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手边——Arales

作者:Arales  录入:01-22

「开车要四十分钟是骗我的吧?」看邢维的眼神默默飘开,李光博反而笑了。「我没有怪你。我还知道,因为怕被发现、不、即使只是联想……你家那边或许有旅馆,但你不敢让我住,对不对?」

「……嗯。」

「应该还有什么理由让你不愿意这么做,不过,出殡的前一晚到结束为止你都会很忙。」看邢维现在才『啊』一声,李光博就知道这家伙已经累昏了。「我记得你说过,你是长孙,那么你到出殡为止只会更忙。」

看邢维还是愧疚别扭的望着他,李光博叹息地凑上前,亲吻眼角让那双眼睛不得不闭上。

「我都知道,邢维,我不介意我请一周的假却只能等着参加丧礼,而我不知道的那些我相信你会告诉我。」

「嗯。」

邢维低头拿起对方的手机,在行事历上写下公祭的时间和地点,又看了看李光博,才站起来穿鞋子。

「……抱歉。」

「没关系,」抬手又整理一下邢维的衣服,免得被看出什么。「有机会还是多睡一下。路上小心。」

虽然今天被亲吻了好几次,却没办法回应对方,邢维对这样的自己实在沮丧得笑不出来,只能上前再抱一下,然后说再见,开车回家,尽可能什么也不去想。正如小光所说,公祭前一晚开始他就会很忙,今天或许是唯一可以忙里偷闲的一天。

就算再怎么觉得自己有点混蛋,邢维也只能把这些念头全部压下来,爸妈的不讲理似乎总是能超出他的想像,要不是爷爷早就立好遗嘱,邢维实在不知道他爸妈会不会跟六叔那一家打起来。

至少……至少还不至于丧礼没办就开始分家产,至少大家对爷爷都还很敬重,至少爷爷总说没有奶奶的唠叨很无聊,现在也不会无聊了。

不过那些都不归他管,他管不了的事情实在太多,真正要头痛的首先是葬礼和瞒过去,其他事情在少了重要连结之后只能看着办。除夕过年那样的盛况与热闹再也不会出现,习惯变成再也无法重现的记忆真的只是一瞬间的事。

「回来啦。」

「嗯。」邢维默默点头,从招呼他的三婶婶手上接过孝衣孝带穿好,心中却又重重叹息。

爷爷说过一切从简,连仪式什么的也说好了,最后还是弄成最麻烦的状态,明明就是自己选的,妈又一直抱怨守灵很累……还不是我在做。

给自己的爷爷守灵当然没有任何不快,但除此之外的事情很烦,邢维实在不知道如果他没请那么多天假,爸妈和叔叔们会把丧礼弄成啥样。虽然他在不在都没有发言权,但好歹他动手开始做了之后无意义的讨论吵架就会停下。

回到灵前照着时辰烧纸烧香,合掌的时候忍不住默默拜托爷爷再忍耐一下。等熬到晚上换他爸的时候,邢维累得洗过澡就不想动,趴在床上想起下午短暂的拥抱,希望有他在身边的感觉比见不到的时候更强烈。

叩叩。

知道是谁所以卷着被子装睡,更何况他本来就要睡了,果然没多久就有人开门进来,母亲试探的叫两声看他没反应,仍是不管他究竟睡着没的念了一堆才离开他房间,而邢维没等噪音消失就彻底昏睡,一直到被摇醒都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睡着,囫囵吞地吃了点东西又去灵堂,只觉得自己跟机械一样的被摆弄。

默默的做事,默默的倒数时间,因为爷爷的朋友很多,所以出殡前其实都开放让人吊唁,但人数还是以刚开始和快出殡前最多,到公祭那天达到高峰。邢维觉得这样的丧礼真的不是悼念死者,而是一种喧哗的虚荣,用磨损的方法将仅存的美好通通抹去,从此觉得『真是够了』而理所当然地将往生者置之不理。

脑袋发晕地跟着父亲叔叔一起家属答谢,听司仪报名才知道公司也有一团人过来,抬起头看看有哪些人,才发现李光博混在公司的人里面。

不了解怎么回事也没有多想的机会,上香答谢之后主管同事上前跟他握握手说两句,最后一个上前的李光博也只能表现同样程度的慰问,邢维感觉手中的温度收紧又放开。

近在咫尺却又只能陌生的安慰很客气的远去,但邢维知道对方还在等他。

等他完成丧礼,等他暂时摆脱一些事从家里离开……爷爷那些棋盘棋子文具书籍章石他通通截了下来没有人跟他抢,爷爷最喜欢的盆栽也通通都给他。

知道爷爷把那座独立的小院给他后,邢维早就偷偷请保全装满摄影机跟警报器,丧礼期间爷爷居住的地方不会是重点,等丧礼结束之后邢维也不想管到底有没有人记得他说的话,启动保全设定自动滴灌的浇水系统之后,邢维几乎逃离一般的离开老家。

甚至没有打电话问李光博在哪里,而是直接冲去那天的旅馆,敲门之后李光博开门的速度非常快,提着行李的样子让邢维不知所措,察觉他想歪了的李光博拉着他就往外走,退房之后邢维才醒悟过来是要一起离开。

「……现在回家?」

李光博找到邢维的车,直接走到驾驶座那扇门,对邢维伸手。

「不,我们去看海。钥匙给我。」

邢维掏钥匙的手顿了顿,递出钥匙上了车,李光博发动车子,打开GPS,一路上陆陆续续买了小吃、矿泉水、麦当劳,邢维很想放任自己睡着,又介意目的地,然而不知为何,一句话都不想说。

干嘛一定要问呢?

流星一般地划过这个念头,为浑沌的大脑带来一丝光亮,然后整个人都轻松了起来。

这个人,不问为什么也关系。

第三十章

觉得睡得很累,然后察觉车子好像没有在动。

小光不在?到哪里了?

邢维努力睁开干涩的双眼,边坐起身边用力揉好几下,眼前一片黑暗得让他错愕。

然后,他听到了海浪的声音。

邢维茫然恍惚地解开安全带开门下车,适应黑暗的双眼并非什么都看不见,只是这些模糊的影像也不能说清楚,脚下一个踉跄勉强站稳,只好重新活动僵硬的四肢。

「醒了?」

吓!

顺着声音转头才发现李光博居然是从后面走来,在昏暗环境中勉强辨识出对方心情不错,一直到走近对方才确实安心下来。

不是怕鬼,只是把重要的东西握在手中后,油然而生的安心感。

「我睡了多久?」其实想问这里是哪里,但反正李光博也不会把他载去卖,晚点自然就会知道。

「四个小时左右,在你睡着的时候我还订好了旅馆,」李光博笑道,打开车门从后座拿出啤酒。「啤酒可能不太冰了,吃的有卤味跟饭团,我想看完日出再回旅馆睡觉,所以你要哪个?」

「……我先去上厕所。」

李光博噗嗤一笑对他挥挥手,因为很黑所以也不用走太远,等他摸黑走回来小光已经坐在引擎盖上喝啤酒,看见他,李光博拿出矿泉水让他洗手,才把卤味啤酒递给他。

现在要干嘛?等日出?

邢维默默咬着豆乾,一口一口喝着啤酒,一望无际的黑暗里影影幢幢,海风里满是浪潮的声音与咸味,彷若置身在与回忆彷似的梦境中。

听得到声音,知道旁边有人,好像看得见,好像抓到了,梦是你觉得那是真的却又知道他不是真的,现在是你知道这是真的却觉得像一场梦。

邢维呆呆的吃吃喝喝不知过了多久,才突然觉得这样的黑暗真好。

没有人追问,没有人彼此指责,没有怎么办和该怎么做的问题,连人的表情都消失在这黑暗里。只剩下单调的海浪声不断重复,将心中渺小的黑暗冲刷进更加辽阔的黑。

「……怎么不去山上?」邢维打开后座车门身体朝外地坐着,心想这样他就算醉倒,小光也不会太麻烦。

「现在是赏花季节,山上满坑满谷的人,不适合让你放松。」

「我都忘了现在是花季……」

「想看花?」

「不,现在很好。」真的很好。

想把那些该说的说一说又觉得破坏气氛,最后两人就这样什么都没说的看着天一点一点变亮,四周的景色越来越清楚。昨晚摸黑所以没找好方向,没看到太阳冒出海平面的那一瞬间,但找太阳在哪里是有点蠢又很好玩的乐趣,找到之后愣愣地望到眼睛痛才总算心满意足地开车返回旅馆,两人洗过澡连衣服都懒得穿,直接扑床就睡。

连日来的疲劳让邢维一路睡到天又快亮了,李光博像是早知道会这样而在房间准备食物饮料,邢维睡醒的时候房间里点着夜灯,敞开的窗灌入海风,躺在他身边的李光博察觉动静而立刻睁开眼睛。

「早安,邢维。」

「现在几点?」

「不知道……」还是有点倦睡,李光博用手指按按眼窝,摸索出手机。「快四点,可以说早安了,你要吃什么?还是要撑到六点去吃旅馆的早餐?」

「……我先刷牙。」

虽然这样答非所问很好笑,但也没办法,爬起来找衣服的时候才发现小光已经帮他放好在旁边,快速穿好进浴室刷牙刮胡子再出来,邢维喝着水,觉得单纯的道谢实在太没诚意,只好一直喝水。

「你已经喝了1000cc。」

「呃……我睡太久水分不足……」

「邢维,我没有逼你非说什么不可。」你那是什么表情啊?明明是我比较委屈吧?

「我知道,但不说我别扭,现在立刻说又好像哪里不对。」

「好吧,」随你。「想说的时候我随时都准备好听你说。你真的不吃点东西?」

「嗯……」再两个小时就有早餐了?啊。「你要不要再睡一下?你睡得比我少吧?」

「也可以,那你怎么办?」

邢维决定赖床,而赖床的结果就是谁也没有吃到早餐,睡太多睡到头昏脑沈的两人逼近正午才顶着艳阳出门觅食,毫无目的的随便走走之后又开车去更远的地方,午后阳光让垦丁海岸线旁密集的植披浓绿刺眼,邢维很突兀地就开口了。

「出差快结束的时候,家里打电话告诉我爷爷病危要我快点回去。」

李光博惊讶地一怔,点点头。

「怎么可能说走就走?打电话给台湾这边,把当地的事情处理处理……我下飞机就直奔老家,不过……差一点就破口大骂。」

「假的?」

「不是……」邢维的表情又显得烦躁而阴郁。「确实是状况不好,提早叫我回来这点也没问题,可是接下来他们说——说要冲喜。」

「……啥?」好像有听过,好像知道是什么,真的发生了李光博却完全无法理解。

「嗯,就是你知道的那个,爷爷还在病床上却没人管,都在说完成你爷爷的心愿、你结婚用喜气冲病气说不定这次就熬过去了……都什么时代了!而且爷爷最不信这种东西!」

邢维知道父母这样逼婚不是因为看出什么,而是贪小便宜。他结婚爷爷一定会帮忙出钱,接着等老人走了他还可以多拿一份——他爸妈打的是这种主意,他叔叔们则是打着『现在你结婚,将来我们就拿着收据证明你的份都花完了。』,他们希望爷爷康复的念头大概只有30%,剩下的是争一口气、争公平,当然,钱也很重要。

一群人要他结婚、逼他结婚已经很不舒服,包含这么多额外用途更让人不痛快,再加上父母本来就一直催他结婚,这次找到机会,根本不管他喜不喜欢就指着相片说这些都好你挑一个。

完全不可理喻无法沟通,病房变成诡异搞笑家庭片的现场,直到被护士近乎驱赶提醒才暂时结束——怎么会有这么蠢的事?

「不管从哪方面都无法答应,他们磨了两天还三天吧,然后一直昏迷的爷爷突然醒来,虽然不太能说话也没力气动,但还是把除了我之外的人都赶出去。」

短暂清醒的老人稍稍交代了部分的遗嘱,特别要留给邢维的小东西,还有上次说过邢维带人回来就会多给一份的金叶子收在哪里。

「……你说了?」

「当时……不敢。交代完爷爷好像很累就睡着了,晚上只剩下我的时候,才很没胆的趁爷爷睡着的时候说。」

『我也没猜错嘛……』

不是装睡,而是刚好睡得浅,所以邢维的话有大半没听清楚在说什么,但那些片段足够老人证实怀疑。

『疑惑我为什么会猜到?最近新闻这样报,你爸妈又那种个性,他们吵了好几次你该不会去当同性恋所以不结婚——我还真不知道吵架可以解决你身上的问题。』

『我……』

『会顾家,有孩子,做人正派,有担当……其他你要怎么玩还是跟男人过一辈子我都没意见。』

「……真的吗?」

「嗯,可是当天晚上我睡着的时候,爷爷就走了。」邢维从口袋拿出一个皱巴巴的红包,放到李光博手上。「这个是给你的。」

「……不要愧疚。」李光博接过东西拿在手上,看都没有看一眼,只盯着邢维。「你该不会有『我害的』的这种想法吧?」

「没有,但是,我没问完。」艳阳下的表情略显消沉,说不愧疚却仍露出一私自责。「听到想要的答案就没有继续问下去的勇气,为什么没意见、为什么可以接受、如果哪天我带你给他看会有什么想法……我觉得我好像可以猜到,但那些都不是爷爷的答案。」

我什么都没问的态度会不会让爷爷很伤心?没有多说些什么会不会让爷爷很遗憾?

「我不知道,」邢维烦躁的抓抓头。「就是有什么东西堵着,觉得有什么应该是自己的责任又整理不出头绪,一直准备丧礼弄得很累的时候我想到,即使这样也应该让你们见个面。」

「嗯,我看到了。」李光博笑了笑。「如果他很讨厌我的话,七七或百日的时候我搞不好会做恶梦,到时候记得帮我求情。」

「欸……我觉得应该不会。」要告诉小光我爷爷很皮吗?呃,可是被欺负也不能说是美梦。「你不打开看看吗?」

「在这里?不好吧?」这是真的黄金耶。

「谁眼力这么好一看就知道是真的?」邢维笑了笑。「那真的做得非常精致,乍看之下甚至不会觉得那是真金。」

即使如此还是财不露白比较好……

李光博实在很担心风大手粗弄坏弄掉甚至被吹走怎么办,但好奇心加上邢维的怂恿,忍不住用身体挡住风打开红包袋倒出里面的物品,近似扁圆又有一点点偏心形的模样,不像叶子而比较像种子。

「这什么?」

「这是……榆树钱,榆树的种子。」

「有什么含意?」

「有……爷爷喜欢诗经,所以……」邢维不敢说自己记得全部,要从记忆中找出跟榆树有关的诗需要点时间,但好不容易想起来的那两首,却又不知道爷爷是不是故意的——不,一定是故意的。

不是故意的干嘛送榆树钱。

「邢维?」

「一首是告诫人别像守财奴一样,只知搜刮却错过美好的东西,最后生不带来死不带去还变成别人的东西。」

「另一首呢?」邢维这么说,至少还有一首吧?

「……描述恋爱的诗。」邢维顿了顿,爷爷,你孙子我没那么逊啦,可是你现在让我这样解释,我觉得好尴尬。「就是……放下工作跑去市集逛街参加舞会,然后有看中意的就舍不得浪费相处时间而尽情玩乐,交换礼物……这样。」

「……是定情物吧?」李光博虽然觉得自己脸热,但一定没有邢维的脸红。「爷爷还真是体贴啊。」

「……多管闲事……」我才没那么笨。

「不会啊,这是期望吧?」捻起小小的榆树钱,看他在指间闪烁光芒。「别忘记最简单美好的东西……做得真可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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