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正是夕阳西下。北京春日风大,午间还好,到了傍晚,风只吹得路旁的早棠、春杏都秃了朵儿,花瓣在空中卷着,在霞光之下落着稀疏的花雨。皇太子一身杏黄,背一只着手走在前面,背脊挺得很直,鞭子上结的坠子左右摇晃着。胤禩则是一身月色素缎常服,因了天冷,外面还套了一件藏青色夹棉缎面儿马甲,领口缀着一圈儿白狐毛,一丝杂色也无——这是去年胤禟猎了送他的,在夕阳之下倒如主人的面容一般,染上一层淡淡的金色。两人的太监早被打发在前面开道,到太朴轩备好点心茶水,并未跟着。
小路上只这兄弟二人一前一后的走着。胤礽忽的停步回头,想开口说什么,却被胤禩止住了。
“太子,这儿不比宫里空旷,外头不是说话的地方,咱们进屋吧。”
“屋里也不太平。这会儿风大,这里……”私下里看一眼,胤礽大概还是不十分确定周围无人,犹豫一下,才说:“咱们去湖边坐坐。”
“也好,”胤禩点头道。
湖水在夜风之中荡起一层一层涟漪,天色将晚,众鸟归巢,湖边的景致正好,夜色给万物蒙上一层轻薄的罩纱,自是一番与白日里不同的朦胧之美。湖边辛夷花木下,有个汉白玉石桌,胤礽今日无事,又是好心情,见景致正好,便道:“这地方倒是惬意,若非春寒料峭,咱们兄弟二人在这儿手谈一局,倒也相宜。”
胤禩却无心赏景,更无心下棋,只淡淡的一笑,道:“还未过清明,夜里凉,太子爷得注意身子。说会儿话就回去吧,这石墩子上坐得久了。”胤禩就着天气,说起了清明。话头一起,胤礽也就说了。
“说起清明,今年奉先殿祭拜之事,礼部尚书沙穆哈上了个折子,”胤礽自往那石墩上一坐,又指指对面,“小八也坐吧。”
胤禩心里一惊:折子已经上了?那挽回的余地就已经不多。好在他原本的谋划之中,也有这一环,该如何做,心里早有成算。
胤禩依言在胤礽对面坐下,面上声色不动,问:“看二哥神色,必是好事儿?”
胤礽眉眼都是笑意:“这事儿成不成,还得汗阿玛拍板儿,这几年明珠在朝堂上蹦跶得欢,我早看不过眼,这礼部尚书是个明白人,外叔公暗示一下,今儿就递了折子,请奉先殿祭拜之时将我的拜褥啊,往里头挪一挪。”
胤禩看胤礽还是一副高兴的模样,不禁心里一阵叹息。太子果然是不谙阴私之事,看样子仿佛压根没想过,这递上去的折子,只要用的得当,完全可以让他陷入不忠不孝之地。胤禩皱了皱眉,神色也黯了些,问:“汗阿玛看过了么?”
“留中了,没批。”胤礽笑意略减,“也许明日就准了。汗阿玛总不至于让我难堪的。”
胤禩想了想,叹了口气,道:“二哥真道此事是好事儿?”
“这怎么不是好事儿?”胤礽问道。
“汗阿玛要是不准,又待如何?岂非让他人看了笑话?”
“这事儿是密奏,不准也就是沙穆哈一人知道,再就是索额图和咱们二人,哪会让旁人笑话了去。这事儿虽不是我吩咐的,但外叔公做事儿,向来也是稳当的。”胤礽满不在乎地答着。
“沙穆哈请的,是将拜褥挪至何处?”胤禩不理胤礽的说法,再问下去。
“奉先殿门槛之内。”胤礽答道,语气已经有些松动。他不是不知,这位子,原本只是帝王专属的,就算是太子,也只能在门槛之外祭拜。如今挪进去,就算摆在康熙身后,对朝臣,对天下,无异于一种昭示,昭示皇太子的地位更加稳固,更加不可动摇。这也是他觉得这事儿是好事儿的原因。胤礽要压着胤褆,一方面要打压他的势力,另一方面就只能提升自己的威势。可皇太子本已经是皇子的极致,实在是升无可升了,这拜褥一事,刚好给了胤礽一个机会。可这机会,就意味着,要向康熙的皇权挑战,父子之情和集权之欲,孰重?孰轻?胤礽也有些犹豫了。
“太子,臣以为,此事不妥。若只是挪至诸王大臣之前,在门槛之外,以示皇太子威严,皇父定无不准之理,”胤禩站了起来,垂首说,“这一请,只怕过犹不及。是福是祸,还说不准。”
见胤禩站起来,正色作答,胤礽内心里也有些不确定:“还有可能是祸?皇父不准也就罢了,能责怪了谁去?就算觉得沙穆哈不懂事儿,这也不是孤授意的啊。”
“这事儿要是在皇父心里埋下一根刺,他日若有人陷害,只怕太子就难取信于皇父。明面上连您的边儿都沾不上,却能动了您的根基。”胤禩一字一句,说得分外分明。
胤礽神色忽的暗淡下来,目光阴沉沉的,也不知看着何处,半晌,才开口道:“你说得对。可这事儿已经出了,我能怎么办?无非是告诉皇父此时与我无干,我亦无此心而已。”
“这如何说得清楚?臣以为,此时太子当禀明圣上,沙穆哈其心可诛,应革职查办,礼部凡知悉此事者,俱锁拿问罪。”胤禩拱手躬身,斩钉截铁地说。
“你要我自断臂膀?孤要是这么做了,日后谁还肯为孤做事儿,皇父那里会怎么想,待下不仁,又岂是皇太子应做的?胤禩,你说他们过犹不及,你这做法,又何尝不是?孤会设法跟皇父说明白的,尔不必再劝。回吧。”一对凤目之中,薄怒微含,不再看一眼胤禩,站起来就往太朴轩中走。
胤禩几步追上,“咚”地一声,双膝砸在地上,伸手抓住了那杏黄的袍角,凄然道了一声:“二哥,弟弟不会害你。”
胤礽停了步子,却没有低头,没有转身,只说:“我也道索额图不会害我。你还小,见事不明也是有的,是我不该跟你说这许多事。这几日也不必来我这儿了,好好闭门读书罢。”说罢,一拽袍子,大步向太朴轩走去。
月光下,只留下一个杏黄色的背影和一个孤孤单单跪在地上的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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恶搞属性番外:如果四哥就这么沉在泥沼中(三)
声明:平行宇宙的故事,与后续情节无关,人物崩坏,BUG多多,千万别认真,能笑出来最好,笑不出来也别拍我……声明到此结束,鞠躬退场,大家看文XD
“我们起初道行不够啊,都不知道你在这儿飘着。汗阿玛早因为自己尸体被挖出来还被水淹了气的散了魂儿,哪里知道你的事儿。再说了,我就算死了,也是体面的亲王,怎么能随便告诉别人你是我弄死的,我还要名声呢。小九也是不久之前才知道的。”胤禩凭空变出一包零食,浮空地坐了,低头饶有兴致地看着考古队们挖坑。
“给我一包。”胤禛看着胤禩吃得很开心的样子,忍不住索要。
“自己弄去。你一个鬼,吃什么东西啊?”胤禩找了个由头发泄,心里立刻爽了不少。
“我已经好几万年没有吃过东西了,你这个东西,看着像是我能吃的,”胤禛倒是不客气,“你害得我做了孤魂野鬼在这里怨念了几万年,怎么报复也该够了吧,咱们从前关系还不错的,没道理你吃零食不给我吃。你刚不还说我们现在可以做兄弟来着?兄弟应该有福同享啊。”
“你怎么做了鬼还这么唠叨……”胤禩深深鄙夷地看了胤禛一眼,却还是伸手一指,一包八哥牌的零食就出现在胤禛手里。
胤禛拿在手里仔细看看,看着包装袋子上一只咧着鸟嘴笑得很灿烂的Q版八哥鸟儿,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这个是小九搞的?”
“四哥还真是明察秋毫,这个是小九的天界大清集团旗下的产品,嗯,等他们把四哥挖出来,你功德圆满了,我带你一起去看看小九的各种产业。小九如今可是天界的大亨,集团垄断了天界生活的各行各业,没人敢得罪他。”胤禩说着,语气中涌出强烈的自豪感。
“他们怎么动作这么慢?”胤禛打开零食,伸手抓了一块塞进嘴里,咀嚼的快感让胤禛觉得自己重新找回了做人的感觉,“这玩意儿还挺好吃的,没想到小九一个堂堂大清阿哥,竟然后来喜欢上卖东西。”
“那是四哥眼界浅,经商有什么不好的?你吃人嘴短,少说人家的事儿。”胤禩也抓了一把塞进嘴里,“注意看哦,下面人快挖到你了。”
“你怎么知道?”
“我能看见,别少见多怪的,以后你也能看见的。虽然你落后了不少,不过兄弟们会帮你的,”胤禩拍了拍胤禛的肩膀。
“你说,汗阿玛已经不在了?那,咱们兄弟还剩下几个?”
“没剩几个了,太子和大哥有一次打起来然后一起没了,三哥后来也不知去哪儿了,五哥还在,老九、老十,对了,还有十三。剩下的你都不认识,见了我再介绍吧。”
正说着,一具完整的尸体慢慢在考古学家的刷子之下显现出来。
“你看,你还是全尸呢,多不容易啊,四万年了,竟然还是全尸。也不知道他们挖出了你,会不会把那匹马也挖出来。那匹马我前儿个还见来着,现在混的可好了,级别比你还高。”
“你说什么?那匹疯马还在!”胤禛的底线又一次受到了挑战。
“要不是那匹马,你怎么可能掉里面死掉,还四万年怨念不散,我死了自然要对它多加照顾的。”
“爱新觉罗胤禩,你真的没有觉得自己很过分么!我好歹是你哥哥,就算平行世界里另一个我跟你有仇,你要报仇……你……”胤禛气的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敌人的敌人就是我的朋友,按照这个理论,那匹马就是我的朋友啊,它还有个好听的名字,叫驷驷,驷马难追的驷,我起的。不错吧?”胤禩微笑着欣赏着胤禛脸部扭曲的表情。
“你是故意气我的?!”胤禛冷静下来,神色突然平静,寒光一样的眼神直直地射向胤禩。
“唔,是啊,马怎么能魂灵状态修仙呢,马要先成精的嘛。可是看四哥生气很有趣啊,喏,他们找到你的玉佩了。”
“我懒得理你,我要下去看看自己,你去不去?”胤禛问道。
“你不是懒得理我么?叫我做什么,你自己飘下去不就成了。”胤禩不依不饶。
“哼!”胤禛不再说话,径自飘了下去。
那具尸体保持着非常平静的直立姿势,这是让胤禛自豪的,他即便到了死,也保持着自己的尊严。没有扭曲的异状,没有无谓的挣扎。不多时,考古学家就根据各种用机器测出来的数据断定这个人和基因已经记录在案的爱新觉罗胤禩是同父异母的兄弟关系,应该可以断定这人就是历史上失踪已久的爱新觉罗胤禛。一个上万年的谜题,就这么解开了。
“他们怎么会有你的基因?”胤禛问道。
“因为我的尸体经过一种奇异的地质现象的作用,最后保存下来了,他们后来搞基因什么的搞疯了,把所有能记录的东西都记录了,也没放过我的尸体。”(别问我是什么作用,我YY的)
“别人的呢?”
“别人当然没这么好运气。”
“那我们两个还挺有缘的,”胤禛突然冒了一句,“其实我活着的时候,很喜欢你。”
胤禩突然感到一阵寒意,想起他听说的另一些平行宇宙里发生的故事,他一直以为是假的,选择不相信的故事。胤禩迷了眼睛,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你什么意思?”
“我喜欢你,从第一次见到你就喜欢,小时候不明白,死了之后想了很久才明白自己的心意。胤禩,你跟我在一起吧?”胤禛说着,敞开怀抱过来抱胤禩。
胤禩蹭地一下向后退了八丈远,远远地喊:“你这个变态,不要过来!”
“哈哈,八弟你当真了?!”胤禛捂着肚子笑了起来,“这都能骗到你?”
“你骗我的?”胤禩还是不敢相信,明明胤禛说着那话的时候,仿佛含着几分真情。
“嗯,我骗你的。谁让你故意气我?如今我们也算扯平了,你上辈子跟我有仇,这辈子报了,你故意说气我的话,我也气回去了,咱们仇怨已尽,如今我怨念已解,可以升仙了,咱们还做兄弟吧。”
胤禩心中对于前世的那些怨恨,其实早就淡了,事件是冲淡仇恨的良药,胤禛既然都能这样说,胤禩一个快成为上仙的,自然不能比他更没气度,几步走到胤禛身边,微微一笑,道:“好,还做兄弟。”
那个被挖出来的胤禛最终摆脱了地心引力的束缚,常年住在了一个宇宙博物馆里。胤禛和胤禩开的玩笑,到底是不是真的,始终没有人知道。
第二十八章:交底
胤礽回到太朴轩,见着在一旁有些惶恐却不知如何是好的张祁年,正要大发脾气,却不知为何,想起胤禩跪着拉住他的时那句“二哥,弟弟不会害你”,心里有些乱乱的。烦躁地吩咐张祁年:“八阿哥还在外面跪着,你出去让他回吧。”又转头对一旁的崔太监说:“你找个人,送件孤前几年的斗篷去。把八阿哥送回天馥斋,天色晚了,就说孤的命令,让他少到处乱跑。”吩咐完这些,胤礽自在书桌前坐了,自有人上前研了墨,胤礽提笔,犹豫良久,在纸上写下一个“臣”字。
崔太监拿了斗篷,交给了新来的小太监阎进,这是个机灵的,又没见过八爷,这差就只能他来办。不然,无论是毓庆宫还是太朴轩,谁敢对八爷说出“少到处乱跑”这种话来。太子爷看样子是被八爷气着了,八爷虽然性子温和,可也是个犟主,不见得会先服软的,这二位主子一闹,还不知何时是个尽头。崔太监叹了口气,太子爷的脾气这几日只怕又要上来了,往日里还有八爷劝着,如今八爷都被罚了……也只能吩咐大家好好当差,当自己不存在,省的惹了主子的怒火。这太朴轩里,想来过几天又要添奴才了,这回浪头大,崔太监连自己能不能熬过这一回,都有些吃不准了。
张祁年和阎进出了太朴轩,却见胤禩一个人在湖边一块大石上坐着,腿微向前伸着,右手在揉着膝盖。二人在胤禩跟前停下。张祁年看着胤禩,想起太子的话,鼻子一酸,扑通一声跪了,喊了一句“爷”,却是泪水都要出来了。阎进也捧着斗篷跪了,道:“奴才叩见八阿哥。”
胤禩的目光落在阎进身上。这个人,他认识。阎进曾经是他的心腹太监,这一世,却这样见到了。胤禩一笑,又掸了掸膝上的尘土,道:“起吧。”又问张祁年,“不揉揉?挺疼的。”说着自己又揉了揉左膝,张祁年正膝行几步,上前要帮着揉,胤禩却站起来,从还跪着的阎进手里拿了披风,自己系上,道:“替我谢谢太子爷。”说完便径自走了。
后面两个太监慌忙爬起来跟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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胤礽思前想后一个晚上,却也没想好此时如何跟康熙开口,如何能让康熙觉得自己是摆正了位子的,又能保全替他办事的沙穆哈。倒不是他如何欣赏这人,只是这沙穆哈因为他请奏受罚,胤礽的面子上也不好看。原本就忌惮着老大那边,眼看着拜褥的事情是砸了,若是沙穆哈再牵连着被罚,这无异于狠狠给自己一个耳光,让大阿哥看热闹了。这事不能经过詹事府,看来,还是得与索额图商量,事情是他捅出来的,便是他的首尾,一应交由他办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