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城感受着握住他的手掌,依旧没有温度,依旧是湿冷的,果然与那个人是完全不同的。他闭了下眼睛,笑着对男人说:“大帅,其实我还带回了别的礼物。”
“哦?”孙庆麟拉长了疑问的声音,这个孩子出去走了一圈回来,似乎哪里不太一样了。
江城向外面拍拍手,外面十数个仆人穿梭往来,一盘盘的礼物从外面托进来,他细细的一样样向大家介绍:“这是一对和田玉如意,上边雕的是一龙一凤。这是前朝御赐的凤冠霞披,是当年御赐给寿家老夫人的一品夫人的朝服,如今大帅是三省巡阅使,这个朝服给姐姐也不算辱没了大帅。这是一对赤金龙凤烛台。这是一对翡翠摆件的石榴,难得的是如真的石榴一般,红的子,黄的皮,绿的叶,三样俱全,寿老太爷说祝大帅和姐姐早生贵子。这是两颗红宝石,虽然不是很大,但是好就好在色泽一般无二,老太爷说给大帅镶袖口正合适。”
江城一样样的介绍,是非站在一边眼睛是越瞪越大,这些东西明显是正室夫人的妆奁,寿萱只是五太太,如何能接受这些东西?江城究竟想做什么?
最后一样是一本蓝皮线装书,江城郑重的捧了起来,翻到其中一页,认真确认了一下,竟然冲着孙庆麟跪了下去,高高把那本书举过头顶:“寿老太爷已经认下了姐姐,这是寿家特意为姐姐赶制的家谱副本。”
第 39 章
孙庆麟对寿家送来的这些东西倒是不太在意,但寿家家谱上寿萱的名字竟然写的是孙寿萱,边上注释上写的也是“夫孙庆麟”。能够如此被写入家谱,只能是做人的正室夫人才可以,以寿萱现在五太太的身份,是不可能的。
“这是?”孙庆麟皱了皱眉头,这个孩子到底想做什么?
寿萱站在一边,当江城叫了仆人捧上寿家的礼物时,她就开始心惊肉跳,隐约的猜到江城打算要给她争取名分。但是,寿萱知道,这些年孙庆麟虽然极为宠爱她,甚至将帅府的一切交给她打理,但始终没有动过扶她为正的念头。这时候看孙庆麟的脸色,连忙上前来打圆场,“大帅,小江这回立了这么大的功劳,您是不是赏他点什么好东西慰劳一下呢?”边说边伸手要拉江城起来,但却被他推开了手。
“也对,小江,你想要点什么奖励呢?”孙庆麟的脸色缓和了一些,他到不是不喜欢寿萱,但是他不喜欢在不明情况的时候被人摆布。
是非跟了孙庆麟那么多年,当然了解他在想什么,这时候也怕江城的坚持惹恼了他,但却不好掺和他们的家事,只能站在一边冲江城使眼色,但他却完全不接他的眼光。
江城很坚决,对着孙庆麟缓缓说道:“姐姐作为寿家嫡女,也当得起夫人这个位置。”
一边的三太太听江城说得如此明白,再也忍不住,冲过来就给了江城一个耳光。“大帅面前,是你想怎么样就怎么样的吗?你是什么身份!”打完了还不解恨,竟然抬脚就踢,她那尖尖的高跟鞋就那么踢到了他的腰上。
孙庆麟原本稍稍缓和的脸色再度变得难看起来,旁边的是非却长长出了一口气,看来今天江城与寿萱的运气真的很不错。如果三太太不闹,可能为这个事情孙庆麟还会发一顿脾气,但现在三太太一闹,最怕丢面子的孙大帅必然会马上同意这件事情,而且还会狠狠的教训让他失面子的三太太。
是非跟了孙庆麟那么多年,对事态的发展完全猜测准确。果然在三太太又打算抬脚去踢江城的时候,孙庆麟上前一步,恶狠狠甩了她一个耳光,“谁给你的胆子敢当着我的面打人?!还不给我滚回房间去!”
三太太被吓住了,捂着脸退到了人群里。江城分明的看到她眼中闪烁的凶狠的仇恨,这次他真的惹怒了这个女人,以后的日子难过了。不过,即使这样,还是希望能报答一下那个给了他一点点温暖的女人。
孙庆麟看着三太太退到了人群后边,他板起来的脸孔渐渐浮现了笑容,伸手把江城拉了起来,又把寿萱搂到身边,哈哈大笑出来。“从今天起,家里不再有五太太,只有寿夫人,你们都记住了。”说完搂住寿萱的手臂紧了紧,神态极其亲密。
江城被孙庆麟拉住了右手,本想悄悄的抽出手来,哪里想到孙庆麟死死扣着他不放,那男人的手铁钳一般,竟握得他痛入骨髓。
四周的仆人们纷纷向寿萱行礼道喜,江城低着头只想抽出手来躲到人少的地方去,却听见孙庆麟在他耳边低声说:“老六,一会乖乖在鸽子楼等我。”那声音冷冰冰的,让江城不由得一阵战栗,这个男人究竟想干什么?
孙庆麟的手再次用力,江城只觉得手骨好像在格格作响,他不由得“啊……”了一声,不由得抬头看向孙庆麟,发现他也在看他,眼中寒光闪动,吓得他马上把呻吟压在了喉咙里,连眼光也躲了开去。
看着身边少年闪躲的目光,孙庆麟心里竟升起一种莫名的情绪,很想给这个看起来乖顺实则执拗大胆的孩子一次严厉的惩罚。但看他已经痛得苍白了一张脸,还是哼了一声放开了手。
被这样对待,虽然很痛,但是江城却没太在意,毕竟是他他自作主张,孙庆麟会生气也在他意料之中。但是他却害怕他说让他在鸽子楼里等待,等待这样一个崇尚暴力的男人,只怕不会有什么好下场。今夜难道会是他的噩梦?
庆功的宴席已经摆下了,寿萱自然是坐在孙庆麟身边,江城自知道不能溜走,但也不想离他太近,刚想转到末席上去,不想却被孙庆麟发现,一声“坐到我身边来”给限制住了他,只能蹭到他身边坐下。
一桌子孙庆麟的亲信团团围坐,江城身边恰好是邓长陵,只觉得无限的怨气向脑中汇聚,不由得偷偷剜了他一眼。若不是这个讨厌的邓参谋长,这时候他也许能够还跟在那个人身边。想到此处,心里又暗骂自己没记性,若是没有这个人帮忙,他只怕已经被程士开折磨死了。他本来就情绪低落,这时候越发没有精神,也不再看身边的人,只是低着头想心事。
一旁的邓长陵心里却是另一番天地。他在齐二龙身边也派了人打探消息,这次那人竟被齐老二借给是非去半天津卫的事情,那人官位不低,所以从始至终都尽可能的靠近江城,把他的一举一动都看了个清楚。火车一到奉天,他就找借口请了假,然后直奔邓长陵的公署,把天津卫的所见所闻详细的汇报了上去。
邓长陵听得仔细,心里懊悔非常,本想送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孩子进帅府当花瓶,哪里想到竟是这个花瓶坏了他处心积虑安排好的大事。真没想到这个看起来只比普通孩子聪明一点的漂亮戏子,竟然会懂得查账,竟然会连杀两人眼睛都不眨一下。这个戏子不简单,是不是该找机会看他是不是听话,如果不听话,那就要找机会除了他。
这时候被安排坐在江城旁边,看他低着头没精打采的样子,越来越怀疑那人报告来的信息,身边这孩子怎么看都不像能做出那样的事情,看来听说的事情还是要核实以后才能相信。他既然想着江城,眼光自然多少瞟过他,虽每次都只是一瞬,却还是被桌子对面的是非看了个清楚。
第 40 章
是非的眼光一直都落在江城身上,这个孩子从刚刚就一直神色黯淡,难道是刚刚把所有的勇气都用光了?正想着这些,就注意到了邓长陵落在江城身上的眼光,那眼神带着三分冰冷,三分怀疑,竟然还有三分杀意。这孩子不是他送进来的吗,怎么会用这样的眼光看他?
这个邓长陵是最近几年才跟随孙大帅的,几年间做了几件大事,短时间就得到了大帅的信任,他们这些跟随了孙庆麟多年的人与他多少都有几分嫌隙。是非也并不喜欢这个对孙庆麟极尽阿谀的人,原本因为是他送江城进帅府,对那个孩子也没有好感。但经过这几天的相处,对那孩子的印象完全改观,这时候看邓长陵如此看他,一丝疑惑不由得涌上心头——江城会不会是哪里得罪了这个人?
这边厢寿萱却在照顾着孙庆麟喝酒吃菜,处处透出温柔体贴,想把他心中的火气慢慢消下去。孙庆麟虽生气,但毕竟是非和江城一行办事办得漂亮,再加上寿家虽不如从前风光,可在官场上的人脉很广,牵紧了这条线有百利而无一害,他又是真心喜欢寿萱,见她一片软款温柔情意,也不由得慢慢的回转了过来。
寿萱看他心情渐复,悄悄用眼神去指引江城敬酒。江城虽然心不在焉,几次之后也看到了寿萱的眼光,想想也觉得他全不说话不合道理,只能硬着头皮端了酒杯冲孙庆麟笑道:“大帅再喝我一杯酒吧,今日实在是太高兴了,我说话行事都失了分寸,大帅不要怪罪小江。”
孙庆麟听江城说话敬酒,到也没给他脸色看,笑眯眯的也端起酒杯与他轻轻一碰,说道:“哪里舍得怪罪你,不过你陪了我这杯,以后可是杯杯都要陪的。”
寿萱看他只是要江城喝酒,并没说别的什么,原本悬着的心放下了一半,在一边敲起了边鼓:“以后小江自然是杯杯都陪的,就是全替大帅喝了,也是他该做的事情。”
看孙庆麟说要他喝酒,江城也知道既然孙庆麟发话了,这酒是躲不过的,只能笑着乖巧的点头,样子格外的顺从可爱。
这样的江城,孙庆麟倒是有几分喜爱,竟然破例的一把把他拉到怀里顺手灌了一杯,看着他皱着眉头把杯中酒全咽了,点点头才把人发开。
邓长陵是善于察言观色的老手,这时候也跟着凑热闹,招手向下人叫道:“给你们舅少爷换个大杯子来!”
孙庆麟听他这样说,抚掌笑道:“还是老邓知道我心意,这孩子进府来还没放开过,今天我们就灌醉了他,看看他酒品如何。”边说边看江城的神色,将他脸上虽带来一分红晕,但却波澜不惊,眼神也沉静如水,嘴角微微上翘,带着一丝微微的笑意。
其实,江城心里只想逃走,他知道邓长陵现在在帮着大帅出气,酒桌上只想让他出丑,绝不会简单的饶过了他。他原本就忍耐惯了,这时候既然逃跑无望,那么就开心的跟这些人闹一场吧。
仆人送上了个稍大点的酒杯,江城站起来自己满了一杯,一扫刚刚脸上的颓唐气,笑着再次对孙庆麟敬酒:“年终岁末,大帅又双喜临门,明年三省在大帅治理下必是风调雨顺,百姓安居乐业。”
江城这话说得好,桌上的人也都纷纷点头应和,孙庆麟也觉得他这几句说得很是体面,高兴的举杯一饮而尽。
开场这几杯喝得畅快,刚刚紧张的气氛也不由得轻松了起来,或是向大帅敬酒,或是拉着身边的好朋友喝了个痛快。
孙庆麟一直记得他刚刚说的让江城每杯都要陪他一起喝,竟然真的拉了他让他垫酒。江城本以为他前世酒量很好,这时候也不怕多喝一点,哪里知道一轮酒没喝完,他就被灌了个昏天黑地。孙庆麟本来就是打算着教训他一下,最初看他冷静以为他很能喝,哪里知道几杯酒后,他竟晃了几晃一头栽倒在饭桌上。
看到这样的江城,孙庆麟再也气不起来,这分明就是个爱逞强的孩子。
第 41 章
清晨鸽子咕咕的叫声和扇动翅膀的声音把江城的睡眠打断了,他慵懒的伸展身体,虽然太阳穴还因为宿醉而微微发疼,但却是好久没有睡得这样酣畅淋漓了。拥着被子翻了个身,他打算再睡一会,反正现在他不事生产,每天除了吃和睡,没有别的事情可以做。
卧室外的起居室里有人在小心的走动着,应该是被派在楼里照顾他的几个女人在收拾房间。其实回到这里来,除了不太自由,别的倒也很舒服。江城把头埋进柔软的被子中,冬日的清晨在这个温暖的房间里,他渐渐又迷糊了过去。
朦胧中似乎有人在起居室里打破了东西,然后是一个女人刻薄的叫声:“他倒是会享福,睡到这个时候还装死,难道还要我伺候他起床?”
那女人的声音一出现,江城就猛然清醒了过来,那明显是三太太赵氏的声音。他蓦地想起昨夜发生的事情,赵氏全不留情的耳光和踢打,孙庆麟一丝怜惜都没有的灌酒……看来,该是他为了他自己不计后果做的事情付出代价的时候了。不知道这个素来蛮横的女人会如何拿他泄愤……
还没等他穿戴整齐,三太太已经闯进了卧室。她一眼就看到了正站在床边穿衣服的江城,一双被仇恨染红了的眼睛恶狠狠地眯了起来,唇边显出一丝冷笑,手里的一碗什么东西冲着江城就泼了过去。
本以为也就是再挨这女人打几下也就罢了,哪里想到她竟带了东西来泼他,江城也吓了一跳,想用什么去遮却完全来不及了,被那东西泼了个一身一脸。腥臭的味道,暗红的色泽,他楞了一下,随即心中暗叹侥幸,还好不是从前听到过的硫酸之类的东西,可能只是三太太从外面什么地方弄来的狗血猪血。
果然,那女人把手里的碗狠狠向地下一掷,摔了个粉粉碎,指着江城的鼻子骂道:“你不过是别人送进来的粉头,讲的好听是娈童,讲的不好听就是个玩具。老老实实混口饭吃也就罢了,竟然敢掺和帅府的家事,可见是活的腻味了。寿家那只骚狐狸给了你什么好处?你巴巴地给她争这个夫人回来?我看你是爬上了那骚货的床吧,拿着你的小命还风流债,可不是睡了一次两次的情分。一只兔小子,一只骚狐狸,你们两个很般配嘛。”
一开始江城以为她只是骂他,也就垂手任她去骂,没想到她骂得越来越难听,更是话里话外捎上了寿萱,脸色不由得难看起来。他被骂两句没关系,但寿萱的清誉却很重要,这些话要是被孙庆麟听到怀疑起来,即使不要了他们两人的性命,也会不再信任宠爱寿萱。
江城自问从进入帅府以来一直谨言慎行,绝没做出丝毫逾矩的言行。他虽然一向顺从,遇事毫不反抗,这时候也再忍不住,只想让面前的女人赶紧闭嘴。他此时正靠在床头,枕头就在他手边,悄悄的向枕头下伸手过去,想把他一向藏在下面的一支勃朗宁抽出来。
手也摸到了枕下,他也呆住了,枕头下空空如也,竟什么都没有。谁动了他的枪?
三太太倒是不知道她已在鬼门关里走了一圈,只以为江城是无话可说的由她乱骂,心里越发得意。她走近两步,原本想再打他两下出出气,但看他身上脸上全是淋淋漓漓的血水,实在是怕弄脏身上的衣服,硬生生把抬起的手掌放了下来。但她又觉得只骂两句实在是便宜了江城,转转眼珠,顺手从床边的桌子上拿起江城平时把玩的一把紫砂小壶,用力朝他头上砸了过去。
虽然她骂时身边的人不敢拦阻,但看她要动手打人,用的又是鸽子楼里的摆设,也怕那原本是冠男小姐的遗物,连忙纷纷上前来拉手的抱腰的,硬是把她拉远了几步。“太太,屋子里的东西动不得,真砸坏了,大帅会生气的。”
三太太也知道孙庆麟及其宠爱的就是这个早夭的长女冠男,她原来的东西是万万不敢弄坏的,气哼哼的把小壶往桌子上一放,转身给了抱着她手臂的女人背上一巴掌,“我都放下了,你还拉着我做什么?”
江城本来正为枕下的枪无故不见而发呆,听那女人说话,才知道刚刚几乎被人砸破了头。但听那劝架的女人的话,他心里只是冒火,难道一个大活人还不如东西?他咬着牙心里发誓,总有一日让这个女人后悔对他的做过的一切。
三太太从女人怀中挣脱出来,转身在屋内寻找,最后从门后抻出打扫用的扫把,“这屋子里别的东西我动不得,就你这个兔小子我动得。今天非要你知道知道谁是这府里真正的女主人。”
江城看她举着扫把冲过来,哪里有一分大家大府里太太奶奶的样子,分明比市井泼妇还要放肆。那身边的几个女人都退得远远的,果然是完全没人会护着他,他虽然平素忍让惯了,还手做不得,但也不代表会躲也不躲的由着她去打。他身子灵巧,屋子里摆设又熟,左躲右闪间全不吃亏,三太太倒是自己在桌角凳腿上连撞了几次,疼得嘴里又开始乱骂。