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刚一露头,眼低下突然出现一抹桃红缎子绣金线牡丹的女鞋,鞋面上扎眼的络子。
“呔!你是甚么人?”一清脆女声在耳边响起。
夭红半扬起头,只见向阳的光线下一十五六岁的妙龄女子,穿着水红色短打披着灰白色毛裘,手握一柄七彩螭龙半月弯刀,鹅蛋脸面,杏眼柳眉、樱唇瑶鼻,梳着个彩云追月的少女髻翘向右边,簪着一只金凤盘柱口吐珠的金步摇,华贵逼人。而她身旁正是方才那只名唤雪獒的大犬。原来那犬一直等在原地,不想惊动了其主人前来查探。
“你是何人!怎么从狗洞爬出?快快从实招来”女子见夭红不搭话,只慢慢往前抻着身子想出来,当即抽出怀中那把宝刀,刀尖闪着寒光逼在夭红的鼻尖前。
此时夭红心中正有些慌乱,每每他要逃生之际,总是先有退路后徒生变故。谁曾想那狗竟然招了人来?
“若再不说话,莫怪姑奶奶刀下无情了!”女子性子颇是爽利,有些匪盗之气却不嫌人。
“让我出去再说!”夭红开了口。
那女子闪开了身子露出了光线,乍一看下,女子“啊呀!”了一声,心里叹道:“好俊美的少年郎!”
夭红挣扎了两下从那窟窿爬出,还未站定脚跟,那女子一把将刀架与夭红脖上,“如此俊俏,要嫁给本姑娘做夫君才行!快快跟我走!”
夭红眉头微蹙,如今这外面的姑娘们倒是很犀利啊!还有逼着人要婚嫁的!
“快走!顺便说说你到底是甚么人?怎么从那院子里出来?”女子一面逼着夭红前行,一面问道。
“姑娘请松手!”夭红冷着脸站住了身子,“姑娘既撞见我,也不好多说假话,我是给掠到此处的,如今想寻机逃出去,还请姑娘行个方便才是!”夭红平日里甚少与女性接触,但其自幼受过些德行教育,因此对女子倒也不甚冷言冷语。
“原来如此啊!”那女子捂唇一笑,“你倒是很会逃命嘛!”笑了一阵,见夭红面也不红眼也不斜,清清冷冷、仙姿卓越,不由得轮到她面上一红,低下头来。“你可知道即便你翻过那座墙,眼前你也逃不出去,遇上本姑娘算你好命,要是我光明正大的弄了你出去,你要如何谢我?”女子娇俏歪首觑了觑夭红,眼中满是一片倾慕。
夭红避开了那视线,“如果真如姑娘所言,在下定当涌泉相报!”
女子一听喜不胜收,“你跟着我便是!千万不要抬头,我带你到我的厢房再做打算!”女子心中计较一二,知道此人从这园中逃出,对其身份约莫也估量个八九,怕遇上这府中之人,到时出了岔子,就别想将此人带出去了。
夭红本不愿随其前去,但放眼望去仍旧在他人园林之中,不消片刻遇上其他人,保不齐就将他制住,那此番逃命就亏了。只思索了一二,夭红决意随那女子前去。
二人转了好几座假山,途中遇到些打扫行走的仆人,那些人俱远远地立着,也不抬头让了他们过去,夭红心中颇感奇怪,暗暗想这女子到底是何身份。
又绕了几个弯,穿过一处角门,进到一花园之中,女子回头瞧了眼夭红,越看越觉得俊美不可方物,正是此等风姿才可与我匹配!女子心中暗道,面上不由一红,“哎!还不知公子名讳呢?”
“在下齐子彤”夭红报了自己多年未用的大名,份感亲切。
“我闺名思晴,今年十五!你呢?”
“在下打了春也有一十五了!”夭红本不想回她,又不愿伤了女子的面皮,毕竟自己身为男儿身。
那女子一听,原来自己竟大他几月,不过这些个无干之事都不甚紧要,最要紧的是她要先定了此人才是。
不远处回廊上匆匆跑过几名身着灰衣的家奴,那女子瞧见了远远开口问道:“跑那么快赶死么?哪家的奴才是如此不中用,连府中的规矩都记不住了么?”
“晴儿~~~~~”头顶上传来一记很是厚重的男声,是从假山上一座凉亭传来的。
女子一听那声音顿时气焰压低了些,整了整衣袖,不甘愿地朝着一旁的山石小道走去,夭红不敢抬头,那女子冲他“喂”了一声,说道:“你快跟着啊!”
夭红少不得跟着那女子后头上了假山,还未到亭上,就听到一记熟悉的声音:“晴妹又在二弟府上作怪了不是?”
正是那太子燕崇北的声音,夭红头压得更低了,生怕被那人认出自己来。
燕崇北起先还未曾注意异样,待夭红跟在自家妹子身后上得山上之后,一眼就认出他来了,那抹风情可是整么都掩盖不住的啊!燕崇北偷摸瞧了一眼对面坐着的燕崇南,只见他也牢牢地盯了那身影,心中暗自酿着怒气。方才管家上来才悄悄地报知他:’藏娇阁‘的人逃了,自己调拨了家奴四下去找,不曾想,如今此人就站在了自己面前,还同那一向跋扈调皮的燕思晴待在一处,弄得燕崇南恨不得当下拿了他狠狠地处罚一番,只不过碍于有更重要的主顾在场。
“父皇~~~~思晴不过闷得慌到二哥园子里放放雪獒,又没作什么,瞧大哥说的……”
燕珑回的眼睛直直地盯着燕思晴身后那人身上。方才他不过与二位皇儿在亭上喝酒赏景,听着皇女的声音才出口叫住了她,没曾想,女儿身后竟然跟着一个如此魂牵梦萦的身影,在他刚刚踏上石阶进入自己眼帘之时,自己彷如回到了二十多年前初初见着那人时的场景。
左右各瞥了一眼自己的儿子们,燕珑回就知此人定是那’藏娇阁‘内居住的那人了。头几日四喜禀告他,崇北崇南此番如此亲厚竟是为了一男宠时,燕珑回就计较着前来探望一二了。他知晓自己儿子的品性,若是同争一人,那这人定然是与那人很是想象方能动得了两人的念头。其实今日他借口前来二子府上赏景,本就抱着别样的目的的,才拉了最宠爱的皇女’静香公主‘——燕思晴做陪。
第十六章
夭红觉得此刻的自己就如同那砧板上的肉,水池里的鱼,有几双眼睛都停在了自己的身上一动也不动。早知如此背时,他当真不该同这女子一道去的呀!谁料到当朝公主竟然一副女匪恶霸的模样,一丝一毫的温良俭德都没有!
“父皇!瞧见你就好,方才我在园中遇到个人,我瞧着喜欢,请父皇准他嫁我做驸马如何?”思晴公主很是有豪爽胆色,当即就将自己身后的夭红给推了上来。
夭红更加垂了头,不由往后倒退了一步,此时不跑更待何时,一扭身格开公主的玉体,忙不迭地沿着石阶往山下跑去。
公主不知何故,愣在原地望着夭红。怎么一言不发就跑啊?难道是不愿嫁我为夫?
夭红急急似漏网之鱼,脚下也不顾得看清路了,三两步踉踉跄跄下了石阶,还未跑两步,就被一黑衣大汉以背相堵,提了衣领子纵身一跃就又回到了假山上的亭外。
一落地,夭红身形不稳,一下载在了地上,抬头一望亭内环坐的三人,当即是倒抽了一口凉气。
亭中不是自己要躲得人又是何人?方才听那女的口气,好像正中央坐着的正是当今天子。
夭红直直地瞄向那正中央的中年男人身上。但见那人眉分八彩、目若朗星,准头端正、唇角含威,头戴过梁冠,身着赭黄袍,十足得真龙之象,器宇轩昂。
再瞧燕珑回,方才夭红一抬眼的瞬间,他自己也不由地愣了愣神。此子面若秋水、眉似远黛、眼波流转、唇角带魅,真真一张如妖似仙得绝顶容颜,最重要的是,此子面貌竟七分似那翩然公子,比之翩然更加美貌两分,周身散发的冷冽气质也很是相似,叫得燕珑回当即就陷入了臆想之中,无法回应了。
燕崇南瞧了眼自己的父皇,心内一突突。天杀的奴才们!竟然看不好人,让他跑到了父皇的眼皮底下。自己对付一个燕崇北都已是焦头烂额了,若是被父皇相中,真不知今后会是何种光景。
燕崇北也对燕崇南使了个眼神。兄弟二人现下倒是齐心协力了,他二人相争只属平辈间的乱斗,若是父皇一开口要了彤儿,他二人于情于理都不适应放手一夺了。
燕崇南眼珠一闪。
“彤儿!还不快快上前来参拜皇帝陛下!”燕崇南故意板着脸喝道。
夭红回眸瞪了一眼燕崇南,他心中想着,燕崇南掠我前来犯了抢人之罪,他老子应当是不知晓的吧,自己只需向皇帝上述,他府上又没我卖身契,一诉即成!皇法当前,自己定能如意离去。他马上向皇帝拜倒:“草民齐子彤,拜见陛下!望陛下替草民做主。”
燕崇北斜了眼燕崇南。兄弟二人心中已是有了数。都叹夭红太不知好歹!若他开口喊冤,即便所讲属实,这里一不是庙堂二无外人掺和,定会被皇帝以’家丑不可外扬‘弄去处置,真是个不懂世事的傻少年啦!
果然,燕珑回眉目一动。“哦?”了一声。
“父皇!”燕崇南抢先一步开口:“他是皇儿近日收的一宠侍,太顽劣了些!惊扰了父皇,还望父皇准儿臣拿下他别处处置,莫要扫了父皇太子的雅兴才是。”
“燕崇南!”夭红愤恨地开口“甚么宠侍?我与你没有半点干系,你强抢我来此,今日我倒要问问皇帝陛下,此乃我朝律法所容之举么?”
“大胆!陛下面前也容你等贱民大不敬!”燕崇北大喝一声,企图震住夭红。
燕珑回不动声色地两下瞄了瞄。两位皇儿有心护着此子,奈何此子空有一张美貌的脸孔,头脑却不甚灵活,这点已是下品,不如翩然了!
心内想起了赵翩然当年的风姿,燕珑回不免一阵唏嘘。此子惹得我皇儿皇女均属意于他,若再生一副聪明的脑壳,自己是当真留不得他了,不过看他如此简单头脑,姑且留作一命,毕竟这脸这冷还真与那人很是相近哪!
夭红不知道自己刚才在鬼门关前走了一遭。待看皇帝不发一言,满目讥诮,不由得想起自古’官官相护‘何况他们父子?自己也算是半个死人了,何苦还惧这些个强盗淫?贼之流,皇帝又如何?皇帝就可枉顾世间伦理道德,混淆天下是非公平?
“你说来听听!康王是如何劫了你,你是什么人?”燕珑回感觉到了夭红眼中的变化,就在方才的一瞬间,此子眼底的不屑一闪而过。
“我……我本来是花街一名倌人,十四夜间被康王掠到此处,被其逼迫做男宠……”
“哈哈哈!”燕珑回一阵大笑,“既然是青楼楚馆之人,本就做伏于人下的生意,康王掠了你来,不正好解救了你日后千人骑万人压的命数,何来逼迫做男宠之说?”
夭红脸色大变,怎么自己身为小倌,就一定稀罕做人男宠的么?这是甚么道理?所谓皇帝也不过如此!
“我虽说入了娼籍,可也是读过圣贤书的!自古以来,都没有个强抢他人,逼人就范的缘故。”
“强抢平民可定为罪,你本就为娼,何来逼良为娼,逼人就范之说?”燕珑回见这少年气红了眼,不觉十分可爱,故意逗弄他说。
“你!”夭红不由的直了身子,横眉竖眼。平民算人,娼?妓就不算人?这就是所谓的天子?这就是天子眼中的道理?真好笑,真是好笑啊!夭红笑了笑,突然头脑中一片混沌,原来如此!原来如此!我心中虽知人无贵贱之分,在楼子里却苦苦计较自己同其他兄弟的不同,也时常嫌弃他们的身份,原来我也不过一痴人,却是比潋滟、子采他们更为人不齿啊!
夭红捂脸狂笑,妩媚生花,“我错了!我错了子采哥哥……”
狂笑完毕,夭红清冷着一张脸看了看燕崇南,“夭红既是小倌儿,虽说是你等口中的贱民,却也知晓,即便是娼妓,也有个卖身文书之类的凭证吧!我非自愿,你等也非赎我出馆,买卖都没对得上,王爷即便不落个逼良为娼的罪名,也有个买卖不公,欺诈豪夺的口实吧!莫不是堂堂皇家,竟然连小小倌馆都要欺压么?”
“大胆贱民!”夭红身旁的思晴公主一巴掌掴了夭红一个仰面朝天。
第十七章
公主大怒,提腿踹上夭红的心口,狠狠一压,只把他压得腹中气息全喷将出来。
燕珑回眼睛闭了闭。连这讥讽皇家的话语都说得很是想象呢!彤儿!只道这世上只你最憨,原来还有一个比你更傻的啊!
公主还在踢着夭红,燕珑回开了口,“今日天好,朕不想见晦气,拖下去关着去吧!崇南,一个小倌而已,你若真欢喜,也该一应事故都处置妥当免得遭人口舌才对!”
燕崇南只得回说,“儿臣当时是急躁了些,这几日就去办好此事。”
随即上来几个王府的仆人,拖了吐了血的夭红一路下了山去。
燕思晴瞄着那奄奄一息的美貌少年,心底暗骂他不识时务!若自己再不阻了他的嘴,今日定会惹怒父皇,生割了他都不只。真是个傻瓜!当今这世上敢骂皇族,而且还是一下子骂了一家人的人,还真是见不着了啊!该说他蠢笨呢?还是英勇呢?
“父皇!晴儿很是中意这少年的长相,不如父皇将他赏给晴儿吧!晴儿也好代二哥哥好好出口气。”燕思晴还惦记着要拿夭红。
燕珑回淡淡地说了一句:“人是你二哥的,需得你二哥定夺!”
燕思晴又向燕崇南撒娇,燕崇南只说了一句:“他一贱民,配不上你金枝玉叶,传出去叫人笑话。”随意搪塞了公主,心里隐隐惦记着方才拖下去的那人。头两日才受得伤,今日竟再加伤,也不知现下如何了。又在心中责怪自家小妹男人气重,出脚那么狠辣。
燕崇南心不在焉,燕崇北也有些定不下心。燕珑回见两个儿子如此情形,只得摆驾回宫,倒是燕思晴怎么的都不愿意离去,定要赖在自家二哥府上说是要玩耍几日。
燕珑回一上了龙辇,神情马上就变了。唤来了身边的大太监,吩咐其去查探一番那个夭红的身世,世上之人有相似的很是平常,倒是如此绝世容颜也有七分相近,就让人有些怀疑了。
彤儿!莫不是念着我挂你二十年,终于肯转换身份回来同我续接前缘了?
燕崇南看着那床上躺着的美人心里是打翻了酱铺,各种滋味俱上心头。那贼丫头不知他先前受过伤,那几下子倒没省力,弄得现下他伤情加重,危在旦夕。
“如何?”燕崇北处理完自身的公事,前来探望,急切地问道。
“用了药,今夜挺过去还有活路!”燕崇南嘴里说出这话着实很不是滋味。他也不觉得自己和燕崇北担心得不寻常了,只当自己是未得到此人,心里不甘愿,不想他如此快就死去了罢!
“说好一月之约,如今快过去十日了,才十日他就伤了两次!”燕崇北幽幽地说道。“以他的性子,怕今后还会伤着,这是个把自己往死路上逼的主儿!天不怕地不怕!”
“太子此话有理!不过你我二人就是喜欢他这性子,翩然不也如此么?不过翩然总是以智取胜,以情讲理,他却像个愣头青。”
“如此也不是法子!我看,不如给他用点药,迷了心智,先老老实实的倒好!不然不待我二人赌约完成,他就不知死了几回了!”燕崇北丝毫不觉得羞耻地说着。
燕崇南眼睛一亮。“用药?那不少了驯服的乐趣?”
“如今还管甚么乐趣?再说只是用些让他性子温良些的药,你我赌约仍旧继续,不碍事!待他日药效过后,他发觉自己已委身你我任一人,一定十分精彩!”燕崇北露出一记残忍的微笑,颤巍巍地说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