无言以对。云过天看向从来向着自己的小春这般竭力维护阮灵溪,也不生气。仿佛一切都是理所当然。
“你放心,我自不会再为难他。他若不想旁人得知,那我便一个人进去看看。”
小春看向云过天神情,欲言又止,还是让开路来。
屋子里早已收拾得整洁干净,还有些淡淡的药香弥漫开来。
云过天一愣,忽地想起,屋中之人本就精通医理,自然也知如何诊治伤处。
只是,以他此时的身体状况,只怕也是十分勉强。
他就这么怕外人知道昨夜之事?
云过天只觉心头漫过一片无力之感。他甚至想过,如果真将昨夜之事宣扬开去,这人,怕就再没有理由坚持那些可笑的想法,乖乖认命了吧?
然而,这想法莫说是天方夜谭,如果真不顾他的想法强迫为之,自己与他,只怕也再没有可能。
刚一进里间卧房,这才发现阮灵溪并未如小春所言睡下了,反倒是斜倚在床头发呆。听见声响,有些警惕地望了过来。
等得看清是他,苍白的脸上掠过一丝复杂的神色,几乎是立即地别开视线。
云过天站在门口,清咳一声以掩饰自己的尴尬,“怎么不叫吴先生看看?”
阮灵溪垂头看着被面,并不答话。
“可是信不过吴先生?”云过天也不放弃,继续问道。他自然知道,眼前之人这会儿最不想看到人就是自己。但那又如何?眼前之人的脾性,他不说完全知悉,但也把握了八九分。他再厌恨自己,鄙薄自己,却也决不会背离自己。只要一天还在这幽云山庄,一日还顶着这医堂堂主的身份,他便永远做不到与自己这个庄主彻底决裂。
“吴先生虽脾气急躁了些,但也是个极有分寸之人。你大可不必担心。你……”
“属下并无大碍。”
声音虽低,却是实实在在地开口说话了。
云过天有一瞬间的宽慰,随即又泛出一股难以抑制的酸涩与怜惜来。自己当初究竟是怎么了,才会想着要将这么个人拉入这复杂的漩涡中来,还一再的伤害呢?
朦朦胧胧似还记得多年前那次酒醉,记得那唯一一次青涩却主动的亲吻。
在明了对方心思的时候,自己虽有些吃惊,总该是欣喜大于得逞的得意吧?否则,绝不至于借着酒意,半是强迫地占了对方的身体。那压抑在心底叫人惊心的占有欲,强烈到连自己都感到害怕。
只可惜,时过境迁,那份叫人心动不已的单纯早已被自己打击磨砺得丝毫不剩,唯有小心翼翼的生疏冷静还固执地保留着。
自己又有什么资格去恨呢?
如果从那时候起,就停止一切的伤害。两人是不是不会像现在这般走得艰难?
“既然如此,那便不麻烦吴先生来瞧了。”
云过天走过去缓缓坐到床边的圆凳上,看着对方侧过去的左颊上还有一丝细小的划痕,刚想伸手去抚触,却在看到对方紧张僵硬的神情时颓然垂下手去。
“对不起。”既为昨晚,亦为曾经。
床上之人明显一怔,只是倔强地不愿转过头来。藏在被子下的手却颤抖得几乎难以控制。
云过天早意料得到对方不会领情。如许多的事情,怎是一句“对不起”就能全盘化解。只是,自己想说,便脱口而出了。
两人皆自沉默,对方显然没有要再与自己说话的意思。
云过天也不介意。看他脸色仍是很差,想来昨日伤处疼痛,休息得不怎么好。本想再多坐一会儿,但又清楚,自己在这里一刻,对方便一刻也不得放松。顿了顿终是道,“你好好休息,但凡有何需要,只得说与小春。我,过一段时间再来探望。”说罢起身。
正要转开身去,忽听得床上之人平静地道,“庄主无需多费心思,那人的下落的,属下是决计不会说的。”
云过天哑然,若这话是在昨夜之前,他可能早气得一巴掌打过去了。他背着自己做下这些,又一再地执迷不悟,自己此时已不想追究。想不到的是,自己一番真心实意的道歉,竟全被当做欺骗的把戏来看待。这是在报复他过往的欺骗与险恶吗?若不是清楚这一切都是自己所迫,若不是发誓再不轻易伤他,也许他真就要控制不住。
“你非得这么气我不可吗?”
阮灵溪不语,脸色愈发地苍白。
云过天在心中深深叹气,压下那股酸涩隐怒。“你从未在我面前戴过那枚玉牌,我便也早清楚你的立场,只是到了如今,我也不知道自己所求为何了?既然如此,不如都各自冷静一段时间吧。”
云过天说完,抬脚便走。
“请庄主允属下回山照顾师父。”
最害怕的事情终于还是来了。云过天停下脚步,却并不回身,“过两日我出门有事要办,估计一时半会儿不能回庄。此事,等我回来再议!”
“请庄主允属下回山照顾师父。”身后之人不依不饶,连说辞都不愿稍作改变。
云过天猛地回头,眼中带着咄咄的气势:“你现在的情形,即便我真的允许你回去,你又能做什么?还是你离了我,想早日去找那人?!”
最后那话一出口,云过天便知不该。但话既然已经说出来,懊悔也无济于事,不如索性全盘托出:“你与宇拓之事,不要以为我全然不知。”
床上之人脸色乍红乍白,张了张嘴,却说不出一个字来。
云过天移开视线,冷冷道:“我知道,你这会儿恨不能躲我越远越好。我此回出门,再多也不会超过一月。到时候你伤也好得差不多,若还是决意要走,我也不会强留。但你记着,只要你还是幽云山庄之人,就不要希望我会轻易应允你与宇拓之事。”
云过天几乎是逃也似地出来,似乎生怕听到屋中之人再要开口拒绝。
才走出廊檐,就看到小春仍守在前院,一副忧心忡忡的模样。见他出来,忙地迎了上来。
云过天有些懊恼,明明下定决心再不强迫与他,怎么到了眼前,又要反悔。他自怀中取出一个精致的药盒递到小春手中,“你把这药收好,记住,不要说是我给的。”
小春纳闷地接过,忽地明白过来。庄主定是怕灵溪哥哥知道是他拿来的药不肯用,这才假借自己之手。
小春接过药,踌躇片刻,眼圈兀地红了:“庄主,你对灵溪哥哥,可是真心?”
云过天看向小春,似乎到了此刻才惊觉,这常伴在侧的小丫头,早已出落成亭亭玉立的大姑娘。但对于此问,他却不知从何答起,只垂下双眸淡淡道,“好好照顾他。”
小春却似乎从那言语背后听出些什么来,脸上扯出一些笑容,眼泪却在眼眶中打转:“庄主若是真心,就不要再逼迫灵溪哥哥。相信庄主比小春更清楚,他心软得很,从来就对温柔的人没有办法。”
云过天抬眸,却看到小春掩饰地侧过身去,声音中是故作的嬉笑俏皮:“庄主去忙吧,这药,小春一定帮忙传送到。”
第二十三章
连着几日阴雨,将窗外一盘翠竹打得低眉弯腰。今日好不容易雨停,轩窗里有风徐来,携着润湿的雨气,冷清清带着几分秋意。
小春捧了几件秋衣,一进门便看到阮灵溪独坐窗前,披着件单衣,执着本书看得认真。
风拂着几缕碎发,扫过单薄的肩头。精致秀雅的侧面轮廓半遮半掩,给人一股不真实之感。仿佛一个不留意,这人就要随这风去了一般。
又是这样。天气明明凉得很,却还穿着这般单薄坐在风口。这人,全没有一丝好好照顾自己的自觉。
小春将手中衣物顺手放到桌上,不声不响凑过去,一把将那书抽了出来。定睛一看,却是本手抄的潜藏经。
“我道是本什么好书,看的这么入神,连冷风吹得都显惬意了。”
阮灵溪见小春嘟着唇,一副责怪模样,这才发觉身上果然有些凉意,笑了笑道,“下次一定注意。”
小春显然不信,将那书卷好纳入袖中,“暂时由我保管。”说罢,也不等阮灵溪回应,便将桌上的衣物拿出一件来,往阮灵溪身上比了比。“天气渐渐凉了,灵溪哥哥,且试试看这些衣裳合不合身。”
阮灵溪心思还在那本书上,自然对方说什么便做什么。
等得一一试罢,见小春也没有真生气的样子,这才开口道,“衣服都试好了,那书……可以还我了吧?”
小春看了他一眼,立马又有些气鼓鼓的,“想也不用想。”说罢,将另外几件衣物一一折好,寻了屋中的衣箱去放。
阮灵溪心想,这书只怕一时半会儿要不回来了,只得无奈地坐到桌边看对方忙碌。
从来不知道,有个人这样无微不至地守在身侧,即便有时候会被管得很严,仍会有温暖的感觉。而自己在心中,早已将这个伶俐的小丫头当成亲妹妹一般看待。她看似古灵精怪,心思却比谁都要细腻体贴。自己还曾担心,那晚的狼狈模样被她看在眼中会如何尴尬难堪,却被她一一轻轻巧巧就化解了。也好在有她在,才维护住了自己最后那一点点尊严。
小春打开箱门,刚要将衣服放进去,忽然看见箱底角落处露出一袭晶莹的碧绿来。
小春将手中衣物放下,有些好奇地将那东西拿了出来。
却是一块剔透晶莹的碧玉。小春只一眼,便认出这东西是谁所有。俏脸上滑过一丝隐约的忧伤。
阮灵溪见小春停在那里半晌未动,不由得道,“怎么了?”
小春将那玉牌捏在指间,转过来的时候,脸上又是笑意盎然,“没什么,发现有人将个价值连城的宝贝随意丢在角落里了,真真暴殄天物。”
阮灵溪看到小春手中玉牌,脸色瞬间变了变,随即又扯出丝无谓地笑来,自嘲道,“这么价值连城的宝贝,本也不是我该得的。我若当真,倒是真的暴殄天物了。”
小春收了笑容,认真地看向对面之人,忽地道,“灵溪哥哥这话要是叫庄主听见,又不知道该多心寒。”
阮灵溪一听这话,就知道小春知晓这玉牌来历,也不做声,只低垂双眸,伸手拿过桌上的茶杯倒水。
“灵溪哥哥可是还在生庄主的气?”
阮灵溪刚端起茶杯,听到这话手一抖,杯中的水都洒了一桌。这小丫头,哪壶不开偏提哪壶,这般问话,不过是徒增尴尬。
小春沉吟一阵,缓缓走近,在对面坐下。随即便将那玉牌放到桌面,缓缓推到阮灵溪面前。
“灵溪哥哥可知,夫人当年难产,庄主出生后不过五天,夫人便走了。这玉牌,是夫人生前留给庄主的唯一信物。庄主从来视若珍宝,绝不离身。他若决定送给了谁,便绝不是说笑作假。”
阮灵溪凝视着桌上那碧凝通透的玉牌,猛地捏紧手中茶杯。他知这玉牌珍贵,却决不知道背后还有这么一段伤痛往事。想起自己有几次差一点点就将这玉牌毁去,阮灵溪不单心慌,更觉愤懑。可恨那人,当时为什么要将这么珍贵的东西送给自己。如果早知这背后故事,他决计不会那般轻易就收了下来。
小春自不知他此时心思,只继续道:“当年灵溪哥哥你离了山庄,庄主却仍旧日日都来这擎云居。小春当时也不懂为何,现如今,倒是懂了。”
“别说了。”阮灵溪心中震颤,面上血色全无。到了如今,他什么也不想相信,什么也不想追究。他只知道,从今往后,他是真的不想再与那人有什么纠葛了。
小春微微一笑,“小春知道自己说这些是逾矩了。不过,灵溪哥哥若是什么都放得下,小春即便说得再多,又会有什么不同?怕只怕,灵溪哥哥你,也放不下吧?”
小春看将过去,有一种不得答案绝不罢休的架势。
阮灵溪将茶杯“!”地放回桌上,眼底流泻几分隐怒:“你什么都不知道。”
“是,灵溪哥哥的心思,小春的确不知。因为灵溪哥哥不管何时何地,总是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任是谁也猜不出看不透。至于外头是雨是晴,灵溪哥哥怕也从未关心过吧,只求自己内心舒坦便罢。”
阮灵溪不敢置信地望向小春,他从未想过,自己在这个小丫头眼中竟是这样一种存在。她,这可是在怨恨自己?见对方一对杏眸中隐似有泪,心中不知缘何,深深刺痛了一下。他忽然想到,眼前这小丫头多年以前便对那人动了心思,这是在为那人打抱不平么?
想到此处,心中竟平和了些,只淡淡地道:“你说的没错,我本就是个自私之人。”
小春咬住下唇,摇了摇头:“灵溪哥哥若是自私,这世上,怕就没有不自私的人了。小春只是,只是不想灵溪哥哥与庄主决裂。因为对小春来说,你们都是小春很重要的人。”
阮灵溪沉默着,因为他根本不知道该如何回应。
小春眼神幽幽地望向轩窗外地那拢翠竹,“庄主那人,循着心思做事,却永远弄不清那心思的起因为何。兴许,他不是弄不清,而是不敢弄清吧?”小春这般说着,又回过头来,定定地道:“但庄主对灵溪哥哥你的情意,小春却是看在眼中,清清楚楚分毫不差的。”
阮灵溪想装作不在乎地笑笑,却无论如何做不到。多年以前,他早就对这段不该有的情感做出了选择,到了现在,为何又要来扰乱他的心智呢?
“别再说了,小春。”
小春果然停了,泪水却顺着脸颊滑落,她只得迅速地伸出手,使劲儿抹掉,“瞧瞧我,说着说着怎么这样了?真是丢脸。”
阮灵溪心头一片混乱,满是忧虑地看向小春。
小春把泪擦干,抬头见阮灵溪看着自己,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让灵溪哥哥见笑了。”
阮灵溪并不觉得心头舒服多少,停了片刻,清清楚楚地道,“我已经向庄主辞行,等他办事回来,我便会回苍山了。”
小春兀地睁大双眼,突然有些着慌。“灵溪哥哥……我……”
阮灵溪笑笑打断她,“所以,那些个有的没的,就真的没必要说了。”
小春脸色苍白,垂着头半晌,这才抬头鼓起勇气道:“灵溪哥哥,小春今日所言,并不是想为庄主开脱什么,也并不是要逼灵溪哥哥你做出什么决定。庄主所作所为,错了便是错了,谅不谅解,也在灵溪哥哥你自己。小春把这些说与灵溪哥哥听,只为了确定一点,灵溪哥哥对庄主,可有一点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