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柏雍早就去公司了,不过好在家里也不止一位司机。
“请送我去公司,我忘记了九点有重要的会议。”
他坐在后座上颓败的撑着头,不时看着腕表。
司机瞄了一眼反光镜“今天你怎么没和少爷一起走?”
的确平日早上都是他与季柏雍一起坐车去公司,在车上报上一天行程。
“我惹他发火了。”
司机闻言同情的看了他一眼,“那个周先生走之后少爷就一直气不顺,大家都躲着走,就你倒霉碰上了。”
商和文愣了一下,他分辨不出这是同情还是风凉话。
反正公司也好,季宅也好,季柏雍生气时自己就是公认的炮灰被推出去。
倒霉什么的也不尽然,横竖别人能躲,自己躲不过。
他笑了笑,没接话。
车行至季氏大厦前,商和文道了声谢就打开车门小跑着冲进楼里。
“还有……”他看了看表,还有不到二十分钟。
他拼命按着电梯按钮,惹得所有前台都忍不住侧目。
要知道这位商特助可是一向以稳重着称,这样失态的样子还真是难得一见。
见时针毫不留情地划过表盘,电梯还在最顶层,完全没有下来的意思。
商和文深吸一口气,绕过电梯,从后面的楼梯三步并两步地跑了上去。
季氏大厦一共五十层,想一口气爬到最顶层的自己的办公室一定是疯了。
疯了就疯了吧。
当他两腿发软心跳如鼓的爬到顶层的时候,看见自己表针都是重影的。
他挣扎地走进办公室,拿出这次会议要用的资料。
说起来,这间办公室是个套件,外面是他的,而里面则是季柏雍。
他又看了眼表,见还有五分钟,便咬牙抓着一叠资料跑去会议室,刚一开门,原本该是空空如也的会议室,却坐满了人。
所有人都被不算大的开门声所吸引,望向这个不速之客。
季柏雍站在最前,带着满是被打断的不悦,撑着案子冷冷地望着他。
显然,会议正在进行中。
不应该啊,明明还有五分钟,就算有早来的人也不该……
商和文惊愕地怔住了。
季柏雍缓缓露出恶质的笑容,说出的话毫不客气,“你还想站到什么时候?滚!”
底下顿时一片窃窃私语。
那种极力压制的兴奋语调,钻进他的耳朵里。
的确是个大八卦呢,季总的心腹,能干稳重的商特助竟然迟到了,还被当着所有上层的面这样教训,恐怕不到下午就会传遍吧。
商和文又忍不住的想苦笑了。
他微欠了欠身,“抱歉。”
说完,恭敬地退出了会议室,顺手带上了门。
“耶,听说无所不能的商特助被骂的狗血淋头哟。”
午餐时间,面前这个秘书科的女孩叫陈莹,算是极少能和商和文关系还算密切的同事之一。
“传的那么快啊。”
“AMY第一时间在MSN上群发耶,全公司上下没有不知道了吧?”
商和文回想了下那时一本正经坐在笔记本面前的秘书AMY,被逗笑了。
陈莹在他面前打了个响指,“回魂啦回魂!快说!你怎么会迟到的?”
“唔……”他摇摇头,却觉得右肩疼的抬不起来,只得手腕用劲,低下头凑近吃掉。
“不知道才怪。”
“这下岳明得意了,瞧他那小人得志的样子。”
“喂……你有没有在听啊?”
商和文迟疑了下,随口问道:“今天九点的会议,是提前了么?”
陈莹顿时神神秘秘起来,勾了勾手指,示意他附耳过来。
“嗯?”
“那会议的资料,你不是在岳明那里也留了个备份么。”
“嗯。”
商和文一向办事周全,该销毁销毁,该备份备份。而事实上,今天也确实是备份派上用处了。
“今天大老板皱着眉进来,一看就气不顺,都没人敢去招他。大家都在等你,结果你又玩迟到……”
“你还真是直白啊……送我去死还这么明着告诉我也太欺负人了吧。”
“哎呦,你觉得是送死,那个岳明可觉得是个不得了的表现机会呢。”陈莹眨着灵动的眼睛唾沫横飞地说:“等了好久你还不来,我就看见那个岳明拿着备份的会议资料进大老板办公室了,出来时就通知各部门会议提前了。真是个会钻营的小人!”
岳明这个人,商和文当然是认识的。
他长得一表人才,还有几分像周雅,兴许就是这个原因,季柏雍把他从原来的销售科掉进了秘书科,算是商和文的副手。
为人很是活泼机灵,会说话——至少比商和文这个没嘴葫芦强多了。
看得出他野心勃勃,不过在职场里也不算是什么大毛病,如果季柏雍都不在意的话。
就算自己走了,他也会是一个相当得力的特助吧。
“你还笑,笑……”陈莹气鼓鼓地说:“哪天你位子都没了,我看你还笑!”
商和文移开视线,忽然脸色一僵。
残余的微笑消失在脸上,他狼狈的避开那人针刺般的目光。
再一抬眼,那人已经骄矜的在众人的簇拥下走了过去。
刚才那一瞬的对视就像幻觉。
3.
即便是商和文,偶尔也会想要消极怠工。
将午餐时间消耗得干干净净,他只得拽着沉重的步子回到了办公室。
季柏雍没有回来,他打开行程表,再次确认了今天下午没有工作了,只有傍晚时是和于家千金共进晚餐。
还有这么长的时间,完全不用着急,只要下班时提醒他一下就可以了。
季柏雍这个人虽然刻薄,但是在工作上倒也相当尽责。
这样想着,商和文支着下巴有些困倦起来。
肩膀还是烧着痛,早上时担心季柏雍讨厌刺鼻的药酒味,犹豫再三还是没敢抹上。
想着应该去旁边的药店买点喷雾剂,但是身体不顾他的意愿越来越困乏,他终于坚持不住的趴在桌子上,拿起签字笔在打印纸背面心不在焉地随手划拉着。
今早的事,虽然看上去游刃有余的,但是完全不觉得丢人也是谎话。
这种程度的教训,五年前也许还会纠结一阵子,现在的棱角早被季柏雍磨平了,觉得丢人又能怎样。
随手画着,脑袋一片放空,等回过神时无意望向桌上,猛地出了一身冷汗。
打印纸上是个头像,虽然只有寥寥几笔,但是那人早就跃然纸上。
微挑的眼角,挺直的鼻梁,和略显刻薄无情的唇。
客观的说,这人的确在任何意义上都是个帅男人来的。
商和文可没空欣赏自己的佳作,抓起纸刚要撕碎,余光便看见办公室的门被推开了。
他强作镇定的站起身,手在书桌的遮挡下慌忙揉褶了那张纸。
“先生。”
季柏雍没有像往常一样径自走进里面,而是站住了脚,一双透黑的眼睛审视地盯着他看。
“先生?”
“手上是什么?”这简单的问句对商和文来说无异一声惊雷,他再难维持自己恭敬平淡的表情,微垂着头说:“废……废纸。”
“废纸……”季柏雍扬起剑眉点点头,像是认可了这个说法。
但是商和文知道的,他才不是那么容易被打发的人。
果然,他伸出手命令道:“给我。”
商和文不由的退了一步,本能的将攥有纸团的右手背到身后,结结巴巴地说:“没、没什么可看的……您……”
“我再说最后一次,给我。”季柏雍往前了几步,将他逼近墙角里。
只有这个不行,商和文咬着牙摇摇头,面对具有压迫性的季柏雍,忍不住伸出另一只手挡在面前。
毕竟早上刚被推了一把,商和文实在是怕了他再动手。
季柏雍却像被这个小小的动作激怒了,他一手攥住他的手腕抵在墙上,另一手狠狠捏着他的下巴抬起来,逼迫他对上自己的视线。
“你到底——”没头没脑地冲出这半句,却又猛地顿住了。
季柏雍身上的味道很好闻,说不上是香水还是什么,但是此时嗅在鼻子里却觉得更让人慌张。
攥有纸团的那只手被商和文死死压在身后,看着他怕的浑身微颤着却还一副宁死不屈的样子,季柏雍只觉得一股无名火只冲脑门。
“你怕我?”
既不是疑问句,也不是陈述句。但这意义不明无缘无故的问题也并不比上一个命令好回答。
他手上加大了力度,“说话。”
商和文掐着自己手心迫使自己冷静下来,用尽量平静的声调说:“您……要我说什么。”
季柏雍望进他的眼睛,不容他任何躲避,冷冷地说:“手里的东西,是谁给你的。”
“……”商和文一愣,心念飞转,视线越过他的肩膀落到抽屉上。
刚才……陈莹临走时丢给他一个小钥匙链,说是团购的多了一个,让他随便挂哪里都好。
如果是这句的话,难道季柏雍是指这个?
季柏雍喜欢陈莹……么……
商和文脑海中浮现出季柏雍冷着一张脸工作,而陈莹在他耳边唾沫横飞地聊八卦的景象。
这也太黑色幽默了,不太可能吧。
见商和文这个反应,季柏雍当做他默认,只觉得更加火大。
以为合同到期就拿他没办法了么?对着和那女人打情骂俏的,还玩送东西那一套,一到我面前就一副面无表情的样子,说着对他有恩惠什么的……到头来竟然还是想走,竟然和……他凭什么!他——
季柏雍一字一顿地说:“你以为……这五年就足够还清了?”
商和文瞳孔忽然不由自主的放大,季柏雍没有放过这个微笑的反应,他露出恶意的笑,“你想走……好,我倒要看看你走到哪去。”
******
季柏雍不想放他走这个事实,商和文多多少少是猜得到的。
就像电脑一样或者别的什么,不管是谁花费五年时间调教出最趁手的工具,必然不会轻易放手。
虽然季柏雍忘了人毕竟不是工具。
商和文这样想着,手上突然又一痛。
“你竟然……还敢在这种时候走神?我真是小看你了。”
这个声调,这个语气,显然季柏雍正在暴怒中,对于这点商和文再熟悉不过了。
离的那样近,商和文再怎么往后躲却躲不开面前这人,整个人被挤在墙壁和季柏雍发烫的身躯间,完全避不开他的慑人视线,却不死心的微微偏开。
“对不起……”
季柏雍冷笑着说:“你……在想着谁?刚才那个女人么?真没看出来啊,商特助竟然还玩起办公室恋情了么?你们还真浪漫啊,被辞掉也无所谓吗?哦对你根本巴不得被辞退吧……那么她也无所谓吗?她——”
面对这样无理取闹般的指责,商和文终于忍不住说:“请您不要这么说!我……”
季柏雍为他难得的音量怔住了,还不等反应过来,就听商和文说:“我有心上人了,并不是……陈小姐,请您不要……”
声音越来越小,完全缺乏说服力。
然而就是这样底气不足的辩解,却完全没有让季柏雍冷静下来。
“你的心上人……你的心上人?”他大约是觉得非常令人发笑,一边重复着一边轻笑着。
太难堪了,商和文真希望钻进地缝里,或者这是一场梦。
季柏雍笑起来其实很好看,如果不是嘲笑的话,大约会更好看一点。
他独自笑够了,两人之间蔓延着难言的沉默。
季柏雍忽然狠狠掐着他的下颚,逼问道:“说,是谁?”
商和文惊愕地看着他,随即微弱却坚定的摇摇头,“我……配不上他,我不能再给他带来困扰。”
“配不上……”季柏雍若有所思的看着他。
他丝毫不怀疑商和文的社交圈。
自从他大学毕业后,就一直在季家供职,据季柏雍所知,他和以前的朋友完全没有联系。
商和文的社交圈只有这么大,他认识的,他季柏雍不可能不认识。
而现在,“配不上”什么的,再联想到自从周雅离开他就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
答案真是显而易见。
“果然是周雅……”季柏雍死死盯着他的双眼,见这一瞬间他眼中划过一丝痛苦,更是确定了这个答案。
“你们背着我眉来眼去很久了吧?你盼着这一刻有多久?!”
见商和文默认的闭上眼睛,季柏雍简直想把房子烧掉。
“吃里扒外的东西,”尽管他心中的火烧红了天边,但他却轻笑着说:“你真是有自知之明,你看看你自己,哪里配得上周雅?”
看着被自己逼近墙角的人满脸绝望,季柏雍忽然从心底涌上来些许不知名的愉悦。
他沉默着欣赏着商和文认命的表情,半晌,才冷哼一声说:“劝你不要想这种遥不可及的事,周雅说话半真半假的,不要被他说几句好话就当了真,你一心扑在他身上,他怕是连你是谁都忘了。”他顿了顿,轻咳一声说:“你乖乖留在我身边,那个女人……你喜欢的话也无所谓。”
这话说出口他自己都愣了愣,他又回想了一下,觉得这话说得还是有点欠妥。
有了自己这句,以后他更名正言顺的和那女人出双入对了……不是更碍眼?
不管了,反正也是随便说说,了不起眼不见心不烦。
商和文也笑了起来,他咬牙说:“谢谢先生的好意。”
挣扎推开已经没有用力钳制的季柏雍,商和文低着头说:“我出去做事了。”
说着就像逃避什么洪水猛兽一样跌跌撞撞地向门口快步走去。
季柏雍沉眼看着他死死握紧的右手手心,这才想起来这次争吵的起因。
有心叫住他夺过来看个究竟,不过不知道为什么,终究还是没有出声。
商和文漫步目的的走着,突然停住了脚。
他抚着额,那人恶毒的话却一遍又一遍的在脑海中回放。
“你看看你,哪里配得上周雅”
“……那个女人,你喜欢的话也无所谓。”
这算什么?他遮着自己的眼睛,忍不住笑了出来。
当然是配不上他们的,即便不用他提醒,他也清晰着知道着。
但是这算什么……就像赛斯的发情期一样?随便找个母猫配个种便老实了么?
好吧,明明知道自己在那人心里的地位不会比赛斯高,但真的听到那恩惠一般的语气时,还是忍不住一阵一阵的发痛。
哪里都……
商和文额头抵着墙壁站了很久,缓缓展开手中揉的看不出原样的复印纸。
古说“胸有成竹”,那宋时画家便是不看竹,也能画出竹的神韵来。
这纸上,那人的眉眼,鼻梁,唇角,轮廓……寥寥几笔,早已勾勒出他清晰的脸庞,没有一处不像。
大约是……早已刻在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